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收起口紅，沒答話也沒走，轉過身來正面對著張宴宴。她瘦了很多，穿著一身露肩紅裙，露出的肩膀在皮膚的包裹下枯瘦地凸著。

    宋晚看著張宴宴，張宴宴也隔著一層煙霧看宋晚。每回見到宋晚，她心里藏著的那根刺就會隱隱作痛。同樣的東西，宋晚總是輕而易舉地拿到，而自己卻要比其多付出數倍。抖著手指再猛吸了一口煙，她問了一句：“宋晚，你猜，最佳新人會是哪一個？是你，還是我？”她也報名了，同宋晚一樣，憑借《東宮西宮》入圍了最佳新演員。

    宋晚仍只是看著張宴宴，從她消瘦的身形到蓋著厚重的粉的臉再到那夾著煙的手，她心里那顆長在樹上的蘋果提前成熟。

    上一輩子，張宴宴還沒有這么快開始吸煙，也沒有這么早染上那玩意。不過上輩子張宴宴有自己這個傻瓜幫忙，當初《貂蟬》這個角色就是她幫著通過霍斯查從吳欽明那邊拿到的，原本華銳是打算推徐晗去的。而這一次，張宴宴只能靠自己擠下徐晗，靠自己拉攏霍斯查。

    所以才沾了那個啊……宋晚最后看了一眼那支煙，然后收回目光，笑了一下：“不會是你?！?/br>
    張宴宴是有點惱的，怎么就不能是自己了。但她也還是忍住了，只克制地冷笑著問了一句：“你怎么就知道了？”

    宋晚還真不知道，上一輩子她和張宴宴都沒有出演《東宮西宮》，也就更沒有入圍金象最佳新演員這一說。而上輩子這個獎項的最終得主，她當初也沒有多關注，如今也只能記得主要的那幾個影帝影后配角等等，這個是實在記不得。所以明天究竟是誰得這個獎，她并不知道。

    “我猜的?！彼瓮碚f：“我希望是?！?/br>
    張宴宴沒說話，在洗手臺上摁滅了煙。宋晚也不再理會她，轉身便推門出去。

    ******

    這一屆金象獎結果，大多都在宋晚的預料之內，基本與她上輩子的記憶符合。于入圍酒會上獲得觀眾票選獎的《十年薪》在次日晚上的頒獎典禮上狂攬十二項大獎，收獲了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編劇、最佳男主角等等獎項。謝嘉禾憑借《十年薪》成為新科影帝，曾經十次提名最佳女主角的港城女星葉一枝終于榮獲影后。至于最佳女配角，仍舊花落于上輩子的該獎得主林尋光，宋晚惜敗。

    但有一個是意外之喜，宋晚獲得了最佳新演員獎。

    “最佳新演員！”林曉曉一邊摸著那座小金人，一邊感慨：“前面我上飛機前還在看評論，評審團對你的評價都特別好，實至名歸的最佳新演員~粉絲也都high了！”

    他們現在正在三萬英尺的高空中飛行。宋晚并沒有參加慶祝酒會的打算，金象獎頒獎晚會和之后的后臺采訪結束以后，她和她的團隊、孟其遙就搭乘當晚的飛機準備返回龍城。如同以往一樣，孟其遙包下了整個商務艙，所以林曉曉他們可以毫無顧忌地在里面暢所欲言。

    阿林也摸了一把小金人，然后又十分得意地拍了拍宋晚的臉蛋：“還有最佳著裝。群眾的眼光果然是雪亮的，當晚我們簡直是推出了一個藝術品~哦我真是太棒了，魔法之手！”

    這屆金象獎的勁敵十分多，所以一開始整個團隊對于宋晚能否獲獎都是采取了保守的態度，如今雖然在最佳女配角上失利，但能拿下最佳新演員也已經是很大的收獲了。因此盡管現在已經是深夜，但林曉曉和阿林都還是處于興奮激動的狀態。

    宋晚也是。她雖然坐在舷窗邊上沒有說話，可臉上都還留著些許激動的紅暈。

    這是她兩次人生中的第一座金象獎。

    上一輩子，演戲對她來說，不過是謀生計，并不曾在這上面耗費過多少心力。重活一次，她開始在演戲上盡可能地苛求自己，抓住在鏡頭前的每一秒鐘，希望能展現出完美的表演?？伤囊靶牟⒉皇窃谘輵蛏?，她把這個當做是復仇的一個工具。

