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眉心沉默了,片刻之后,苦笑:“現在說這些意義嗎?” “我也不知道?!苯R川露出迷惘的神情,”明明是我們相識在先,你卻寧愿要一個陌生人。我也明知道你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適合我的,但我卻忘不了你。小眉毛,你說我該怎么辦?” 眉心有片刻的慌亂,這樣一個謫仙般的人物,對著你虔誠而憂傷地訴說衷腸,說沒有絲毫感覺,是不可能的。但這份慌亂與無措眉心只持續一瞬,又恢復清明與淡然。 她想起滄浪院中,那個沉默靜立的身影。 他吻她時,急促而生澀的模樣。 甚至是生生扯斷秋千,吼著“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的”時的氣急敗壞。 “對不起,我們以后還是不要見面了?!泵夹妮笭栆恍?,向江臨川微微行禮,下樓。 眉心一出門,便被尚玉衡拽住手,沉默而迅速登上尚府的馬車。 “玉郎,你怎么來了?”眉心心頭有些惴惴的。云上居深藏醉仙居之中,十分隱秘,她與江臨川那一番糾纏,外人是看不到的??擅翡J的直覺告訴她,尚玉衡都知道了。 盡管她冷言拒絕了江臨川,可眉心還是覺得有些……心虛。 尚玉衡緊攥住眉心的一只手,身姿筆直,目不斜視,沉默不語。 眉心心更慌了,將心比心,若是她瞧見尚玉衡跟旁的女人拉拉扯扯,即使沒什么,她心里必定也會不痛快的。她想了想,將江臨月請好喝酒到江臨川突然出現,所有發生的事,老老實實全交代一遍,歪著腦袋,小意試探道:“玉郎,你不會生氣了吧? “沒有?!毖院喴赓W。尚玉衡仍保持著正襟危坐的姿態,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沒生氣,干嘛擺臉色給人家看?” “沒有?!?/br> 眉心郁悶了,反正該說的她都說了。她問心無愧,坦坦蕩蕩,不理她,她還懶得理他呢! 就這樣,一個沉默不語,一個低頭生悶氣。若不是兩只手還緊緊扣在一起,眉心真疑心尚玉衡不要她了。哼,混蛋!不理就不理,誰怕誰??? 半個時辰后,馬車駛入尚府后門。 尚玉衡扶著眉心下車,眉心心中有氣,不想理那個混蛋。誰想尚玉衡竟直接將眉心打橫抱起,大步往滄浪院走去。眉心又驚又羞,捶打了幾下,怕人聽見,沒敢多鬧。 進入房中,尚玉衡將眉心放到榻上。 眉心正要發火,卻見尚玉衡半跪在她面前,一雙眸子火燒似的,亮得灼人。 “不要離開我?!?/br> “哼!”眉心滿腹的委屈,一聽這話,頃刻間又煙消云散。但她是個有骨氣的人,這混蛋敢對她擺臉色,才不能這么輕易原諒他。 尚玉衡欺身上前,緊盯著眉心的眼睛,又說一遍:“不要離開我?!?/br> 眉心被盯著心頭發緊,嗔怒道:“誰說要離開你啦?還不你發瘋……唔……”尚玉衡猶如一只饑餓獸,狠狠咬上眉心的嘴唇?!懊純?,不要離開我?!彼贿吋贝儆H吻著,一邊喃喃道:“眉兒,我真是愚不可及,以為可以……可以放手。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沒錯,眉心猜中對了,不過她只猜中一半。 眉心與江臨月在云上居喝酒時,尚玉衡與江臨川正在隔壁的一間廂房中。 江臨川訴說衷腸,放肆扯住眉心的衣袖,包括最后的凄美的一“吻”,都悉數落入尚玉衡眼中。他沉默喝著酒,一言不發,直至眉心轉身下樓。 江臨川這一招,夠狠,夠無恥,卻也恰似一記猛藥,讓尚玉衡明白,他所謂的長遠之計,都是為“她”好,根本就是癡人說夢!莫說讓旁的男人染指,就是離開他一天,一刻,一瞬,都無法容忍!就算是死,不到咽下最后一口氣,他也絕不可能放手! 尚玉衡扯開衣襟,重重壓下:“眉兒,我們死也要死在一起!” 眉心被他突然其來的狂熱嚇住了,她想說話,嘴被封住,緊接著,下面感到巨大的威脅。