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不就嘲笑人家白氏沒漂亮衣裳首飾嗎?不好意思,她沈眉心有的就是錢。 “喲,說什么呢,這么熱鬧?”眉心含笑走進來,話雖是對大家說的,眼睛卻只看著白氏,“方才倉促,沒來及給嬸子行禮,嬸子莫怪?!?/br> 按照禮節,新人確實也該給白氏敬茶??蛇@白氏實在被羅氏欺負怕了,只要有羅氏在場,嚇得連頭都不敢抬,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讓旁人都不要注意到她才好。 久而久之,大家便習慣性的忽略這對存在感極低的母女。 尚玉衡也不是個愛作表面功夫的人,羅氏又卯著勁找不痛快,何必給白氏惹禍上身呢? 況且他要真給白氏敬茶,白氏絕對會被活活嚇死,這才作罷。 眉心當然不會想這么深遠,只當尚玉衡目中無人,瞧不起白氏母女。她亦非什么大善人,只不過別人對她好一分,她也便回敬一分罷了。白氏膽小懦弱,不是她所欣賞的女子,卻是個可親之人。在這舉目無親的京城,能多個說得上話的人,很不易。 白氏受寵若驚,睜大眼睛望著眉心,結結巴巴道:“沒……沒……事……”她母女倆被欺壓慣了。猛地有人笑臉相向,她反倒害怕,抖得更加厲害了。 眉心含笑捏了一下白氏懷中小女娃稚嫩的小臉,“這就是月蓉meimei吧,生得好乖巧?!?/br> 小女娃頓時嚇得哇哇大哭! 眉心:“……” 并非她生得兇神惡煞,而是太美,反而讓人產生距離感。加之今日魯氏特意為她梳了端莊正式的隨云髻,雙眉如遠山,肌膚勝雪,華麗的錦衣曳地,明艷不可方物。 女人的美,有時是把雙刃劍。 “嗤!”毫不掩飾的恥笑聲響起,小羅氏翹著蘭花指,陰陽怪氣道,“唉喲,還真是王八看綠豆,對色了呢……”哼,真恨不得撕爛那張刺眼的臉! 眉心懶懶地瞥了小羅氏一眼,沒有接話。有些人就像瘋狗,你越在意她就越來勁。人生苦短,何必把時間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她讓喜鵲取出錦囊,蹲到尚月蓉跟前,逗弄道:“月蓉meimei,初次見面,jiejie這有些小玩意,拿去玩呢!” 小女娃臉上猶掛淚痕,好奇地盯著眉心手中色彩明艷的錦囊,又怯生生回頭望向自己的娘親。白氏曉得這是新婦給的見面禮,不好不收,遂點點頭。 小女娃打開錦囊,小心翼翼從里面摸出一顆明燦燦的金花生,捏到眼前瞧,“咦,這是什么?” 眉心笑道:“這是金花生,好玩吧?” 小女娃鼓著嘴,低低道:“可惜不吃……” 眉心:“……” 這時,羅氏那群女人笑不出來了。 尤其是孫婆子,眼睛都綠了! 她生生挨了兩巴掌才得到一顆,那小蹄子竟眼睛都不眨把一袋子全送給一個毛孩子! 金花生是按實物大小鑄造的,一顆就不得了,那一袋子少說也有十多兩。十兩黃金是什么概念?夠普通人家吃喝好幾年的!那小蹄子好出手好生闊綽! 不僅孫婆子這么想,就連尚家的當家主母羅氏都被震住了。 羅氏出身官宦世家,父親是正三品太常寺卿,掌管朝廷大典、宗族祭祀。然而品級雖高,卻無實權,都比不得一個七品的知縣權大油水多。她活了半輩子,算見過大場面,卻也從未見過像眉心這般隨隨便便拿一袋子金花生逗小孩子玩的。 這賤丫頭到底是真糊涂呢,還是充大方? 羅氏眼珠子飛快地轉著,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白氏也被嚇到了,這般貴重的禮物她見都沒見過,哪敢收下? “不過是一點小玩意罷了!”眉心一臉毫不在乎,揮揮手道,“嬸子若不收,便是瞧不起我?!笔闶谋┌l戶嘴臉,與端莊明麗的容貌形成巨大的反差,竟也不惹人生厭,反倒覺得驕縱得可愛。 