第44節
請帖是以白宛靜的名義送過來的,白素錦拿在手里反復打量,清婉瘦潔的簪花小楷,白宛靜親筆手書,端的是誠意拳拳。 現下原麻生紗價格戰聲勢漸起,據閆大掌柜昨日所報,市面上的價格短短數天便已抬高了近兩成,白素錦授意下,花綀的價格直接漲至一百五十文一尺,每匹足足漲了二兩銀子!即便如此,物以稀為貴,廣蚨祥每天的二十匹花綀仍然開鋪不到半日便售罄。 增加供貨量、提高賣價的同時在市面上高價收購原麻生紗,在同行看來,小荷莊織造坊的舉動無疑是要加大花綀生產量。小荷莊織造坊的織工已經外流,意味著花綀工藝也不再為她一家所有,相信不久之后便會在行業內流傳開來,是以,才會有這么多織造商戶參與到這場原材料搶購大戰中來。 受原麻和生紗價格的上漲,恐怕現在臨西眾多織造坊和布坊的境地變得尷尬。漲價,可以彌補成本增加帶來的利潤折損,可取面臨著外來麻布侵占市場份額的風險;不漲價,按現在原麻和生紗價格上漲的趨勢,利潤勢必要變薄,假以時日,同樣會給外埠布商可乘之機。 蘇家小少爺洗三,想來臨西“四象”另三家必會到場,秦汪兩家不用說,蘇家雖以鹽行為主營,名下的織造坊規模也不算小,這時候不顧忌退婚之嫌給白素錦送帖子,所為何事,再清楚不過。 躲,是躲不過去的。況且,白素錦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躲。 洗三當日,白素錦著一襲淡色金絲月錦衫裙,青絲挽成發髻,戴著整套的白玉墜南珠點翠頭面,清素淡雅間又處處彰顯著富貴不俗,站在一眾后院女眷中間,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從容自若甚為吸引人眼球。 蘇/榮遠遠看著夏日陽光里一抹清風般的白三姑娘,恍惚間覺得異常陌生,仿佛從未真正看清楚過她似的。 午宴的菜式很是豐盛,可惜,一如既往的油膩,所幸主食還湊合,清雞湯手搟面,面條彈勁爽滑,湯頭也比較清淡,雖說比不得趙mama的手藝,可總算入得了口。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白素錦一邊吃面條一邊反省,自己的胃口被趙mama他們養刁了,想當初可是吃碗熱乎乎的桶面都心滿意足的呢。 用罷午宴,洗三儀式很快就正式開始,整個過程都是收生姥姥主持,白宛靜整個蘇家五房的正室太太反而落得清閑,露了個臉之后便一直同白素錦等站在一旁的僻靜處。 雖頂著蘇家五少爺長子的名頭,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妾生子,正房太太白宛靜面前,受邀觀禮的諸家女眷準備的“添盆”禮也都中規中矩。依白素錦如今的身份,莫說是非白宛靜所生的庶子,即便是她親生的,白素錦也不會親自給孩子添盆,是以,實際上她只是露了個臉,實際上由夏mama代勞,在茶盤里添了兩張紙幣銀票。若添的是金銀錁子或桂圓、栗子之類的喜果,那是要直接添到水盆里的,白素錦自然不會給隱患留下一絲半點溫床。 看到白素錦的添盆禮,蘇平眉宇間一抹隱隱的沉肅始終縈繞不退。直到洗三禮后,白素錦被請到正院的萬榮堂。 萬榮堂內“四象”聚齊的場面絲毫不出白素錦的意料,不過,這三堂會審的氣氛太讓人不舒服。 “幾位東家若無事,那我便先行一步了?!卑姿劐\來一趟可不是為了看他們臉色的。 “世......世子妃請留步?!闭Э吹桨姿劐\起身,蘇平一時情急,世妹差點沖口而出,匆忙間改口喊了世子妃,此時他才切實領悟到,眼前這個差點成為自己弟妹的女子已今時不同往日。 白二爺臉面上也有些掛不住,從進門開始,除了最初不冷不熱的一聲招呼,白素錦連個多余的眼神都沒給他。念及之前四家私下商議時,蘇平所說的“歸根究底她還是白家人,總會念及二爺的幾分情面”,現下看來簡直是赤/裸/裸的打臉。 “碰巧咱們幾家都來蘇府觀禮,這會兒請你過來,就是想說說最近一段日子市面上原麻和生紗抬價的事。此事由錦丫頭你名下的織造坊和廣蚨祥挑起來的,所以,二叔覺得你該給個說法?!?/br> 白二爺說這話時臉色很是不好看,語氣也硬得很。 白素錦眉峰微挑,瞧了這個便宜二叔一眼,不緊不慢地呷了口茶,而后絲毫不掩飾地冷聲道:“二叔這話說的未免過于偏頗,私自抬高原麻和生紗訂購價以此來挖走小荷莊織工的人,可不是侄女我!” 沒料到白素錦上來就撕破臉,四家家主臉面頓時陰沉得滴水。 