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
“瑪麗蓮,新婚的感覺如何?”人群中傳來高叫。 ——這是瑪麗蓮喜歡回答的問題,因為對這個問題她的確帶了真情實感,米勒的才華讓她迷醉,和他的婚姻讓她有種感覺,仿佛自己也能隨著他的才華一起不朽,一起為時間銘記。她傾身湊向丈夫,對他濃情蜜意的微微一笑,而他則有些局促地握了握她的手,回以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瑪麗蓮的心里掠過一線陰影,但她迅速把這絲隱憂覆蓋了下去:阿瑟一直不怎么喜歡公眾場合,她不知道他能忍受英國多久,但她也不想和他分開。 “我挺喜歡,”她說,對人群露出了有些稚氣的開朗笑容,仿佛是為了彌補剛才的擔憂,她笑得特別燦爛?!拔蚁喈斚硎??!?/br> 這是個很有殺傷力的笑容,記者們驚艷地sao動和低笑起來,有人高聲問,“第三次會是幸運的那次嗎?” 瑪麗蓮的手還在丈夫手上游離著,“我肯定它是的?!?/br> “cut!”一聲煞風景的高叫忽然從第四面墻后傳了過來,珍妮的狀態立刻被打斷了,她吃驚地眨動著雙眼,聽著薩爾維的宣判,“d!” 人們沒有散開,薩爾維從監視器后繞到了場景中央,對飾演阿瑟.米勒的多格雷指導了起來,“你的表情有些僵硬,多格雷——我知道,排練里她的手沒擱上來,但這么演很好——” “我并不是驚嚇得不知該如何反應?!倍喔窭滓查_始為自己辯護,“只是以米勒的個性,我認為對于妻子的親近,他的僵硬是合乎情理的……” 珍妮壓抑著心頭沒來由的不快,耐心地等候著多格雷和薩爾維的溝通結束,他們很快就回到了拍攝之中:“聽說你即將在百老匯出演《卡拉馬佐夫兄弟》?!?/br> “唔——”她被這個問題取悅了:記者的工作做得很到位,他們和美國人不同,在美國,人們只關心她的花邊新聞,她的下一部rou.感電影,但在英國,表演是一件更嚴肅的事,瑪麗蓮會答應來倫敦拍攝《游龍戲鳳》,就是因為她喜歡這樣的氛圍,這是她所向往的——在這個國度,出眾的表演技巧甚至可以讓人獲得封爵。 用一連串愉快的微笑獎賞了提問的年輕人,她駕輕就熟地使用著制片廠培養的那些表情,沖攝影機深思地瞇了瞇眼,“我……還在考慮?!?/br> “你會表演誰?” “我會表演格魯申卡?!?/br> “你能拼寫這個名字嗎?” 英國人的尖酸刻薄難不倒她,反而讓她更加興奮,她飛快地說,“我當然能——你能嗎?” 她的俏皮讓氣氛更加歡快,人們酣暢地大笑起來,她也和小女孩一樣咯咯大笑,但很快,她的眼神落到了經紀人身上——瑪麗蓮一下又回到了現實,她放縱的笑容迅速地收斂成了得體的歡暢微笑—— “cut!”薩爾維又一次喊了‘ng’,他拿起擴音筒喊道,“第三排最左邊那位,你完全擋住了三號攝影機?!?/br> 珍妮的微笑不可抑制地從臉上垮了下來,她憤怒地瞪了左邊那個方向一眼,不過,在呵斥聲即將出口之前,她拉扯住了自己,甚至是有些被自己給嚇著了:越是人多、復雜的大場面,ng的可能性也就越高,在之前的拍攝中,她早就習慣了頻繁的ng,當然不是說珍妮就沒脾氣了,如果一再因為低級失誤而ng,她也會心情不好,有時候甚至會抱怨幾句,要求休息。但那起碼也是在一個鏡頭的第十幾次ng之后的事了,像是這樣第二次就開始不高興的情況,對她來說幾乎是絕無僅有。 ——看起來,這種全新的表演方法,改變的并不僅僅是她的表演效果,同樣還有她的脾氣。 # 薩爾維并不是一個多話的導演,除了喊ng,并且解釋原因,在拍攝時他很少說話,不過,從拍攝進度來看,珍妮的表演還是讓他滿意的,他對于其他幾位主演的情緒都分別做出過一些指點,但對珍妮則并沒有評論太多。這個參與人數眾多、機位復雜,鏡頭也多的場景反復重拍了大半天,這才宣告完成,而在表演結束以后,珍妮的情緒也是反常的差。