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阿瑤悄悄走到唐連身邊,小聲問他:“秦放歌不在這里?” 唐連搖搖頭,沒說話,眼睛卻不離唐初樓左右。唐初樓正俯身與那老僧說話,面色溫和,分毫沒有一國之相的架子。泛香一動不動侍立他身旁,警惕地四下觀望。往后兩三步站著那年輕的武將和中年文士。 阿瑤忍不住問:“那二人是誰?” 唐連順著她的目光瞟去一眼,道:“武將是洛邑守將岳朗,另外一位是岳州刺史沈平?!?/br> 阿瑤看出唐連有些心神不寧,多是因秦放歌的緣故。之前他同唐相說在文殊殿的人十有j□j便是指秦放歌,或許還有別的什么人,比方說那位忽然間失了蹤的小皇帝。而如今殿內除了個老和尚,便再無別人,這如何不叫他著急? 不過看這情形,秦放歌八成還在殿內沒有走脫,只是不知藏匿在何處。因為江天成正帶著杜汶在殿中四處查看,碧玉齋齋主最精機關奇巧之術,這類事情由他出馬自是錯不了。阿芙也在跟著他們到處亂轉,這里拍拍,那里敲敲,恐也是想找秦放歌出來。 相較而言,唐初樓便顯得鎮定多了。他在蒲團上跪下,端端正正對著殿上的文殊菩薩叩了三首,取過香案上的簽筒搖了搖,隨手抽取一支,看完后微微皺眉,沉了沉,卻將那簽遞給了老僧,道:“煩請大師指點一二?!?/br> 那老僧伸手接過看了看,道:“局中之火?局中之火為殺,所謂人有七殺,如抱虎而眠,施主近日只怕有殺劫……” 正說著,卻忽聽阿芙那邊叫道:“找到了,相爺,這里有暗門?!?/br> 聞言眾人都朝她那方看去。她卻在文殊菩薩的金身之后,得需繞到后面去看才成。阿瑤見唐連走過去,便沒挪腳,眼光朝唐初樓那邊一瞥,卻見坐在蒲團上的老和尚忽地一躍而起,目露兇光,自懷里拔出把亮晃晃的匕首便朝唐初樓刺了過去。 “相爺——”她只覺背上一寒,由不住驚呼出聲。 那頭泛香也已驚覺,電光石火間斜飛而起一腳踹去,堪堪踹在老和尚肩頭,登時便將老和尚頗為肥胖的身軀踹飛了出去。 老和尚身手卻是靈敏,半空中挫身在粗大的柱子上一蹬,借力反沖回來,指下一按,那柄匕首便成了長劍,仍朝著唐初樓方向撲去,口里叫道:“jian賊,今日不殺你,我誓不為人?!?/br> 泛香豈容他近唐相之身?舉劍迎上前攔住,兩下斗在一處。 唐連也趕了過來,與泛香一道對付那老僧。 唐初樓已退到了相對安全一點的地帶。夙玉緊緊護在他身側,全神戒備。阿瑤微微松了口氣,只覺后背上一片冰涼,這才發覺自己竟被方才的突發之變,驚出了一身冷汗。她還在為他擔憂,這認知令她十分難堪。 大殿內一片混亂。 那老僧將手中長劍舞得如輪飛轉,與泛香、唐連二人斗得正緊。 阿瑤想,這老僧應該不是佛門中人,看他的劍法路數詭異,竟看不出是何門派,說不好便是葉如誨派來的人。老僧明顯是沖著唐初樓而來,幾次想要沖過去,都被泛香、唐連攔住。 如此幾番下來,老僧便急躁起來,忽地縱身躍起一劍斜劈,朝泛香頭頂削落。這一招去勢凌厲,泛香仰身退后半步,揮劍勉強擋住。卻不想他卻只是虛晃一招,半途撤劍,旋身朝著緊跟而來的唐連中盤揮劍便是一掃。 饒是唐連閃得快,身前半幅衣襟卻也被削了下來。 