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小月亮肯定的點點頭,乖巧的伸出三根手指。 周嘉魚被她逗笑,拿起蛋糕在她眼前晃了晃?!澳蔷涂烊ハ词治覀兂燥埨??!?/br> 夏天的晚上總是帶著些懶怠,天空呈現出即將黑下來的墨藍色,老城區中,小小的花店里店門微敞,偶爾有風吹過帶進一室花香,店內一個年輕女人帶著漂亮的小女孩圍在桌邊吃著甜點,彼此笑意溫暖。 周嘉魚出神的望著角落里被扔掉的玫瑰花,好像嘴里甜蜜的奶油都變的苦了起來。 她還記得,就是這天晚上,她在音樂廳的門口撿到了小月亮,一晃,都過去好幾年了呢。 小月亮吃的開心,雖然不會發聲,但是她總是用一些很微小的動作來表達自己的心情。周嘉魚趴在桌邊看著她,忽然問了一句話。 “月亮,如果有一天你爸爸,我是說如果哦,他想把你接回去給你一個新家,讓你每天和他生活在一起,你愿意嗎?” 小月亮嘴邊還有沒擦干凈的蛋糕屑,她眨著眼睛,半天沒有回應,神情一下子緊張恐懼起來。 周嘉魚懊悔自己壞心情帶來的后果,連連擺手跟小月亮道歉?!皩Σ黄饘Σ黄?,jiejie只是打個比方,沒有不想和你在一起的意思??!”她把小月亮抱起來低頭一連親了幾口,說不清是為了向她道歉還是為剛才小孩子臉上那一瞬間似曾相識的落寞慌張。 話說出去總會對小孩子有一些影響,本來就被上天奪去說話這種本領的小姑娘這下子更沉默了,周嘉魚整個晚上都處于濃重的歉疚之中,晚上帶她去花店里間的臥室去睡覺的時候,小月亮忽然勾住了她的手指,用小孩子最容易表達情感的方式緊緊的抱住了周嘉魚。 周嘉魚鼻子一酸,險些哭出聲來 包里還裝著從南方那邊寄過來的信,外間的垃圾桶里的東西還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今天是誰來過,最近接二連三的事情發生的讓她措手不及甚至無從招架,永遠挺直的脊背好像真的要被壓垮了一樣。 其實,她又何嘗不想自己能在無助難過的時候像小月亮一樣找個人來發泄自己心中的不滿和難過,可是她是周嘉魚,一個生龍活虎就算地球上只有自己也依然能把日子過的風生水起的人。 她不能,也堅決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她的窘迫。 小月亮慢慢入睡,周嘉魚腫著眼睛懶怠的打了個呵欠,心里悄悄想著,好像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呢。 ……… 與此同時相隔花店很遠的一個高墻大院兒里,有個年輕男人正蹲在樹下百無聊賴的拿石頭畫著圈圈。 等了好幾分鐘,才從對面的小二樓里走出一個穿著休閑隨意的人。 紀珩東呸的一聲扔了手里的煙,隨手就把石頭朝著王謹騫打了過去?!把菊鎸O子!把我撂在外頭喂蚊子是吧?墨跡什么啊,拿自己當大姑娘出個門還得三脫三換吶!” 王謹騫不同于平日里一身嚴謹精致的西裝打扮,從家里出來的他一件白色半袖衫,一條五分的黑色大短褲,腳上趿拉著拖鞋。好像是剛洗完澡,他精短利索的頭發上還往下淌著水。 甚久沒看見紀珩東這個貨了,王謹騫笑著踢了他一腳,“出門三脫三換的那是你,別給爺戴歪帽子。再說了誰讓你跟這兒等著了?您自己樂意出來喂蚊子不回家,怪的著誰?!?/br> 紀珩東是當年參與欺負王謹騫的一員猛將,以前那些找茬的陰損招數不少都是拜他所賜,他是威望甚高的紀家獨子,老太爺的心肝兒,如今多年過去,倆人總是改不了小時候一見面就掐架的毛病。 紀珩東伸直了兩條長腿,噗通一聲開了桶啤酒給他?!拔也粣刍丶夷阌植皇遣恢?,今兒晚上要不是為了送小姑奶奶你還見不著我呢?!?/br> 王謹騫接過啤酒仰頭灌了一口,甩了甩頭發上的水?!