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她的眼睛里早已擠不出一滴眼淚,但是卻仍舊干癟地笑著:“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白發人送黑發人,是世界上最悲慘的事。 只要徐昱卿活著,只要他還在呼吸,李家人就永遠不會放棄。 …… 看著李家人又是笑、又是哭的模樣,霍老爺子啞口無言了。他沒有說半個字,但是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他卻是每天都親自跑到徐昱卿的病房外,和李家人一起守護著。 徐昱卿的父親也趕來了,得知情況后他也是完全沒有男子形象的大哭出聲,最后因為事務太過繁忙只能先行離開。而李撫榛則是天天守在兒子身邊,飯是吃的,生活也是繼續過的,她還沒有愚蠢到茶飯不思的地步,因為她要守護著兒子,幫助他醒過來。 車禍的事情全權交給了霍二爺和李二爺一起處理。 等到車禍后的第三天,霍少澤竟然先于李云疏之前醒了。他的傷勢其實只比李云疏重了一點,而李云疏半年多前還發生過一場大車禍、損了底子,因此還不如霍少澤恢復得快。 霍少澤剛醒,趙管家趕緊地就叫了人。除了李撫榛外,就連李家的其他人也跟在霍老爺子身后來探望霍少澤。 剛醒的霍少澤,臉色慘白,整個人仿佛瘦了一大圈,說話的聲音也有氣無力的,一點沒有往常的活力。聽了霍老爺子和其他人的問題后,他用極其緩慢的速度、聲音非常虛弱地回答:“我什么都不知道,忽然……大哥打了方向盤,接著就是轟隆的聲音。他……他抱住了我,他好像把我按進他的懷里……他……” 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霍少澤猛地大喊:“徐昱卿!徐昱卿呢?!徐……咳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讓霍少澤的臉色更差了許多,醫生趕緊給他進行了緊急醫治,但是霍少澤還是情緒激動地不停地伸著手,似乎想要說話,但是喉嚨里卻怎么也發不出聲,直到給他打了一陣鎮定劑后,霍少澤才慢慢睡去,眼邊還泛著淚水。 那種猛烈沖過來的撞擊感,霍少澤是這輩子都忘不了的。 而他也不至于傻到不明白……自己被保護的這么好,那么……那些本該由自己承受的痛苦,現在都被誰給承受了去。 他不敢去想,但又不得不去想。 徐昱卿…… 徐昱卿。 霍家人和李家人都怔怔地看著霍少澤忽然發瘋似的掙扎,然后又被打了鎮定劑才穩定下來。早已知道了李云疏和霍錚關系的霍老爺子和李母,不知怎得……心中忽然閃過一種奇怪的感覺。 由其是霍老爺子。他知道座位的順序,按道理說,怎么也該是坐在車子左側的霍錚和霍少澤受撞擊更嚴重,怎么就是徐昱卿傷得最重了呢?而且按照當時現場救援的好心人所說,徐昱卿是自個兒湊了上去,迎著那貨車撞過來的地方的。 他居然沒有逃跑,反而是特意湊上去去撞?! 他是為了什么?! 他是……為了保護住霍少澤。 想明白這件事,霍老爺子猛然一怔,整個人都往后倒退了一步,顫抖著身體不再說話。 在場其他人都沒有發現霍老爺子的異常,只當霍少澤是擔心徐昱卿的身體情況才這么激動的。 等到一天后,李云疏也悠悠轉醒了。他的身子骨比霍少澤差很多,所以剛醒也不能說話,只是用眼睛不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李母又怎么會不懂得他的意思,蒼白地笑說:“都救回來了,都救回來了……霍少澤昨天就醒了,現在已經進入穩定期?;翦P……霍錚還沒醒,不過情況恢復得還不錯,醫生說沒什么問題?!?/br> 李云疏稍稍松了口氣,接著又想起什么,趕緊地朝李母眨眼。 李撫虞沉默了許久,最后還是說道:“你表哥……傷得很嚴重,已經救回來了,但是……但是這輩子,可能都要躺在床上……醒不過來了?!?/br> 李云疏徹底地呆在床上,瞪大了雙眼。 良久,淚水從他的眼睛里不停地溢了出來,仿佛要將枕頭打濕。 他不能說話,就只能這么沉默地流淚,等到睡著以后李母給他換了枕頭,發現那枕頭已然全濕。 在徐昱卿手術成功后的當天中午,高秋鳴就從杭市趕了過來。在icu病房外,他看著那個渾身插滿了管子的男人,一直忍住的淚水終于是從眼睛里流了出來,整個人都好像老了十幾歲。 “昱卿……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高老一生未娶,膝下無子,從來都是把徐昱卿當作自個兒的親孫子看待的。