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最終放棄了。

    這幾年，最初的憤怒勁兒已經過去了，他開始認命了，也不得不認命，可是心里的怨氣卻沒有消散。這股怨氣沒處發泄，所以只能在見到女兒的時候說幾句重話，紓解郁結，他控制不住。

    他不肯江笑時?；貋?，不接她電話，不肯她住在家里，其實有一個原因也是怕自己太過分。女兒是什么樣子的人，他這個當爹的又怎么會不清楚呢？

    可是，他恨哪。

    要不是她和那個陳晟在一起，要不是陳晟有那么個人渣似的爹，他的家庭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現在弄成這個樣子，他都已經認命了，女兒卻又忽然鬧出這么一樁事兒，他怎么能不生氣？怎么能不害怕？有錢人，他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然而，女兒又那么懇切地想讓他再信她一回。他當時雖然沒回應，但心里也是想了不少事兒。女兒這幾年一個人在外也吃了很多苦，又背負著自責與悔恨，她會牢記陳晟與陳慶國這個教訓?；蛟S，這個y先生，真的如她所說，也不一定。

    y先生，是那個所謂的長微博上面寫的稱呼。

    江川是粗人，每次脾氣一上來，就口不擇言。他一時情急，卻從來沒有靜下心來想過，女兒的心理壓力有多大。

    所以現在，他連夜把印芳接回來。若是笑笑明日真把y先生帶上門來，印芳也能看看。

    第二天，江川的煙酒店沒開門，他一整天都待在家里，卻沒見到江笑的人影。

    ******

    江笑本來是打算一早就帶葉森遠回家見爸爸的，可是葉森遠卻賣著關子說等一天的時間。

    她不懂，他又不肯說，但是只要是他認為對的，她都無條件信任。而且，看爸爸昨天的樣子，一定還在生氣，她這時候把葉森遠帶回去，只會火上澆油，倒不如讓爸爸也冷靜一下。

    江笑待在酒店實在沒什么事做，就刷了會兒微博。自從上次登錄回以前的微博賬號后，她就也恢復了刷微博的習慣。

    收到的各種消息依然不少，不過兩天過去，好在她和葉森遠的故事減退了熱度，早就不在熱門搜索上了。

    但是，她隨手一點，竟然在熱門搜索的地方看到了陳慶國的名字，熱度還在持續上升，跟在他名字后面的關鍵字居然是行/賄兩個字。

    江笑震驚的同時，迅速點進了這個話題，往下拉了拉頁面。

    財經網官方微博：【n市天利地產董事長陳慶國道德*，私生活混亂，更疑似行賄，其案件牽扯官員十余人，其中包括n市□□及市長，案件待進一步調查?！?/br>
    新浪財經官方微博：【盤前消息，天利地產董事長陳慶國被曝疑似行/賄，天利地產尚未對此作出回應，股價開盤一路直線下跌至跌停?！?/br>
    江笑點開網頁鏈接，財經新聞對陳慶國私生活的混亂倒是沒有多加贅述及評論，關注的焦點都是在行/賄這件事上，況且牽連范圍較廣。江笑在n市好歹待了四年，那些官員的名字，她多少也聽說過，都是n市政府的風云人物。

    她看了幾眼，返回微博界面，再往下拉，是一個娛樂圈的營銷賬號微博。這個長微博的內容關注的焦點就在私生活這塊兒，不僅詳細深扒了陳慶國二十年前婚內出/軌、拋棄妻子的丑聞，更是有理有據地肯定指出他靠著岳丈發家，卻在二婚后屢次出/軌，在外還有好幾個私生子女一事。

    這條微博，甚至還提到了陳慶國對外公開的大小兒子的名字。大兒子，即前妻之子，陳晟。小兒子，即現任妻子之子，陳進。更有傳言，陳進是個典型的二世祖，繼承了他爸的風流成性，初中就曾經把女孩子弄到懷孕、流產，出入夜店、玩得很開、很亂。關于陳晟，倒是沒有只言片語的中傷。

    不用想也知道網民在這條長微博下面的評論會是什么樣子，甚至比財經網微博底下的評論還要多出好幾倍，江笑無意點開來看。她直覺這件事不是偶然，想起葉森遠早晨賣關子的一笑，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帶著百分之九十的肯定，她沖出房間敲開他的房門。

