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到田地時,何大栓正窩在脫粒的稻桶邊上打瞌睡,工具今早已經扛來了,砍掉幾根大的灌木搭在稻桶上頭遮陽,地下再鋪一層茅草,便成了臨時的簡陋避陽地兒。 “爹,吃飯了?!?/br> 早在聽到腳步聲時,何大栓已經警醒地抬起頭,見是兒子,何大栓只抹了一把汗,接過食盒就準備吃。 “趁著天氣好,咱們今天早點脫粒,趁早將谷子翻曬干,不然過得幾天下雨了要糟糕?!痹诘乩锱倭艘惠呑邮?,何大栓也循著一些規律,憑著以往的經驗,大致摸清了老天爺啥時候會下雨。 何生撩起褲角,跟著坐在遮陽的灌木下。 何大栓卻是餓極了,沒再說話,只專心揭開蓋子,一股香味冒出來,瞧見里面鋪著一張張的雞蛋卷餅,還有兩個油炸的紅薯餅,頓時胃口大開,二話不說捻起來咬進口里。 “你媳婦做的餅子倒是越發好吃了?!焙未笏ㄟB續吃下兩張,灌下一口水后,不得不贊了一聲。 何生不好意思地笑笑。 父子兩個蹲在陰影下,何生一直等到爹爹吃完了,稍微休息了片刻后,兩個人就開始安裝脫粒的工具。 今天的任務只剩下脫粒了,爭取能在天黑前脫完。 在何生與何大栓忙碌時,家里張祈升、張祈源幾個也吃飽喝足,何曾氏讓兄弟倆先歇一陣,晚點再下地。 張祈升卻說,早點下地,也能早點干完活。兩人在自家也不興休息的,早就習慣干活了。張祈升招呼了弟弟一聲,兩個人吭哧吭哧的就往下炕的地方去。 何曾氏瞧見親家兩位舅舅走遠了,笑著對兒媳婦道:“你兩位兄弟人太實在了?!?/br> 張惜花笑道:“祈升懂事點兒,很小就知道幫著家里干活了呢。祈源幼時身子不好,并不太讓干活,但現在也聽話呢?!?/br> 何曾氏道:“都是親家公、親家母會教導孩子。惜花你也好著呢,嫁了我們阿生,是阿生的福氣,也是咱們一大家子的福氣?!?/br> 突然之間被婆婆夸了一句,張惜花也是措手不及,心里反倒有點羞澀了,她轉身匆匆收拾起碗筷來。 飯后,何元元幫著嫂子一塊收拾完碗筷,何曾氏就催小閨女去房中睡一覺,并讓她等到下午太陽偏移,不怎么炎熱了再去地里幫忙干活。畢竟是要待嫁的姑娘,真個曬成黑猴似的,出嫁也不好看。每天這個時候何曾氏都要約束閨女的。 何元元也不再反對。 何曾氏臨出門前,又吩咐張惜花道:“榆哥他娘,你把家里賴孵的母雞挑一只肥的給殺了,中午時用來招待他大舅們。這天氣悶熱飯菜留不住,也不用特意留rou到明天,整只雞今兒都給燒了吃?!?/br> 成年母雞連續下幾十天蛋后,遵循規律就要孵小雞了,半月前何曾氏挑選了一只很會孵小雞的老母雞孵蛋,至于家里其他賴孵的母雞就有好幾只沒得孵,不下蛋又占著窩,何曾氏這段時間沒空閑,不然她非得把這幾只母雞抓起來,把它的頭用冷水浸一浸,讓它們早點清醒過來繼續生蛋。 “哦,對了!也不曉得張屠戶家今兒殺豬沒?若是有的話,再割一斤rou家來罷。家里也沒什么菜招待榆哥他舅舅們,你去瞧瞧,豬蹄、豬肝、五花rou不拘有什么,只管買點葷菜家來?!焙卧舷肓讼?,覺得光是殺只雞,還不太夠,又想去割點豬rou。 張惜花道:“娘,我前兩天給小魚兒割豬肝時,早問過了,張大叔家這兩天趕著收稻子,沒空殺豬呢。咱們殺一只雞盡管夠吃了?!?/br> 何曾氏聽完,覺得挺遺憾的,便道:“那算了。你自己個看著來,反正家里的事兒有啥子想法你自己個當家做主便是?!?/br> 這意思便是讓張惜花自己拿主意,米糧、菜啊rou啊油啊什么的放在哪里,張惜花都有鑰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吃。 “哎!娘你放心罷?!?/br> 何曾氏把該交代的都交代完,提腳就往地里去。她一個老太婆子,也不管什么曬黑不曬黑,帶著斗笠盯著烈日就出門了。 屋子里剩下何元元與張惜花、帶了個小不點榆哥,洗刷完碗筷,張惜花讓小姑子幫忙帶著榆哥午睡,她去大灶上將熬煮好的豬食裝出來,拌了米糠提著喂豬。 去年只養了兩頭豬,因還忙得過來于是家里今年多養了一頭豬,除了一頭留著配種的母豬外,另外兩頭都是公的,給的料足,一天三頓的喂,三頭豬都養得肥肥胖胖,估摸著每頭都有近兩百來斤重。到年底時,兩頭公的都殺掉,就可以過一個油水充足的年了。 喂完豬后,張惜花悄悄地進小姑子的房間瞧了一眼,許是上午太累,小姑子擁著榆哥睡著了,兩人的睡相都頗為孩子氣,活似兩頭小豬一般可愛。 張惜花退出房門,左右現在睡不著,她想到自己兩個弟弟要在家里住幾天,得給他們收拾一個房間。 何家有兩間空余的房間,除了一間堆了點雜物,另一間便是給小叔子何聰留的那間。平日里來客人,也是用那間招待客人。 張惜花找了鑰匙開了房門,先是掛好蚊帳,床榻鋪上一層竹席,找出兩個裝了稻草的枕頭,點了熏蚊蟲的草藥。 沒兩刻鐘,就整理妥當。 做完這些后,張惜花呼出一口氣。她孕后依然時不時犯困,婆婆吩咐說殺的雞,她打算等自己睡完午覺,醒來后再殺。 ☆、第99章 農家養的雞都是放養,早起開了雞籠后,三五成群的雞在屋子周圍閑躥,雞會自己刨地找蟲子吃,除此之外,它們也啄菜葉吃,若是菜園子門沒關嚴實,被雞群躥了進去,長得鮮嫩的青菜還有被啄完的可能。特別是開在院子里那小小一方的菜畦,為防止雞啄,何生與何大栓特意砍了竹子圈起來,盡管如此,雞群依然時不時鉆進菜畦里。 張惜花睡到約莫申時初,起床后,剛走到院子里就發現又有幾只雞鉆進了菜園,在種了韭菜的那片土里刨地。她立時拿了竹竿,把雞群給趕了出去,前兩天剛松完土的韭菜地,被雞刨得坑坑洼洼,十分不成樣子。 張惜花蹙眉瞧了一眼,只得拿了鋤頭,把土坑一個個填平,又鏟了土給韭菜根累了堆。 放下鋤頭時,她已經熱得出了一身的汗。 張惜花想著婆婆吩咐要殺一只雞,走到雞窩那兒一看,里面果然有幾只賴孵母雞窩在那兒。 剛一靠近,窩在最前面的那只麻花雞‘咕咕’叫了兩聲,張惜花要捉的便是這只雞,它今年剛成年生了半個月的蛋后,這只雞就被發現有個壞習慣,它喜歡啄雞蛋吃,每次剛產下蛋,若是來不及收走,可能就被它啄破。 其他的雞倒是都老老實實,要殺雞吃rou,這不宰了這只啄蛋的麻花雞吃,還有哪只更合適呢? 張惜花靠近雞籠手一伸,直接抓住麻花雞的兩只翅膀,母雞掙扎了片刻,就老實不動彈了。 張惜花剛捉住雞,扯了稻草綁住兩只腿扔在院子里,何元元就推開房門,她脖子上還掛著榆哥那個小胖子,何元元揉著眼睛道:“嫂子,現在啥時辰了?” “將將申時罷?!睆埾Щù鸬?,她還得去燒沸水,等會兒殺雞后燙雞毛用。 何元元把榆哥放下地,便道:“那我下地了,要不我把小魚兒也帶了去罷?” 她考慮的是嫂子一個人在家,瑣碎的家事那么多,榆哥又調皮搗蛋,就怕嫂子看不住他,那邊的田野寬闊,家里人在旁邊干活,就可以把榆哥放在田里隨他玩耍,那塊地上有不少螞蚱,運氣好捉住只大的,還可以烤了給榆哥吃。 “估計你們沒空帶他呢,還是我看著吧?!彼粋€人尚忙得過來,張惜花想想后,就拒絕了。 何元元道:“那行,我出門啦?!?/br> 張惜花見她穿得涼爽,兩只袖子挽起來,露出白嫩的一截手臂,腳上也只草草著了一雙草鞋,腳步匆匆連斗笠也忘記戴上,張惜花不由出聲喊住她,道:“元元,把屋檐角的那頂斗笠戴上,還有,你褲角就別卷起來了,曬黑了不好?!?