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雖然是悲痛的往事,但是那對于徐昱卿來說,根本就是他出生前十幾年前的事情了。雖然外婆因為小姨走失的事情而常年郁郁寡歡,而母親也一直自責不已,但是徐昱卿卻只能感到遺憾,卻沒有太多的悲傷痛恨。 他無奈地笑了笑,語氣低沉道:“嗯,相信一定會找到的吧。其實……這些年來李家也一直在找,只是從來沒有找到過。我小姨失蹤的時候才兩歲,而且在失蹤前一天還與我的母親一起在院中踩雪,著涼發熱,能夠生還的可能性……已經很小了。只是大家都抱著一種希望,能夠再見一面吧?!?/br> 這種情況李云疏也不好說些什么,他只能輕輕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黃老似乎要離開了,那我先去把禮盒拿過來給你們,你們先自行逛一逛吧?!毙礻徘湮⑿χf道,俊秀斯文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溫雅的笑容,似乎剛才那個神色感傷的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李云疏點頭:“好的,麻煩你了?!?/br> 等徐昱卿離開后,李云疏這才再次抬起頭,認真地欣賞其那幅發繡來。只見用女子發絲繡出來的作品,在燦爛明亮的燈光下閃耀著熒熒光澤,仿佛寶石一般熠熠生輝。 那每一個繡筆都極其工整端麗,無論是接針、切針,還是纏針、滾針,都細密到讓人難以發覺一絲人工痕跡,即使是放在華夏的發繡寶庫中,都絕對是大師的巔峰作品。 李云疏的目光最后在女子那一雙繾綣含情的美目上停留住了,他仿佛能夠感覺到一種悲傷痛惋的心情,透過這幅發繡傳遞出來。想來繡下這每一針的時候,那位大師一定都是用淚水打濕了繡布。 “誒老大……你有沒有覺得,這個人有點眼熟???”霍少澤好奇的聲音忽然從李云疏的身后傳來,讓他微微一怔,“我總感覺……有點熟悉誒?!?/br> 聽著霍少澤的話,李云疏清秀的眉頭漸漸擰緊。他仔細地上下打量了這幅發繡許久,但最終還是低笑著回首,問道:“怎么,你是覺得有點像誰?嗯,確實是有點像徐昱卿啊,畢竟是以他的母親為原形的?!?/br> 這么一聽,霍少澤突然急了:“誰說像他了??!你真沒覺得這個人……真的非常眼熟嗎?!老大,我好像真的在那兒見過這么一個人啊,要不然……就肯定和這個長得非常像!真的是太眼熟了?。。?!” 李云疏卻不以為意地挑起一眉,問道:“怎么看,都確實有點像徐昱卿啊?!?/br> 霍少澤:“……真的真的真的特別眼熟??!老大要不你再仔細看看?你真的真的一點都不覺得眼熟嗎??。?!” 霍少澤都強調到這個份上了,李云疏也只得再轉過頭,認真地端詳著這幅發繡。但是任憑他怎樣審視,還是覺得確實是有一份熟悉,但是李云疏卻覺得,恐怕是因為認識了徐昱卿的緣故,才會有一種似曾相識感。 看著李云疏這副沒有放在心上的模樣,霍二少那可急了,他恨不得將心里那種朦朦朧朧的感覺都描述出來,可是霍小二也沒這詞匯量能夠說出這種奇怪的感覺。但是,就在霍少澤急得額上冒汗的那一剎那,他突然靈光一閃,猛然想到:“誒老大!就是這雙眼睛?。?!你不覺得這雙眼睛特別特別熟悉嗎?” 聞言,李云疏倏地一愣,接著才認真地看向少女那雙俏麗可愛的眼睛來。 有的時候,所有的事情都只是差了一個頭,只要有了一個突破口,仿佛其他的事情就能迎刃而解??粗欠l繡,李云疏慢慢地睜大雙眸,半晌后,他突然驚訝地低呼一聲:“這……這是不是……!” 霍少澤趕緊在一旁應道:“是不是特別眼熟啊老大!你想起來是誰了嗎?!到底是誰??!” 李云疏卻“噗哧”一聲笑出聲來,回首看向霍少澤,挑起一眉,道:“和霍錚的眼神是有點像,比如說……他突然之間有點不知道說什么的時候,眼神就和這有點像啊?!?/br> “老大?。。。。。。?!” 霍小二氣得直接轉過身,氣呼呼得干脆不再去理李云疏了。而他所沒有發現的是,就在他轉開視線的那一剎那,青年俊秀的面容上,那故意揚起的一點笑意瞬間消失得一干二凈。 李云疏沉著臉色,慢慢地回首看向那幅發繡。 