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灶上還有剛做好的糕點,我讓人再端些過來?!卑姿劐\視線掃過他身上的錦袍,這人身高和許唯良相仿,可袍子穿在他身上明顯寬松了一圈。 “將軍公務繁重,早膳每日按時吃才好?!?/br> 周慕寒臉上的表情愈發明悅,笑聲爽朗,“那日后便要勞錦娘費心了?!?/br> 白素錦梗住,深深看了他兩眼。這人的性情和傳說中的差異也忒大了吧?而且,貌似還挺自來熟...... 白素錦略糾結的同時,聽風閣這邊許老太爺的心情很不舒服。 “看錦丫頭的樣子,似乎和那個小子很熟絡?!?/br> 許二爺額角冒汗,親爹啊,那可是當今圣上最寵愛的親侄子,堂堂撫西大將軍,手握實權的一方封疆大吏,您居然叫他“那個小子”! 不若許二爺這般謹慎,許唯良給老太爺斟了盞茶,語氣甚是隨意道:“錦兒向來是個有分寸的,您何時見過她和信不過的人親近半分?” 許老太爺接過茶盞,冷哼了一聲,“你懂什么!我就是擔心她太過于有分寸,死撐著不肯給人惹麻煩,才會這般忍氣吞聲遷就那個小子!” 回想剛剛那兩人的互動,許四少爺偷偷撇嘴,他是一點也沒看出來表妹有忍氣吞聲的跡象。 在白素錦的婚事上,許老太爺和許二爺的意見極其一致:和蘇家退婚是必須的,但撫西大將軍的提親,要盡可能推掉! 于是,本著這樣的指導思想,雙方聚到了明玉堂。 明玉堂內,以許老太爺為首的許家男人們坐在一側,大將軍周慕寒自己一人坐在另一側,涇渭分明。白素錦看看這邊,再看看那邊,相當識時務地坐在了許唯良身邊。 看到周慕寒身上的錦袍,許老太爺眼神略凌厲地掃了許唯良一眼,而后轉向周慕寒,神色肅穆,沉聲道:“老朽向來性子直,喜歡開門見山,如果言辭中有冒犯大將軍的地方,還請海涵?!?/br> 周慕寒態度恭謹,“老太爺客氣了,今日慕寒只是晚輩?!?/br> 許老太爺聳了聳眉,臉色緩和了一分,但說出的話卻絲毫不客氣。 “大將軍年少有為,年紀輕輕就統領西軍鎮守邊境,守護一方安定,老朽心中感佩,也想為國、為大將軍、為西軍將士盡一份心意,故而此后每年,我許家都會捐獻白銀十萬兩,綿薄之力,望大將軍笑納?!?/br> 綿薄之力? 周慕寒神色不動,心下卻暗嘆許老太爺的豪氣。西軍帳下將士共計三十萬人,朝廷撥給的糧餉,一年也不過六十萬兩銀子,許老太爺一開口就是每年給十萬兩,足可見他對白素錦的寵愛程度。 “老太爺慷慨,體恤西軍將士艱苦,晚輩與將士們自是感激不盡。但是,若以此為條件換取晚輩打消提親的決定,晚輩難以贊同?!?/br> “哦,恕老朽妄言一句,以將軍的家世才貌,為何會親睞于錦丫頭?吾等不過一介平民,唯小有家底而已?!?/br> 白素錦心里替老太爺捏了把汗,今天老爺子說話相當不客氣啊,一上來就是毫不掩飾的戳刀,真的好嗎? 偷偷抬眼瞧向周慕寒,他臉上居然一絲惱色也沒有,嘖嘖嘖,心理素質夠強的。 “那晚輩也直言不諱了?!敝苣胶p眸直視許老太爺,嗓音沉穩有力,說道:“為財,更為人!” “你——!”許老太爺險些從椅子上蹦起來。 白素錦扶額,這氣氛,談崩的節奏一觸即發??! 第17章 妥協 一老一少隔空四目相對,誰也不肯退讓半分,氣氛一時陷入凝滯。 這會兒自己出面,無論幫哪邊說話都只是加劇緊張,無奈之下,白素錦只得用眼神求助于許二爺。 許二爺本也不高興周大將軍的意圖,但聽他直言不諱,神色間更是坦蕩,心頭上聚結的不快反而消減了不少。 “爹,您喝口茶潤潤喉,這邊不比家里,氣候燥得很?!痹S二爺遞了盞茶到老太爺跟前,將兩人的視線給錯開,同時給了老太爺一個“放心,我來”的眼神。 “大將軍,坦白說,我們并不看好這樁親事,錢財乃身外物,不瞞您說,我們許家還真不在乎,只有人,尤其是家里的姑娘,斷然不能受丁點委屈,終身大事尤甚。