澳氵@一天就為女人活著了吧,紀珩東打小你就沒出息,沒成想長大了還是這個德行?!?/br> “呸!你找我到底有事沒事?沒事兒我可走了啊?!?/br> “這不尋思找你解解悶嗎,沒什么事兒?!蓖踔旘q挨著紀珩東坐,沖大楊樹不遠的那幢房子揚了揚下巴,狀似無意的問道?!皩α?,前兒個我碰見周嘉魚了,她跟她爸還是老樣子?” 那亮著燈的地方大家伙都熟,是周書記周景平的家。 紀珩東一樂,“怎么著,前腳剛罵完我為了女人活著,后腳就來跟我打聽人家閨女的事兒?我記著你這剛回來也沒幾天啊,這么快就惦記上周嘉魚了?” 王謹騫微哂,“不是,公司辦的任職會上她跟著樂團來商演,就聊了幾句,沒別的?!?/br> 紀珩東不著調,夸張的揚起眉毛?!八o你演出去了?王謹騫你厲害??!我上回求著她給我新開的那個場子去壯臉兒可是放了不少血呢?!?/br> 王謹騫踢了他一腳,順勢挨著他坐下?!皾L蛋,我是碰巧了?!?/br> 紀珩東手里反復擺弄著打火機,斟酌半天才開口?!靶◆~兒這幾年,過的不太順當?!?/br> 小魚兒這個名字也不知道是誰開始叫起來的,好像打周嘉魚初中搬到這里來的時候,這個名字就叫響了。 “跟家里還是那樣,逢年過節回來一趟,以前有她姥爺在周叔多少還能忌憚著點兒,最近這兩年老爺子身體也不大好沒什么精神頭管了,她幾個娘舅又都是忘恩負義的主兒,加上周致涵挺給他們老周家長臉,現在……”紀珩東停頓一下,略顯嘲諷?!叭覍λ烙嫳葋韨€生人都要客氣?!?/br> 王謹騫不自覺的蹙起眉,“這些年就一直這樣?爺倆就沒和好?” 紀珩東冷笑,“爺倆要是那么容易和好,嘉魚當年也不至于被送到她姥爺那里養活?!?/br> 關于父親與孩子的關系,紀珩東深有體會。 “周叔現在就是后悔也沒什么機會找補了,說難聽點兒當年跟她媽根本就是鬧著玩兒,拿小魚兒當犧牲品,何況周致涵母女都在一起住了這么些年早就根深蒂固了。有時候出席什么大場合,誰都知道周書記旁邊那兩位一個是妻子一個是女兒,可是根本沒人注意是第幾個老婆孩子?!奔o珩東向來不管別人家的閑事,可是現在聊起來,多少還是帶了些對周家的輕視?!罢f起來,小魚兒明明是跟咱們一起長大的,可是就屬她過的最要強。挺好一姑娘,可惜了?!?/br> 王謹騫輕輕摩挲著手里冒著冷氣的易拉罐,面沉如水?!拔矣浿靶┠晏幜藗€男朋友,怎么現在也單著?” “那個王八蛋?!奔o珩東冷笑兩聲,眉眼間滿是不屑?!耙皇悄菍O子周嘉魚不至于像現在活的這么倔。是談過,倆人掰了有兩年了,哎對,就是你那年給她從上海接回來以后,她當時還拄著拐呢那男的就過來跟她提分手。聽說是個畫家,當初跟個家里開畫廊的臺灣人跑了,為了這事兒周嘉魚休學半年連去英國進修的機會都沒要,這才考的研?!?/br> 果然。 王謹騫波瀾不驚的丟掉手里的啤酒罐,呈著一條精準優美的弧線投進垃圾桶里。 還真是爛透了的劇本,王謹騫以為在她周嘉魚心里那個一說就跳腳的人至少應該有點資本來能使自己影響她這么長時間,以至于他再次回來的時候看不到一點兒當年那個活潑靈動的影子。如今聽來,卻也不過是上不得臺面沒一點英雄氣概的東西。 像這院里大多數家庭長起來的孩子一樣,身上或多或少都是有點傲氣的,尤其是像王謹騫這樣靠著腦子能在國外那樣獨立的地方給自己殺出一條血路的,男人活在世上,左不過為了情金二字,在王謹騫看來,一個男人能為了錢出賣自己的感情,已然是下下等,亦不配與他為敵。 紀珩東瞇眼盯著王謹騫,若有所思?!巴踔旘q,你以前沒這么八卦啊?!?/br> 王謹騫謙遜一笑,迅速回神?!班?我這是瞎打聽。這幾年沒回來也不知道是什么情況,不是怕哪天跟她說話一句不對了惹她不高興嗎,這樣心里有個數?!?