有的時候,因為看得太多,而總是將一些最簡單常見的東西都拋在腦后。但是當一個人真正地努力去回想的時候,卻也總能將那種總是被忽視的東西,再拉回到眼前。 精致漂亮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李云疏微微蹙起眉頭,低聲呢喃道:“真的……是不是有點像?” ☆、第六十六章 從江南茶道協會的展廳出來后,李云疏一行人已經多了不少禮物。 霍少澤手上的禮盒才剛剛送出去兩個,這下子連李云疏都多拿了四五個一起拎著。三人正向著其他展廳走去,只聽黃老忽然笑道:“從江南茶道協會那邊走出來,有感覺到……他們和我們有什么差別嗎?云疏?!?/br> 李云疏正低著頭思索著什么,突然聽到黃老的問題,他微微一愣,然后飛速地思考了一會兒,微笑著回答:“江南茶道協會與我們b市茶道協會齊名,在圈內一直都有‘北首都南江南’的稱號,如果要說有說差距,那其實也不大?!?/br> 聞言,黃老來了興趣,問道:“哦?那你倒是說說?!?/br> 李云疏淡定地笑了笑,然后抬手將剛剛從別人那兒拿到的禮袋給黃老展示了一下。只見在那質感醇厚的深褐色禮袋中,一卷長長的畫軸露出了小半塊,李云疏道:“江南確實是個溫柔的水鄉,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他們的書畫氣息十分濃厚。就是那擺設了一整個展廳的書畫刺繡,就已經令人咋舌,更不用說在展廳內部特意建設出的小橋流水、蓮花碧波?!?/br> 黃老同意地點頭:“不錯,他們江南茶道協會一直都是如此?!?/br> “而相比于他們,我們b市茶道協會的展廳就顯得普通一點了,但是……”這個但是讓黃老鄭重地抬起眼,而霍少澤也好奇地向李云疏看去。只見俊秀的青年從容不迫地輕輕搖首,低笑道:“這是他們的優點也是他們的缺陷,一直局限在過去的自己中,就無法突破,而且會讓人忽視了茶葉?!?/br> “茶葉,才是這場戲的重點?!?/br> 李云疏斬釘截鐵地作出結論。 黃老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李云疏詫異地也跟著停住,疑惑地轉首看去:“老師?” 這個一貫嚴肅的老人難得地朗聲大笑起來,連連道:“原來這就是他們江南茶道協會每年都在交流活動的茶葉展示中輸給我們的原因啊,云疏,幸好你不是他們江南的人,要不然我可不知道怎么辦了?!?/br> 聞言,李云疏稍愣了片刻,既而莞爾:“老師,我也很想出生在江南水鄉啊。至少……不用呼吸我大首都的霧霾風沙了不是?” 黃老佯怒:“嗯?” 李云疏連連道了幾聲“不敢”,三人便再向前走去。 沒有走幾步,李云疏忽然開口:“老師……您知道李家的一些事嗎?” 說這話的時候,李云疏的語氣略顯遲疑,神色間也帶了一絲猶豫,但是黃大師卻沒有發現這些異常。他稍稍想了一會兒,便回答道:“雖然你老師我和李家的接觸不深,但是也是有一些交情的。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嗎?” 李云疏慢慢蹙起眉頭,眉眼間也顯露出一絲復雜的色彩,半晌后,他問道:“之前……聽徐昱卿說,似乎李家的小女兒在幾十年前走失了?” 沒想到李云疏居然會問這件事,黃老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然后長嘆了一聲,道:“你沒說錯。這件事其實也有不少人知道,這些年來李家的動作也不小,全國到處也走遍了,就是沒找到。今天他們江南茶道協會的會長還沒有到b市,你也知道的吧?” 李云疏點點頭。 黃老又無奈地說:“唉,李主席就是為了照顧老伴啊。李夫人雖然不是茶道界的,但是也是巾幗不讓須眉,我也十分欽佩,年輕的時候也在江南有第一才女的稱呼?!狈路鹗腔貞浧鹆诉^去的風云,黃老微微仰首,迷了眼睛,道:“但是等女兒走失以后,她就發瘋一樣地到處去找,身體也漸漸垮了下來。憂郁成疾,積怨傷神,如果再這樣下去,也不知道能熬過幾個冬天了?!?/br> 隨著黃老慢慢地說著,李云疏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快要滴出水。