結親講求門當戶對,將軍皇親貴胄,軍功赫赫,怕是只有權貴世家的嫡親小姐們才足夠與您相配,我們耕商之家委實高攀不起,何況,錦丫頭不日前才退過婚,外頭的風言風語尚未平息,若此時再傳出和將軍的婚事,錦丫頭恐怕要被置于污蔑中傷的風口浪尖,作為至親之人,我等雖人微力薄,但傾盡所有也不會讓她陷入如此境地。請大將軍看在錦丫頭身世多艱的份上,多予體量?!?/br> 白二爺此番話說的語速緩慢,卻字字清晰,態度篤然,明確地表達了許家的立場:要錢,可以;要人,不行! 從人家手里要走寵愛的姑娘,不是那么容易的。 此時,周慕寒深刻理解了薛軍師對自己說這句話的意思。 白素錦見周慕寒看向自己,就用眼神回應他:看你的了。 不能怪她此時袖手旁觀,想要促成這樁婚事,還得看他的本事,作為一個男人,連求娶之人的至親都無法說服,又怎能讓人相信跟著他會有好日子過? 這也算是對他的一個考驗和試煉。 白素錦雙眸清和通透,看不出絲毫的猶豫退縮和反悔之意,周慕寒松口氣的同時,不免對她這種“既認定不輕悔”的性情大為贊嘆,這樣的女子,合該緊緊把握住。沒想到薛軍師平日里神神叨叨瞎折騰,這一卦倒是算到了正點上,這個月的俸祿可以考慮給他多加幾錢硫磺。 昨日里也不是沒探過白素錦的意思,今天再看到兩人之間的互動,許老太爺和許二爺心知這樁親事,怕是要推不掉,盡管如此,該做的努力還是要做的,能推掉最好,推不掉也要讓這個皇親大將軍明白許家的態度:不是我們家姑娘高攀你,是你上趕著非要聘我們家姑娘! 同許家兩位長輩硬刀子軟刀子輪番上陣相比,許四少許唯良從進門開始就穩坐堂上,不發一言充當一株會呼吸的植物,將幾個人的反應盡收眼底,開始還存了些為難周慕寒的念頭,后來索性是看戲的心態了。表妹不愧是姑母一手教養出來的,選夫婿的眼光一樣穩準。 許唯良白素錦兄妹倆坐等看周慕寒如何扳回一局,不料周大將軍一張嘴完全出人意料,既沒陳述自己對白素錦如何“一見鐘情再難思遷”,也沒信誓旦旦保證此生“生死一雙人”,而是從自己幼年喪母、少小從軍開始,生生將一個身份顯赫權貴無雙的皇室子孫形象顛覆成了一株地里黃的小白菜! “老太爺,二爺,晚輩雖多年征戰于荒涼邊疆,但也常聽人提起錢塘許家,半是贊羨許家的滔天財富,半是感嘆許家‘宗內子孫不得納妾’的族規。人都說,能嫁入錢塘許家為妻的女子最是幸福,晚輩不才,聲名不善,常年貼補軍中更是身無長物,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永不納妾’的承諾,許三姑娘一個清凈的后院。晚輩相信,這也是三姑娘擇婿唯一看重的地方。至于金書鐵券,絕無一絲一毫脅迫之意,實屬急于讓三姑娘看到我的誠意,沒料到失了周全,請老太爺、二爺勿怪!” ...... 第一步,哭自己可憐;第二步,拍許家馬屁;第三步,表自己誠心。 這三步走下來,許老太爺和許二爺面面相覷,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才好。 你說你挑人家名聲不好吧,自家丫頭打小拋頭露面經營生意,又自己做主退了婚事,名聲也沒見得好到哪里去。 你說你挑人家家世顯赫門不當戶不對吧,他幼年喪母不得父親寵愛,內院生活艱難,在外又在沙場摸爬滾打歷經生死,表面看頂著大將軍的名頭風光,實際上還不如自家幾個孫兒過得舒服精致。 你說你挑人家窮吧,別說許家了,就算是錦丫頭自己手里的產業,也不缺銀子花,還真不在乎他身無長物。 分明處處不合心意,唯獨一樣可取,偏偏還是最看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