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用過早飯,秦放歌便出了門。葉如誨怕他偷偷摸摸去找阿瑤惹出事來,暗中派了兩個心腹跟著。好在秦放歌只是去了他原來的住所取了兩樣東西,因宅邸被封,他是翻墻進去的。 葉如誨聽了回稟,略放了心。 翌日,秦放歌一早來辭別,他便將人送出城去。一直送至十里長亭外,眼看得他縱馬飛馳而去,到完全沒了人影方打馬回城。 過了兩日,任命他到翰林院就職的詔書下來,授他翰林學士,正三品,即日上任。葉如誨領旨謝恩。第二日朝會后,皇帝宣他覲見,賜他一所官邸并數頃良田,此外還有諸如綢緞、金銀珠寶等等之類的不少其他賞賜。 這讓葉如誨心里多少得到了點安慰。至少目前看來,皇帝對葉家還是頗為器重的。某種角度來說,被削奪兵權未嘗不是件好事。 皇帝待他甚是客氣,對他二哥葉如軒也頗為贊許,并囑他日后多向葉如軒求教。 葉如誨諾諾稱是,一再對皇帝表達自己對國家君王的忠心。 皇帝頷首微笑,道:“愛卿這些年對大杞、對朕如何,朕心里都記著,至于外間那些傳言,卿大可不必放在心上?!?/br> 葉如誨忙道:“微臣明白?!?/br> 皇帝話鋒一轉:“朕聽說你已將秦放歌送走了?” 葉如誨道:“是,前日一早便送走了,微臣親自送他出的城?!?/br> 皇帝道:“如此便好,他在外面的衣食住行可都安排好了?他雖魯莽,畢竟曾有功與國家社稷,此去別地,還是要好好安置?!?/br> 葉如誨應道:“臣都予他安排妥當了,還請圣上放心?!?/br> 一時再無別話,葉如誨告退出來,心道皇帝如今的表面功夫做的越發好了,明明人是他放黜的,等人走了卻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 正要出宮,不想竟迎面遇上太后身邊的紅人陳茂。出于禮儀,他與陳茂行了一禮稱呼了聲陳公公。 陳茂還了禮,笑吟吟的上前來與他說話。只是出口卻讓葉如誨猛吃一驚,怎么也沒想到陳茂此來竟是奉了太后諭旨,來宣他往仁壽宮覲見的。 他隱約能猜到太后召見他的目的,也不知此行是兇是吉,卻又不能不去。不過,畢竟也是久經風雨的人了,心里雖是七上八下,面上卻是鎮定。一面與陳茂寒暄,一面旁敲側擊地想從陳茂嘴里撬出些有用的東西來。無奈這老家伙口風甚緊,竟是滴水不漏。便只得作罷,乖乖隨他往仁壽宮而去。 葉如誨隨著陳茂走了一刻方入內廷。他也知這事瞞不過人,尤其瞞不過皇帝,索性大大方方進門。 果不其然,他這里才進門,那邊早有人把消息報與華成。華成聽聞皺了皺眉,一時也不知太后召見葉如誨是為什么事,回頭在皇帝面前侍奉不免帶出幌子。 皇帝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便問:“怎么了?” 華成道:“聽說方才太后娘娘召葉如誨到仁壽宮覲見,也不知是為何事?” 皇帝聞言微微蹙起眉,他這位母后還真是讓人煩心,這才沒消停幾天,又是想做什么?莫非她是想從葉如誨這里把阿瑤挖出來……順帶再籠絡一下葉家?仔細想想,無外也就這么兩件事,竟是一點也不肯閑著,是當他這兒子不存在么? 他思忖半晌,總是不那么放心,遂道:“既不知是何事,還不去打聽打聽清楚!” 華成應了聲是,自下去交派此事。太后那邊他們一直都安插有人,不多時便有音信傳來,說是太后確實在仁壽宮召見了葉如誨,不過葉如誨沒呆多久就已走了。 至于是為什么事,兩人到底說了些什么,卻沒說個所以然。顯見防范也十分嚴密。 