她的疲憊不僅僅是因為在攝像機前坐了一天,也因為整整一天幾乎都在重復著一段不長的對白——雖然這樣的事之前也發生過多次,但在深層入戲之后,這種空虛又煩躁的感覺比以往要強烈許多,她甚至有種頭重腳輕的感覺,就像是才從宿醉中醒來,或是從搖晃的船幫踏上地面,整整入戲了一天以后,‘現實’反而讓她有些難以適應,產生了亦真亦幻的感覺。 雖然有心鼓勵一下一樣是累得滿臉蒼白的西蒙——他在這個鏡頭里站著打了一天的醬油,但珍妮現在真的沒這份心情,回到自己的拖車以后,她倒在沙發上,好半天都只是瞪著車頂,什么也沒想,等她總算凝聚起了足夠的力氣之后,她掏出手機,聽起了切薩雷的電話留言。 “《暮光之城》的拍攝預算終表出來了,”切薩雷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當然,一如既往地帶著成噸的瑣事,“我給你發了郵件,記得今晚要看,沒有你的批復這份表格無法通過。順便,《邁克爾.克萊頓》的票房變動出來了,有一個數據很有趣,我在報告里加黑了,這封郵件也要優先” 他冷淡而干練的聲音讓她稍稍找回了平時熟悉而安心的絕望感:太多公事了,根本不可能處理完。尤其是在她還在拍戲的時候,這份壓力能把人逼得發瘋——這種負面的感覺蓋掉了她對于自己性格改變的恐懼感,反而讓她回到了現實,珍妮有些自嘲地一笑,但她的確恢復了一些精神,她半坐起身,伸手去拿自己的筆記本電腦。 “還有,克里斯擅自接受了tmz的采訪,或者說是狗仔的詢問,你有必要看一下視頻,之前我們還在討論奧斯卡,現在我認為,如果奧斯卡能如期舉行的話,你和他同時出席也不是不能考慮,但在那之前,最好能讓你們見上一面……” 如果說切薩雷的聲音讓她回到了現實,那么,和克里斯相關的消息無疑驅散了瑪麗蓮在她身上的最后一點陰影,她現在身處的這個世界,這個拖車,和她的聯系忽然是前所未有的緊密,珍妮一下坐直了身子,幾乎是太過用力地拽來了電腦——從切薩雷的語氣來看,克里斯沒有把事情弄得更糟,只是…… 咬著拇指看完了整個采訪視頻,珍妮又登錄上八卦網站,驗證了自己的猜想:這個視頻當然是爆炸性新聞,它也改變了一切。 以珍妮的經驗來判斷,這會讓她現在身處的瘋狂局面好轉不少,起碼關于他們的分手,克里斯已經做出了公開的表態,而且還為她和薩爾維的‘清白’做了背書,人們的好奇心終于被滿足了,那么狗仔隊似乎也失去了繼續瘋狂追逐她的動力,起碼現在她不必太擔心狗仔隊們繼續鋌而走險,做出一些瘋狂的事來。而另一個好消息則是,從克里斯的表現來看,他應該已經是從失戀中走了出來,起碼是恢復了正常的心態,不再在牛角尖里翻來覆去,就是不肯鉆出來了。 這對她來說理當是個好消息,珍妮似乎也應該為此歡呼雀躍,她自認自己不是那種不知所謂的虛榮性格,不可能說克里斯想和她有未來的時候她不稀罕,現在走出來了她反而失落又想挽回——事實上,她現在也的確不想挽回,只是…… 珍妮也理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不過,她走出拖車的時候的確相當心煩意亂——雖然這和她走進拖車時的心煩意亂類型不同,不過濃度卻幾乎是一樣的高。 “可以見一面,”她對瑪麗說,切薩雷現在可能剛到公司,正在開早會,所以兩人沒法直接對上話,“你們來安排行程吧——別這樣看我,別把你荒謬的想法說出口,切薩雷不是在撮合我們復合,動動腦子,瑪麗,他只是要確認我們見面時情況不會失控?!?/br> 瑪麗縮了縮脖子,點點頭沒有出聲,而珍妮又感到一陣后悔:她剛才的語氣太刻薄煩躁了,瑪麗很可能只是在關心她而已。 “我們一會還有什么事嗎?”她抱歉地拍了拍瑪麗的肩膀,放緩了語氣。 “沒有什么了,今天沒你的場景,我們一會會帶你去看幾個新住處,都是胡迪物色到的,你挑一個,明天我們就可以全搬過去?!爆旣惙粗约旱挠浭卤?,“當然,這可別想瞞得過那些記者們……不過樂觀地想,反正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瞞過的,早一天知道也沒有什么。哦,還有,警察已經把調查目標鎖定了在《每日鏡報》的幾個狗仔身上,但目前似乎還沒掌握到可靠的證據。但他們已經對《鏡報》做出了警告?!?/br> 珍妮不認為警方最后真能把幕后主謀繩之以法,換做是她,也不會傻到留下可以入罪的線索,她嗯了一聲,“走吧,早點把事做完,早點回去休息。啊,薩爾,你們的活也干完了?” “還剩最后一個場景,”薩爾維為她介紹著自己身邊的幾個生臉男人,“這是阿卜杜拉.阿勒納哈揚,我的公學同學,還有他的堂兄弟賽義德.阿勒納哈揚,他們對這部影片相當好奇,纏著我要來片場參觀?!?/br> 能和薩爾維做同學的人當然非富即貴,珍妮對兩個西裝革履的阿拉伯青年點頭問好——在美國生活久了,她對于這種情況不是太陌生,在洛杉磯和紐約的很多名流宴會里,中東面孔是很常見的,原因當然也很簡單,他們畢竟非常有錢?!昂芨吲d見到你們,我是珍妮弗.杰弗森,當然我猜你們可能認識我?!?/br> 阿卜杜拉和賽義德都相當興奮,但還是維持著很好的社交禮儀,賽義德主動伸出手和珍妮行握手禮,這對堂兄弟都生得很英俊,但賽義德的輪廓更精致一些,他的睫毛就像是駱駝的睫毛,又長又濃密,高鼻梁、膚色和蜂蜜一樣均勻濃稠——伊.斯蘭教教義保守,他們的男信徒則非常矛盾,一方面,他們對于教義嚴格遵守,嚴格地規范自己的妻.妾,但另一方面,他們又對女.色極為著迷,生性多情如火,并對此態度坦然。賽義德就一點也沒有遮掩自己對珍妮的好感,他輕輕地握了握珍妮的手,好像她的手是易碎的寶物,又對珍妮露出的客套微笑報以受寵若驚的表情,“我一直是你的忠實影迷,杰弗森小姐,今天能夠見到您,我就沒有白來倫敦?!?/br> 珍妮去過那么多公關宴會,當然沒少和阿拉伯富豪打交道——賽義德雖然比他們都要英俊和年輕,但她對這一套已經很有免疫力了,畢竟,阿拉伯人對于任何一個看得上眼的女性都會來上這么幾套組合拳,她怎么可能例外?不過,賽義德至少比他們要好一些,沒有握住她的手就不肯放。她笑著說,“多謝你熱情的夸獎,希望你們和薩爾維玩得愉快——薩爾,我先走了,還得去找房子,你知道,我實在不想給你的朋友添麻煩,再這樣下去,我真怕他的鄰居們會把他趕出社區?!?/br> 這是她第一次和薩爾維提起她準備搬走的事,薩爾維的眉毛動了動,但阿卜杜拉搶在他之前說,“啊,你們談的是切爾西區的那套小房子嗎?” 他露出天真浪漫的微笑,自豪地挺了挺胸,“我不在乎的,請您盡管住吧,平時它也只是空著——我回去住的可能幾乎微乎其微,您就別在乎鄰居了,杰弗森小姐,能被您打擾是他們的榮幸?!?/br> 珍妮并沒想到,她現在正和自己的房主說話,她有些詫異地看了薩爾維一眼,薩爾維點了點頭,她這才肯定自己一直住的是阿卜杜拉的房子,連忙送上熱情的笑容,“啊,我實在是太沒禮貌了……” “你確實不該住在弗爾翰路那里了?!辟惲x德卻踴躍地接過了話頭,“我看了新聞,那些狗仔隊實在是非常煩人,弗爾翰路的那所小房子可能很難提供給你足夠的安保,你應該住到畢曉普路上,我們家在那里也有幾所空房子,你完全可以住進去,杰弗森小姐,那里足夠大,而且也很封閉,狗仔絕對無法突破,不出幾天就會絕望離開?!?/br> 他對她熱情洋溢地一笑,“當然了,那里也有非??煽康陌脖O到y,我保證,竊聽事件絕對不可能再次發生?!?