阿瑤看他腳步踉蹌,心里便是咯噔一聲,知他多半是受了傷,只不知輕重如何。那老僧兩招內逼退泛香、唐連,趁勢飛身而起,又朝唐初樓撲去,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勢。 夙玉自不能讓他得逞,半途迎上,身子微斜,避過寒氣迫人的劍鋒。鐵掌如鉤探出,一把捏住老僧手腕。誰知上手竟是綿軟一片,似棉又非棉,只不見骨。他不由一愣,眼見老僧欲掙脫而去,便下死力地一扯。一扯之下,便聽“嗤”地一響,竟活活將他半只手臂扯了下來。 眾人皆是大驚,而那老僧卻是分毫無礙,自夙玉手里脫身剎那,足尖疾點,轉瞬即已至唐初樓面前,長劍如電直刺他咽喉而去。 說時遲那時快,唐初樓已騰身而起,雙足連環踢出,先一腳踢中老僧手腕,震飛他手里長劍,跟著一腳掃中他脖頸,緊接著又是幾腳,正正踢在老僧胸口之上。這幾腳勁力極大,登時便將老僧踢飛了出去。 老僧肥胖的身體重重撞在墻上,而后隨著剝脫的墻皮爛泥般跌落在地。 唐初樓飄然落地,輕輕抖了下披風上的灰塵,眼風往門邊一瞟,道:“關門!” 大殿前后大門立時關閉。 泛香、唐連二人過去將那老僧拖了過來。夙玉手上那半只手臂確切來說只算是人皮手套。如此看來,這老僧定是易容過的。唐初樓向他看看,伸手將人皮手套接過來瞧了一陣,緩步走至老僧面前,俯身對著那張臉琢磨了片刻,忽伸手在他耳根前摸了摸,就手捏著臉皮往上一扯,頓時便將那老僧的臉皮連帶頭皮一起整個撕了下來。 這是張做工極精妙的人皮面具。 只是唐初樓并沒心思研究它,他更感興趣的是面具下那張臉。隨著面具的扯落,一頭黑漆漆的頭發散落而下。根本不是什么肥丑的老和尚,這副? ☆、第31章 逃亡路(1) 一切皆在瞬息之間。 待到眾人反應過來,秦放歌與唐庭已到了大殿廊廡外的石階之下。好在夙玉早在前面那座菩提殿之后布置了守兵。眾兵士見勢不對,立刻cao起兵器一涌而上,將兩人團團圍住。 兵士們的武藝雖不濟,但勝在人多,層層疊疊圍攏來,秦放歌、“唐庭”一時竟也脫身不得。 這刻的功夫,岳朗與夙玉已趕了過來。二人正待上前與之短兵相接,苦斗一場,卻忽聽菩提殿前有陣陣喊殺聲傳來。隨著喊殺聲,就見一軍士從大殿側門直奔而上。 岳朗眼尖,認出那是他安置在宏光寺外圍候命的一名參軍。心里直覺不妙,忙問:“何事?” 那參軍滿面急色,稟道:“將軍,大事不妙,寺外忽然來了大隊鎮北王的人馬,跟咱們的人干起來了?!?/br> 說著話便聽喊殺聲愈近,刀劍撞擊聲中,兩撥人馬從菩提殿兩翼側門打了進來。其中一撥著黑色戎裝,是他從洛邑帶來的精兵,而另一撥卻著紅色鎧甲,這應該便是鎮北王葉衡的人馬了。 如今這勢態,他的兵士顯見不敵,是邊打邊退著進來的。 此時此刻,岳朗哪里還顧得上秦放歌那邊,一把揪住那名參軍的衣領,吼道:“來了多少人馬?” “說不清楚,只怕有千把來人?!?/br> 岳朗大怒,罵道:“混賬,為何早不來報?” 那參軍張口結舌答不出話來。夙玉在旁將岳朗一拉,低聲道:“只怕咱們是著了沈平的道了,那些事原是他在料理?!?/br> 岳朗恨恨咬牙道:“沈平這王八羔子,原來早跟那姓葉的搭上了?!?