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沉默了一瞬，沒有回答。

    電話那頭的陳嘉又接著說：“宋晚你不要傻，不是回回都能像《東宮西宮》成功的。在《貂蟬》開機之前，你都拿不到錢。而且這也不單是錢的事情，吳欽明看上的是華銳?！闭f著，她又放輕了聲音安慰了一句：“天涯何處無芳草，我這邊還有很多劇本，有潛力的好電影還有很多?！?/br>
    宋晚扯了扯嘴角，笑不出來。

    有潛力的好電影還有很多，可得獎的卻只有那一部。

    ☆、第65章 過年

    《貂蟬》試鏡落選之后，宋晚一直在挑劇本，好劇本不少，可卻挑不出第二個金駒獎得主。就這樣轉過了十天，直到除夕夜，她都沒能選定劇本。

    除夕那天，宋晚早早就被孟其芳從劇本堆里提出來，梳洗打扮了就要被帶上車，要跟著回去見人。

    宋晚有點緊張，坦白來說，是很緊張，比試鏡還緊張一些。坐在車后座上，一顆心選在半空里惴惴不安，心里比著上輩子的情形想了一想，更加發慌，偷偷地就把一只手塞進孟其芳的手里去。

    孟其芳看她這張臉都快皺成了小籠包，捏了捏她的手心，笑著安慰了一句：“mama很喜歡你?！?/br>
    此言不虛，孟母何止是喜歡宋晚，那是喜歡的不得了。

    宋晚剛進門，就被老太太親親熱熱地拉上了手，進了客廳坐下都沒撒開手，要不了多久就頭挨著頭一起親親熱熱地說起話來了。

    也是宋晚這輩子幸運，遇上孟母這樣的。

    本來，宋晚這個小兒媳婦就是她千盼萬盼、盼了好幾年才盼來的，所以眼下可不是看哪哪好。

    再來，孟母也是真的看著覺得宋晚好。

    老太太是被寵著過來的，小時有家里人寵著，嫁了人有老公寵著，現在又是被四個兒子寵著，一輩子泡在蜜罐里，半點世道險惡都沒見識過，所以到了這樣霜染白發的年紀，心性卻還似少女一般單純天真，看人也自有自己的章法，不像那些個裝腔作勢的富家太太一樣拿著名利權勢這樣的框框條條來看人。

    孟母看人，一不看人出身，所以她是半點也沒介意宋晚的出身、職業，反倒當時因為張宴宴認親那檔子事，對宋晚多出一些疼愛來。二來，她相信自己兒子的眼光，她信自己兒子喜歡的人必定有值得喜歡之處，壞不到哪里去。三來，她也用自己的眼睛來看，小姑娘生得明艷，眼睛里干干凈凈的，同她說話的時候乖巧又禮貌，餃子包得也好看，怎么看都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好姑娘。

    不單孟母好，孟家里的人對宋晚都是和和善善的。大半天下來，等吃過了除夕宴，大家一起圍坐著看春晚的時候，宋晚坐在其中，像是一家人一般，其樂融融。

    孟二是個女兒奴，一整個春晚光顧著給自己的小女兒剝瓜子，孟二太太笑點很低，幾乎是每個相聲小品都能把她逗得伏在自家老公身上笑。孟家老大和她的女兒看春晚的時候都是一本正經，臉上那嚴肅的表情如出一轍，他們家還有一個過了年就四歲的小胖子，rou團團地坐在宋晚的腿上，用著軟綿綿的小奶音叫漂亮jiejie拿草莓吃。

    小團子的mama是個大家閨秀，說起話來很溫柔：“小滿，你要叫嬸嬸?！?/br>
    孟母也跟著教：“乖小滿，這可不是漂亮jiejie！”

    小團子仰頭仔細端詳了一下抱著自己的人，歪著小腦袋想了一想，眼睛一亮，叫道：“漂亮meimei！”

    孟二太太又被逗得趴在孟二肩膀上笑了，宋晚也被逗笑了，眉眼彎彎，笑瞇瞇地把小團子抱正，探身就給他拿了一顆草莓。小團子迫不及待地伸手要接，不料卻抓了一個空。

    草莓被孟其芳半路劫走了。他把舉在小團子伸手抓不著的高度，認真地教育侄子：“小滿，叫嬸嬸?！?/br>
    小團子幾次試圖去夠草莓不成，小眉頭皺起來，眼神在“漂亮meimei”和草莓兩者之間徘徊。他正糾結呢，壞心的孟三忍著笑給出了個主意：“小滿，不然你管四叔喊哥哥也成?！?/br>
    在孟二太太的笑聲中，孟其芳手上的那顆草莓筆直地砸到了孟三的臉上。小團子看著那一顆草莓飛出去，滿是遺憾的啊了一聲，回身就扒住宋晚的腰，奶聲奶氣地喊：“漂亮meimei！要吃草莓~”

