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許家是從益州搬回來,對于外面的情況所知比他們這些消息閉塞的農戶要了解更多,何家人清楚這根本不是危言聳聽。對方依著人情告知一二,也夠何家做好心理防范準備。 臨到許淮出門之前,何大栓便把今年的賦稅折合了銀錢遞給他,許淮并沒有拒絕很爽快的接了。在何生喝醉前,已經囑托過爹娘多使些錢給許淮打點其他人,畢竟跟著一道來的差役可不止許淮一人。 這筆打點的錢被許淮一口拒絕掉,許家雖然落魄了,但并沒差這點錢,他幫著何家說一兩句話,請幾個同門吃點小酒,這事就算過了。 何家人之前并不清楚,縣衙里才剛改完規定,整個大良鎮的農戶都不能以銀錢代替糧食繳稅,這也就是說,今年收獲的糧食將有大半部分要上繳??梢荒晷量嗟筋^,好不容易挨過青黃不接等到了收獲的時刻,農戶們的糧食卻存不下來,今后的日子豈不是還要窘迫下去嗎? 唉…… 縣里差役一來,村子里好幾家屋子里不多久便傳出來一片片哭聲。有些人氣不過想抗拒一二,礙于幾個拿著大刀的差役兇狠的目光立時又嚇回去…… 這些守本分的老實莊稼漢也并不敢真反抗,因為即便不交糧食,他們也拿不出銀錢代替賦稅,往年都是賣了糧食后,才有收入。今年的糧食還沒開始賣呢,現在肯定也拿不出銀錢來用。 何家今日也是托許淮的面子,使了錢將賦稅抵過。何曾氏在管理家里銀錢方面,一直很精明,當然能拿出這筆錢。 看著許淮腳步沉穩的走出門檻,何曾氏難得露出表情,轉頭對一旁的何大栓道:“我們阿生的同窗倒是好品貌,可惜早就成了親,據說是有個幾歲多的哥兒了?” 老妻言語里一股子遺憾之意,何大栓撇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想這些干嘛?也不看人家如今是個什么年歲,比咱們阿生還年長兩歲呢,哪里沒成親?” 何生與許淮吃飯時,許淮隨口說了一句,他有個小孩,至于孩子幾歲了,何大栓與何曾氏都沒聽真切。 何曾氏掉了頭就不理會何大栓,難得跟他說幾句話,竟還對自己甩臉子,她就是心底遺憾一下而已,難道還能拐來做女婿?也不用腦子思考一下小閨女元元多大點呢。 何大栓并沒有對妻子有意見,他只是有點煩而已。任誰聽到世道將要不好,也都要沒心情再說笑啊。 張惜花扶了丈夫進房間,何生喝酒又上臉,此時臉、脖子、耳朵尖都是紅彤彤的一片,他兩條眉毛擰緊著癱軟在床上,張惜花看著都難受。 何生醉酒后很安靜,整個人乖乖的躺著一動不動,不像村子里某些酒鬼那般,喝了點貓尿就大喊大叫,弄得一家子不安寧。 張惜花端來醒酒湯,何生聞到味道,他掀開眼皮瞧了一眼,便強撐起身子喝了一口進嘴里,只是沒兩下馬上就吐出來,撒在床榻上,幸好床上只墊著竹席,家里有多余的,揭開換一張便是。 何生很無辜的望著自己的媳婦,臉上露出很抱歉的神色…… 張惜花柔聲道:“不打緊,等我拿濕布擦擦,晚上換下來洗干凈就是。你躺躺,我去打點水給你擦身子?!?/br> 何生聽到媳婦的話兒,他腦子暈乎乎,只覺得媳婦的聲音特別好聽,溫聲細語的聽得人心里很舒暢。 與舊友重逢的喜悅,對于往后生活的憂慮,這一刻,統統都消散不見了,他望著眼前朦朧的人影兒,知道是妻子,便想抓緊她的手,張惜花繞過他,埋怨道:“我現在要去打點水來,何郎你乖乖躺著?!?/br> 何生縮回手,換了個讓自己更舒服的姿勢依靠在床頭上。 等張惜花端著水盆進屋子,見何生已經閉上眼酣睡,她放緩了腳步,幫他褪去衣裳后,才拿著帕子一點點的給他擦身。 