/br> 夙玉道:“多說無益,先叫你的人死守住這里,我即刻去稟報相爺?!币活^說一頭轉身快步朝文殊殿走。 唐初樓正負手站于大殿門口,殿外的混戰盡收于他眼底。他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也不知經歷過多少腥風血雨,處變不驚已成他本色,眼見夙玉急匆匆走過來,只是微皺了下眉頭,道:“如何?” 夙玉忙把方才的事及自己的猜測說了等他示下。 唐初樓卻是久久無聲,靜靜朝殿外看了半晌,才道:“你說他們有千把來人?依我看,恐怕還不止?!?/br> 夙玉聞聽此話,由不住心驚。正等他說下文,卻見他轉開眼看向唐連。 唐連這時正與阿瑤站在一處低聲說著話,兩人也不知在說什么,臉色都不太好。尤其是阿瑤,臉色煞白,竟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一般。 唐初樓盯著二人看了片刻,唇角微微揚了下,喚道:“阿連!” 他這一聲喚,登時將二人驚醒。阿瑤忙朝旁錯開一步,便見唐連正了容色走至唐初樓身邊。唐初樓也沒說什么話,只朝他使個眼色,他便急急走了出去。 阿瑤不知唐連是去做什么,只覺心里亂極。一是擔心唐連,他身上還帶著傷,傷是方才與那假和尚真唐庭搏斗時所留。大概是傷在腹部和大腿處,唐連說是輕傷不要緊,可她卻放不下心,畢竟看他出了不少血,又不曾包扎,這樣子出去辦事,萬一失血過多昏迷在路上該如何是好? 其次卻是為唐庭,眼下這軟塌塌躺在地上的,顯然便是真唐庭。 既然這是真唐庭,那之前的那個呢? 他是誰?又是在什么時候假扮的唐庭…… 阿瑤想起這些便覺頭痛欲裂,若不是礙于唐初樓在場,她真想立刻把唐庭搖醒逼問一番。 外面的混戰還在繼續,殿內卻是靜極。 唐初樓的目光一一掃過在場諸人,忽然問道:“江天成呢?” 眾人被他問的一怔,這才注意到不見了江天成及杜汶的身影。殿內此刻除了唐初樓、夙玉、泛香、阿瑤外,便只剩地上躺著的阿芙和唐庭。夙玉繞著大殿找了一圈也不見人,后來想進文殊菩薩金身后的那個暗門去找,卻被唐初樓阻止了。 “不用找了,多是趁先前混亂的時候溜走了?!?/br> 泛香道:“相爺的意思是……?” 唐初樓道:“人各有志,隨他們罷!”一面說一面走至阿芙跟前,蹲下身去試她鼻息。阿芙被他誤傷。那一掌的力道有多重,他極清楚,心知她多半是活不成了,不覺起了幾分憐惜之心,伸指在她臉上輕撫了下。 阿芙似有所覺,掙扎著想要起來,卻是不能,口里喃喃呼道:“相……相爺……”一雙手在空中兀自亂抓,好不容易抓住唐初樓的手,便再不肯放。 唐初樓便也就由她抓著。 阿芙口鼻里不住涌出鮮血,喉嚨里嗬嗬作響,面上卻有笑意顯出,然而襯著滿臉的血痕,看著多少有些詭異,道:“相爺……相……爺……”“爺”字出口,便再沒了聲,緊握住唐初樓的那只手也慢慢軟了下去。 阿芙死了。 阿瑤眼望著那邊,心里百味陳雜。生死不過一瞬之事,阿芙一定想不到她會如此輕易的死去。都說人命由天定,那么她呢?她命運的終結點又在何處? 唐初樓背對著他們蹲在那里。阿瑤看不到他的臉,也不知他是不是會感懷傷悲,為這花樣年華的女子香消玉殞而難過。