    房子里開著暖氣，宋晚覺得渾身上下都暖洋洋的，心里也是。

    爆竹聲中一歲除，新的一年到了。

    大家說了一圈吉祥話，派送完紅包，就該起身各回各屋了。已經睡著了的小團子被他mama從宋晚腿上接走，孟母搭著孟三的手往樓上走，路過小兒子和宋晚的時候說道：

    “晚晚，伯母給你安排了客房在三樓左手第一間，你讓其芳帶你去啊?！?/br>
    孟母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里的笑意都藏不住，宋晚疑惑地偏頭去看孟其芳，但沒有得到解惑。孟其芳只紅了耳尖，牽著人就上了樓。

    直到上了三樓，進了那左手第一間房，宋晚才明白過來老太太那眼睛里的笑意。進屋推門一看，墻上掛著意義不明的現代畫作，地面鋪著雪白的長毛地毯。

    這樣熟悉的裝潢，這哪里是什么客房，分明就是孟其芳的房間才對。

    宋晚停在門口，紅著臉去看房間的主人。

    孟其芳咳了一身，沒解釋房間，反倒開口問她要不要看電影：“上回你生日時候看的那部還沒看完，要不要看？”

    宋晚收了手指，握緊他的手掌，點頭應道：“要看?！?/br>
    那天，宋晚聽見男主角念了二十首情詩，其實還有第二十一首。這最后一首，是孟其芳念給宋晚的，念給那個捂著胃倒在樓梯上的宋晚，念給那個在燈光下跳舞的宋晚，念給那個系著碎花圍裙的宋晚。

    他給自己，念了一首情詩。

    黑暗里，宋晚覺得自己的心變作了一顆星星，伴著心跳一下一下地閃著光，雀躍、歡喜。

    屏幕漸漸按下去，孟其芳握了她的手：“晚晚?！?/br>
    宋晚應聲偏過頭，俯身過去勾住他的脖子就送上一枚吻，貼著他的唇就喃喃地念著：“月亮轉動她夢的圓盤，最大的那些星星藉你的眼睛望著我。而因為我愛你，風中的松樹，要用它們的針葉歌唱你的名?！?

    這是孟其芳剛剛在電影里念的最后一段。她最近記臺詞的功力大漲，聽了一遍就記下來了，一句一句都在心底流水一般回環蕩漾。

    孟其芳覺得宋晚在自己的腦袋里投放了一枚炸彈。今天他放這個片子，本來是要趁著氣氛恰好，哄著她接下那部《游園驚夢》來。他都想好要怎么說了，先是以情動人，她總不忍心駁自己的面子，再來以理服人，演他的戲，票房口碑哪一樣都不會缺，總能勝過《貂蟬》來。

    可如今氣氛太好了，這《游園驚夢》反倒不重要了，什么時候說都無妨。

    孟其芳沒再說話，俯身就把宋晚壓在了沙發上，含住她的唇就加深了這個吻。粉嫩的唇，丁香小舌，小巧的耳垂，嫩滑的脖頸……孟其芳聽見宋晚的聲音，從喉間溢出來，從唇齒間泄出來，嬌得能滴出水。那細細的聲音像是一只小奶貓，輕輕地在他心上撓了一下，撓得他渾身發緊，口干舌燥。

    手從衣擺下探進去，平坦的小腹，光滑的背……還有那令人著迷的柔軟。

    抓皺他背后的襯衣，宋晚覺得孟其芳的唇像是帶著電。那電流令她每一根神經都在發著顫，弓著背脊，蜷起腳趾，在他的小腿上踢了一下。

    孟其芳沒有停，他低低的笑了一聲，問她，漂亮meimei，給我吃草莓好不好？

    好不好？

    壞人！色胚！

    ☆、第66章 小廟

    “孟其芳，為什么要拍這個戲……重生啊復仇啊這種？”宋晚捧著電話，問得有點忐忑。

    宋晚前幾天答應了孟其芳要接他的戲，時間是在半夜，地點是在床上，考慮到這兩點，事后她再想的時候，就原諒自己當初智商的突然下線。當時孟其芳一邊哄她，一邊還輕輕咬著她的耳垂，宋晚的眼淚都被快要被逼出來了，也就沒有多想。

    想自然還是想過。她并不記得上輩子孟其芳有拍過這部《游園驚夢》，可這是孟其芳拍的片，光是這一點，就足夠擊敗所有的不可知危險。因為孟其芳本身，就是票房和口碑的保證。如果是這部戲，或許還能有與《貂蟬》在金駒獎一爭上下的機會，而宋晚手上也沒有比這《游園驚夢》更好的劇本了。