/br> 時下的女人不興幾百年前的那什么小腳美,便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沒有纏腳的,不論腳丫子是天生大亦或是小,只白白嫩嫩的就是美,故而,看著小姑子這樣大大咧咧的全不在意,張惜花也忍不住似婆婆般嘮叨了一句。 何元元轉回身,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放下褲角,拿了斗笠戴上后就跑出門兒了。 榆哥指著何元元的背影,張嘴喊:“姑姑……玩……玩……” 張惜花順手將兒子給抱起來,她知道兒子的意思是想跟小姑子一道去玩,忍不住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靶◆~兒乖乖,今天就跟娘親在家里好嗎?” 榆哥扭過身抱緊張惜花的脖子,腦袋往她懷里蹭了蹭,自己個突然咯咯咯地笑起來。 看著兒子無時無刻開心的模樣,張惜花整顆心都要柔化了,禁不住對著他的小臉蛋親了又親。 榆哥以為又在玩親親游戲,他也對著張惜花的臉蛋啄了一口又啄一口,沒一會就糊了自家娘親一臉的口水。 自己的孩子真是怎么瞧、怎么看都十分可愛。張惜花感嘆了一句后,把手腳都攀附在自己身上的榆哥放到地上。 榆哥走路走得很穩當,腳剛踏在地上,立時就讓他瞥見扔在一旁的麻花雞。 “雞……雞……” 張惜花道:“是啦,娘親等會兒就燉了給你吃?!?/br> 榆哥搖搖頭,嘟嘴道:“不吃!不吃……”他也知曉是要殺了雞后,才能吃rou,便使著小性子不讓殺雞。 張惜花只得又哄了他走,帶了他去看別的東西,將兒子的注意力轉移過去。 下午只需做晚飯,熬煮豬食,就沒別的事兒了,想著一整天都沒帶榆哥去外面走走了,張惜花干脆鎖了院子門,打算去雁娘家里串串門。 江家房子在村子的最后邊,靠著后面的大山。張惜花牽著榆哥的手,娘兒倆慢悠悠的從村子中央穿過。 沿途,遇見長輩,拉著榆哥開口喊人,榆哥嘴巴甜,只要不惹得他心情不好,基本上是逢人便喊。 村子中的長輩瞧見他像只小老虎似的憨得可愛,老人家們也很高興,一個勁兒叫張惜花帶著榆哥進門坐坐。 “喲,我當是誰呢,原是何生家那口子啊。今兒怎的有空帶孩子出門呀?”一個尖銳的嗓子突然道。 張惜花蹙眉,這個尖細的聲音算不得陌生,一抬頭果然是羅二狗家那位嬸子王氏。 與羅二狗家自從羅香琴前年回來,請了張惜花去瞧身子鬧得有點兒不愉快后,何家已經與羅家沒有交情了,便是在路上無意間撞見,兩家都不上前搭話。 不止是何生家,便是何二叔一家也因此與羅家絕交了。這王氏平日里一見到何家人時便高傲的仰起頭,嘴巴上翹,身體一扭,甩甩帕子閃人,生怕何家一干人上趕著巴結她似的。 王氏的閨女羅香園,與侄女羅香琴在縣城里給官老爺做外室,還是兩女共伺一夫,原先村子里不少人私底下笑話她家,但這一年來眼睜睜瞧著羅家閨女一件件給家里搬回好處,連羅二狗的大兒子也在縣里謀了一份差事,聽說每月的月錢能有半兩銀子呢??吹搅撕锰?,這說酸話的立時少了,村子里偷偷觍著臉巴結的人家慢慢增多,王氏也覺得自己腰桿子直了。 王氏向來擺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態對待同村的村民,平日里輕易不主動與人搭訕。 這忽然之間,王氏竟然跟自己打招呼,盡管說的話不陰不陽,聽著就讓人不怎么得勁,張惜花還是驚詫極了,不由在心里猜測對方有什么企圖。 