/br> 畢曉普路是全倫敦最昂貴的豪宅區吧,珍妮嚇了一跳——她忽然又想起了克里斯:她會知道這點,還是因為克里斯曾想在畢曉普路置產,最后還是因為太昂貴而放棄,當時他看中的一套房子開價帶稅是七千萬美元,剛好是珍妮預計入股迪士尼的錢數。 她的心情忽然又急速低落了下去,珍妮沒有搭理賽義德的意思——她看得出來,賽義德才是兄弟兩個里真正有錢有勢的那個,阿卜杜拉對于畢曉普路的大宅子估計沒有處置權,能借出的也就是寫在自己名下的小豪宅。 中東的富豪家族很大,有些宅斗的事完全不遜色與中國古代的家族內部斗爭,她也知道自己如果對賽義德太不客氣,很可能會讓他心情不快,阿卜杜拉也許會被遷怒,但珍妮就是忽然失去了考慮這些的興致,對于這些事,她一下就漠不關心了起來。 “總是麻煩別人,這不太好?!彼龘u了搖頭,態度堅決地回絕了賽義德,“這也不是我的習慣,謝謝你的好意,賽義德,我還是先走了——薩爾,再見?!?/br> 薩爾維露出微笑,他溫和地說,“明天見?!?/br> 珍妮沖阿卜杜拉扭了扭手指頭,并不搭理賽義德,轉過身飄然而去。 這種打斷土豪裝.逼的快感大概持續了兩小時,在結束看房,運動了一會以后,珍妮的心情好了一些,她又開始感到罪惡了——她剛才應該對阿卜杜拉熱情一些的,起碼應該正經地道謝一次,她的無禮會讓薩爾維比較難做。更別說從道義上來說,阿卜杜拉借給她房子也沒說要收房租,卻因為她很可能被賽義德遷怒,她也有點過意不去。 這種喜怒無常,如坐過山車一樣的心理狀態的確讓人相當煩躁,珍妮當晚沒有睡好,一個噩夢接著另一個,第二天起床時,她完全無精打采,一直到早飯桌上都沒打起精神。 “這是什么?!彼龁枴旣惏岩粋€長條形的小盒子放到她跟前。 “昨天的中東帥哥送來的?!爆旣惵柫寺柤?,“胡迪檢查過了,沒有安全問題?!?/br> “哪一個?”珍妮拆開了盒子,嘆了口氣,“當我沒問?!?/br> 她拿起盒子里的玫瑰花把玩了一下,又看了看花下的小卡片,卡片上簡單地寫著一句話,語氣幾乎是有些俏皮的:我肯定,我的長相也是可以迷惑一些人的,不是嗎? 不論是這股自戀勁兒,還是這朵24k純金玫瑰花所代表的傳統審美(金金金),都夠有阿拉伯王室范兒了,珍妮垂下頭嘆了一口氣,想著薩爾維和阿卜杜拉的同學兼好友關系,她還要在倫敦呆著的這幾個月,窗外方興未艾的竊聽風波,還不知道是否能如期舉行的奧斯卡頒獎典禮,還有她和克里斯的那一面,以及她對于新技法的嘗試,以及因此而來的心理起伏…… 當然了,活像是還不夠熱鬧似的,還有一個和她傳過緋聞的導演,一個看起來對她興趣濃厚的阿拉伯王子——賽義德沒有說自己的身世,不過阿拉伯世界王室多,又幾乎沒有白手起家的富豪,所以珍妮猜他應該是個王子—— 她抱住后腦勺,又一次重重地呻.吟了起來:她實在需要一點勇氣,去面對家門外那個錯綜復雜的,該死的世界。 # 就像是珍妮本人已經深刻認識到的那樣,珍妮弗.杰弗森和珍妮.杰弗森,過的實際上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生活。當所有人都以為她正在竊聽風暴里苦苦掙扎、大發脾氣的時候,珍妮本人的心情實際上反而相對不錯,起碼要比現在好上許多,而正當她在瑪麗蓮和自己的世界中奮勇搏斗,仿佛一葉輕舟在驚濤駭浪之中絕望地保持著平衡時,對外人來說,環繞在她身邊的陰霾反而快消散光了,她又一次迎來了波谷之后的高峰—— 礙于好萊塢罷工風波的影響,今年的頒獎季可謂是星光黯淡,諸多前哨獎幾乎都取消了頒獎典禮,直接宣布得獎名單。珍妮幾乎憑借凱倫拿到了所有前哨獎的最佳女主角,而在08年1月13日舉辦的金球獎新聞發布會上,她更是再度獲得了一尊劇情類最佳女主角的獎杯,《邁克爾.克萊頓》也榮獲劇情類最佳影片的殊榮,如果不是丹尼爾是以《血色將至》入圍金球并得獎,《邁克爾》劇組險些就能贏得一次三殺。即使是在好萊塢罷工方興未艾的大背景下,這樣的成績也足以引起媒體和大眾的注意,經過一年的沉寂,珍妮弗.