既沒得著皇帝想要的消息,華成一時也不好回話,只叫人盯著兩下,但有風吹草動隨時來報。 正當皇帝議婚的緊要關頭,宮里一片忙碌,他也分不出時間去找葉如誨探一探口風?;屎笕诉x和大婚之日已然確定,皇后擇的是戚定和的嫡女戚珩,大婚之日則定在正月初五。 轉眼即到年關,皇帝的大喜之日越來越近,京師里一派喜慶氣氛。 只是皇帝卻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歡喜,一應事項全數交予禮部,從不過問。隨著年關的臨近,皇帝一天天的不那么好伺候起來,郁郁寡歡,焦躁、易怒,越來越不可琢磨,稍許的一點不如意就可能會大發雷霆。 宮里的氣氛變得有些緊張,華成及其他近身伺候的宮人一個個如臨大敵,每日里戰戰兢兢,生怕一不小心觸怒皇帝引來殺身之禍。鑒于此種情況,華成也不敢在皇帝面前亂說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些無關緊要卻可能引發皇帝怒氣的事自然是能瞞就先瞞著。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之后十數天里太后竟又連著召見了幾次葉如誨,次數可謂是頻繁,而葉如誨逗留的時間也一次比一次長,實在是詭異。華成自然不敢在這種節骨眼上對皇帝提及此事,私底下卻不敢大意,仍是叫人盯著。 華成也明白皇帝如此的因由。一則,皇帝對母家本就不喜,太后與國公爺都非是善茬,這些年他為唐初樓所制,戚家雖一直不忿,兩家頗有嫌隙,但太后卻是始終與唐初樓一路的。如今唐初樓被扳倒,戚家立刻便跳了出來,實在是頗招人煩!只是戚家是為大杞數一數二的世家大族,在朝中地位斐然,皇帝這邊才除了唐初樓,也需要有能攜領宗族門閥的大家幫他撐起,戚家是這其中的翹楚,自是首當其沖,與戚家聯姻便是如此。 皇帝雖對此事極為排斥,但為著穩坐江山卻不得不如此,心里的怨憤肯定是有的。二則,他到底年輕,心系兒女□□,擱不下那位阿瑤姑娘,一時患得患失,怕也是有的。 這大婚既非是他真心所愿,那就難怪他如此反常了。 華成每日心里都是忽上忽下的,也不知哪日皇帝繃不住這根弦便爆發出來,這位一發起瘋來那可是不管不顧,說不準會做出什么事來。 ☆、第100章 各自歸(4) 時值歲末,阿瑤那里卻是一籌莫展。葉如誨自上次離開后就沒再來過別院,每每她托人相請,便以公務繁忙為借口推脫。 至于皇帝,就更別指望了,若不是他授意,葉如誨又豈會如此晾著她。 他們這是吃定了她。知道她沒了武功無法藉武力離開,又向來面薄,不會拉下臉面撒潑打滾。何況,唐連的骨灰還在他們那里。 只是,她也不能就這么被他們箍在這里,還是得想辦法拿回唐連的骨灰離開。至于怎么離開,肯定得費番周折,眼下這等境況,多是一時半會走不成。 阿瑤想,要是能找個人幫忙就好了。只是她現在身邊都是葉如誨的人,在這京師之內又無親無故,放眼望去竟找不到一個人可以幫她。 為今之計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徐徐圖之。她慢慢觀察著葉如誨安排在她身邊的幾個侍女和常來傳話的仆從,這些人里她或許能用得著一二。 抱著這樣的心思,她不再像以往那般木訥不通人情,對那幾個貼身侍女的態度也更好了。葉如誨對她不錯,時不時會派人送些衣物首飾之類的東西來,是不是皇帝交代便不知道了。她便撿其中的一些送予她們,時間稍久,那些侍女們待她自也不同以往,行動處事明顯親密許多,對她盯得也不及往日那般緊了。 