    “是不是你……？”

    “什么？”

    江笑把手機遞給他看。

    葉森遠雖然事先沒看過微博，但是倒也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網上消息竟然這么快就出來了，放心，明天一早，紙媒就會出消息。不出意外，各大省市頭版頭條，風風光光?！?/br>
    他扯著嘴角，盡是冷笑，毫不掩飾幸災樂禍的神色。

    他又打開自己手機上的同花順客戶端軟件，果然，天利地產的股價從早晨九點半開盤就已經封死跌停，一條漂亮的直線。葉森遠又勾唇一笑，天利地產的股價，遠遠不止一個跌停板。

    他這副樣子，在江笑眼里，無疑是陌生的，但她卻竟然不覺得有任何的不妥。仿佛，他天生就該是這樣的，觀望一切，掌控一切。更何況，是為了她。

    可是，她擔心。

    她揪著他的衣角，手都有點顫抖，低聲問：“會不會得罪很多人？”

    這件事鬧這么大，牽連這么廣，肯定會得罪很多人。那他、葉家又要如何自處？

    ☆、第71章

    “會不會得罪很多人？”

    葉森遠將嘴角放肆的笑意收斂了些，卻還是溫和的，抬手撫了撫她前額的劉海，頗有些讓她安心的味道。

    “你想多了，我只參與了其中一部分，也就是他的私生活丑聞，至于官/場上的事，與我無關?！?/br>
    江笑抬眸定睛看著他，想要找出一絲一毫的破綻，然而卻無果，但她還是不太放心，確認似的反問了聲：“真的嗎？”

    畢竟，這兩件事一起被報道出來，未免也太巧合了。

    “真的。我昨晚給楊柯打了個電話，你知道的，璀璨娛樂不僅是在n市，甚至能稱得上是全國的娛樂公司龍頭，而發行量最大的雜志幾乎都在璀璨娛樂旗下，我只是爆個料。至于陳慶國行/賄的事情，不是璀璨娛樂旗下的報刊雜志發布出來的消息，也許，他很早之前就被有關部門盯上了?！?/br>
    江笑舒了口氣，“那就好?！?/br>
    不是他就好。就在剛剛，她憑借多年看小說的經驗腦補出了一段家族被滅亡，陳家死灰復燃進而復仇的狗血劇情。

    “傻瓜，”葉森遠攬著她的腰進屋，“這些都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情，看到陳慶國即將會有的下場，你只管高興就好?！?/br>
    江笑：“……”雖然這話是顯然的落井下石，但是她無法否認，最初看到這個消息，除了為葉森遠為她做的而感動之外，她是喜聞樂見的。心里的那一絲激動，掩藏不了。

    “我曾經也試過所謂的報復，我有幾個同學在雜志社工作，但是在n市，沒有人敢去得罪陳慶國，想要做到全身而退太難了，是我太沒用。葉森遠，謝謝你?！?/br>
    她沒有辦法辦到的事，他輕而易舉地辦到了。雖然有身份差異這個客觀因素的存在，但是更重要的是他有這份心。

    仿佛自從遇見他以后，她的生活就在悄然無息地發生著改變，這改變是一步一步轉向好的方向，帶給她無數的幸運。

    “你不怪我沒有事先和你商量？”

    江笑眉眼一彎，“你不是想給我驚喜？”

    葉森遠沒有回答，卻笑了。這份默契，彼此都懂。

    葉森遠手機的來電鈴聲打斷了兩人默契的相視而笑，屏幕上顯示著一串陌生的號碼，歸屬地是n市。

    這個號碼，江笑認得，是陳晟的手機號碼。這么多年來，他的手機號碼一直沒有變過，出國的期間，號碼也申請了保留。不是刻意去記得，只是記得而已。

    雖是陌生號碼，葉森遠倒是沒有猶豫地接了起來。

    “喂?！?/br>
    “是你舉報了他？”陳晟的語氣聽起來很平靜，并不像質問的模樣。

    葉森遠聽出了他的聲音，下意識看了江笑一眼，眼神里倒沒有什么特別的意思。他把手機從耳朵處移開，按了揚聲器。

    他不想讓笑笑去猜他們的聊天內容，也不允許有任何誤會，有些事，不該隱瞞的就絕對不要隱瞞。

    “是我?！比~森遠應了一聲。

    “謝謝你?！标愱烧f。

    此話一出，不止是江笑沒有理解，就連葉森遠也愣了一瞬。不過瞬間，他就明白過來。

    而那端，通話已經終止。

    他聳肩，收起手機，問笑笑，“想不通？”