過了片刻,他方站起,解下身上披風搭在阿芙身上。稍后,他慢慢轉過身來,目光在殿內轉了一圈,在地上橫躺著的唐庭身上凝住。 殿外的混戰越發激烈,他卻充耳不聞,走過去俯身看了半晌,見唐庭仍無醒轉的跡象,便伸手向泛香道:“拿水來!” 泛香忙將腰間水囊遞給他。 他拔下塞子便將一囊袋的水都潑到了唐庭臉上。 如此,唐庭方醒了過來。一醒過來便掙扎著想要撲過去掐住唐初樓的脖子,一面喘著氣罵:“jian賊,我殺了你——” 唐初樓冷笑著看他,不等他撲至身前便是一腳。 這一腳并沒什么分量,只是輕輕在唐庭肩膀上點了下,他便又倒了下去。 “你而今還殺得了我?”唐初樓似笑非笑看著腳下的唐庭。 唐庭抬起頭恨恨道:“就算我殺不了你,你以為你又能逃得過這一劫?” 唐初樓微微頷首,撩起袍角半俯下身,與他面面相對,道:“說吧,那個人是誰?你說我逃不過這一劫,顯而易見是有更大的靠山,那是誰?你在宮里那些年都跟著他是么?” “你……”唐庭愕然看住他,“你全都知道?” “不然他怎能將你學的這般惟妙惟肖,連我的眼都瞞了過去。讓我猜猜,應該是從他失蹤伊始,他便成了你,是不是這樣?” 唐庭瞪大眼,雙拳攥得咯咯直響。然不消片刻,他便軟了下來,一疊聲的咳嗽將他的驚恐與憤怒沖散了去。 “看來,我猜對了?!碧瞥鯓钦酒鹕?,眼光輕飄飄看向殿門外,“花這么大的力氣,恐怕不止想除掉我這么簡單,青出于藍,他果然長大了,野心也比我想象的要大。不過阿庭,那你算什么呢?可憐的犧牲品么?” “不是,你胡說。他答應我要為徐家翻案?!?/br> “徐家?” 唐庭驀地剎住話,但因情緒過于激動,臉色微微漲紅,喘個不止。 “原來如此?!碧瞥鯓悄似?,忽地笑出聲來,“他還答應你要除掉我替徐家報仇是么?你是徐家的小兒子?我記得那孩子是叫云廷的,是徐閣老的老來子,當初徐家遭難的時候就只有六七歲……便是你對么?” 唐庭不答,只是怒目瞪視著唐初樓,恨不能從眼里生出幾把飛刀來將他碎尸萬段。 他既不答話,唐初樓便知自己的猜測多錯不了,又道:“羽林衛生死沒翻出你來,沒想到你竟被人弄到了他身邊?!?/br> 唐庭怒道:“你這jian賊,你害死我徐家滿門,這筆血債定要你拿血來償?!?/br> 此話一出卻是擺明承認他是徐云廷無疑了。 唐初樓怔了怔,道:“朝堂上紛爭自古慘烈,翻覆之間難免死傷,我并未有任何對不住徐家的地方,要怪也只能怪徐家運氣不好?!?/br> 徐云廷怒不可遏,大叫:“jian賊,你真無恥之極?!?/br> 唐初樓只是冷笑,并不反駁。 大殿之外情勢越發不利,岳朗似已抵受不住,混戰已蔓延至大殿門外,一片喊殺聲里,竟有幾個葉衡部下的兵士拿著長刀徑直沖進殿來。夙玉、泛香趕上前攔住,一劍一個,將就要沖進來的四名兵士盡數捅死,尸首也都踢出殿門外。 泛香見涌上來的兵勇越來越多,不覺心驚,轉頭請唐初樓示下:“相爺,怎么辦?要不要由密道先……”話出口卻又止住,而今形勢,想來密道那一頭早便有人設好了天羅地網等著他們。 唐初樓道:“再撐片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