    她只想了這些，而且孟其芳也沒給她太多時間考慮，匆匆就點頭答應了，都沒有考慮劇本。

    所謂美色誤事，大約說的就是這種了。

    宋晚昨天才剛剛拿到劇本，就在她動身去八黎參加deer今年春夏高級定制發布秀前。她在飛機上看的劇本，和近年孟其芳拍得歷史題材不同，這回拍得是網絡上正大火的題材。林曉曉也拿過去翻了翻，看完之后還吐槽過一句，“孟小花的口味怎么突然變得這么接地氣，重生復仇？劇本是改得哪本網文吧？”

    劇本講得是女主張然《牡丹亭》中扮演杜麗娘，在排練《驚夢》一折的時候，因為遭扮演婢女春香的女配何意陷害，被突然掉下的舞臺大燈砸斷了腿。張然斷腿，何意由婢女上位扮演杜麗娘，得知一切真相的張然心中滿是憤恨。機緣巧合之下張然重新回到了斷腿之前，她對何意展開了報復，在排練時大燈仍舊砸下，但在她與何意的拉扯之中，最終躺在大燈下面的人就變作了何意。這一世，何意斷了腿，張然的陰謀被好友、男友識破，眾叛親離，但她卻成功出演了杜麗娘，得到了觀眾和業界的好評，為自己的事業創造了輝煌。

    是的，這是一個重生復仇的故事。

    就在林曉曉吐槽這個題材如何爛俗的時候，宋晚卻緊張地把手指絞在了一起。這個故事對于她來說也太熟悉了，但卻不是因為同林曉曉那樣看了太多的網絡小說，而是因為，這個故事同她自己的經歷太相似了。

    被人陷害，重新活過，決意復仇。

    這個張然，不就是她自己嗎？

    宋晚想了一想，指尖都忍不住發顫。這個題材根本就不像是孟其芳的風格，他為什么要拍這個，為什么找自己拍？

    難不成是他知道了？！知道自己是重生的？

    可這又是不可能，宋晚從沒和別人說過。但這又太過奇怪了，所以一下飛機上了車，她就捧著電話撥過去了。

    那邊的人過了一會才輕輕笑了一聲：“到了？”

    “恩。干嘛選這個，重生什么的？”宋晚追問。

    “復仇?！泵掀浞蓟卮鸬臅r候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見到宋晚的時候，她來試鏡連珂，第一眼他就被吸引了，因為那眼底里燒著的火實在太漂亮了，不管不顧、玉石俱焚的火，太漂亮了?？傻搅爽F在，他卻忍不住心疼，擔心哪一天宋晚眼中這火到最后也把自己燒的一干二凈了。所以他當時選中了這個劇本，希望宋晚來試一試，試試看假使就這么不管不顧地復仇到底，她自己會如何想。

    聽到這樣的回答，確定了重生這件事沒有被發現，宋晚心中是松一口氣的。但心里卻也有一點委屈：“教育片啊。你不喜歡這樣的我？”可她，也不可能就這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

    “我心疼你?！泵掀浞颊f：“沒非逼著你因為這戲要如何，你就當做是普通的戲拍?！?/br>
    宋晚沒說話了。

    孟其芳勾起嘴角，主動問了一句：“什么時候回來？”

    宋晚哼哼了兩句，過了一會又乖乖地回：“工作一結束就回去，會盡早回去?！?/br>
    等宋晚終于放下手機，旁邊的林曉曉和阿林都已經酸到不行了，兩人開始你一句我一句的模仿起剛剛的對話。林曉曉故意捏著嗓子用撒嬌的口吻說：“你不喜歡這樣的我??？”阿林就捏起了蘭花指用嬌羞的語氣說：“工作一結束就回去~會盡早回去~”

    宋晚羞得從脖頸紅到耳朵根，伸手就要去拍林曉曉，不料自己的攻擊被躲開，還被她一指就戳中了腰。宋晚頓時就趴在車座上了，她這幾天的腰都酸痛得不行，被這一戳更是都直不起來了，再無還擊之力。

    這時候到顯出陳嘉的好來，她開口就談了工作，把宋晚從羞死的深淵中拯救了出來：“宋晚，《游園驚夢》你得好好拍。這個故事是俗套了一些，但劇本還在改，孟其芳講故事的能力又是無可置疑的，這是個好機會，值得把握。工作就工作，不要代入私人感情?！?/br>
    這回因為有可能要與deer家達成更深一步的合作，所以陳嘉也跟著來了八黎，這《游園驚夢》的劇本她在飛機上也看了一遍。