事情在慢慢朝著她預想的方向發展。一個人呆著煩悶,她便要來針線,無事時便繡上一陣,不出幾日竟繡完了一幅水鴨圖。繡線用完,她便有了外出的借口。 葉如誨自然不會輕易放她離開別院,特地將附近一家名叫吉元齋的雜貨鋪子的女老板請來別院,要什么顏色的繡線一應俱全。 阿瑤卻也不說什么,每次只不選全了,如此那吉元齋的老板便隔三差五地來,漸漸兩人便混熟了。 臘月二十七那日,吉元齋的郭老板卻忽然給了她個驚喜。那日雪下得甚大,老板是半晌來的,除了她自己,另外還帶了個小二搬了幾匹布來。想是外面的守衛也跟這老板熟了,竟然放了那小二進來。 阿瑤初時只覺奇怪,因她并未向郭老板提過要買布的事。不過等看到那小二時,她才猛地醒悟過來。 那小二身形高大,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倒像是常年習武的江湖中人。及他走得近了,放下布匹摘掉頭上的帽子,阿瑤才認出那竟是秦放歌。 她并不知道秦放歌入獄又出獄這一系列的復雜事。只奇怪他怎么會知道她在這里?難道是葉如誨告訴他的?做的這般神神秘秘,只怕也是實在進不來才會出此下策。 阿瑤不知秦放歌是怎樣與這郭老板搭上關系的,略怔了怔,卻聽郭老板道:“姑娘上次不是說要買幾匹布給屋里的幾位jiejie做衣裳過年嗎?我這次來特地選了些時興的顏色,來來來,幾位jiejie都來看看,喜歡什么顏色的盡管選,選好了我就幫你們量尺寸,趕緊做好了,才不耽誤幾位jiejie漂漂亮亮地過年?!?/br> 幾個侍女都是年輕愛美的年紀,哪有不喜歡的,立刻一窩蜂地圍攏過來,嘰嘰喳喳說笑個不停,一時也沒功夫盯著阿瑤。 郭老板又說屋里光線太暗,將幾個侍女引去了東次間。 阿瑤看看秦放歌,不動聲色走到一旁,隔了會,秦放歌便悄悄挨了過來。阿瑤一面小心地觀望著東次間那邊的情形,一面小聲與他道:“秦爺這是來做什么,怎么做成這副模樣?” 秦放歌道:“皇上不準我留在京師,我是離開后又偷偷回來的,為了掩人耳目才不得不如此?!?/br> 阿瑤一愣:“皇上他為何如此待你?” 秦放歌心想還不是因為你,但這等情勢卻也容不得他多說,便道:“此事說來話長,我且問你,你想不想離開此處?若想,我便助你一臂之力?!?/br> 阿瑤卻也不與他說廢話,道:“我自然想離開,只是秦爺為何要助我?” 秦放歌道:“你我總算相識一場,我不想你再被有心人利用?!?/br> 阿瑤道:“那便多謝秦爺了,只是如此一來,豈非要令秦爺與葉大人反目?” 秦放歌道:“這便不用你管,先想法子離開這里再說?!?/br> 阿瑤道:“不知秦爺有何妙法?” 秦放歌道:“正月初五是皇上大婚,又正逢年里,你這里守衛多少會松懈,你準備好,我想法子進來接你離開?!?/br> 阿瑤聞言心頭一滯,忽如壓了塊大石般沉重,但這也只是一瞬的感覺,很快她便將這點不適忽略,道:“我得找到阿連的遺骨,葉大人趁我昏睡時將它拿走了,不知道現今放在何處?” 秦放歌道:“那些腌臜物,不要也罷?!?/br> 阿瑤正色道:“拿不到此物,便不勞秦爺費心了?!?/br> “你……”秦放歌氣結,這女人她以為她是誰???一時不知如何說她,又聽到東次間那邊侍女們的說笑聲漸大,似有出來的跡象,便道:“我盡量想法子去把那勞什子的玩意給你弄來,正月初五戌時我準時過來,到時見機行事?!?