他雖然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但是當他想起那雙清麗秀美的眸子,便又動搖起心中那個堅定不移的念頭。 良久,他嘆了一聲氣,問道:“您知道當時的具體情況嗎?” 黃老并未想太多,回答道:“他家小女兒是兩三歲的時候就走失了的吧?聽說當時應該剛學會走路沒多久,好像是和家里人一起去故里探親的時候,被jiejie……也就是昱卿的mama帶著在院子外踩雪玩,后來發了熱,小孩子又不敢和大人說怕被打罵,昱卿的mama就自己帶著meimei去找醫生了,在路上突然走失了的?!?/br> 完全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的真相,李云疏終于明白了徐昱卿之前所說的“母親的愧疚悔恨”,到底是什么意思。 黃老又繼續道:“昱卿的母親那時候好像也才五六歲吧,誰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聽說她這些年一直在全華夏的找meimei,不過看樣子……是一直沒什么結果了?!?/br> 李云疏輕輕應了一聲,便沒有再接話。 這個話題也就這樣暫時告一段落。 一直等李云疏三人將整個博覽中心會場所有的展廳都走遍后,當夕陽西陲、朝霞滿天,李云疏和霍少澤一起出了會館門口,早已按捺不住的霍少澤才終于忍不住開口說道:“老大,你真的真的真的就不覺得……那個什么發繡上的女人有點眼熟嗎?我真的覺得好眼熟啊,難道是我認識的人,你不認識?” 李云疏卻沒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抬首看著那被夕陽的光芒染紅的天空,良久,他說:“走吧?!?/br> 霍少澤:“好吧好吧,當我什么都沒說,哼!” 別扭地傲嬌了半天,等到兩人上了車后,霍少澤那點小脾氣已經全部別扭完了,他又轉過頭,一邊給自己系上安全帶,一邊說道:“誒對了老大,黃老說明天你要代表b市茶道協會展示茶藝誒……你該不會要和那個姓徐的一起展示吧?” 李云疏微微低首,目光沒有焦距地垂眸看地,并沒有回答霍少澤。 霍二少當然不會這么罷休,他又提高聲音問道:“老大老大!你到底是不是要和那個姓徐的一起展示茶藝???!” “嗯……?”稍稍一愣,李云疏這才回過神來,他一邊將安全帶系好,一邊語氣極其敷衍地道:“嗯啊,茶藝啊……好像是的?!?/br> 霍少澤自然沒有發現李云疏這副完全心不在焉的狀態,他心中的戰火早已雄雄燃起,一邊踩下油門,霍少澤一邊冷哼哼地道:“哼,明天老大肯定把他給打得一個落花流水!” …… 李云疏回到家的時候,剛打開門,一股子酸甜的菜香便撲面而來。 他隨手帶上了門俯身換鞋,還沒將鞋換好,余光里便瞧見一個人影從廚房里走出來,端了一盤熱氣騰騰的菜放在了桌上。李云疏怔怔地抬起身子看去,只見李母正解著腰間的圍裙,笑著向他走來。 “今天回來得挺早的啊,小云,餓了嗎?媽做了你喜歡吃的糖醋魚,快來嘗嘗?!?/br> 李云疏微微愣住。 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兒子的回答,李母詫異地上下打量了自家兒子好幾眼,正準備開口詢問,便見李云疏慢慢笑了起來,聲音溫和地說:“確實有點餓了,媽,我還沒進門就聞著你那糖醋魚的味道了呢?!?/br> “小云今天是不是有點不對勁”的念頭只在李淑鳳的腦海里過了一下,接著又很快消失。她沒想太多地張羅著盛飯,卻沒有發現李云疏神色復雜地看了她許久。 李公子擰著眉頭,暗自嘆了聲氣:真是……越看越像。 這樣凝重復雜的心情一直持續到了吃飯的時候,李云疏即使是一直微笑著,身子也始終緊繃,沒有完全放松下來。 “這塊魚肚給你,小云你要好好補補啊,正好今天菜市場打折,媽買了好幾條魚回來呢?!眾A了一塊魚rou放進兒子的碗里,眼看著兒子乖乖吃下去了,李淑鳳才滿意地夾了根青菜嚼了起來。 