    宋晚點了點頭，擺脫了林曉曉和阿林的挪揄，松了一口氣，她也干脆繼續談起工作來：“陳姐，今晚有可能在夏普先生的晚宴上達成協議嗎？”

    “到了這一步，應該是沒問題?！标惣巫诟瘪{駛座上，回來瞥了宋晚被絲巾包裹著的脖頸，又補了一句：“阿林，晚上你得把宋晚脖子上的吻痕都給蓋好了?！?/br>
    吻痕……阿林吹了一聲口哨作答，宋晚又被陳嘉的這句話會心一擊，紅著臉趴回車座上去了。

    在宋晚的車駛向他們在八黎下榻的酒店之時，這邊李科見孟其芳收了手機，也開始匯報起行程來：“給您定了明天上午九點的航班，大概中午十二點能到恒點，約了王先生下午三點在酒店茶室見面?！?/br>
    ******

    次日下午三點，茶室。

    茶藝小姐為在座的二人的茶盞中滿上茶水之后，就被李科領著退了出去。一時間屋內一片沉默，王汝康抿了一口茶，滿口清苦，還未等品到回甘就開了口：

    “能受到孟導邀請真是我的榮幸，只是不知道，孟導今天請我來所為何事？”

    孟其芳開始答得很簡單：“我想請您暫緩《玉飛音》的拍攝計劃?！钡娡跞昕狄黄Ｈ?，又難得地為他解釋起來：“宋晚接了我的一部戲，她大約在今年十月前才能殺青，我想請您把玉飛音這個角色留到那個時候?！?/br>
    王汝康聞言一時失態，猛地抬了頭直愣愣地就看著孟其芳，手上也是一抖，盞中清茶差點都飛了出去。但他很快就冷靜下來，又喝了一大口茶，說道：“我愿意等，可只怕我這座廟小，等不來宋晚小姐這尊大佛了?！?/br>
    他說這句話并沒有半點暗諷的意思，而是真心的認為自己這部《玉飛音》配不上宋晚了。第一次他請任慧心搭橋見宋晚，那時候《十年薪》、《東宮西宮》和《盜亦有道》都還沒有上映，他還有些底氣?？涩F在，這三部影片均已上映，宋晚的演技得到了認可，兩部主演的電影尤其是她擔任一番、票房破七億的《東宮西宮》更是證明了她的票房影響力，如今宋晚的身價是水漲船高。

    而就在今天王汝康出門的時候，還看見了宋晚在八黎的新聞，媒體都紛紛推測傳了很久的deer的華夏區形象大使就該花落她家，每個推測的帖子都是有理有據，宋晚從去年拍攝《盜亦有道》開始出席重要場合時都是穿deer的裙子，去年巴黎時裝周的時候受到了deer的邀請。而今年，宋晚昨晚剛參加了deer總裁thomassharpe的晚宴，今天早上的deer的秀場上，她就坐在thomas的左手邊?？偪傐E象都直指一點，宋晚可能會是deer最新的華夏區形象大使。如果這個推測成真，那么宋晚的咖位又將往上升一升。

    形象大使這件事還沒有一錘定音，那就且不談，只說剛剛孟其芳的話，宋晚又接了他的一部新戲，而看孟其芳親自來見自己的態度，這兩人的關系不淺，那宋晚就應該是主角沒跑了。能在孟其芳的片中出演女主角，宋晚的咖位能抬高一大截。

    現在宋晚的的確確是一尊大佛了，而他的《玉飛音》也真的是一座小廟。

    之前從未有過作品、從攝影師轉型的導演，還沒有著落的資金，沒有配置完全的劇組……王汝康，他現在是真沒有底氣去找宋晚了。一口茶下肚，他只覺得滿口苦澀，從舌尖苦到心底，半點回甘也沒有。

    孟其芳只當做他是答應了：“那就定了。作為補償和謝禮，王先生若是不嫌棄，影片的投資和發行，以及劇組的配置就請交給嘉名?！?/br>
    這份禮太大，王汝康哪里是嫌棄，忙擺了擺手，說得誠懇：“孟導，實在談不上什么補償和謝禮，我就算是不想也得等到十月才能開機。不瞞你說，我哥哥這邊有好幾場戲一直拍得不滿意，我得等到這邊劇組殺青了才能籌拍自己的，到時候或許都過了十月了。而且，我是自己真心認為宋晚小姐適合這個角色，愿意等她一會，不論最后她是否能答應?！?/br>
    王汝康說到最后有些喪氣的垂著眼角。

    “那就請王先生等到十月，不管她最后答應與否，只要您不嫌棄，嘉名都愿意為這部影片投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