    想不通，是指陳晟這句謝謝。

    江笑回過神，搖了搖頭。其實仔細想想，他這樣的反應是應該在情理之中，只是她以前從未注意到陳晟竟然有這樣的想法，他也從來沒有表現出來。

    他對陳慶國的態度，自然不像一般父子那般。尋常父子，或許不多言，但感情在。而他和陳慶國，彼此有多少真心的感情，旁人無從知曉。

    葉森遠繼續說：“其實陳晟回國之后根本就沒有想要待在天利地產，只是陳慶國要求了，他就裝裝樣子而已。既然陳慶國想他乖乖聽話，以為自己能掌控一切，他就不介意裝一裝，去做項目，去和陳進爭奪，更何況，只有留在陳慶國身邊，才能對天利地產的狀況更為了解。至于和淺易科技的合作計劃，他一開始也沒有多放在心上，但是你是個意外，因為你，他想讓這個項目成功，多有些機會跟你接觸。我是在調查陳慶國的同時才知道陳晟回國之前就已經成立了一家公司，不過登記的法人不是他，是他朋友。至于天利地產，實際上已經連年虧損，過不久就會面臨退市風險?！?/br>
    商場上的事情，江笑不是很懂，但是她好像能明白陳晟這樣做的理由。只是，陳晟對于陳慶國出事的反應，還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不過，這些事，早已與她無關。

    江笑沒說什么，轉移了話題，問：“你說要等一天再去見我爸媽，就是在等陳慶國被扳倒？”

    “不只是這樣?！?/br>
    “嗯？”

    “晚上，你陪我到車站去接兩個人?！?/br>
    “誰？”

    “我爸媽?！?/br>
    江笑：“……伯父伯母要來？”

    “嗯?！?/br>
    江笑撫額，“你是不是從來不打無準備的仗？”

    “見未來岳父而已，不是打仗。我只是不想看你還有你的家人受委屈，陳慶國這件事，就當作我送給你的禮物，希望你爸爸看在這件事的份上，能稍微對我產生點好感。而我爸媽過來，是想消除你爸爸的最后一點顧慮?！?/br>
    “是不是太麻煩伯父伯母了？”

    “不麻煩，”葉森遠親了親她的額頭，“我媽早就盼著雙方家長見個面，早點把婚事定下來了?！?/br>
    ******

    葉檀和顏夕旅游回來，聽說兒子去了n市見笑笑的父母，這可把顏夕高興壞了。

    不過，事情好像沒有她想象中的順利。

    兒子把前因后果解釋了一遍，顏夕聽了，對笑笑一家的遭遇心疼得不行。笑笑那瘦弱的小身板兒，是怎么撐得起來這么多痛苦的？

    她二話沒說，掛了電話就訂了第二天去n市的機票。飛機在n市機場降落，他們再從n市開車去w市。一路上，顏夕還琢磨著怎么給陳慶國這種人一個教訓，卻被葉檀一句話給噎了回去。

    “臭小子已經動手了?！?/br>
    好吧。其實這種腦力活兒，也不是她能做得來的。

    ******

    第二天，江川的煙酒店很早就開門了。

    他一個大老粗，平時很少關注時政新聞，煙酒店里也沒裝電視，但是他的煙酒店賣報紙。

    所以，江川一早拿到報紙，只一眼，就看到了封面上陳慶國的照片。

    字都沒看清，只是看見了陳慶國的照片，江川就感覺全身的血液就好像快要沖上來了。他扶著柜子，穩了穩身子，才去看報紙上的粗體字。

    行/賄，這兩個字率先映入眼簾。

    頭版頭條，篇幅占了一頁版面，江川干脆找了凳子坐下，把報紙在腿上攤開，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過去。

    他年紀大了，報紙的正文內容對于他來說太小了，從抽屜里找出老花鏡戴上。

    越往后看，江川就越是笑，笑聲幾乎癲狂，肩膀一抽一抽的，笑著笑著，卻有眼淚下來了，老花鏡的鏡片都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