將魚rou吞咽進度,李云疏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他一邊裝作若無其事地夾起一塊蘑菇,一邊看似隨口地問道:“對了媽,我出院后就一直沒見到外公外婆,我們怎么不去看看他們?” 這句話讓李淑鳳捧著碗的手一下子僵住。 整個餐桌上的氛圍也倏地沉靜下來。 片刻后,李淑鳳才嘆氣地擱下碗筷,無奈地看著自家一臉不解的兒子,苦笑道:“小云你是忘記了,我們這都……唉,這都多少年沒和你外公外婆他們來往過了啊?!?/br> 這個結果顯然是李云疏沒有想到的,清雅的雙眼微微睜大,李云疏低聲問道:“為什么?” 李母臉上的笑容卻更苦澀了幾分:“你外公外婆從小就不疼我,之后又……又出了你爸那檔子事,他們心里恐怕是恨不得沒生過我這個女兒了吧。和你爸復婚后我還去看過他們,當時雖然關系不大好,但還是讓進門了。不過……”聲音又低落了一些,李母無奈道:“不過等后來離婚了,你外公他們就直接不認我這個女兒了啊?!?/br> 雖然李公子早已接受了這個世界先進開放的觀念,但是他也不是不能理解這種不認女兒的行為。如今在某些偏遠的山村地區,觀念還是非常保守的,未婚懷孕已經是傷風敗俗,后來好不容易結了婚居然還離婚,這恐怕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是李云疏思索了半晌,卻仍舊覺得有些不能理解:“媽……難道這二十多年來,我們就沒和外公外婆他們聯系過嗎?” 李淑鳳卻苦笑著搖頭:“其實也不瞞你,媽經常也會寄點錢回去,每年過年也都會帶著東西回去一趟,你外婆東西還是收的、錢也不推,但是……就是不讓媽進門。去年你外公直接讓你舅舅趕了媽出門,今年媽也就不大好意思再去了?!?/br> 越聽,李云疏越覺得奇怪。 一般來說,就算是不認女兒了,二十多年的時間也足夠修復關系了,更何況李淑鳳還經常探望兩老??墒?,居然還上升到趕出門的程度,這就有點不正常了,而且…… “媽,舅舅和你的關系……不怎么好嗎?”居然能夠直接動手趕人…… 李云疏的這個問題,更是讓李淑鳳的神色一下子僵住,半晌后,她嘆氣道:“爸媽從小就更心疼你舅舅多一點,媽要不是十五歲就下田干活,也不至于認識上你爸了。你舅舅小時候也聽了一些歪話,所以……所以,一直不怎么喜歡我?!?/br> 李云疏腦中忽然靈光一閃,下意識地問道:“什么歪話?” 李母躊躇了半天,最后還是低著頭回答:“以前村子里的人說,我是你外公在外面養的小丫頭,是野種。不過這些也都沒根沒據的,也就你舅年紀小,還相信了這么多年?!庇质强酀质菬o奈的聲音在一道嘆氣中慢慢停住,片刻后,李母咳了兩聲,說:“好了好了,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就是你外公外婆再怎么不喜歡媽,也都是過去的事了,他們其實心里還是疼你的。吃飯吃飯!” “……好?!崩钤剖璩聊攸c了點頭,心中的那個答案卻漸漸清晰起來。 而如今,就只差一個真相,一個……幾乎不可能發生的真相。 飯剛吃完,李母正收拾著碗筷,她剛剛抬頭,便聽到“卡擦”一聲在面前響起。李淑鳳抬頭看去,一眼便看到了一個黑黝黝的手機鏡頭。 詫異地愣了一瞬,李母問道:“怎么了小云,拍照呢?” 李公子淡笑著點了點頭,道:“我還一直沒有媽的照片,應該存上幾張,想您的時候就多看看?!?/br> 這話說得李母心窩子暖洋洋的,她干脆放下了手里的抹布,將眼前的碎頭發都捋到了耳后,道:“來來來,那再拍一張,媽剛才沒準備好,現在來!” 李云疏笑著點頭:“好的,媽?!?/br> “卡擦卡擦”的幾聲后,李淑鳳便幸福舒心地捧著碗筷轉身進了廚房,而在她的身后,俊秀漂亮的青年卻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上的照片,陷入了一陣沉默之中。 只見那手機屏幕上的女人,雖然眼角上已經有了細細的紋路,但是卻仍然無法遮掩面容上的清麗秀美。由其是那雙端麗秀氣的杏眼,足以讓人想象得出來,這樣的人年輕時該是怎樣的漂亮好看。 挽起了碎頭發…… 就更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