/br> 紀珩東慢慢哦了一聲,繼續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胡扯。 “你真是家里催你催的緊才回來的?連我這外行人都聽說了,你在那邊風頭可是正盛,就這么回來了不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蓖踔旘q毫不在意的扯開衣領子露出肩膀下一片結實干凈的皮膚,上面赫然一道長長的紫色淤痕。瞧著模樣,倒像是王mama以前用的十分趁手的那條褲腰帶給打出來的。 王謹騫呲牙咧嘴的碰了碰傷口,“瞧見了吧?開眼了吧?我回家頭一天,我媽看見我連句話都沒說直接就往這招呼,張嘴閉嘴就是我這個忘恩負義的小賣國賊,說我給外國佬打工坑害祖國人民,結果還沒等打兩下抱著我腦袋就哭,哭的人心里頭直不落忍,他倆到底老了,家里就我一個,我也是真怕倆人出了什么事兒沒人照應?!?/br> “錢在哪掙都一樣,反正都是給人家打工,回來我倒是舒坦?!?/br> 紀珩東聽完也贊同,興致盎然的搓了搓手?!胺凑鐜讉€都在這邊,回來正好。我聽說北郊新開了個歡樂谷,在野蜂山上,愿愿老早就說想去玩,借這個機會周末一起出去聚聚?回來了不跟大家知會一聲兒不合適?!?/br> “行啊,”王謹騫答應的干脆,“周六晚上我得和紐約那邊開會,太晚就不回來住了,早上我過來跟你們匯合?!?/br> 紀珩東又開了一桶啤酒遞給他,“回頭我讓愿愿接著周嘉魚一起去。這回人湊的齊,一起熱鬧熱鬧?!?/br> 紀珩東心照不宣的和王謹騫對視一眼,彼此笑的意味深長。 夜風中,王謹騫舔掉嘴角醇厚的啤酒泡沫,心里默默的念了剛才紀珩東說過的那個名字。 周嘉魚。 小魚兒。 ☆、第七章 歡樂谷是建在野蜂山山頂的,在園內能360度無死角通過多種娛樂設施看到山下的風景。把游樂園落成在這種誰都無法想象的地方自然是充滿了刺激和新奇,早早的在開園第一天,就有大批的游客聞風驅車去湊熱鬧。 原本很長的盤山公路,硬是在半山腰的地方塞車了。 可是在這周圍都是些帶著孩子老人出來散心的私家車中,有一行隊伍卻是尤為顯眼。 隊伍中約么□□個年輕人,分別坐在了幾輛跑車里帶著墨鏡彼此談笑,車子價值不菲,顏色也是十分張揚的寶藍紅色一類,看上兩眼聽幾耳朵,就能知道約么著是誰家的富貴祖宗這是集體出來尋樂子呢。 “老四,你瞧你挑的這破地方,我為趕早兒六點就起來了,瞅瞅,堵的滿滿當當的,中午能到就不錯了!” “可不是嗎,二十多歲奔三張的人了,想一出是一出,還來歡樂谷,我兒子都不樂意來的地方全讓你淘弄著了?!?/br> “我媳婦防曬霜都擦三層了,你有譜沒譜???一會兒曬化了嘿!” 可能是等的不耐煩了,幾輛跑車干脆把敞篷打開彼此逗悶子聊起了大天兒,一水兒的把矛頭對準了頭前那輛寶藍色的車主。 紀珩東也被這大太陽曬的呲牙咧嘴,煩躁的胡擼了一把頭發沖著外頭嚷嚷?!岸萝囐囄??要是七點走不趕上高峰期咱說什么也不能憋這兒啊,你們一個個拖家帶口的磨嘰的要命,對江北辰我就是說你呢!還帶著你兒子,光尿不濕就背了兩包,你當送孩子去幼兒園呢?” “還有小衛,你媳婦長的本來就黑,去趟阿拉伯那是黑上加黑,擦多少防曬霜都沒用!甭給自己臉上貼金了?!?/br> “紀珩東你找死呢是吧!”隔壁車里正對著鏡子補妝的女人聞言一愣,抓起一旁的礦泉水就朝對面打過去?!熬湍惆?,一個大男人生的跟小白臉似的擱我都不好意思出門!” 紀珩東得意的沖著外頭搖頭晃腦,一臉得瑟相?!熬褪堑鬃雍?,沒辦法?!?/br> 這話一出,一幫年輕人集體在車里起了哄。 “典型給臉不要臉?!?/br> “不是,這叫蹬鼻子上臉?!?/br> “底子好?紀珩東麻煩你拉下遮光板照照自己好嗎?論顏值人家王謹騫超你三個來回都帶拐彎的,氣質根本不在一個檔次好嗎?” 