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氣氛一時間很是沉悶,許淮躊躇片刻,輕聲道:“阿生,咱倆兄弟感情自不必說。你肯聽我一聲勸,就讓這件事過去罷,別再繼續尋找了,時間隔得太久估計也找不到了?!?/br> 不找也給自家留個念想。畢竟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何生垂頭不語,張惜花沉默不言,她沒法代替丈夫作出回答,況且這件事還得看公婆是個甚么態度。 礦區條件艱苦,常年有累死累傷的人,愿做這活的,多是為了一口飯吃的當地貧窮老百姓,或者因犯事被朝廷落罪的罪犯、罪官一家子。 似阿聰這等沒有自由身的,待遇與罪犯相差無幾,工頭即便不刻意刁難,也是會安排最辛苦最累的活,并且平日吃得食物也不會好到哪兒去。何聰的實際情況,連許淮都不敢繼續深想。 須臾,何生重重地向許淮行了一禮,道:“多謝許淮兄出手相幫,我實在是感激不盡。只找不找,還得跟爹娘商量?!?/br> 許淮道:“罷了!助人助到底。我半月后要發一批貨物到益州,若你們執意要尋找,可以跟我的貨物一道走,路上與人結伴而行,亦安全一些?!?/br> 許淮自己在縣衙謀了差事,私底下亦開了幾家商鋪,每年都要從別處進一批貨來,亦拉一些大良鎮的特產發往別處。許淮沒有自己專門的商隊,他的貨物一般是由幾個商人共同合作,每人根據貨物多少出一筆資金請壓貨的保全人員,貨能賺多少錢只各憑本事了。 許淮家里有位叔父帶著兩位長工專門管貨物的流動,他提議何家人若是需要尋找,可以跟著商隊一道,這也是相互的,若何生相隨出行,也能幫他看管一下貨物。 何生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說謝。 許淮擺擺手,讓他別客氣。 君子之交淡如水,不為利來利往。這也是許淮與何生能一直相交的緣由。 許淮大老遠來一趟,何生留下他用飯。張惜花邁著沉重的腳步進了灶房。 她先前已經去魚簍子家買了兩條魚,臨時來不及殺雞宰鴨,恰好張屠夫家今日殺了豬,張惜花挑了一些肥瘦均勻的rou,又賣了幾根豬骨頭煲湯。 加之幾個素菜,中午飯桌上的蔡氏便很得體了。 飯食做到一半時,何大栓與何曾氏匆匆趕家來。何曾氏聽完許淮的敘述,當即流下眼淚,不過她眼淚流得十分克制,心里并不想在兒子同窗面前失態。 何大栓亦強顏歡笑,兩人都沒有像初得消息那樣情緒崩潰,有禮有節的招待了許淮。 許淮留下的提議,何生與爹娘清楚明白的陳述完。何大栓夫妻倆都陷入了沉思。 接下來幾日,即便是莊稼大豐收,也沒能挽回何大栓夫妻二人的笑容。 何元元跟著不開心起來。 何家整個沉浸在壓抑的氛圍中。某一日,何大栓到隔壁何二叔家坐了很久也不知道兩個人聊了什么,家來后,他突然當著全家人面,說道:“老婆子,你去問問家旺家,看能不能把我們元元的婚事提前?!?/br> 張惜花心下了然。估計公公已做了決定,只是…… 何元元的婚事本來就定在秋收后,嫁衣嫁妝等等早就辦好,提前一段時間并沒有大礙。 何曾氏道:“明兒我上黃家門,去問問看?!?/br> 何大栓道:“就五天后罷,那日子十分不錯?!?/br> 這樣著急?張惜花心下一驚,她已經猜測到公公的決定是什么了,此時的內心十分復雜。 果然,何大栓道:“我央了你們二叔幫襯家里,過段日子我便啟程去尋找阿聰,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家里大事小事,阿生你都要把著,切忌行事穩重點?!?/br> “不可!”何生激動地站起來,說道:“爹,你去了與事無補,還是我去合適?!?/br> 自家爹爹年紀一大把,身體算不得硬朗。