身上有一雙手輕柔的撫過,何生迷糊中感覺到,只覺得被點起了心頭的火,在張惜花幫他清理干凈時,何生突然強行抓著媳婦,稍微一使力,便將她整個人帶入了懷里。 張惜花愣神的片刻,何生掰著她的腦袋,急切的尋到她的唇將自己的覆上去,有些粗暴的撕咬讓張惜花感覺到痛,她一張口,何生的舌頭便卷了進來。 聽得她的驚呼,何生似乎有了意識,慢慢的放緩動作,非常輕柔的輕吻起媳婦兒,這個纏綿的親吻一直持續了好長時間。 張惜花瞬間頭都懵了,整個人像踩在云端上,很容易也隨著丈夫的舉動沉迷進去。 何生摸到了她胸前的衣扣,解開衣服后,他便翻轉身子,兩個人緊緊的相擁在一起,急切的掰開張惜花的兩條腿,在最后那一刻何生猛地打了個激靈,才想起來什么,他立時慌亂的止步。 何生紅著臉,啞聲道:“我差點忘了,沒傷到哪兒吧?” “沒……”張惜花頭發散亂,背過身一點點的穿好衣裳,因為太過慌張,一連扣錯了幾個扣才弄整齊。 只用余光便可以瞧清外面暖陽普照,院子里的事物都猶如鑲上金邊似的,公公婆婆小姑都在家,張惜花能不慌亂嗎? 梳好頭發,收起摔在地上的木盆和手帕,張惜花臉色終于平靜下來,小聲道:“何郎,你睡一會兒,我就在院子里,有啥就喊我進來?!?/br> 何生也不敢多看媳婦,只點點頭。 外面具體是個什么情況,何生醒來后只與爹爹詳細說過一通,并沒有跟娘、媳婦等多說,差役連收了三天才將下西村的賦稅收齊,大批的糧食運往到縣衙糧倉,為了防止意外,縣衙還派了重兵把守。 張惜花心里是憂慮的,她想到自己娘家該怎么辦啊,何生跟她說,已經讓去陽西村的人給岳父岳母帶個話,別匆匆將糧賣了,張惜花心里才放了點心。 實際上,縣里好些鋪子高價收糧,下西村不少人動了心,已經有部分人拉了一批糧食去賣,到手的銀子比往日翻了三倍。 可是糧價上去了,其他的比如油鹽之類的民生物品,價格也跟著漲,老百姓并沒占到啥便宜。 這些東西,都不是農戶能管能理的。 秋收后,何家的日子依然安靜,給家里裁的衣裳差不多做完,張惜花沒事兒時依然喜歡到何二嬸家里閑聊。 李秀娘肚子已經顯懷,她懷孕受的苦可比張惜花多,每次見了張惜花后,嘴里都要說兩句類似的話:“哎呀,還是嫂子有福氣,我肚里這個折騰的很……” 張惜花看秀娘抱怨歸抱怨,臉上還是帶著喜意的,很多時候都由著她說。 今日秀娘與何二嬸都在家,幾個婦人七嘴八舌的說著話兒,李秀娘被人打趣,說她肚子里的一定是個男孩,秀娘聽了高興,拍著手道:“我估摸著也是個小子?!?/br> 她一高興,說話就不過腦子,想到同樣有孕的張惜花,便指著她肚子笑道:“嫂子,我估摸著你那是女娃罷,女娃才那么乖巧呢?!?/br> “咳咳……”何二嬸大聲哼了一句,便瞪一眼沒腦子的兒媳,咬牙道:“你今兒又吃了什么,還沒栓住你的嘴?” 秀娘被婆婆不假辭色的話,弄得挺尷尬,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趕緊呵呵笑道:“哎呀,是我嘴誤,男娃女娃不都是咱生的,哪能不喜歡?” 她越解釋,何二嬸越臉色越黑,心里更是對這沒腦子還愛秀的兒媳氣惱不已。若不是兒子何富喜歡,當初也不會給聘李家秀娘,嫁了何家來,干活雖還算利索,可通身都是斤斤計較的毛病,何二嬸并沒多喜歡這個媳婦,她想到自己還有兩個兒子,將來都娶了妻,搞不好兄弟間要鬧隔閡。 何二嬸重重嘆了一口氣。 見此,張惜花抿嘴笑道:“秀娘說的也是我心里話,男娃女孩我都喜歡呢。阿生他也說都喜歡的?!?/br> 張惜花幫著說了句話,氣氛才恢復得熱鬧??墒呛味鸬男倪€沒放下,李秀娘突然又來了一句:“嫂子,聽說你們家今年是拿銀錢抵稅的?這好事怎的沒告訴我們呢?” 