她嚇得嗚嗚大叫,捶打她,他捉住她的手,吻掉她眼角的淚。 眉心氣極了,狠狠咬住他的肩頭:“混蛋,你瘋啦!” “嗯,瘋了?!鄙杏窈鈹堊∷?,溫柔吻著她,一點點侵入她的身體…… 從第一次,一直是眉心在主動,她沒想到,男人一旦瘋狂起來,恨不得將她拆開吞入腹中。最后,眉心實在乏得厲害,連連討饒,尚玉衡才放過她,擁她入懷。 眉心蜷縮在他懷里,指尖輕輕在他胸口畫圈圈兒:“玉郎,說吧,發生什么事了?”方才那股子狠勁,像是生離死別似的,弄得她直發怵。 “皇帝向陸家動手了?!?/br> 這話說得突兀,沒頭沒尾的。 可眉心一想到江臨月突然說不想要孩子,還拉著她當替死鬼,就恍然了。尚玉衡與陸放舟私交甚好,親如兄弟。若皇帝真拿陸家開刀,尚家必脫不了干系。 “陸家想拉尚家下水,是不是?” “沒那么簡單?!鄙杏窈馑妓髌?,試圖用最簡單的話挑明其中的利害關系,“近幾年,慶隆帝雖通過廣開科舉,招攬不少寒門子弟,暗中扶植親信。但軍權和朝中要害部門皆被陸太尉把持,他不敢明目張膽對抗。所以,慶隆帝打算借尚家這把刀……” 眉心反倒越聽越糊涂了:“玉郎,你是說,是皇帝要用尚家對付陸家?” “對?!?/br> “不可能吧?”眉心詫異不已,“陸家多厲害,尚家……”她連忙捂住嘴,轉而問,“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皇帝找你了?” “沒有?!?/br> 眉心翻白眼:“不會是你瞎猜的吧?” “希望是我多心了。這些事兒,你聽聽就好,用不著費心?!鄙杏窈馑撇幌攵嗾f,淡笑扯開話題,“聽魯俊達說,明日晚時,岳父大人即將抵達京都,是嗎?” “對??!對??!”眉心拍手,“咱們得好好商量,該怎么應對那老家伙呢” 尚玉衡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不早了,睡吧,一切有我應付?!?/br> 翌日一早,尚玉衡與眉心一起去浮云堂。 尚玉衡將眉心支到院子里澆花,與老夫人細細說了近來發生的事以及自己的推測。老夫人越聽面色愈凝重,卻沒說什么,只囑咐尚玉衡照常去官署。 尚玉衡辭別老夫人,出來,見眉心將衣袖挽到肘上,執著瓢澆花。他默默走到她身后,從后面抱住她,抱了好一會兒,才松開手?!鞍残脑诩?,我會早些回來的?!?/br> 日暮時分,沈甫田一行抵達京都東都門。 尚玉衡提早從官署回府,接上眉心與魯俊達等人一同去城外迎接。 親人見面,自是喜不自禁。眉心顧不得禮儀,沖上前,抱著沈甫田半晌不肯撒手。沈甫田一世精明,卻拿自家這個寶貝閨女沒辦法,搖頭嘆氣:“都嫁為人婦了,還像個小孩子,成何體統?” 沈甫田年過不惑,仍風神俊秀,儒雅清貴,絲毫無商賈之流的銅臭氣。此行也甚為低調,只帶了三四個隨身侍從。沈家在京都有數處府邸、莊園,沈甫田不顧尚玉衡再三盛邀,仍堅持住進靠近西重門的一處府邸。三進的小院子,不算大,但常年有人照看,倒還算干凈舒適。 看樣子,老頭子對女婿似乎不滿意? ☆、第65章 帝王心 上 眉心輕扯尚玉衡衣袖,說他爹爹不是有意冷淡,而是累了云云。 偏巧此時江臨川來了,沈甫田立馬變了個人似的,笑意吟吟迎上前,拉著江臨川,奉上好茶,擺出促膝長談的架勢。江臨川又是個頂會來事的主兒,兩位風姿卓越的男人湊到一塊,從江南舊事,談到京都風光,詩歌應和,好不投機,根本當尚玉衡不存在。 眉心臉上掛不住了,跺腳道:“爹爹!” 沈甫田瞪了她一眼,轉頭對江臨川賠笑道:“這丫頭被我慣壞了,賢侄莫要介意?!?/br> “怎么會?”江臨川瞥了眉心一眼,笑得意味深長,“阿眉meimei還和小時候一樣率直可愛呢!” 眉心磨牙,笑什么笑,欠揍??? “眉兒,別鬧?!鄙杏窈庾ё∷?,“我們明日再來便是?!?/br> 最后,沈甫田在眉心的軟磨硬泡之下,終于松口,答應明日一早拜訪尚府。 