杰弗森終于以自己的表現擊退了所有人對于她演技的質疑,用獎項捍衛了自己影后的殊榮,雖然她的獎項征途注定只能到此為止,除非有奇跡發生,否則絕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再證奧斯卡,但僅僅是如今的這個成績,已經讓她的腰板重新硬實了起來。 大眾總是易受權威影響,即使是影評人們,也很難不被獎項動搖自己的偏見,當珍妮弗得到金球的消息傳來時,即使是再頑固的厭惡者,也不得不轉而以期待的態度關注起了遠在倫敦拍攝的《我與夢露的一周》,緋聞隱去,焦點重新回到了事業上,很多影評人都開始期待成片,《綜藝》、《好萊塢報道者》想要做片場探班和導演的深度專訪,‘夢露和珍妮弗的碰撞’不再被視為一個笑話,一個自戀狂的自.慰型項目,反而被看作是一個大有前途、讓人興奮的主意,隱然間,人們已經在想:她能不能憑借這部影片第三次拿到奧提?甚至,更進一步,她能不能憑借這部影片,創造女星傳記片的票房奇跡,拯救這個被視為是不可救藥的類型題材? 而正當人們對于遠在異國他鄉的珍妮弗.杰弗森報以厚重的期待時,在倫敦海德公園邊的一座高級公寓里,珍妮.杰弗森正冒著冷汗,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柔軟的床墊中掙扎著爬了出來,她從床頭柜上抓起一杯水,如饑似渴地一口飲盡,隨后又看了看床邊的鬧鐘,露出了一絲苦澀的微笑。 清晨4點30分——很明顯,她又失眠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入夢 既然幾小時內就要起床,自己又清醒無比,珍妮也沒有試圖去睡回籠覺,而是索性爬起身來,在走進健身房打開橢圓機,在器械上揮灑起了汗水。在拍攝《夢露》的這一個多月里,她的體型倒是保持得更好了,原本若隱若現的馬甲線,現在已經徹底地實在了下來,要不是沒有吃一些高蛋白食物,說不定小老鼠都能練出來——沒辦法,現在也就只有運動能夠幫助她在最短的時間內擺脫噩夢,回到現實了。 冬日的倫敦日出得很晚,即使珍妮已經跑得滿頭大汗,天邊也依然黑沉沉一片,她一邊擦拭著汗水,補充著水分,一邊回到自己的臥室,打開電腦查看起了工作郵件,時而還回復上一兩封;大夢正在健康高效地運轉中,再加上她現在這個糟糕的精神狀態,她索性把許多權力都交給了切薩雷和吉姆(主要是切薩雷)這樣他們在處置很多事上都會更有效率,當然了,和錢有關的事情珍妮還是一直都抓在手心的,雖然她遠在國外,但通過電子簽名系統,還是可以參與到公司內部的公文往來中,留下自己的簽章。 “今天很早起?”當珍妮發出第三封郵件之后,她的skype跳動了起來,切薩雷的帳號這么問候道。 “今天很晚睡?”珍妮照樣回復了一封,她看了看電腦下角的始終,又修正了自己的說法,“噢,還不算晚睡,不過你又工作到晚上了?!?/br> “家常便飯?!鼻兴_雷鍵入得很快,“正準備去休息——你又失眠了嗎?” 雖然兩人分隔兩地,但是珍妮的細微情況還是瞞不過他,別的不說,就說她每天發出電郵的時間就是把她深深地出賣了。珍妮能感受到切薩雷的關心在簡短的字句背后若隱若現,這讓她不禁揚起了唇角,“老問題,沒什么大事,只是入戲的后遺癥?!?/br> “你以前沒有這個問題,”切薩雷不假思索地回復,從打字的速度看,他對于珍妮的‘老問題’已經關注了很久,對一些細節都是了然于胸?!斑@個‘老’問題存在的時間很新,僅僅就是從你正式拍攝《夢露》后才開始出現的?!?/br> 他把old打了全大寫,對于語法一直非常規范的切薩雷來說,這是很罕見的表現,珍妮不出聲地笑了笑,手指在鍵盤上懸浮了一會,才回答道,“也許瑪麗蓮這個角色比較特別吧,我不知道,不過,目前除了失眠以外并沒有什么別的癥狀,也許是演技上取得進步以后還沒協調過來,別太擔心我?!?