紀珩東腦子短路,下意識不服氣反問人家?!八稓赓|?” 和他同車的褚唯愿扳過他略顯疑惑的臉,一本正經的解釋?!爸旘q哥哥是貴族氣質,你是……”小姑娘滴溜溜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從他身上穿的t恤半袖衫到腳上穿的拖鞋,半天才搖頭給出了定論?!叭狙騬ou串的大叔氣質吧?!?/br> 紀珩東跟王謹騫這兩張臉,曾經是院里這些女孩子爭論過很久的話題。一個妖里妖氣風sao的很,一個筆挺嚴謹精致的很。 平心而論,紀珩東從小長的就好看隨了他母親,皮膚白五官也精致。長大以后更是頂著一張桃花臉出去招貓逗狗,論那幾個孩子王里,屬他長的最出挑。所以只要一提臉,他紀珩東通常是誰也不服的。但是天不遂人愿,偏偏著這不大的院里又搬來了一個王謹騫,讓紀珩東再沒了一枝獨秀的時候。為此,都不知道倆人慪氣莫名其妙的打了多少架。如今一提這事兒,他都氣的跳腳。 紀珩東抓住他小竹馬的手,夸張的晃來晃去?!榜椅ㄔ肝腋鏇]告兒你以后不能管王謹騫叫哥哥?小王子也不行!還三胡同烤羊rou串的氣質?!烤羊rou串的要都長成我這樣中國餐飲界就有救了知道嗎?我問問你,誰啊上回求我給弄個模特簽名一口一個東子哥哥,還夸我帥,合著你這一套不知道用了多少人身上呢吧?” 紀珩東梗著脖子明顯被挫傷了自尊,看著前頭沒有一點松動的車流心里頭更不爽快,干脆開門下去找茬。 “說起王謹騫他人呢,今兒個是給他辦的場子,現在哥們兒幾個都跟這憋的臉紅脖子粗的,這孫子躲哪去了?” 這一提,大家才恍然大悟紛紛明白過來。 “對啊,咱這白話半天了,他人呢?” 同行的江家老二回頭看了一眼,意味深長的示意大家?!皝淼臅r候我瞧見他把車停在弘揚路街口了,最后是搭著周嘉魚的車走的,在后頭呢?!?/br> 眾人順著話一起往后瞅,只見幾輛張揚的跑車后頭,安安靜靜一輛憨厚霸道的白色越野正尾隨他們停在原地。車里窗戶緊閉,空調十足。 王謹騫坐在副駕駛上正偏著頭說什么,坐在駕駛座的周嘉魚卻趴在方向盤上,好像郁悶的很。相比外面熱鬧氣氛,這車里顯得尤為詭異。 “周嘉魚,打我上這車起有倆小時了,你除了給我瓶礦泉水兒扔了塊餅干以外你跟我說過別的嗎?別說你捎的是個人,就是個小動物還興動手稀罕兩下吧?!蓖踔旘q嘆了口氣,身子往后頭的靠背上重重一靠,似乎在發泄不滿。 周嘉魚目光呆滯的盯著前方,絲毫沒注意一幫人往她這里看的視線,聲音干巴巴的。 “王謹騫,你都回來這么久了,不會連臺車都買不起吧?!?/br> 王謹騫鎮靜自若的編瞎話?!笆掷镱^這點零花錢還不夠買輛新車的,回來孝敬完爹媽現在我連吃飽都成問題?!?/br> “咱不胡扯行嗎?”大抵是聽不下去了,周嘉魚轉了個方向,眼睛滴溜溜的看著他。 “騙你干什么?”王謹騫信誓旦旦,“我在美國闖了禍,干不下去了才被發配回來,沒跟你們說這不是不好意思嗎?!闭f完好像覺得不夠,他又氣急敗壞的補了一句?!澳憔头堑脝柕倪@么白,一點面兒也不給我留?” 周嘉魚將信將疑,一時語塞。 褚唯愿來找她說出去玩兒的事兒壓根就沒提有王謹騫,她只當是新開了個游樂場陪著她去逛逛。周六周日是小月亮學習文化課的日子,本來也沒什么要緊事,怪只怪自己心眼兒太實誠,早上來跟褚唯愿匯合的時候周嘉魚才知道這是一次小規模的集體出行。 更可怕的是,始作俑者竟然笑咪咪的對她說,嘉魚姐,謹騫哥沒車,你捎上他咱一起過去。 周嘉魚為了輕裝簡行什么都沒準備,連衣服都只穿著最普通寬松的運動短褲和防水外套,更別提人家帶的餐布和料理便當了。她雙手空空的站在車前,看著從眾人中面帶笑意朝自己走過來的王謹騫,覺著自己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