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小云疏,你……喜歡龍井嗎?” 這一番長長的話,李云疏一點也沒有打斷。他聽著眼前這個看似灑脫不羈的老人一句句的感慨,良久,他忽然慢慢笑開,道:“高大師,我最喜歡龍井了,從一開始,就是最喜歡?!?/br> 聞言,高秋鳴愣了許久,豁然大笑出聲:“哈哈哈哈,好!好!好!” 看著這個老人朗聲大笑的模樣,李云疏微微怔了神,仿佛看到了那個早已湮沒在了歷史風云中的茶圣陸闐,好像曾經也有過這樣欣然的笑容,看著自己第一次品嘗龍井就喜歡得愛不釋手。 回顧曾經,李云疏豁然想起,他這一生真是因為龍井而對茶道起了緣,這一生,也真是對龍井,愛上了心頭。無論其他茶葉再多優秀,龍井,真的是李公子在茶道上,不能忘卻的唯一。 ☆、第九十七章 基本的理論知識李云疏原先就較為了解,所以高秋鳴也不過是簡單的說了幾番,然后當天下午便帶著李云疏離開了那棟兩層的小樓,到了郁郁蔥蔥的城西,向獅峰山進發。 獅峰山并不高,但是一進了山便讓人感到了絲絲涼意,李云疏忍不住地搓了搓手,卻仍舊無法阻攔那種從腳底泛上來的寒氣。但是高大師卻沒讓他多緩一會兒神,兩人開著車一路到了半山腰,最后才在一間簡陋樸素的單層小瓦房前停下。 “這兒的環境可不比城里,小云疏啊,你吃得了苦嗎?” 說著,高大師一邊開了門鎖帶著李云疏進了屋,里頭是干干凈凈、清清爽爽,不知道是否經常打掃通風的緣故,一點怪味都沒有,再襯上窗戶間吹來的微涼山風,更顯得簡單大方。 聽著高老的話,李云疏笑著搖首:“高大師,您這已經條件很不錯了,這點苦我還是吃得了的?!?/br> 高老聞言卻是挑眉:“哦,是嗎?那……明天呢?” 李云疏:“?” 高大師淡笑不語。 僅僅等過了一夜,李云疏便明白了高老那神秘晦澀的笑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們原先就開車到了半山腰,但是卻仍舊得一大清早就上了山,等到了那一片寬廣遼闊的茶園時,天色還蒙蒙亮,仍能見得幾點星辰寥落地閃爍的天際邊上。 清晨的寒氣還是十分盛的,但是今兒個的李云疏卻沒有圍上圍巾,早在出門的時候高大師就嚴令禁止地說道:“簡裝簡裝,穿得越少越好!”于是,一向有些畏寒的李公子只能穿著薄薄的兩層衣衫,就這么出了門。 但是就是這樣,高大師都似乎有點覺得過了。這個精悍瘦削的小老頭雙手別在身后,老神在在地說道:“今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天氣這么暖和,你真是賺了啊,小云疏。這要放在過去,你這個時候來獅峰山只能看到一地的茶枝,想看到一點綠色?那沒門!” 李云疏無奈地點著頭,道:“嗯,現在已經到了二月中旬,但是天氣還是一樣的冷呀,過幾天才是除夕呢。但是高老,我們這么早來茶園做什么呢?” “這還叫冷?”一聽這話,高大師頓時吹胡子瞪眼了:“來茶園當然是來看茶葉的了,今年你湊巧了,這茶樹長的早,雖然不及三月、明前的那么茂盛,但是也總算是初步形成了一些基底,也勉強足夠我們來采摘了?!?/br> 聞言,淺色的眸子倏地睜大,李云疏驚呼:“摘茶?!高老,這才二月多,這么早摘茶真的沒問題嗎?” 只見這位享譽全世界的茶道大師冷浸浸地哼了一聲,氣定神閑地說:“我說行,那就行,就是不行,我也給你炒行了。小云疏啊,你就放心地采吧,這片茶園都是我老頭子的,你就是想采多少那就采多少?!?/br> 一開始進入這片茶園的時候,李云疏就有了一種隱約的猜測,如今聽了高老的話,他更明白了原來高大師在獅峰山上都有一片屬于自己的龍井茶園。無怪乎李老爺子謙虛地表明自己在龍井上是遠遠比不上高大師的了,人家這都有一片輸出地了,李老爺子能比得過他嗎? “小云疏啊,你知道怎么采摘龍井的吧?我之前是怎么說的?” 李云疏笑著回答:“您之前說,摘龍井,那是要早,那是要嫩。清晨來采、明前來采,才是最好。采摘的部位也要注意了,最好的便是蓮心、雀舌和旗槍三種。