喜鵲憋得肚子疼,也勸道:“三夫人就收下吧,我家小姐最不缺的就是這些?!?/br> 白氏仍不敢。 眉心估摸著也該炫得差不多了,攜著白氏的手,細聲細氣道:“當然,禮物是不白收的。聽說嬸子祖上也是江南人士,那你該曉得咱江南人的口味與京城大不同。嬸子若是覺得過意不去,不如多做些江南點心吃食,以解眉心的思鄉之苦呢!” 這不僅在彌補前世她把人家好心送來的點心扔掉的過錯,更是為白氏尋個臺階下。 白氏是個單純的,想了想,便勉強應下了。旁的不好說,點心糕點她確實拿得出手。 兩人手挽著手,有說有笑地步出正廳,完完全全把羅氏等人晾在一邊。大概都被方才眉心那包金花生震住了,竟沒一個出聲阻攔,就這么大眼瞪小眼望著眉心一行人走遠。 交淺不宜言深,眉心只與白氏話些家常,逗不逗小女娃,再三邀請明天白氏到她的滄浪院里坐坐,便轉身回滄浪院。白氏膽小,人又太善良,打那包金子主意的人定不少。她爹沈甫田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救急不救窮”。說到底,人得自己有本事才行。她能幫白氏一次,不能幫一輩子吧? 得想個好辦法,讓白氏有營生之道,不再受他人白眼欺負才好。 路上,魯氏數次欲言又止。 眉心心情大好,輕笑道:“魯mama想罵阿眉便罵好了。反正我又不會改,把您老人家憋壞了就不好了?!弊屗龑α_氏那幫人低聲下氣,看人臉色,想都別想! “貧嘴?!濒斒蠐u搖頭,“是你娘的事?!?/br> “我娘的事?”眉心停下腳步,“什么事?” “先回去再說?!?/br> 眉心心頭惴惴的,又不敢催促,只得加快腳步往滄浪園走。 ☆、第11章 定風波 行至滄浪園門口的白玉蘭樹下,眉心實在忍不住了,央求道:“好mama,你快告訴我吧!” 短短一盞茶的路程,她心似油煎。娘親為何對她那般冷淡?這個問題她曾不止一次想過,猜過,也問過,可得到的答案不是敷衍就是緘默。 難道她是抱來的,不是娘親生的? 娘親容氏是江南一帶極出名的才女,琴棋書畫詩酒花,樣樣皆個中翹楚,吟詩作賦亦絲毫不輸男子。時人有云“憶秦娥晴空碧,吳山染就丹青色”,一幅山鳥畫千金難求。而作為女兒的她,相比之下確實太平庸。至多算是初通文墨,與才女半點也沾不上。 說不是親生的,連她自己都信。 可如果她是抱來的,為何爹爹那般疼她入骨? 難不成……難不成她是爹爹和別的女人的私生子?! 話到嘴邊,魯氏又猶豫了,“唉,這些話本不該跟你說的,可是……” 眉心都快急哭了:“我不是娘親生的,對不對?” “傻丫頭,瞎說什么呢!”魯氏一怔,頓時哭笑不得,“你怎么可能不是你娘親生的?魯mama可是親眼看著你出世的呢!” 眉心張了張嘴,一個更可怕的念頭涌上心頭——莫非,她是娘親與別的男人生的,爹爹不知道。所以娘親視她為恥辱,一見著她就有罪惡感,所以才不愿意見她?! 魯氏看眉心癡癡呆呆的模樣,忙將眉心摟在懷里,柔聲安慰:“阿眉別急,mama慢慢跟你說?!?/br> 眉心不敢動,眼巴巴望向魯氏。 魯氏穩了穩心神,讓喜鵲到不遠處看著,才緩緩道:“你上頭原是有一對孿生哥哥的,一個生下時已沒有氣息,另一個養到半歲也沒了。你娘身體原本就孱弱,喪子之痛,令她整個人都垮了。大夫曾斷言,這輩子你娘不會再有子嗣,誰料后來竟懷上你……” 眉心黯然:“娘親果然是嫌棄我……” “可又胡說!”魯氏厲聲喝止,“你可知道你娘懷你生你多不易?照你娘當時的身子的景況,極有可能最終落得個一尸兩命。大夫嚴厲不能留,你爹也苦苦相勸,可你娘卻執意要生下你。你的命,是拿你娘的命換來的,知道嗎?” “那我就更不明白?!泵夹拇髴Q,“娘為何要對我那般冷漠?” “最初,你不懂事時,你娘恨不得將你日夜夜留在身邊。