/br> 說完也不等阿瑤同意與否,便轉身出了房門,走到廊檐下垂首默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那里站了很久了。 此時郭老板已替幾位侍女量好尺寸,侍女們心滿意足從東次間魚貫出來,一個個歡歡喜喜圍著阿瑤道謝。郭老板隨后也出來與阿瑤告辭,帶著秦放歌冒雪離開別院。 阿瑤眼見兩人離去,頗有些心潮起伏。秦放歌所說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事,萬一有什么差池,只怕再想走就更難了,但不得不說,這實在是個難得的機會。 她對這個日子的到來既有期盼也有不安,此外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悵然若失。 聽到皇帝大婚幾個字時,她不是不震動,可能是經歷的太多麻木了,她并沒有似當年被唐初樓趕出京師時的悲痛欲絕,但若說一點不難過,那也是不可能。 這世上難得有真心待她好的人,除卻唐連,皇帝也算一個。不過也就僅限于他大婚之前了,等到他成了婚,他便會同唐初樓所說一樣,明白她于他并不算什么。 人中龍鳳終究不能與山雞野雉相提并論。 阿瑤不無傷感地想,如此也好,她也不需對他心存愧意而至抱憾終身了。待他大婚那日,便是兩人永決之日,從此天涯海角各自一方,再不相見。 抱定這樣的心思,她靜待著正月初五的到來。卻未曾想,皇帝竟會在除夕前夜駕臨別院。 ☆、第101章 各自歸(5) 華成就知道皇帝忍不住。果不其然,到了臘月二十九這日,皇帝一整日都坐臥不寧,夜幕降臨時,他吩咐華成著人備轎,一行人趁著夜色悄無聲息出了宮。 葉如誨那里早得宮人飛馬來報,已是準備妥當,恭恭敬敬站在街口迎候,見皇帝到了,便上前將他們引去別院。 皇帝下了轎,看到面前的一堆人,極不耐煩,擺擺手道:“都散了吧!朕就進去看看,不需人伺候?!?/br> 他這么一說,葉如誨豈有不明白的,忙告退下去。 皇帝只帶了華成、杜汶入內,徑直走到阿瑤的住處。伺候阿瑤的人葉如誨都已私底下打過招呼,已有人在外面侯著,見他們三人進來,也沒敢吱聲,只行了個禮便打起了棉簾。 阿瑤卻不知有這么回事,忽見皇帝進來,頓時驚得掉了手中繡繃子。略呆了一刻,她轉身就往里間走。 皇帝隨后跟過去,卻不防她將門一下推過來。眼見門就要關上,忙伸手去一把撐住。 兩人對峙良久,阿瑤終是敵不過他力氣大,頹然松了手。 皇帝趁勢推開門走進去,隨手將門關好走到她近前。阿瑤背過身不肯看他。他一時也不知要說什么,眼望著她的背影看了半晌,方慢慢上前擁住她開了口:“還在怪我?” 阿瑤掙了兩掙沒掙開,心知拗不過他,便也只能由他。有些事并不是什么怪不怪的問題,也沒有什么誰對誰錯,各自所在的立場不同,才是最根本所在。 她苦笑了聲,道:“皇上那么做,也是于情理之中的事情,我原沒什么道理怪你。只是……”只是他們不可以再在一起……唐連的死,將他們可以在一起的機會完完全全地阻斷。 皇帝伸臂環住她的腰,將臉貼在她鬢發邊道:“你明白,可是你卻沒打算原諒我,你是想這輩子都不理我了是么?” 阿瑤道:“其實我原不原諒又有什么關系?您是一國之君,真不需要這般委屈自己?!?/br> 皇帝道:“你也知道我委屈,那怎么還這般不依不饒?” 他這是又在耍賴了。 阿瑤輕輕嘆了聲,道:“皇上何必如此自輕!我們……真沒辦法再在一起了?!?/br> 皇帝垂下眼默然許久,道:“你到底還是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