王氏靠在自家門框上,雙手抱在一起,神情十分得意道:“哎呀……我們家香園給縣里的老爺生了個大胖兒子,過得幾天可能在家里擺酒呢,我聽說你燒菜的手藝還不錯。你要是有空的話,就到我家來搭把手罷?!?/br> 張惜花皺眉,目光在王氏身上轉了一圈,卻并不急著答話。 王氏估計也知道自己說話的態度不討喜,稍微咳嗽一下清完了嗓子后,才不甘不愿道:“我給你算工錢,只做一天的席面,給你一百文錢?!?/br> 說出一百文錢后,王氏頓覺割rou一般,早知道就說給八十文了。一百文這樣多錢,就是來家里做個十天、八天也不劃算。 榆哥本來與娘親走得好好的,娘親突然停下來,榆哥等了等還不見娘親走,就拉拉張惜花的褲腿,張惜花安撫似的摸了摸兒子的小腦瓜,便對王氏道:“得您抬愛,可惜我現在做不得重活,就不去幫忙了?!?/br> 王氏原以為張惜花一定會答應,高昂著頭顱,還準備跟她說再減點兒價錢呢。 “你說什么?”王氏掏掏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 張惜花笑笑,直接道:“十分抱歉,我幫不到您的忙?!?/br> 王氏瞪大眼道:“這可是一百文錢!” 張惜花搖搖頭,抱起榆哥就打算走。話不投機,原本兩家關系就尷尬,實在沒必要應付她。 “一百文錢你還嫌少?”王氏雙手叉起腰,立時夸張的尖叫一聲,面上十分不滿道:“喂!我說你也別太貪了??!鄉里鄉親的,要不是離得近方便,我還不樂意請你呢?!?/br> 張惜花腳步一頓,頭也不回道:“那你還是另請高明罷。左右我也賺不來這個錢?!?/br> 王氏氣得要破口大罵,不知顧慮什么,又忍住了,她用手捂著胸口,作出一副有事好商量的姿態,扯著嘴角笑道:“哎喲!嬸子我嘴拙,一向不太會講話。要有個不中聽的,你也別放心上去。我可是誠心誠意請你幫忙做席面的。價錢要是覺得少,咱們還可以再來商量商量?!?/br> 說出這段違背本心的話,王氏可是憋了好大的一口氣。要不是陳老爺不知怎的,突然變了主意說給孩子的滿月酒就在下西村擺幾桌便算了,閨女香園也只支了二十兩銀子給家里使,請廚子、買食材、置辦物什等全交由她夫妻倆來辦,可統共才二十兩,能做個什么?丈夫羅二狗的意思是不可能把銀子全花了,自家總要扣下幾兩使。 這個扣下幾兩嘛,沒有十兩銀子,家里何必cao這個心? 想要節省銀子,必定不能去鎮里請酒樓的大廚了。而請附近村莊人做的席面又比較粗糙,不夠精致,羅二狗是個人精,他既想要把滿月酒的場面做得好看,同時又想撈一筆大錢。這不,夫妻倆私底下掰著手指細細算了一番,覺得整個村子,做飯食最精細、味道樣式都十分不錯的人中,何生的媳婦張惜花是個拔尖的。 因此,王氏才拉下臉求到張惜花面前。 何家人都知道張惜花飯食做得好,下西村人為什么會知道?還因為去年何家族里一位八十高齡的老人祝壽,張惜花跟著何曾氏一起幫著整治席面,其中有兩道菜是她主廚,另外壽席上的面點也由張惜花,她當時做的是個活靈活現的壽桃,當場征服了來祝壽的人。 盡管打響了名聲,不過張惜花除了幫人看病抓藥,整治席面的事兒,她很少摻和。村里人來請,張惜花實在推脫不過才會去幫忙,在這個小村子里,治病救命的大夫是很受人尊敬的,張惜花表示不愿意后,也不會有人強迫她。 此時,王氏態度不得不軟和下來。 張惜花隨即笑道:“我的手藝哪里拿得出手?多謝您抬舉了。我真的實在幫不了忙?!?/br> 張惜花態度堅決,說過幾句抱歉后,抱著兒子趕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