何二叔家原也是想拿錢抵稅,可惜差役不通融,沒辦法,一家人只得交了糧食上去,剩余的糧食要熬到明年收獲,也不曉得夠不夠。 他們家今年賣炭攢的錢,拿去繳稅卻是剛好,也是近來糧價日日上升,怕到時這些錢還買不回那么多糧食,才有了拿錢抵稅的思想。 作者有話要說:o(n_n)o~~ ☆、第48章 秀娘這句話說出來后,院子里原本剛恢復的氣氛馬上又陷入了尷尬中,好幾個婦人壓低著嗓音偷偷說私己話,原本對于何生家是否真的拿了銀錢抵稅,村里人并不確定,可是經過秀娘這么一問,別人心里已經認定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一時間,張惜花感覺到好幾道目光有意無意的落在自己身上,她垂低了頭,掩飾自己眼里的煩躁。 原本便是托了許淮的福,家里才得了這種實惠,這件事上何家已經是欠了許淮的一個人情,縣衙下了規定農戶不能以銀錢代替糧稅,許淮能私下cao作,已經是冒著風險,何家哪里還好意思要求他再幫其他人? 況且,村子里一個兩個特殊沒啥打緊,若是多來幾家特例,事情便更容易有抖露出去的危險,牽連到幾個差役身上,事情再鬧大一點,倒時要如何自處? 張惜花收攏起心底的怒意,抬起頭看著李秀娘笑問:“家里有這種好事我怎的不知呢?秀娘你告訴我你從哪得來的消息?” 盡管臉上是笑著的,張惜花的聲音也很溫和,李秀娘偏就感覺到她說話像夾著刀子似的,李秀娘不自在的笑了笑,“哪里有什么消息啊,估摸著是我弄錯了?!?/br> 秀娘自所以說這話,純粹是小心眼犯了,覺得何生家有了好事也不想著自家,心里一埋怨,嘴上就沒把邊。 何二嬸哼了一句,訓斥道:“你弄錯的事兒也敢隨口說?” 被婆婆厲聲的喝問,秀娘弄得也是一肚子火,畢竟當著幾個婦人的面,讓自己十分下不來臺,況且自己還懷著他們老何家的命根子呢,于是秀娘急的眼眶都紅了。 張惜花視而不見,她實在沒那個好心再幫秀娘打圓場,只是笑著道:“秀娘肯定是弄岔了,若誰家真有這好事,我都忍不住想跟著沾光呢?!?/br> 雖然沒打圓場,可是說一句活躍下氣氛是可以的,別人見張惜花的神色,雖然心中有懷疑,但沒拿到實際的證據,就是說破了嘴也拿何家沒辦法。 從何二叔家懨懨的回去后,張惜花便提不起勁,心里一直想著煩心事,日子已經夠艱難了,若是世道再亂,還有個甚的活路? 此時心里只求著天下趕緊太平罷。 解開米缸的蓋子,張惜花在給家里煮晚飯時,忍不住減少些分量,主食量少了,便在副食上面花些心思,于是她又去院子墻角下摘了個臉盆大的南瓜。 此時的南瓜已經成熟,何家這種南瓜吃起來粉粉的,她剖開挖出里面的籽,去掉皮后,切成塊,有一部分拿來做菜,另一半便做了個南瓜粥。有這個南瓜頂著,晚飯省下平日一半的糧食。 晚間一家人吃完飯,收拾趕緊準備睡覺時,天空中突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細細的雨滴聲竟然像天籟似的,何元元哇哇哇大叫著便跑到院子里,捧著雨笑著道:“哎呀,終于是下雨啦?!?/br> 一家子人都沖到露天的院子中感受著遲來的雨。 張惜花往外站了一會兒,被何曾氏見到了,她臉上帶笑道:“你別在這兒湊熱鬧,淋了雨可不好,趕緊回屋子里躲著?!?/br> 張惜花只好走到屋檐下,看著公公婆婆、小姑和丈夫三人在院子里淋了好一會兒的雨,等著雨勢漸漸大了,他們才回了屋里重新準備洗漱。 何大栓裂開嘴笑道:“估摸著這雨能下一夜,地里種的紅薯,麥子都不用去澆水了?!笔∠逻@一道功夫,身上擔子都松了不少。 何生雖然表情沒那么明顯,可看他舒張開的神色,也顯露了心里的愉悅。 