尚玉衡帶著眉心告辭,沈甫田卻以父女多日未見,以敘天倫之樂為由,留眉心下來用午膳。 當然,留下的人,也包括江臨川。 尚玉衡蹙眉,沈甫田這么做,有些過了。他可以強行帶眉心走,也可以厚著臉皮留下來,但無論走還是留,無疑都會令沈甫田愈加瞧不上。 他這位岳父大人,恐怕不是對他“不滿意”那么簡單。朝堂之事,波詭云譎,一步踏錯便是滅門之災。沈甫田撇下病妻,千里迢迢趕來京都,定是察覺到危機將至。 慶隆帝對陸家下手的遲早之事,這位年輕的帝王在短短數年間扶植一大批新貴勢力,休養生息,廣施恩澤,博得仁德寬厚的美名,怎可能甘心一輩子受控于陸家? 但此時發難,未免太心急。 陸家近年來收斂許多,謹小慎微,并無大的把柄可抓。唯一的嫡子陸放舟又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慶隆帝若強行動□□,無異于卸磨殺驢,怕是要寒了世族勛貴們的心。世族衰落,新貴崛起,歷朝歷代,數見不鮮。然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沒有絕對的實力,就是自取滅亡。 帝心者,甚孤。 到底是何緣故,令慶隆帝不得不鋌而走險,尚玉衡不得而知。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慶隆帝數次暗次他可取代陸放舟掌管鳳翎衛,絕不是無心之語。 不管尚家站到哪邊,皆是立于危卵之上。 若沈家此時拿尚玉衡之前做的蠢事作文章,加之身體之故,提出和離之事,合情合理,尚家根本沒資格拒絕。眉心滿不在乎,那是因為她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若真把沈家整個家族的安危與兩人的情愛擺在一起,讓她選,她還能那般堅定不移嗎? 昨日江臨月鬧的那一出,眉心不懂,尚玉衡卻不糊涂。 江家是慶隆帝的人,江臨月那么做,無非是想挑起陸尚兩家的爭端??赡俏凰貋碜允焉醺叩拇蟛排率菍ψ约夷俏淮辣坎豢暗姆蚓齽诱媲榱?,并沒真下狠心動腹中的孩子。 尚玉衡昨日會出現在醉仙居,當然也不是巧合。 邀請他的人,正是江臨川。 不管江臨川對眉心如何居心叵測,僅憑不肯讓眉心身陷險境這一點,足以見那廝確是有幾分真心。正是因此,昨晚上,尚玉衡才克制自己,沒露面打斷江臨川訴說衷腸。 說來也可笑,尚玉衡平日交往最親密的是陸放舟與顧庭云二人,多年的兄弟,彼此信賴,毫無嫌隙,卻根本談不上知己,甚至連話都說不到一處。常常是他沉默坐著,靜聽那兩人,一個暴躁怒罵,一個冷嘲熱諷,頗有些大人帶著兩個不懂事的頑童的無奈與孤獨。 最后,尚玉衡將目光轉到江臨川身上。 他可以走,但這廝絕不能留下。 江臨川是極聰明之人,不等尚玉衡開口,便推說有急事在身,不便多留。 出門后,兩人分道揚鑣。 一柱香后,兩人又極有默契在一個極不起眼的小酒館碰面。 酒館雖小,酒倒是不錯。江臨川先替尚玉衡斟上一杯,笑道:“嘗嘗,味道如何?”即使置身于低矮粗陋的小木屋中,也難掩京都第一才子的謫仙之姿。 尚玉衡端起飲盡,點頭:“不錯?!?/br> 江臨川再斟,尚玉衡端起飲盡。如是者三,江臨川丟下酒盞,笑道:“果真如傳言中般,尚家二公子是個孤高寡言之人。真想不通,阿眉那般愛鬧的性子,怎么會看上你這塊木頭?” 尚玉衡望著手中平平無奇的青花紋酒盞,沉默了片刻,道:“上天注定?!?/br> 江臨川微怔,執酒盞一飲而盡。 他們湊到一起,當然不是為了喝酒,也非“爭風吃醋”。 他們是為了同一個疑惑而來。 這段日子以來,從望江樓的行刺,到向晚突然登門,表面上看,都是沖著尚玉衡與眉心來的??扇敉钐幭?,這些看似因爭風吃醋引發的小矛盾,卻都牽扯到陸家。 最初,尚玉衡懷疑過背后指示的人是江臨川,后來,矛頭更加指向陸怡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