此去路途遙遠,光是路途的艱辛,都有可能要了他的一條命。 讓何生怎么放心讓爹爹去? 張惜花手指顫抖,終于還是聽到丈夫說這句話了。這段時間,兩個人都沒提及,何生是不知道如何開口,張惜花是故意裝作忘卻了。她不肯先提及,便是怕他真的要離家。 此去,順利三、五月乃至半年便可歸家,不順的話,可能要拖一年左右,若是路上有個不測?張惜花簡直不敢細想下去…… 張惜花不由撫上自己的小腹。這里還有個未出世的孩子,她的大兒子亦不到三歲。他們的父親卻要離家如此久…… 何大栓道:“你別管了。你去作甚?家里一攤子的事都需要你干活。我年紀大了,反正也做不了什么。我去找阿聰便是了。咱們盡力尋一下,若是……” 說到此,何大栓眼眶忽然發紅,淚水咕嚕便滾了出來,他嗯噎了一會兒,才道:“若阿聰真的遭遇不測,那也是老天爺給他的命數,他的命運如此,始終要遭這個劫數的……” 一個年邁的老父親,迫不得已說出此番話,堂屋里此起彼伏的響起低低的抽泣聲。 榆哥看見爺爺在哭、奶奶在哭、娘親偷偷抹淚、爹爹也紅著眼睛,姑姑哭著摔了門進了房間,他癟癟嘴亦跟著‘哇哇’嚎啕大哭起來。 ☆、第102章 堂屋里氣氛沉悶。何大栓與何曾氏輕淺的抽泣,慢慢轉變成壓抑的哭聲,何生忍耐著內心的苦楚,出言輕聲安慰爹娘。 漸漸地,何大栓與何曾氏停止用哭泣發泄情緒,何大栓垂著頭,靠在椅子上悶不吭聲,何曾氏雙手捧著臉蹲在飯桌腿兒旁,兩人都陷入漫長的沉默中。 大人的情緒容易克制,小孩只會跟著情緒走,于是屋里只剩下榆哥依然在嚎哭不停。他的音量越嚎越大,不一會兒就開始斷斷續續的發出打嗝聲。 “咳咳……嘔……” 張惜花忽而感覺兒子的哭聲不太對勁,轉頭便發現榆哥咳得整張臉皺成一圈,小臉紅彤彤,細小的青筋凸顯。 “嘔……”榆哥吐出一聲干嘔,模樣似乎差點要背過氣,張惜花嚇得什么亂起八糟的想法瞬間跑沒了。她立時將兒子帶到寬敞的房屋外面,一邊輕輕拍打著他的背部,一邊焦急的哄著他,直 等到兒子呼吸慢慢順暢、規律時,張惜花緊張得仿佛糾成一團的心肝肺什么的才敢松懈下來。 此時夜深,溫度比白日低,又有微風拂面而來,張惜花原本低落的情緒因這突然的涼爽淡卻不少,抱著兒子,輕柔的嗓音哼著安眠的曲調,榆哥在母親的臂彎里漸漸地進入夢鄉。 榆哥長得結實,前天曬干的稻谷入倉庫,何大栓稱稻子時,順帶幫榆哥稱了下體重,小家伙已經有三十斤重,這點重量對于常年做慣農務活的張惜花算不得什么,可此時,她抱著自己睡著后 依然緊緊皺著眉頭的兒子,忽然感覺沉甸甸的。 她是他的母親,她把他帶來這個世間,便要肩負起責任讓他健康快樂的成長。今天發生的事情,大人們不注意,讓兒子跟著哭鬧,還差點背過氣,張惜花內心涌起深深地自責。 她覺得,自己無論任何時候,都該堅強的面對。哪怕只是為了自己的孩子也好。 漸近的腳步聲由門口傳來,張惜花不用回頭已經知道是誰,這個沉穩的步調她太熟悉了。 何生慢慢走近,伸出雙手從背后擁抱住自己的妻兒,他的頭抵著她的肩問:“小家伙哄住了嗎?” 張惜花盡力平靜的回答道:“剛睡了呢?!?/br> 剛才兒子差點喘不了氣卻沒人及時察覺,她不能怪自己的丈夫,也不能怪公公婆婆的不聞不問,因為自己也有責任。責怪他們只顧著傷心時,她自己也在恐慌丈夫突然要離家的現實,從而忽 略了兒子的狀態。 何生道:“抱累了嗎?給我抱著吧?” 張惜花輕撫了下榆哥的小臉,搖頭道:“不用,他剛睡著,轉給你抱可能會吵醒他?!蓖nD一會,她又問:“爹娘他們已經去休息了嗎?” 何生擁著她的雙手緊了緊,壓低嗓子道:“剛勸他們回了房間歇息?!?/br> 張惜花就沒有繼續問。 她一問他一答后,兩個人同時無言以對。 夜風起,呼呼而來,刮著四周的樹木嘩啦啦地作響,一片梧桐葉從樹上跌落而下,恰砸在張惜花的腳邊。 