    然而當她被主持人念到名字的時候，當她站在臺上的時候，當燈光打在她身上、當臺下那些專業的、杰出的電影人注視著她的時候，突然地心臟微微發顫，一種甜蜜的幸福感涌進去。

    那種滿足感，她從未有過，難以言表。

    此時，她坐在飛機上，但手指卻仍然還能感覺到當時自己捧過那座小金象時候的顫抖。窗外一片黑暗，但她卻覺得自己能看見月亮和星星。

    相較之下，還是陳嘉最為冷靜。先前她就一直在低頭看電腦，直到剛剛才抬起頭來出聲叫人：“宋晚，喬古之前和你聯系過了？”

    宋晚聞言回過頭來，聽了這問題心里一抖，頓了兩三秒才點了點頭。

    “那你怎么沒有和我說？”

    宋晚皺著眉避開了陳嘉的視線：“我忘了?！?/br>
    “忘了？”陳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指了指電腦屏幕說道：“傍晚的時候他的助理把劇本發給我了，我看了一下，很不錯的本子，劇組配置也不錯?！?/br>
    宋晚沒直接談戲，卻問：“這事有沒有鬼？聽說男主定了徐束?！?/br>
    “你擔心華銳？電影的制作和發行公司還沒有定，男主用了徐束，不一定華銳能占了主導權……”

    陳嘉沒說完，前面的孟其遙就探過頭來：“我們和喬古沒什么合作，不過萬事皆有可能。陳嘉你之后來找我具體匯報一下？一起研究要不要搶在華銳前頭拿下這部戲的主導權?！彼淖旖枪粗?，臉上明晃晃地對陳嘉寫著“來求我”三個大字。

    “要是決定了，我會寫一份報告遞交給你和孟總的?！睂χ掀溥b說完這句話，陳嘉的發尾一掃，她又對宋晚繼續說：“這部戲我覺得不錯，對你接下來的發展會是很大的助力，值得拍?！?/br>
    “唔，那我回去先看下劇本吧，看完再和你討論?！彼瓮頉]有給出具體的答復，說完眼睛眨了眨就換了別的話題：“陳姐，我懷疑張宴宴吸毒?！?/br>
    這個話題足夠勁爆，陳嘉不在研究喬古的劇本，林曉曉和阿林一秒脫離了拿到金象獎的興奮狀態，連孟其遙的視線都到了她的身上去。

    宋晚繼續拋出炸彈消息：“她應該是通過霍斯查染上的，霍斯查應該也有?！?/br>
    “晚晚，你這腦洞怎么開的？”阿林都快被驚呆了。

    陳嘉的臉上也是難得的驚訝：“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入圍酒會，我在洗手間里遇到她了。在那樣的場合里，她還沒忍住，抽了一大堆的煙，我覺得她像是毒癮犯了的樣子?！彼瓮碇雷约旱慕忉屨f服不了其他人，她本來也沒多大指望，說完這些便直接只看著林曉曉：“當然這些都只是我的猜想啦，曉曉先按著這個去查就是了，是或不是，查一查就知道了?！?/br>
    陳嘉當然是沒有被說服，可雖然宋晚這想法有些天馬行空，但有時候她的直覺都很準確。加上張宴宴現在的經紀人是甄肖任，那個男人是個什么樣的人，陳嘉心里清楚，所以她還是給出了提議：“既然要查，就整個公司一起查，如果是真的從霍斯查那邊染上的。那么張宴宴作為他的新歡，反而不好攻破，查一查華銳里和霍斯查有過關系的女星，尤其是在張宴宴之前的那一個?！?/br>
    林曉曉點頭記下，宋晚舒了一口氣，她心里那顆成熟了的蘋果搖搖晃晃就要落地了。

    ☆、第74章 管至

    夜深了，四周一片靜謐，唯有那浪濤拍打著海灘。

    陣陣濤聲中，宋晚看見明亮的燈光逐漸亮起來，一個身披猩紅斗篷、滿頭珠翠的女人正背對著她。旁邊還有好多人，一張張臉都上了彩或是相對著聊天，或是正對著鏡子。突然地，他們都轉向了那個紅斗篷的女人。陸小藝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正站在紅斗篷女人面前，用手指著她。

    這場景很是熟悉，宋晚想起來了，這是《游園驚夢》里的一場戲。那個披著紅斗篷的女人是張然，是她自己。

    陸小藝也上了彩，涂滿脂粉的臉在燈光下顯得有些詭異、令人心驚，她指著自己說了什么。

    說了什么呢？她看見自己和陸小藝吵了起來，她揮著水袖將梳妝臺上的瓶瓶罐罐都掃到了地上去。陸小藝的嘴巴開開合合，宋晚凝神去聽，可偏偏就是聽不見聲音。然后她想起來了，想起劇本上的這段臺詞，陸小藝是對她說：

    “你就算報復了何意又怎樣？你看你現在的這個樣子，可怕又可憐?！?/br>
    可怕又可憐……心臟像是突然被緊緊地攥住了，宋晚睜開了眼睛。濤聲依舊，盈盈的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沒有陸小藝、沒有張然，剛剛那只是一場夢而已。她松了口氣，往孟其芳的懷里縮了縮。