后來你娘身子時好時壞,擔心哪天她突然去了,你會受不了,這才讓你與我親近。唉……” “命煞之事,是真的嗎?” “命煞之說,確實有,不過指的不是你,而是你娘親?!濒斒蠂@了一口氣,苦笑,“傻丫頭,這世上哪有娘不愛孩子的?你娘刻意疏遠你,不是不喜歡你,而太喜歡你了,所以害怕……害怕自己會……你娘親多心高氣傲的人,居然也信了那等無稽之談……” 魯氏說不下去了。 聽到這里,眉心哪還會不明白? “對不起……”一語未出,眉心已淚如雨下,“我錯怪娘親了?!?/br> 她竟把娘親想得那般不堪,簡直枉為人子! “傻孩子?!濒斒蠈⒚夹膿У酶o,“沒人會怪你的?!?/br> 多年的心結終于解開,眉心撲在魯氏懷里,索性哭個痛快。魯氏也任她抱著自己,陪著一起掉眼淚。這個傻孩子有多少年沒哭過了?從小到比男孩子還要頑皮,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誰能想到小小的人心里竟藏著這么大的苦楚,從不追問,也從不抱怨。 哭了許久后,眉心紅著眼,羞得不敢抬頭,“讓mama笑話了?!?/br> “mama心疼你還來不及,怎會笑你呢!”魯氏心軟得一塌糊涂,“傻孩子,記得以后心里有事都要跟mama說,不要一個人強撐著,知道嗎? “嗯?!泵夹墓郧傻攸c點頭。 “小姐?!毕铲o怯生生喊了一聲,神色驚惶。 眉心抬頭望去,瞬間整個人都不好了! 五月的白玉蘭漸漸凋零,碩大的白色花瓣靜靜地躺在古老的青石板路上,一襲墨衣的男子長身而立,挺拔如竹,一雙幽深不見底的眸子望著她,仿佛已看了很久。 尚玉衡!混蛋!居然偷聽!無恥至極! 眉心又羞又氣,她寧愿一頭撞死也不愿意讓人家看到她軟弱流眼淚的樣子,尤其是那個男人! 前世,她為他流過多少眼淚?他可曾有一絲憐憫?反倒是她至親至愛的娘親,她竟至始至終未掛在心上。她不敢想象,當她娘親聽到她落水而死的噩耗傳來,會有怎么的反應…… “等等?!鄙杏窈饪觳缴锨?,攔到眉心跟著。他并非有意偷聽。在眉心來之前,他已站在白玉蘭樹下。不過是冷冷瞥了喜鵲一眼,沒讓那個丫頭通報罷了。 所以,不算逾禮。 眉心狠狠瞪他,“再說一次,好狗不擋道!” 尚玉衡似乎根本不介意有人罵他,唇角微彎,嗓音低沉道:“我有事要出門一趟,中午不必等我吃飯。你……”他頓了一下,湊近眉心的耳尖,“乖乖呆在家里,等我回來?!?/br> 眉心憤然:“滾!” 尚玉衡唇角翹得更高了,眸中浮起一層薄薄的笑意,轉身離去。 “喜鵲!”眉心轉過身子,兇神惡煞朝喜鵲撲去,“你個吃里爬外的狗東西!” 喜鵲嚇得哇哇大叫,連滾帶爬道:“小姐……不是我不想提醒啊,是……是姑爺那眼神……太……” “姑你個鬼??!看我不扒了你的皮!”眉心將一腔怒火全撒到可憐的丫頭身上,兩人你追我趕,在滄浪園中玩起貓捉老鼠的把戲。若真論身手,喜鵲自不是眉心的對手??擅夹慕袢沾┑氖且患劐\的曳地長裙,一不留神就可能踩到衣角,根本不敢放開步子。 喜鵲嚇得抱頭鼠竄了一段路后,回頭一看,差點樂暈。 然后貓捉老鼠就被成了老鼠戲貓。 眉心哪里是真要打喜鵲,不過是一時間悲喜交加不知該如何排解罷了。跑得大汗淋漓,心里反倒暢快。最后實在是跑不動了,眉心靠在白玉蘭樹下,大口大口的喘息。 對現在的她而言,親人的安康,比世上的任何事都重要。 她總算明白為何魯氏總勸她忍氣吞聲,說她不懂流言可畏。別說她的死訊,就算是被夫家掃地出門的事情傳到她娘親的耳朵里,都不知要引起多大的風浪? 即使她沒有錯,被棄休就一生的恥辱。 烙印在身上,永世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