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花了不少銀子?” “還好?!?/br> “我錢莊名下的銀子就全被你用到了這里?” 秦放歌由不住苦笑,這還真是機緣巧合,這女人出賣了他,卷了他錢莊的銀子逃到這里,不曾想竟還是用在了他身上。 暗道越來越深,終于走完那陡直的隨時會讓人一頭栽下去的土階,到了一段比較平順的正道上,卻還是不那么好走。地道內潮濕陰暗,且還狹窄,僅僅只容一人通過,兩壁怪石上布滿滑膩膩的青苔,隱隱透著股子腐尸的臭味。 秦放歌站住,掉轉身將手里的火把塞到十二娘手里,道:“你走前面?!?/br> 十二娘乖覺地接過火把,側身繞過他,走到前面,自動自覺地做引路人。 腳底下坑坑洼洼,秦放歌深一腳淺一腳地隨著十二娘往前走,時不時總會絆到什么東西,十二娘在前不時出聲叫他小心。 轉過一道彎,那股子腐尸的臭味愈發濃郁。 十二娘忽然頓住,提起裙子跨過一樣障礙物后,道:“秦爺慢點?!?/br> 秦放歌還未走至近前便聞到一股惡臭,就著光低頭一看,登時就怔住,那竟是一具腐尸,也不知死了多久,臉上的rou已全部腐爛,腐rou黃水之下只見森森白骨。 “你……”秦放歌倒吸了口冷氣,眼見十二娘平靜如初,便知此事多半與她脫不了干系。 她舉著火把等他過來,也不等他發問,抬足便又往前去。 若只那一具尸首還好,可恨是隨后又連碰到十數具,或仰或伏,或坐或臥,死狀凄慘,不堪入目。秦放歌恨得咬牙,到底沒忍下去,眥目問道:“這都是你干的?” 十二娘持著火把靜靜看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你這心狠手辣的歹毒婦人,只為保住這暗道的秘密,便殺了這許多人?!鼻胤鸥枳哉J不是正人君子,殺人放火的事情他也不是沒干過,卻還沒見過如此令人發指的血腥惡行,簡直就是草菅人命。 那歹毒的惡婦卻并未因他的怒罵感到愧疚,轉過臉避開他憤怒的目光,淡淡反問:“我若不夠歹毒,秦爺以為我還能活到今天?” 她掉轉身款款前行,背影窈窕迷人,一步一步搖曳生姿,語聲輕飄飄說得輕描淡寫:“我并不想殺人,可惜他們得了工錢猶覺不夠,商量著要圖財害命,我為了保命自然不得不把他們殺了?!?/br> 秦放歌看著那美麗的背影不置一詞,眸光卻漸漸冷下去。 她這是在為自己辯解? 十幾條人命交代在她手中,她覺得于心不安了? 所以便說別人圖財害命…… 或許她說的是事實,但殺一儆百便足夠,又怎用得著全部殺光?真不知她長著一副什么心肝?竟能下得去那般狠手,難道生就是一副蛇蝎心腸? 這婦人太過狠毒,不能留也留不得。 秦放歌將刀柄又握緊了幾分,邁開大步跟上前去。 他們已快到出口,隱約有絲風吹進來,將那腐臭味吹散了些。秦放歌吸了口氣,又走了十來米地,便看到洞口處的那道石門。 便是這個時候,秦放歌也不敢確信自己是不是就真的逃出生天,到了安全之地。 一把拉住已打開石門欲踏出洞口的十二娘,道:“等一等!” 十二娘回頭看看他,道:“從這洞口出去的一二十里地內人跡罕至,要走整整一日的路程才到得了石鼓口?!?/br> 她還真善解人意,知道怎樣不顯山不露水地打消他的顧慮,又保全他的顏面。 秦放歌微微笑了下,心里卻越發覺得這女人可恨,道:“人跡罕至未必就沒有伏兵?!?/br> 十二娘覺出他這話的古怪來。 他不相信她,不但不相信,恐怕還懷疑她會再次出賣他。 這也沒什么奇怪,一朝被蛇咬,是得小心點才是。 只是——好像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 秦放歌目中忽有狠戾之色迸射,握著刀柄的右手微微一動。十二娘心頭突地一跳,下意識閃身便是一躲。廣寒刀擦著她的左肋下呼嘯而過,只差半分的距離便能要了她的命。 十二娘險險避過一刀,旋身躍出洞口。 洞外別是一番天地,黑沉沉的天宇之下,是一望無垠的荒草地。 她在荒草間站住,手持火把看秦放歌隨后躍出。 “你要殺我?”