    “嗯？”孟其芳抱了抱她，詢問的鼻音帶著一點惺忪的睡意。

    宋晚的臉貼著他的胸膛，聽著那一聲聲令人心安的跳動，搖了搖頭：“沒事，做了一個夢?！?/br>
    孟其芳可能是笑了笑，胸膛微微有點震動，然后他把宋晚往自己的懷里攬了攬，一下一下地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宋晚蜷在他的懷里，聽著耳畔的心跳和遠處的濤聲，被緊緊攥著的心臟慢慢得到舒展。

    長舒一口氣，她微微仰頭去頂了頂孟其芳的下巴，然后說道：“我剛剛夢見電影里的場景了?！?/br>
    孟其芳的手沒停，仍是輕輕拍著她的背，問道：“什么？”

    “我夢到了陸小藝，她和我對峙的那一場戲?！?/br>
    金象獎結束之后，宋晚難得地給自己放了假。對陳嘉借口自己要專心看劇本，推掉了幾個通告，連著同孟其芳窩在家里休息了幾天。今早，《游園驚夢》的最終成片出來了。于是孟其芳便帶著她故地重游，再一次到了他的那個海邊私人影院，一起看《游園驚夢》的首映。

    《游園驚夢》這部電影對于宋晚來說，是特殊的。拍攝的時候，她的內心就十分煎熬，因為電影的劇情、女主角的經歷，就像是她自己的人生寫照。她看張然，就仿佛在看鏡子中的自己一樣。演的時候是這樣，看的時候也是這樣，宋晚坐在熒屏前，她看的是張然，可也總覺得像是在看自己。懷著憤恨重生，懷著憤恨復仇，那個人是張然也是宋晚自己。那么之后呢，將來呢，復仇以后，她會不會也是像張然一樣？

    這個問題，宋晚從拍戲的時候就在想了，復仇之后的自己會是什么樣的？復仇之后，自己要過什么樣的生活？

    在戲里，當張然成功對何意復仇以后，在她成功出演杜麗娘之后，陸小藝飾演張然好友卻發現了她對何意做的一切，兩人鬧翻。她在劇院后臺指著何意失望又嘲諷地說道：“你看你現在的這個樣子，可怕又可憐?！?/br>
    只會復仇的自己……

    “我覺得楊小羽說的沒有錯?！彼瓮淼吐暤?。

    楊小羽是陸小藝在片中飾演角色的名字，她的臺詞可不少。但孟其芳卻像是猜到宋晚話中所指，沒有發問，但也沒有回答，只摸了摸她的長發。

    過了一會，宋晚又說：“可我覺得張然說的也沒錯?！?/br>
    面對楊小羽的指責，張然微微仰著下巴，說：“她害我，我害她，我對得起自己，問心無愧?！?/br>
    有仇報仇，她才能問心無愧，不然她要怎么面對上一輩子的自己，有怎么能對得起上輩子的曉曉呢？

    孟其芳把她往上抱了抱，四目相對，笑了笑伸手就去揉她緊皺的眉心：“沒想出個答案？”

    “沒有?！彼瓮碜阶×怂氖种?，搖頭回答。

    她說話的時候嘴巴也很困擾地緊緊抿著，孟其芳笑著湊過去吻?。骸奥?，我陪你想?！本o閉的雙唇被吻開，幾番唇舌相交，兩人也不自覺便貼在了一起，肢體像藤蔓一樣彼此纏繞著，難分彼此。他將她的唇含了又含，啞著嗓子說道：“待會想?！?/br>
    喘息聲漸重，濤聲漸遠。

    ******

    宋晚的假期沒有持續多久，很快《游園驚夢》就進入了宣傳期，她也被陳嘉的奪命電話召喚回來工作。電影定檔之后不久就在各地舉行了點映，宋晚作為主演，出席了最早的三場點映會。

    孟其芳名聲在外，電影一開始就吸引了媒體和業界的關注，每次點映會都會有大批記者和專業影評人到場。從《游園驚夢》開拍消息傳出之后，業內都過原劇本的大眾俗套，但一如既往地，孟其芳給他們交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故事也許老套，但講故事的人卻極富創造力和藝術審美。

    業內孟小花腦殘粉、影評人管至就在觀看首次點映會之后洋洋灑灑地寫出了一篇花式夸電影的小論文。不僅僅只在筆墨上夸獎，口頭上也是如此。管至連著看了三場點映會，第三場點映會結束的時候宋晚就在后臺見了他，他當時就拉著宋晚滔滔不絕地夸了孟導半個多小時。