張惜花抬頭望一眼天空,原本高掛在頭頂的月亮悄無聲息的被黑云遮住了光彩,她輕輕嘆口氣,道:“回房吧,等會要下暴雨呢?!?/br> 何生放開摟住媳婦的手,張惜花邁開腳步,慢慢走進家門。何生跟在后面,尾隨著進了門。 他鎖完院門后,并沒有立時回房間,院子里曬了些物件,何生一一收拾完,又將一些露天擺放的柴火堆回柴房里。 何生前腳剛踏入房門,后腳雨就落下來,大顆大顆的雨滴砸在屋頂、地上。 屋外疾風驟雨,房內寧靜無聲。 張惜花坐在床榻邊等何生,何生原本以為她該躺下睡了,抬頭望見媳婦時,何生的腳步頓住,眉眼間十分糾結。 “怎么還沒睡呢?” 張惜花道:“我等你一起睡呢?!?/br> 何生道:“不用等我的,快點睡吧?!?/br> 張惜花看他額前冒出豆大的汗珠,便站起身走過去,遞給他一方干凈的帕子。 何生慢吞吞地擦著臉和脖頸,他的目光一直刻意避開張惜花灼熱的視線。 見此,張惜花微微咬了咬唇,忽而搶過他手中的帕子幫他擦拭,張開嘴道:“何郎……你知道我和兒子離不得你嗎?” 何生身子不禁一顫,他猛地轉過身,一把將張惜花緊緊擁到自己的胸膛里,埋著頭汲取媳婦脖頸間清淡的香味時,他以為自己能控制情緒,可沒想到卻淚水突然涌現。 頭頂傳來丈夫及其壓抑的悶響聲…… 張惜花心里原本很多話,見何生這副模樣,腦子里瞬間空白了一片,她忽而不想再多說什么了。 張惜花情不自禁地反手摟住何生。 何生只任由自己發xiele一霎,他雙手猛地用力將張惜花整個抱起來,挑開床帳,兩個人同時滾入床榻上。 細密如雨的親吻一個一個落在張惜花的額頭、唇間、脖頸、鎖骨等等,那人的動作急切又毫無章法。 盡管如此,何生依然知道避開媳婦柔軟的腹部。 半響后,張惜花累極,光|裸著身體懶洋洋地趴在何生的身上,何生張開雙手環住她不讓跌下來。 窗外的雨早就停了,驟雨帶來的涼爽讓室外的悶熱散去,不過室內依然溫情脈脈。 張惜花半閉著眼睛,何生騰出一只手,指腹輕柔地捻起她的烏發摩挲。 室內靜靜地。 略微片刻后,何生輕輕問:“惜花……你還沒睡著吧?” 張惜花睜開眼,稍微移動了一下身體,悶悶道:”榆哥他爹……我……我……“ 她內心真實的想法,并不是太想聽丈夫接下來的話,可是她又很清楚,并不是逃避就可以避免。 何生沉默了一會,接著道:”惜花,我很抱歉讓你難受。要是我不在家,你和孩子們……“ “何郎!”張惜花出聲打斷丈夫的話,她用腦袋蹭了蹭丈夫的胸膛,便小聲的說道:“我和孩子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放心吧。還有爹娘,我明天也會幫著你勸一勸他們,相信爹很快就改變 主意的?!?/br> 既然丈夫做了決定,張惜花很清楚自己阻止不了。如果不是身在局中,換成她,也會做同樣的決定。 年邁的父親出遠門,任誰能放心呢? 朝廷前兩年還亂糟糟的,就這一年多才平穩下來。自己公公一輩子蝸居在村子里,從未出過遠門,況且他本身大字不識一個,若到了外面,豈不是更艱難? 相反丈夫年輕力壯,自小就讀書識字,光是在見識上公公就不能跟丈夫比。要到那樣遠的地方,小叔子的情況不明朗、太平州的洪災等等都表明,張惜花不能阻止丈夫。 罷了!罷了!這幾日,她早就告訴自己不論如何,她一定會堅強面對。與其讓丈夫充滿擔憂的離家,索性就讓他知道自己一定可以把家支撐住。 才剛那一場情事,極度的溫柔繾眷,張惜花的身體仿似柔軟無骨,此刻軟巴巴的攀附在何生的身上。 可她那雙平日柔和的眼睛,散發堅定的光芒,竟是美得耀目,何生心一顫,看著媳婦愣住了,整個人一時間呆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