只有一個嫩芽的就是蓮心,葉形如雀舌一般的也是極品,至于那旗槍……高老,您覺著我們現在能采著一芽一葉或者一芽二葉的龍井嗎?” 高大師滿意地摸了摸下巴,朗笑道:“你這小家伙還真是機靈,不過你可說錯了一句話,不是我們能不能采到一旗一槍的茶芽,而是……你,能不能采到一芽一葉的嫩茶?!?/br> 李云疏聞言一怔,心中頓時涌起了一股子不好的預感,他怔怔地扯了嘴唇還未開口,便聽高老笑瞇瞇地道:“小云疏啊,今兒個早晨你的任務就是,采摘下500克的蓮心,和100克的一旗一槍?!?/br> 李云疏:“……高老,這才二月多,您這……真的有一旗一槍嗎?” 高大師卻是挑眉一笑:“小云疏這是不相信老頭子的能力啊,我說有,那就肯定有。這兒可有五畝茶園呢,這都6點多了,小云疏你這還不采……中午,還想吃飯嗎?” “……!” 不過多時,一輪圓滾滾的朝陽從群山掩映之間冉冉升起,放射出燦爛耀眼的光芒。金燦燦的日光照耀在碧綠翠滴的茶葉上,仿佛給之照上了一層金邊,艷麗無雙。 而在這一片青蔥的茶園之中,一個身姿清俊的青年不停地來回走動著,與美麗的茶園一起形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因為身材較高的緣故,那青年需要時不時地彎下腰來查看茶樹上的茶葉,偶爾會臉上一喜,手中便多了一點蓮心,但是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失望而歸。 二月的龍井,幾乎就沒聽說過有人去采摘的,而如今,高大師竟然還要李云疏去采摘那一旗一槍,這簡直就是在為人所難??墒羌热桓呃险f了,那自然就是有他的理由的,除了今年春季來得太早、氣候太暖外,他獨特的培育手法也使得這些茶樹長得極好。 但是就是這樣,卻也…… “李云疏!你這個臭小子,你都摘了十幾個蓮心又都扔掉浪費了!你……你這個敗家子?。?!” 李公子無辜地眨眼:“高老,這不是您說……我想采多少,那就采多少的嗎?” rou疼得眼皮都跳起來的高大師:“……” 臉皮還沒厚到和小輩計較的高大師只得吞了這口悶氣,心疼得看著李公子在茶園里游走,心里卻暗自想到:有了一個徐昱卿還不夠,這還得再加上一個李云疏!你們李家人,他老頭子這輩子是惹不起了?。?! 高大師的痛苦日子是開始了,但是李公子的艱難歲月也是剛剛起步。 這第一天上午,李云疏并未完成高大師的任務,兩人帶著采摘而得的茶葉回了山間小屋,高老問道:“小云疏啊,這采了一個上午,你有什么感受嗎?” 即使是僅僅穿著兩件薄薄的衣衫,但是經過一個早上的艱·苦·勞·作,李公子早已是額上布汗,就連胸膛間都是密密麻麻的細汗。他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認真回答道:“高老,我這一上午看了許許多多的茶樹和許許多多的龍井茶葉,最大的感受恐怕就是……我從來都沒想過,龍井茶葉還有這么多種模樣?!?/br> 仿佛回憶起了什么,李云疏慢慢地瞇了眸子,聲音也漸漸變輕:“我以前喝龍井,從來都是一旗一槍、蓮心雀舌,從沒見過次品。但是今天,我真的見到了很多品質一般的茶葉,這種感覺,很難去形容,但是確實是有了極大收獲了?!?/br> “嗯,你說得不錯?!彪m然李云疏并未將具體的東西說出口,但是高大師卻已然贊許地點頭許久。不過半晌,他又道:“對了,今兒個下午咱們把采到的新茶晾曬一下,你的茶葉還沒采摘完畢,等明兒個,咱們繼續、繼續啊?!?/br> “……” 當天晚上,勞動了一整天的李公子睡得極香,等到天還未亮便又跟著高大師進了茶園,開始了新一天的采摘。每天的任務都是不同的,倘若前一天的任務沒有完成,那么只能在第二天繼續。 已經長成的好茶是越來越難找,等到三天下來,李云疏已經摘了1.5千克的蓮心和500克的旗槍,可謂是收獲頗豐。但是等到第四天,高老爺子卻沒有再帶著他去茶園,反而是在家中開始做起飯來。 “咱們明早得吃湯圓,今晚上還得揉好面團,否則明早再早起我可起不來。