/br> 她沒有談及自己的噩夢,事實上,這正是她失眠的主要原因——珍妮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她采用新技法的關系,她現在感覺到自己當時的確是低估了這種心理障礙的復雜程度了:這種身心不協調的感覺就像是潮水,可能當時被外界的新聞轉移了注意力以后,它就退潮了,而她還天真地以為自己這就找到了錨準,問題解決。但實際上,一旦她開始專心于演出,潮水又漲了回來,而切薩雷代表的現實瑣事,雖然有用地讓她在醒著的時候不去想這些事,精神狀態會好一些,不至于徹底喜怒無常,喪失自制,但失調感依然在伺機尋找出口,既然在白天被嚴防死守,那么在沒有防備的夜晚,它們就開始大肆作亂,她總是被許多沒有邏輯的噩夢追趕,睡眠質量差到珍妮再一次只能依靠演藝空間的時間流速來恢復精力。 但,對于這種并非是因為心態失衡而產生的障礙,切薩雷恐怕也沒什么辦法,他不可能和以前一樣,通過一兩次談天給她指明道路,因為其實對珍妮來說,道路是很明顯的:不要去演瑪麗蓮.夢露,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她的一切不協調都可以用這一招來解決,方法派演員就像是強迫一只鳥在水里游泳,羽毛變得濕重是很正常的事,因為鳥本來就不該游泳,一個正常人本來就不該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去當做另一個人。 既然如此,那么讓切薩雷更加擔心她并不是什么好主意,珍妮也不想故作堅強,但她現在人在倫敦拍戲,而且還任性地對公司不管不顧,在頒獎季進展到尾聲的現在,她應該稍微體諒一下切薩雷,免得他累死在辦公室里。 “你現在的狀態讓人很難‘不擔心’?!鼻兴_雷又用了一個不常見的單引號,但好在,他沒有選擇繼續刨根問底,而是換了個話題,“和薩爾維的合作怎么樣?我聽說他不是個很和善的導演?!?/br> 瑪麗……珍妮毫不懷疑他的消息來源會是誰,她猜測瑪麗甚至會把她的mc周期告訴切薩雷,只要他問的話。尤其是這一陣子,這兩人肯定聯手辦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就為了能讓她好好休息,譬如說回絕采訪,過濾贊助商的一些要求——在往常,她會很有掌控欲地想要弄個明白,但現在她只感到一陣模糊的不快,就像是孩子被父母擺布時的不滿,但在不滿外,大體來說還是心存感激。 “還挺好……”她注視了一下對話框里的字母,又逐個刪去了,“非常好,我和薩爾維很合拍——事實上,也許是有些太合拍了——” 在發出消息之前,她又刪掉了最后一句話,而是補上了另一段,“也許就是因為這么合拍,入戲給我帶來的影響才會擴大,但這不是壞消息,拍攝進度在掌控中,我們三月份就能殺青,越早拍完就越能回歸正常?!?/br> 這樣理性的推論果然取悅了切薩雷:既然怎么都是要拍,而且要拍就要制作精品,那么比起努力抗爭這種影響,讓整件事延長,倒不如目前暫且容忍這種狀況,早點拍完以后再來嘗試擺脫?!@個決定也能側面說明珍妮的理智還在正常范疇內。 “你是對的,但仍然要注意休息,”他說,“睡眠不足會讓人加速變老,而你也到了考慮抗老化的年紀了,杰弗森,現在去睡個回籠覺吧,倫敦還很早,你有足夠的時間小睡一會?!?/br> 他甚至發了一個表示晚安的表情,這簡直是世界奇景,珍妮這一次是真的失笑出聲,對著電腦屏幕搖了很久的頭:她的狀態也許是真的很讓人擔心,要不然,切薩雷也不會這樣放下身段地來活躍氣氛,逗她開心。 