他萬萬沒想到,在自己半截身子入了土的時候,這個唯一的傳人竟然會變成如今的田地,但是到了這個地步,高老也只能忍痛接受,只求“活著就好”。 等到霍少澤再次清醒后,霍老爺子將所有人的情況都說了一遍,霍少澤呆睜著眼睛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的流淚?;衾蠣斪右娭@情況,掐緊了手指不多言語。 一個星期又過去了,霍錚雖然身體各方面指數都已正常,但是遲遲未醒。李云疏慢慢地已經能開始說些話,稍微活動活動手腳。 而霍少澤更是恢復得十分迅速,他自第一天的精神反常后,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就是認認真真地吃藥、恢復身體,每天都按照醫生的囑咐作息,等到第八天的時候,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 這恢復的速度,是讓醫生都驚嘆為奇跡的。 而霍少澤能夠下床走動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在輪椅上由護士推著去看了徐昱卿。 他就這么隔著一個厚厚的玻璃望著icu病房里的男人,一旁的監護儀上是不斷波動的曲線,霍少澤睜大了眼睛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本來就大,這么一睜更是圓溜溜的,他的眼睛里一直蒙著一層水氣,卻遲遲沒有落淚。 “感謝你來看望昱卿,你們能夠都活下來,真好啊……” 霍少澤轉首看去,只見一個憔悴蒼白的婦人正微笑著看著自己。 “我是徐昱卿的母親,你就是……霍少澤吧?你的身體恢復得很好,我想,昱卿速度可能比你慢了一點,但是,總是會好的?!?/br> 霍少澤睜大了圓圓的眼睛,沒有吭聲。 李撫榛含著淚看了病房里的徐昱卿許久,等到她轉過頭時才發現,這個小孩已經盯著自己看了很久,眼睛圓乎乎的,讓她忍不住的破涕為笑,問道:“你看著我做什么,小朋友?” 下一秒,便見霍少澤忽然從輪椅上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然后猛地—— 跪在了李撫榛的面前! 李撫榛嚇得后退一步,驚問:“你……你這是做什么?” 只見霍少澤勉強地跪在醫院冰冷的瓷磚地面上,聲音沙啞,說了這一周來的第一句話:“他……他是為了救我。李伯母,你讓我這輩子都呆在他的身邊、照顧他,好嗎? “我好愛他,我真的好愛好愛他,我不能失去他……” “求求您了,讓我……照顧他一輩子吧,李伯母?!?/br> ☆、第一百零八章 空氣仿佛徹底靜止了。 李撫榛臉上的笑容忽的僵住,她看著這個跪在自己面前、不停流淚的大男孩,心中早已是波濤四起,但是臉上卻是一點表情都沒有。 “他都是為了我,他變成這樣都是因為我……李伯母,我求求您,讓我照顧他一輩子吧!我只想呆在他的身邊,我哪兒也不去……我哪兒也不要去!” 霍少澤帶著哭腔的聲音不停地響起,李撫榛卻好像被人按了暫停鍵,就是一句話都沒有說,一點動作都沒有。 “如果不是我,他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如果不是我……” “你說……你說昱卿……是因為你,才變成現在這樣……” “他是為了救我啊,他是為了救我??!他那個時候向我撲過來肯定是為了救我,我不會搞錯的,我不會搞錯的!”霍少澤的眼前仿佛回憶起了那個畫面,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秒不到,但是卻好像漫長到了一個世紀,“我好愛他,我真的好愛好愛他,李伯母,求求您讓我和他……” “你給我滾!” 李撫榛突然暴怒的聲音,讓霍少澤喉嚨里的話徹底噎住。他的臉上還帶著淚痕,但是整個人都呆呆地望著這個忽然淚流滿面的婦人。 “他為什么……為什么要救你,他為什么……為什么要把自己變成這樣……”李撫榛魔怔似的不停重復著,然后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用仇恨似的眼神盯著霍少澤,道:“你既然愛他,你為什么現在好好的,而我的昱卿卻……我的昱卿卻……我的昱卿卻……” 說著,李撫榛的眼淚又流了下來,不能再言語。 悲痛,早已沖昏了這個母親的理智。 