這場雨的確沒讓人失望,一連下了一整夜,晚間睡覺時,氣溫宜人,何生夫妻倆都是一夜好夢到了天明。 清晨起了床,連空氣中飄蕩著濕潤的味道,何大栓與何生兩個人早飯都沒吃,扛著鋤頭便去了新種下莊稼的地里,若是有被雨水打歪的苗,趁著便扶起來。 何家幾個女眷都去了離家近的田地,地里已經整理好,只要撒些種子,一共兩塊地,家里是決定分別種蘿卜和白菜。 這兩種蔬菜容易打理,吃不完大多也是拿來喂豬。 外邊到底有多亂,暫時對這個鄉下小地方并沒多大影響,大良鎮上家家戶戶還是過著安寧的生活。 與何家這邊平靜的日子一樣,江家這邊也平靜,雁娘一個人呆在家里,她如今只是做些家務,重一點的活也頂多是整理下門前的菜地。 昨天夜里下了雨,江大山與江小山兩天前就進入深山,他們每一趟至少需要個五六天才能家來,江鐵山身手不行便留在家里侍弄莊稼,天上飄雨的時候,雁娘急的想送了蓑衣給他,可惜并不知道江鐵山在哪塊地上。 她是又焦急山上的兩位,又擔心地里的兩位。等了很久也不見江鐵山家來,雁娘實在困得很,合衣躺在床上便睡著了。 江鐵山半夜淋了一身雨回家,靜悄悄的弄干凈后,睡到了另外一間房里。自從雁娘流了孩子后,江家兄弟便跟她分房睡,到現在也沒人打破這種局面。 江鐵山回來時燒了熱水洗澡,便在灶灰里埋了幾個紅薯,第二天他比雁娘早醒,起來隨意梳洗完,直接挖出悶熟的紅薯吃了兩個便出門。 雁娘起床,先是去了丈夫們睡的房間看了一眼,沒見著江鐵山的身影,幸好看見他換下來的衣服,知道他回來過,才松了口氣。 她摸進灶房,見到灶上放著的兩顆紅薯,也明白他肚子里已經填了東西,一時間也不急著弄飯食。雁娘拿起紅薯,就著一碗水,吃完后,先是把江鐵山的衣服給洗完涼曬在屋檐下的竹竿上。 抓了把谷粒喂完雞,家里也沒有養豬,不用熬豬食,雁娘便無所事事起來,她強迫癥似的又去打掃了一遍灶臺,把幾個房間的整理干凈,這些都是隔開兩日便做一次的活兒,做起來很快。 雁娘望著白凈的天空出神…… 最近身體是養好了,臉上的rou也多起來,她也相信江家三兄弟是想真心待她的,所以她不樂意做一點惹他們不高興的事兒。 哪怕像這種整天沒事兒干,純粹無聊到望天的時候,她也能安靜的下來,并不敢做逞強的事。雁娘心底依然有不安的,許是她與江家三兄弟相處的時刻太少,他們時常要出去賺錢養家,根本沒啥時間留在家里,在家除了吃飯說些話,互相間也沒啥交流。 雁娘很多時候都希望自己嘴皮子利索一些,像村里別的婦人一樣一張巧嘴逗得家里人開懷,可是她就是嘴拙,見著他們心里就緊張的說不出什么來。 鐵山哥還好,留在家里的時間長,雁娘已經可以很平常心的面對她。大山哥一直很和氣,但是他話少,沒什么事情是總也不愿意說話。起初時,弄得雁娘以為是因為多了她的原因,家里氣氛才這么沉悶。 可能是年紀的原因,她與小山哥最合得來,因此,江家人聚齊時,也就是小山哥愿意逗著她說話。 這種局面,雁娘已經明白是大家各自性格的原因,就好像她天生嘴笨一樣,兩位大的哥哥不樂意多說話,也不能逼著他們一定要說。 雁娘之前就是這么寬慰自己,慢慢的也習慣了目前的生活。 此時天空中的云層慢慢聚攏,形成了巨大的烏云,待會兒肯定又要下雨,想著山中的江大山,江小山,雁娘揮掉散亂的思緒,趕緊站起來,焦急的在屋子里走來走去…… 狂風大作,吹得窗戶呼呼作響,眼看就要下大雨,雁娘早已經把該收進屋子的東西收好,雙眼盯著院門。 門突然打開,雁娘欣喜的瞧過去,見是江鐵山走了進來,他提著一個筐子,里面裝了些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