對了小云疏,你那魚鱗刮得怎么樣了?晚上的大魚就看你的了,這條魚可是老頭子我千方百計讓人給送上山的喲?!?/br> 李云疏此時正在費力地用菜刀刮著魚鱗,就是再優雅從容的人,只要cao起菜刀、刮起魚鱗,那都是什么風度全沒有了。由其是壓根不會做菜的李公子,頭發上還被活蹦亂跳、垂死掙扎的魚蹦跳著濺了不少水滴,更是狼狽不堪。 但是李公子還偏偏和這條魚耗上了。 人李公子出生至今,可是從未嘗過敗績,豈能在一條小小的魚上折腰? “高老您放心,這魚……咳咳,這魚很快就好了,您再等等吧?!?/br> 話音剛落,李公子手起刀落,干脆不管不顧地先把這一條即使被開膛破肚、仍舊不停亂蹦的魚剁成了兩段,那可憐的魚又勉強地掙扎了兩下,這下,似乎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對手有多么殘忍,才老老實實地不再動彈。 見狀,李云疏滿意地淡笑勾唇,卻不知道,自己那手拿菜刀、臉沾鮮血的模樣,已經被高大師偷偷摸摸地拍進了手機里,不一會兒便按下了發送鍵,傳給了某個遠在b市的老宿敵,順帶著還得損上一句:“唉,你這徒弟遠看著還是個謫仙公子,怎么也這么兇殘啊,哈哈!” 而一向嚴肅淡定的黃老自然不可能中了這種激將法,那是連眼皮都沒皺一下地直接將照片轉發給了某位正開著會議的男人,而后者此時原本正聽著某分公司高管報告著年度計劃,忽然手機便這么悠悠地震動起來。 俊美優雅的男人隨意地劃開手機,當視線觸及到手機屏幕的時候,冷峻的鳳眸倏地睜大,手上的動作也一下子停滯在了半空中。那報告計劃的禿頭男人見著自家boss忽然一聲不吭地沉默起來,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頭上的汗,輕聲問道:“霍……霍先生?” 只見下一秒,霍錚拿起手機便向門外沖去,一邊走還語速飛快地留下一句話:“今天除夕,你們都回去吧,明年再來開會?!?/br> 眾人:“……” 是誰說了今年的會議要今年開掉,他們才大老遠地從米國/西歐/島國趕過來的?。。?! …… 霍錚當天上午便回了老宅,硬是將在外面泡著的霍少澤不知從哪兒給拐了回來,順帶著還拐回來了一個正與霍二少一起在街上溜達著的徐昱卿?;舸笊侔堰@兩人往家里一放,對著霍老爺子就道:“爺爺,我今天有點事,晚上不能在家里吃飯了,他們兩個陪您?!?/br> 霍老爺子:“……這……這倆算啥?” 霍錚輕飄飄地掃了霍少澤一眼:“這你二孫子?!?/br> 霍老爺子又用手指了指滿臉微笑的徐昱卿:“那……那這個呢?” 霍錚似乎也沒想到徐昱卿居然會和霍少澤在一起,但是他此刻哪兒還有什么心思去管這些問題,他又淡定地說:“李家的外孫,今晚您就把他當您孫子就好?!?/br> 這是怎么算的嘛!這種事能這么隨便當作就好了的嘛?。?!霍老爺子氣得肝疼:“……那……那你呢?” “一人換一人,今晚……我去江南?!?/br> 眾人:“?。。。。?!” 于是,就在李云疏剛剛被廚房里的辣椒味給熏得不??人缘爻隽碎T時,他還沒看清眼前的事物,忽然便穩穩當當地摔進了一個溫暖寬廣的懷抱里。 淺琥珀色的眸子里還帶著被辣椒嗆著的淚珠,李公子慢慢地抬首看去,在看見來人的那一剎那他倏地愣住,良久,他忽然驚道:“霍……霍錚?!你怎么在這兒?” 而霍大少則神情嚴肅地垂首盯著自己懷里的青年看了許久,他抬起手指,動作輕柔地在那張白皙俊秀的臉龐上摩挲了半晌,鄭重地問道:“你受傷了,誰把你弄受傷了?是哪兒受傷了?你怎么還拿菜刀和人拼命了?無論遇著什么事,你的生命是最重要的,什么都可以給對方,別拿刀和人拼命……” “……你這是在說……什么啊……” ☆、第九十八章 杭市西湖西,獅峰山腰間,一大片幽靜濃郁的黑暗中,只有一間單層小瓦房的燈光幽幽地亮著。即使是到了除夕的深夜,這個本就難以通電的地方也沒什么電視可以看春晚,只有三個大男人眼瞪著眼地互相看著,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么。 “咳咳……高大師,您煮的魚看上去賣相真好,一定很好吃?!辈恢^了多久,坐在南面位子上的青年終于忍不住的開口,他拿起筷子笑著指著那紅燒魚,又道:“今天是除夕,年年有魚,年年有余,可惜了這么好吃的魚,我們只能放著等明天再吃了?!?/br> 華夏大多數的習俗都是年夜飯必須得有一條整魚上桌,這樣才算得上是年年有魚,有個好兆頭。也有不少地方是當晚不能吃這條魚,必須得等到新的一年才能吃上一口,否則就是破壞了吉祥的寓意。 李云疏的話說完,卻沒有一點回音。 只見這個精神抖擻的小老頭正直溜溜地轉著眼睛,毫無顧忌地上下打量著坐在自己對面的俊美男人,而后者則淡定從容地將李云疏和自個兒的碗筷用熱開水燙了一下后,稍征了片刻,又開始為大家的小碟子里添上醋。 高大師抱有試探意味的眼神是壓根沒影響到霍錚,最后還是高老先敗下陣來,對著李云疏問道:“小云疏啊,這人是誰???怎么突然就跑到咱們這兒來破壞我們的二人世界了???” 聞言,李云疏不由失笑:“……高老!什么叫二人世界啊,您這詞語用得真是……” 高大師卻挑起一眉,反問道:“這兒就我們兩個人,放眼整個獅峰山,你還能找到第三個人?哦對了,這個突然出現的小朋友不算。小云疏啊,他到底是誰???” 已然對高大師這個老頑童沒了脾氣,李云疏無奈地連連點頭,道:“是是是,整座山原先也就我們兩個人呢,高大師?!鳖D了頓,他轉首看了霍錚一眼,介紹道:“高老,這是我的……朋友,霍錚。他是b市人,今天晚上大概是有點事情所以特意來找我的,真是打擾您了?!?/br> 聽了這話,高秋鳴卻是稍稍一愣,然后用一種驚訝好奇的眼神上上下下掃了霍錚許久,似乎是想要將對方看透。但是霍錚卻依舊鎮定冷靜地倒著醋,為李云疏倒完后再倒上自己的。 就在他準備伸長手去為高大師面前的小碟子倒上醋的時候,忽然只聽卡嗒一聲,霍錚手上一個不穩,那白瓷醋瓶倏地就全部倒入了高老面前放著瓜子殼的小碗里,醋汁一下子侵染上了瓜子殼。 “我的醋?。?!”高大師一聲驚呼。 那醋“倒”得是極有水準,所有的醋汁一滴不剩地全部落入了裝有瓜子殼的小碗中,甚至連一點濺起都沒有。 李云疏看著這場景先是愣了一瞬,然后下意識地轉頭就看向霍錚,正好也見著霍錚正垂著眸子望著自己,語氣平淡道:“桌子隔得有點遠,手沒拿穩,失手,失手?!?/br> 李云疏:“……” 您這失手也失得太精準了吧! 而高大師卻已經哭喪著臉,道:“醋本來就不多,這全倒沒了,我的醋呢……”說著,高大師反射性地就看向李云疏,那刷的一下射向自己的視線讓李公子渾身一震,下意識地就明白了對方的意圖。 在這段相處的時間內,李公子早已摸清楚了這個傲嬌別扭的小老頭的脾氣。他無可奈何地笑著就端起了自己的醋碟,一邊遞給高大師,一邊道:“其實我不蘸醋也是沒有關系的,高老,我的這碟就給……” “用我的吧!” 李云疏話還沒說完,便見霍錚直直地將自己的醋碟擱在了高大師的面前,引得他和高老都是齊齊一愣。高大師更是古怪地笑了起來,他上下看了霍錚一眼,問道:“你就是霍家那個大名鼎鼎的霍錚?” 面對“大名鼎鼎”四個字,霍錚是臉不改色心不跳,淡定頷首道:“如果您說的是b市霍家,那我想,叫霍錚的人也不會太多?!彼恼Z氣從容不迫,神情鎮定冷靜,仿佛是在進行一場對手之間的博弈。 高老見狀,卻是故意調侃地笑道:“好家伙,這就是老孟嘴巴上經常掛著的霍錚???你倒是不錯,和你爺爺那個粗老頭不一樣,哈哈?!?/br> 聽著高老的話,霍錚輕輕地挑起一眉,似乎已經明白了對方到底是從哪兒知道自己的了。b市茶道協會的會長孟老一向與霍老爺子不對頭,兩人感情很好,但是見面就得互損幾句,大概高老也是從孟老的口中聽到霍錚這個名字的。 “不過你這大晚上的來我們這可不方便啊,晚上趕夜路下山很危險,山上又沒什么多余的房間給你休息,你說你晚上難道還去打地鋪?”高大師摸著下巴思考道:“要不,你小子就睡我的房間去吧,我和小云疏擠一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