從決定來觀禮的那一刻,白素錦就沒準備和他們彎彎繞繞兜圈子,左右都是談不攏的事,何必浪費時間! 況且,他們不仁在先,還指望自己跟他們講道義?呵,可笑! “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既然動了雙橋三個村子的手腳,相信也沒打算背著我們小荷莊,既如此,今日也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白素錦雖不是什么君子,但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若是欺到頭上,我也不是膽怯懦弱之人,這一點,二叔應該再了解不過?;ń埵窃趺磁鰜淼?,相信秦東家和汪東家再清楚不過,這工藝本就是屬于我莊子里織造坊的,有人用手段摳走,我為什么就不能回手反擊?所以,二叔,你讓我給什么說法?我沒必要給說法,只想說的是,誰輸誰贏,各憑本事?!?/br> “你——”白二爺被堵得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你知不知道這樣要牽涉多少同行跟著遭殃?!” 白素錦淡淡掃了白二爺一眼,“二叔高義,侄女不過一介女流,上無父母蔭庇,圖的不過是小聚家財傍身而已,偏偏天不遂人愿,便也只能一搏,但求圖個痛快?!?/br> 堂里坐著的四人臉色陰沉,心中百感交集,秦汪兩位家主后悔當日一時功利,為了親近蘇家廢了小荷莊的契約,蘇平后悔那時默認了秦汪兩家的做法。 至于白二爺,卻隱隱有了心驚。這個侄女,自從大嫂去世后就一門心思打理著莊子和兩家鋪子,在府里儼然是透明人,即便后來鬧出退婚、高嫁的事端,在自己心里,也不過是個女娃子,還能折騰出大天來? 結果,今天就見識到了。 看看蘇平和秦汪兩家家主的臉色,白二爺默默偃旗,悶聲喝茶,左右白家沒織造坊和布坊,這番折騰沒損失不說,還能借著原麻和生紗漲價田產和地租賺上一筆。 早知道白家沒人能挾住白素錦,可沒想到連維持臉面的對話都做不到。 蘇平心里一沉,止住旁的想法,斂下臉上的郁色,穩著嗓音問道:“那不知世子妃如何才愿退一步?” 白素錦看了看他們三人,唇角淡淡一勾,“兩種情況。一,從我織造坊里解約的所有織工,永不為任何一家織造坊所用。二,那些個織工,用可以,但是,從今日開始,哪家坊里出了花綀,第一年,我小荷莊要抽取花綀純利的四成,從第二年起,每年減一成?!?/br> “那你能保證,短期內不會將花綀工藝泄露給外埠商家?”秦五爺沉著臉問。 白素錦唇角微抿,當即回應:“不能?!?/br> 某三位家主登時氣結,尤其是其中兩位,幾乎要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如此,那容我們商量一番,總還要與行內其他家商量?!?/br> 汪四爺這話,真有意也好,拖延術也罷,白素錦根本不在乎,起身告辭離開。 “夫人,那小娃子,看著怕是要難將養?!被爻痰鸟R車上,夏mama低聲對白素錦說道。 整個洗三禮,白素錦始終并未上前,遠遠瞧著,裹在襁褓里小小的一個,脆弱得吹口氣都能傷到似的。 都說母憑子貴,可母弱,則子多艱。 “防不勝防?!卑姿劐\幽幽感慨,“所以,最穩妥的法子,便是不必去防?!?/br> 想到府里供放的金書,夏mama心下嘆息,這世上能做到如大將軍那般的,又有幾人? 稚子無辜,白素錦為他覺得惋惜,但也不會掛心。那一世起,白素錦就是個冷情冷心之人,僅有的溫情也只盡數用在自己在乎的人身上。值得自己在乎時,白素錦可以百般容忍遷就,可一觸及底線,被清出自己在乎人之列,白素錦可以徹底絕情,從她那時如何對待陸揚和關寧就知道了。 被說成自私也好,寡情也罷,白素錦自認做不得暖氣,去無差別溫暖人。 從蘇家回來,小荷莊的收購計劃絲毫未變,此后數天,蘇秦汪三家也沒有只言片語的回復,白素錦訕笑,重利在前,豈能輕易放棄。 有白素錦“不差錢”的豪言壯膽,許大管事領著兩位大掌柜放開手腳搶原麻和生紗搶得舒爽,可幾家歡樂幾家愁,被臨時征用到致用堂那邊的梁鐸梁管事卻愁得大把掉頭發。 沒有愿意來書院教繪畫的先生??! 梁管事該走的后門都走了,最后被逼得沒法,頂著被東家責備的壓力,三天兩頭到將軍府報到,弄得白素錦現在“望梁管事而還走”。 就在這時,一個人的到來讓白素錦得以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