她問,跳躍的火光中,她那被蚊蟲叮咬的紅腫的不堪的臉看起來有些蒼白。 秦放歌鄙夷地笑笑,這算是明知故問么? “我沒有理由不殺你?!彼淅涞?,卻奇怪她為什么還站在這里不跑? “你還不逃?” “能逃到哪里去呢?”十二娘抬頭望著深黑色的夜幕微微笑了下,笑容多少有些凄愴的味道,而后她在草叢間盤膝坐了下來,閉上眼道:“秦爺這次可以給我個痛快了?” 秦放歌只覺太陽xue上突突直跳,手里的刀攥緊又放松,放松又攥緊,忽然幾步上前,擰眉冷笑道:“好,我便給你個痛快?!迸e起廣寒刀咬牙試了好幾次,也不知為何,竟還是下不了手。但心頭到底恨不過,忽然一把奪過她手里的火把,反轉刀背擊下,重重擊在十二娘右小腿上。 耳中有細微的骨裂聲響,眼看十二娘嗚咽著渾身劇顫,緊抱住右腿蜷縮成一團,他就知道她那條腿斷了。 他恨恨道:“要我給你個痛快?沒那么容易?!?/br> 十二娘死死咬住下唇,將痛呼聲忍回喉中,大概咬得太狠,唇間竟有了腥咸的味道。 秦放歌道:“念在你還算老實的份上,我饒你一命。你說的不錯,這里還真是人跡罕至,雖沒有伏兵,豺狼虎豹或是蟒蛇之類卻是可能有的?!?/br> 回頭又看一眼被綠藤遮蔽住的洞口,道:“還有那位阿芙姑娘,也許她比豺狼虎豹還要可怕,你最好自求多福,別碰上他們才好?!?/br> 他憐憫地最后看她一眼,徑自從她身邊走過,越走越遠,漸漸就只看到微弱的一星火光。 十二娘在黑暗里坐起身,忍著痛摸索到右小腿骨斷裂的那處,將腿骨扶正撕下一幅裙角纏裹住傷處。秦放歌的話不錯,她不能在此久留。想起之前差點葬身巨蟒口中的情景,她猶覺心悸,掙扎著便要站起身來,只是稍微一動,便是一陣劇痛襲來,疼得她一個哆嗦,人便又倒了回去。 她趴在草叢中,幾近于昏迷。迷迷糊糊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一陣沉悶的石磨轉動聲,心里一驚,睜眼看時便見火光耀眼,綠藤之后的石門竟是大開,魚貫內走出一個又一個身穿鎧甲、手持弓箭的京畿營羽林衛。 羽林衛們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她,瞬時,她便成了眾矢之的。 明晃晃的箭簇無一例外對準了十二娘,她強撐著坐起身,聽到其間有人道:“稟阿芙姑娘,發現個可疑的女人?!?/br> “是么?讓我看看?!眿赡廴琰S鶯般的聲音猝不及防闖入耳中,刺得耳膜嘶嘶地響。 十二娘朝著那聲音的方向看去,便見一嬌小的黑衣女子從羽林衛中走了出來。那女子約莫只有十五六歲,她一步步走過來,柳葉青青的眉毛微微上挑,圓溜溜黑漆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來天真之極。 “十五妹——”十二娘被她那一雙眼看得極不自在,先叫了她一聲。 “哦……”阿芙張圓了艷紅的小嘴,眨了下眼,像個貓兒般笑了起來:“十二姐?哎喲,真是十二姐呀!十二姐,這一陣怎么總也見不著你?你到底去了哪里?阿芙想找你玩兒也找不到人,問相爺你去了哪里?相爺又不肯告訴我?!?/br> 她笑吟吟的,笑容如孩童般純真,歪著腦袋仔細又看看十二娘,蹙眉道:“只是,你……你怎成了這副模樣?” ☆、第4章 野火燒 她的每個字說得都那么動情,話里話外滿溢關切之情。 除了十二娘自己,沒人聽得出她話里的真正意思,她在炫耀、示威,還有幸災樂禍。之所以沒有立刻對十二娘痛下殺手,是因為她昔日所存留的怨毒仇恨還沒完全發泄出來。 十二娘轉開眼淡淡道:“人老色衰而已,十五妹你正青春年少,越發好看了?!?/br> 初初跟著唐相時,她也是這個年紀,花一般美麗,被那權傾朝野的男子寵著愛著,須臾片刻離不得身。她還記得那人濃長的眉,顧盼間和煦如春風的眼,溫存時款款的柔情。 然而也不過如此而已,三年,僅僅只有三年,她便被棄如敝履。 之前沒有任何征兆,他忽然就不要她,取她代之的是眼前這位嬌媚可人的十五妹。 他再不肯看她一眼,只叫她滾。 