支著臉頰又瀏覽了一遍郵件,珍妮站起身徘徊了一會,她在窗邊,望著晨曦漸現的海德公園,把手貼上了有些涼意的落地窗,倦意慢慢地爬了上來,但她并不是太想入睡——事實上,她對于切薩雷并沒有完全說實話,現在困擾她的,除了入戲問題以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不,事實上,這個問題和入戲問題應該說是一體兩面,很難分離看待…… # 《我與夢露的一周》是典型的棚內電影,僅有一些自然風光的景色需要在鄉村取景,這不但是經濟的選擇,也是幾乎唯一的選擇,因為60年代的街景在現代的倫敦已經不存,反而是在攝影廠內,一直都有類似的布景供年代電影的劇組使用。而這也使得劇組可以方便地采用以時間線為主的拍攝方式,這樣也更方便珍妮用新技法入戲,也能讓西蒙更好地適應拍攝工作。而經過接近一個月的拍攝工作,劇情已經接近了中段:在拍攝中,瑪麗蓮和科林漸漸地對彼此產生了好奇,而她和米勒的矛盾也逐漸顯示出來,兩人發生爭執,米勒回到了美國。 對于原版《我與夢露的一周》,珍妮感到的一些缺點,除了米歇爾顏值不夠以外,還有電影本身氣質溫吞這個大問題,她不知道拍攝中導演是怎么溝通的,不過在一些激烈的沖突場景,導演的鏡頭給的并不到位,剪輯也只能說是偶有亮點。他的意圖也許是想將電影拍攝得含蓄典雅,余韻悠長,但搭配上米歇爾時而讓人出戲的長相,整部電影在大半時間讓人感覺有些沉悶,以藝術片的標準來說不至于無聊,但尚未到觸動人心的地步——考慮到這部電影集中了英倫幾乎最好的演員,肯尼斯.布拉納、朱迪.丹奇,甚至連飾演瑪麗蓮經紀人的演員都得過托尼獎,這只能說導演功力的確不足,浪費了這樣的卡司,所以原版電影在頒獎季不能說是大放光彩,米歇爾消耗了不少公關資源,最后也就是沖了個奧提了事,對得獎根本半點競爭力都沒有,想想這部影片有多少英倫大牌出演,而英國電影學院獎的評委和奧斯卡評委重合人數有千余名之多,就可見奧提里有多少人情票的水分,這部電影本身的質量又是如何了?!嬲f明問題的,是它在競爭相對不那么激烈的英國電影學院獎里都壓根沒撈著過獎,全拿的是安慰提名。 前事之鑒、后事之師,珍妮在和薩爾維通過郵件磨劇本的時候,就一直很看重劇本的沖突性,她對薩爾維最大的擔憂也是他會不會清淡地處理矛盾場景,最后再次端出一杯絲毫也不激動人心的溫吞水,但這擔心隨著拍攝進度逐漸延伸,已經漸漸消失。在處理勞倫斯.奧利弗和瑪麗蓮之間的沖突時,薩爾維非常注意場面的戲劇性,哪怕因此犧牲一定的真實性也在所不惜,他對于勞倫斯等人似乎沒有原導演的敬畏,原導演把勞倫斯、費雯麗等人真實存在的缺陷處理得小心翼翼,典雅得過了分,而薩爾維則壓根不在乎前人的名譽。譬如說費雯麗的戲份就做了很大的改動,在原作里,費雯麗和瑪麗蓮是單線聯系,僅僅表現出了費雯麗對瑪麗蓮的忌憚,但卻沒有描寫瑪麗蓮對此的回應,瑪麗蓮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原版本也沒有解釋費雯麗為什么會如此不自信,也許是為了回避費雯麗的痛處,但事實上這顯得有些過分夸大瑪麗蓮的美貌了,也把勞倫斯寫成了一個花心浪子型的人物,反而扭曲、淺薄了人物原型,因為事實上,對這對名人夫妻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費雯麗在此時已經飽受精神障礙的困擾,這個英倫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女演員之一已經完全被躁郁癥主宰了,她懷疑每一個能和勞倫斯說話的女人,兩夫妻的關系近乎完全破裂,正是在《游龍戲鳳》拍攝的這一年,勞倫斯有了外遇,而這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情有可原,畢竟費雯麗幾年前就曾經出軌,甚至于說,兩人的婚姻關系從一開始就不是那么的正常。 