李撫榛的大腦告訴她,她不該對這個無辜的孩子說這些話,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她心中壓抑到早就承受不住的悲痛將她所有的理智全部擊潰,就在這孩子說出真相的時候,一下子就決了堤。 她明明知道,無論是否是因為愛上這個男孩,她的昱卿才會去救人、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就算只是單純地去救一個不認識的人,她都不該對對方這樣殘忍冷酷。 但是,她就是忍不住。 她就是無法忽視心中那因為兒子這輩子可能無法醒來、而造成的怒火。 骨rou相接、血脈相連。 痛在昱卿的身上,疼在她的心里??! 這些天,她的心早已被無數的利刃切得血rou模糊、不成形狀,能夠堅持到現在,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撐過來的。而現在,這個孩子居然告訴她,昱卿是為了救他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為什么!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她的身上! 為什么…… 這是為什么! 倘若是以往的霍少澤,此時他被李撫榛如此仇視地怒罵,他早就暴跳如雷、氣得甩臉就走。但是今天,他卻冷靜下來。 只見霍少澤彎下腰,認認真真、十分用力地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然后留下一句話,接著便在護士的幫助下再次坐上輪椅,離開了這里。臨走前,他轉首深深地看了icu病房里的男人一眼,接著掩住了眼中的淚水,不舍地離開。 而李撫榛則還為那句話而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等到霍少澤早已消失在了這層樓的時候,她才如夢初醒,驚然地看著那個少年離開的拐角,美眸怔顫。 那個孩子說…… “李伯母,我愛他不是因為他救了我,而是因為他是徐昱卿。我從來不敢把我的愛與您對他的母愛相提并論,但是……我真的很愛很愛他,我愛到愿意為他去死。我并不想用道德綁架您,但是,如果他不在了,我會立即去陪他。您不給我這個機會,我會求到讓您給我機會,因為我對他的愛,不是您所想象的那種膚淺?!?/br> “李伯母,只有經歷過生死,您才能明白:愛一個人,到底能有多深?!?/br> “現在我可以告訴您,我愛他,我愛他愛到如果是同等情況,我也會心甘情愿地舍身去保護他。我愛他,我愛到下半輩子只要看到他,就已經心滿意足?!?/br> “您請保重身體,因為他也……非常愛您?!?/br> …… 第二天,在做完身體康復訓練以后,霍少澤又準時地出現在了徐昱卿的病房門口。而這一次,李撫榛卻沒有再去吼他。她仿佛根本看不見這個人,只是自顧自地站在厚厚的玻璃前,望著房間里頭沉睡不醒的兒子。 霍少澤也沒有打擾她,只是在來的時候說了一句“李伯母,您好”,在離開的時候說了一句“再見,李伯母”。其余的時間,他都是在看著房間里頭、被插滿管子的徐昱卿。 第三天,他又來了,自己推著輪椅。 第四天,他又來了,仍舊是一個人。 第五天,他不用再坐著輪椅了,拄著拐杖便走了過來。 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 一整天的時間,除了康復訓練外,霍少澤還要去看看李云疏,還要去看看霍錚,但是他的大部分時間都耗在了這面厚厚的玻璃前,用來凝視病房里頭的男人。 李云疏在第二天的時候就已經能夠輕輕地開始說話,他看著霍少澤那張蒼白的小臉,目光在他削瘦下去的下巴上凝視了許久,才嘆氣道:“小澤……你長……咳長大了……” 其實長大的,又何止霍少澤一個人? 當李云疏能夠坐在輪椅上去看霍錚的時候,他看著這個昏迷了二十多天卻仍舊沒有清醒過來的人,眼睛中蓄滿了眼淚,唇角卻慢慢地勾起,露出一抹蒼白無力的笑容:“霍錚……你怎么就是……不肯醒過來呢?” 回應他的,是監護儀滴答滴答的聲音。 霍錚的傷勢不如徐昱卿的重,因此也早就離開了icu病房,但是這并不代表他已經醒過來了。他的腦部也受了嚴重的擊傷,雖然身體的各項指數已經恢復正常,但是就是遲遲沒有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