他說:“滾,滾得遠遠的,再別讓我看到你?!?/br> 她甚至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錯,也許根本就沒有錯,只是他厭倦了而已。 阿芙摸摸自己的臉頰,嬌笑:“相爺也這么說……哎,十二姐你這么樣,相爺只怕更不喜歡,真可惜了?!?/br> 每句話都刺著她,堵著她,十二娘想,她這是存心的,存心要讓她難受。 “沒什么可惜,相爺有你就夠了?!彼p輕道,到底還是忍不住反擊了一句,“十五妹這般伶俐乖巧,想來相爺再喜歡不過,又豈會再想著別人?” 阿芙聞言,烏黑的瞳子微微暗了暗,一轉眼便又笑顏如花,咯咯笑著:“十二姐你可真會說話,不過相爺還真這么說過,他說除了我再不會想著別人?!?/br> “是么?”十二娘略有些恍神,那個人會說這樣的話么? 他跟她在一起那三年,可從未說過這樣的話。他只會怔怔望著她出神,被她發現,便極盡溫柔地一笑,喃喃喚一聲:“阿瑤——” “十二姐不相信?” “我,相信?!笔镬o靜看著她答。 “咦,十二姐你怎么老坐在地上不起來?你……你的腿傷了?”阿芙一邊問,一邊緊盯著十二娘的臉,不放過她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 十二娘慘然笑笑,總歸是會被發現的,再掩飾也沒用。 “十二姐,你可真倒霉??!”阿芙面上的關切之色到此刻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唇角揚起,只見滿眼的幸災樂禍,“臉壞了也就罷了,連腿都折了,日后成個跛子,哎喲,十二姐你可怎么才好???” “這便不勞十五妹費心了?!?/br> “那怎么成?”阿芙道,“再怎樣你也是我的十二姐,阿芙怎能讓你受這等委屈?” 說著話眼里有殺意一現而過,俯身便去按十二娘受傷的右腿。 十二娘揮臂,及時將她那只按下來的手擋在半空,同時間身子后挫,登時便朝后移開三尺開外地。阿芙被她這一擋,蹬蹬就往后退了兩步,幾乎不曾摔倒,一瞬那張天真如稚子的臉便黑了下來,竟有一股子說不出的陰狠之色。 “給我拿住她!” 二人終于撕破了臉。 幾個羽林衛上前,十二娘受傷在身,自知不是對手,只有聽憑他們將她反扭住按在草叢中。 阿芙上前,一腳踩上十二娘右腿,使勁又踩了兩下,眼見十二娘痛得面無人色,心頭頓時大快,冷笑道:“你以為相爺還會再要你是么?呸,就死了這份心吧!自從你跟了那姓秦的,相爺就恨不得殺了你,還讓唐連在相爺面前邀功,你有什么功勞?若不是我派人在蒼溪口圍堵你,你能順利跟了秦放歌?所有的功勞都是我的,你憑什么邀功?” “是你——”十二娘驀然抬頭,冷汗流下來,順著眼角流入眼中,澀澀地疼,她不由瞇細眼,以期緩解那疼痛。她一向忍得,那點痛比起腿上的痛楚其實根本就不算什么,但此刻卻格外難捱,她禁不住閉上眼,終是一嘆,“竟果然是你?!?/br> “是我又怎樣?” “這件事相爺知道?” 阿芙像是呆了下,踩著十二娘傷腿的那只腳不由自主便縮了回去,嘴上卻道:“相爺當然知道……”她這話說得不那么有底氣,頓了頓卻又道,“你以為相爺會因這件事罰我?十二姐現而今最好還是想想自己的好,還想去相爺跟前說我的不是?哼,就憑你放走秦放歌這一條罪你就該死,相爺他絕不會怪我的?!?/br> 這話的意思已很露骨,她要殺了她,這很容易,只要一聲令下就成。 十二娘苦笑,沒死在秦放歌手里,倒要死在這個小丫頭片子手中,想想還真不甘心。 她想的還是太簡單。 阿芙顯然不打算讓她這么輕易地去死,明眸一轉,朝四圍的羽林衛笑道:“各位辛苦了,這女人雖說年紀大了,卻還薄有姿色,便賞給你們好好享用一番如何?” 十二娘總算見識到什么叫最毒婦人心,這小小年紀的女孩兒竟有這般狠毒的心腸,秦放歌說她狠毒,那是沒見識過更狠毒的。他若真聽到阿芙說的這些話,只怕要望洋興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