    也正因此，宋晚比約定的時間晚到家很久。

    “……管至先生拉著我夸你呢，他夸的是你，我不好打斷啊?！彼曰丶抑?，宋晚只能這樣給家里那位順毛。

    “孟導就是厲害，本來說是復仇這樣的題材，一般來拍會有很強的批判性的，但孟導一貫的風格就是不給出最后的答案，評判性也就模糊掉了。比如你看啊，一開始的鏡頭張然就是斷著腿坐輪椅上對著記者哭是吧，那時候她被朋友愛人老師簇擁著，結束的時候復仇之后張然卻只有一個人。這樣對比看來，復仇的張然是悲慘的，她除了復仇什么也沒剩下對吧。但那個時候的張然是笑著的，這個笑容卻又表示復仇的張然才是幸福的……”

    “……更妙的是，最后三十秒鐘，復仇后笑著的張然和重生前哭著的張然兩張臉、兩個鏡頭不斷重疊交錯，簡直可以列入華語電影史上經典鏡頭前十了?！?/br>
    “那個也很妙！你和陸小藝對峙的那場戲，最后張然說‘她害我，我害她’的那里，其實有一個鏡頭里扮杜麗娘的是何意。謝晗的臉一閃而過，我也是看第二遍的時候才確認的，因為你們兩個都是杜麗娘裝扮，臉上都是脂粉油彩的。那個鏡頭很有意思的，復仇之后的張然就是曾經害人的何意?！?/br>
    宋晚剛回憶管至對她說的那些話，一大波的夸獎就洶涌而來。皺了皺鼻子，說：“管至先生真的是很愛你啊?！?/br>
    孟其芳輕輕捏住她的鼻尖：“但我愛你?！?/br>
    宋晚頗為得意地哼哼了兩聲，然后又說道：“不過管至先生也很愛我~他也夸了我好多，說我的演技比起東西宮時期有了一個很大的飛躍~”

    被著重表揚到了那場她和謝晗的戲中戲，還有那最后的三十秒。宋晚在那三十秒里一句臺詞都沒有，甚至連肢體動作都沒有，鏡頭直接卡到臉上，所有要表達的人物情緒只能通過表情和眼神來傳遞。

    “情感飽滿動人，層次之間的轉換自然而流暢，是完美的三十秒”，被這樣夸獎了呢！因為這個，宋晚回來的這一路上心里都在不斷地冒著開心的泡泡，現在坐在孟其芳懷里都還忍不住地搖搖晃晃。

    孟其芳把腿上的這個大寶貝給抱穩了，皺著眉思考她口中這個很愛她的管至先生，想起這是一個年過半百頭發花白的電影癡，這才松了眉頭，捏著她的鼻尖輕輕搖了搖：“我更愛你?！?/br>
    “我也愛你?！?/br>
    甜甜蜜蜜地互相表白之后，宋晚把自己的鼻子從他手中解救出來，然后垂頭雜進了他的懷里，過了好一會，才悶悶地說道：“管至先生今天問我下部戲要接什么了？”

    其實是因為網上謠言四起，都在傳宋晚要接喬古的戲，所以管至才有此一問。關于喬古的這個戲，宋晚還沒有決定，她拿到劇本很多天了，但始終沒有給陳嘉一個答復。就在今天來之前，陳嘉還在車上催她答應下來?？晒苤羻柕臅r候，宋晚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搖了頭。之后，管至給了她一個建議，希望她不管接什么戲，都要以能打磨自己的演技作為要求，但更重要的是要喜歡這部戲。

    至于為什么，管至沒有說。是因為喜歡這部戲就能夠全身心的投入，投入之后才能更好的打磨演技，才會有更完美的表演嗎？宋晚自己有想過答案，但她并不肯定。

    “那你想好要接什么了嗎？”孟其芳問她。

    宋晚沒有回答，反而仰頭去看他，問道：“你為什么要拍電影？因為喜歡嗎？”

    孟其芳點了頭：“電影是一門迷人的藝術?！?/br>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笑著的，眼睛里亮著光，像是藏著浩瀚的星海。宋晚望進去，好像自己就踏入了那片星光熠熠的宇宙之中，陌生而美麗。

    宋晚沉默著沒有說話，孟其芳也就靜靜地陪著。過了很久，她才從他懷里跳下來：“我要去掛個電話?！?/br>
    當晚，宋晚掛了兩個電話，一個給陳嘉，一個給王汝康。

    ☆、第75章 男主

    宋晚接下了《玉飛音》。

    當時她掛電話的時候，陳嘉有多么的生氣，王汝康就有多么的開心。那晚他一直和宋晚傾訴自己的興奮、勾勒電影拍攝時期的美好藍圖，一米九的肌rou大漢扒著電話絮絮叨叨的場景實在太美，她稍稍腦補就覺得不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