不論原導演回避這些要素是否有他的考慮,在珍妮看來,《我與夢露的一周》如果只是單純拍成夢幻愛情片,把一切矛盾輕輕放過,那就實在是太浪費了,她既不認為觀眾會被這種有些不倫意味的戀情打動,也不認為評委和影評家們會喜歡這種太過輕盈的口味,所以在此處,她和薩爾維的改編思路是一拍即合。而勞倫斯在愛情戲上的改編,就完全屬于他自己的主意了:他無視了原著里如實的供述——在一開始,夢露對科林除了偶爾的注意以外別無他物,直到米勒回國,夢露精神需要支柱的那段時間,他才脫穎而出——薩爾維一定要把電影改編成夢露一開始就對科林頗感注意,兩人的火花讓旁人都有所感覺,米勒的回國也和這件事不無關系。 “這樣做電影的結構才能完整?!彼麑τ谶@一點極為堅持,“這樣做電影才會有一個經得住推敲和回味的主題?!?/br> 珍妮被他說服了,薩爾維協同編劇一起,在劇本上做了改動,而這也使得《夢露》的編劇名單上多添了一個名字——也使得在過去的幾天里,珍妮拍攝了許多激烈的沖突戲碼,有些她是旁觀者,有些她是參與者。在這之外,她也大量地拍攝和科林的對視、對話鏡頭,她有種感覺,夢露好像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和人眉目傳情,而正是這眉目傳情的鏡頭,對她形成了……一定的困擾。 “d!”薩爾維拿起擴音器喊了一聲,他雖然依然西裝革履,但已經把袖子卷到了手肘部分,“不過二號機位的鏡頭并不太好,回到原位,我們來補幾個特寫鏡頭,西蒙你可以暫時休息,但不要走開?!?/br> 一段場景反復重拍,在電影攝制中司空見慣,比如說這一段,觀眾看到的是科林和夢露的對視,先一個中景交代兩人的位置,然后是幾個近景供演員表演細節表情,觀眾理解起來是沒有問題的,但實際上在拍攝中來說,夢露和科林對視的近景,兩人看的都是鏡頭,這樣在拍攝時就需要反復拍攝同一段,分幾次把這段戲拍完——每一次拍出來的都是一個詞語,而最后由剪輯把這些詞語連接成一句完整的話。 為了幫助珍妮入戲,演員們都呆在自己的位置上,西蒙也站在原處,維持著眺望夢露的姿勢:從劇情來說,他們剛在拍攝中遇到了困難,勞倫斯又一次難耐火氣,譏諷了瑪麗蓮,而瑪麗蓮反常地忍氣吞聲,沒有退出拍攝,而是回到自己的椅子上開始補妝??屏謸乃臓顟B,所以踮高了腳關切地望著她,瑪麗蓮原本十分沮喪,但在看到科林的表情后,反而平靜了許多。她慢慢地露出了一個恬靜而天真的微笑——而這一幕則完全落入了她的丈夫,阿瑟.米勒眼中。 此時的瑪麗蓮和科林甚至很少交談,純粹是兩個注意到了對方的個體,兩個孤獨的靈魂擦出了善意的火花,瑪麗蓮從科林那里汲取到了她遍尋不獲的平靜,科林純凈的、無私的關心讓她大受感動,她和科林之間相惜、相知的化學反應,讓她在科林跟前放下了所有戒備,露出了真誠、柔軟的微笑,這應該是直擊心靈的笑,這也應該是從瑪麗蓮心底,從珍妮心底展現出的笑容——這亦是一個很有難度的鏡頭,對于演員,尤其是有經驗的老演員來說,技術動作他們能完成得一絲不茍,復雜的情緒、冗長的臺詞和變幻不定的走位,這完全不是難點,真正的難點在于打破內心的藩籬,奉獻出最真誠、最赤.裸的自己,以喚起觀眾的共鳴,這是任何一部杰作都在要求的奉獻,卻也是每個人都本能回避著的風險。 就珍妮自己的感覺,這種真誠的吸引、心動和共鳴,對她來說是極大的難點,在凱倫里,她表演了真誠的恐懼和脆弱,她不在乎把這些呈現在人前,這反而給她一種宣泄的快感,但,夢露所需要展現的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