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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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時濛聽懂了,因此覺得他狡猾至極。 恨與愛向來只有一線之隔。 從前時濛靠激怒對方來證明自己被愛著,甚至以為自己不痛苦了,就會失去這份關注。 如今時濛仍然覺得痛苦,卻下意識地只想遠離。 總不能任他一直這樣游刃有余地cao縱全局。 咔噠一聲,安全帶解開,時濛伸手去摸車門拉手。 被傅宣燎按下門鎖按鈕阻止了:“你去哪里?” 他好像怕極了時濛消失,時濛卻自顧不暇,只說:“我要下去?!?/br> 門扣怎么也打不開,時濛便扭頭望向中控臺,慌不擇路般地找能打開的按鈕,好像再多待一秒都難以忍受。 還沒找到,手腕忽然被捉住。 “如果不想看見我?!备敌堑穆曇艉艿?,“你待在車里,我下去?!?/br> 說著,剛被握住的手腕一松,待時濛回過神來偏頭,只捕捉到傅宣燎開門下車的背影。 秋日里罕見的大雨。 不知是否是降溫的緣故,車里分明開著暖氣,身體里卻浸染涼意,自手心一點一點變冷。 漫長的時間被時濛用來數數,他從一數到一百,又倒著數回頭,聽著喧囂的心跳恢復平靜,默念數字的速度卻越來越快。 雨刮器不再運作,雨絲匯成滴,順著玻璃向下滑落。 透過這扇濕漉漉的簾幕,依稀能看到立在車外的一道人影。 由于看不清表情,時濛只能胡亂猜測,他應該在生氣。 印象中的他總是對自己發脾氣,以至于接觸多了溫柔的他,反而會害怕,會迫不及待逃離。 又數了一遍一百,時濛開門下車,腳底剛觸到積水的地面,就見如雕像般巋然不動許久的人大步走過來:“先別動,等我一下?!?/br> 傅宣燎跑到駕駛座拿了傘,繞行到副駕這邊撐開,等時濛下來,將傘嚴嚴實實罩在時濛頭頂。 隔著濕潤的空氣望過去,他的唇被凍得發紫,呵出白氣,卻全然不見與憤怒或者不滿挨邊的情緒。 這讓時濛心里發空,好像一場戲沒演到高潮就落幕,敗興之余,更叫人忍不住思考來到這里的意義。 哪怕早已沒了力氣,可如果不恨,就會演變成另一種可怕的感情。 時濛身不由己地被推到了舞臺上,旁邊的字幕顯示旁白——報復的快意。 神魂仿佛被抽空,不想重蹈覆轍的念頭仍舊占據頂峰,時濛近乎麻木地看著面前渾身濕透、不住發抖的人。 而后聽見自己問:“傅宣燎,你賤不賤???” 聲音蓋過淅瀝的雨聲,還要冰冷。 第45章 面前舉著傘的人,身形猛地一顫,瀕臨倒塌般的。 或許是錯覺,因為他并沒有真的倒下,連退縮的意圖都不曾顯露。 只是臉色灰敗了幾分,若說先前是憔悴,如今便有枯槁之勢了。傅宣燎把傘往時濛這邊又傾斜了些,僵硬的唇麻木地開合:“要去洗手間嗎?我送你去?!?/br> 時濛沒去。 車內外兩種溫度,在室外站了一陣,冷熱交融,倒平衡不少。 他想找輛車去楓城,在原地等了多久,傅宣燎就給他撐了多久的傘。好幾輛大巴車在這處服務站停留,可沒有一輛是前往楓城的,途經都沒有。 等得有些煩躁,時濛跑去站臺里問人。 他不喜歡與陌生人交流,可是沒辦法,他更不想和傅宣燎待在同一個密閉的空間里。 服務站門口一位賣關東煮的阿姨回答了他,說去楓城的大巴車幾乎不會在這里停留。 “潯城和楓城本來就不遠,就算中途要停,也會停在楓城縣里的服務站嘛?!?/br> 聽完時濛愣了一會兒,像在消化白等了這么久的事實,然后扭身就往外走。 還沒下臺階,黑色的傘又撐在頭頂,時濛聽見傅宣燎很低的聲音:“我開車送你去吧,說好了把我當司機?!?/br> “如果不想看見我,”緊接著,他又一次拋出這個前提,“就坐在后座,我不碰你,也不回頭看你?!?/br> 雖然這個設想并沒有改變共處的事實,但是給了時濛一些安全感。 他沒有意識到這安全感來自全然的信任,只想著不用對視,不用接觸,就不怕失去控制了。 時濛同意了,回到車上,坐后座,將寵物店的地址告訴司機。 后半程路,車里很安靜。 傅宣燎打開音響,從時濛聽不懂的粵語歌調到了他喜歡的節奏規律的輕音樂。 時濛一個人占據整排后座,卻只縮在駕駛座正后方的一角,不想被人看到似的。 他表達抗拒的方法向來直接,閉緊嘴巴,合上眼睛,用物理的方法把自己從頭到腳封閉起來。 這樣看似完美,卻也有一個明顯的缺點,就是容易假戲真做地睡著。 好在時濛易睡也易醒,不知過去多久,感覺到車在減速,然后緩緩停下,時濛睜開眼睛,透過前視窗看向暮色昏沉的外面。 一條只夠一輛車通行的窄巷,閃爍著各色霓虹燈箱,面貌很是熟悉。 “到了?!备敌钦f到做到,沒回頭,一只手還搭在方向盤上,“就在前面?!?/br> 潯城的雨來到楓城,只剩下細蒙蒙的幾滴,時濛下車的時候,地面都沒有濕透。 裹著一身從潯城帶來的水汽,傅宣燎也下車,把傘遞了過去:“天氣預報說,楓城可能也會有大雨?!?/br> 許是擔心他又跟上來,時濛接過了傘。 傅宣燎果然沒再跟,只在時濛走剛出去幾步的時候說:“有事打電話?!鳖D了頓,又補充道,“或者喊我名字,我就在這里?!?/br> 直到橫穿巷道,走進路邊的寵物店,時濛才想起自己把傅宣燎的電話號碼拉黑了,難怪他要補后一句。 不過這于時濛來說并無區別,也不在他的考慮范圍內。他找到了寄養在籠子里的木木,對老板說我是來領貓的。 “本來你們家貓是和別的貓養在一起的,就那個有貓爬架的房間?!?/br> 順著老板指的方向,時濛看見房間里有一塊用玻璃隔開的空間,里面有一人高的貓爬架,還有兩只懶洋洋趴在高處的品種未知的貓。 老板繼續說:“可是你們家的貓太兇了,跟誰都處不好,總是打架,只好把它單獨養在籠子里了?!?/br> 對此時濛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統共養了這只貓不到三個月,許是還沒參透它的真實脾性,至少在他眼皮底下,這只貓乖得很,從不讓他cao心。 貓送來的時候只有一個航空箱,如今被塞回老家,倒是意料之外的樂意,剛把它抱到跟前,它就腦袋一低自己鉆進去蹲好。 “這是迫不及待想回家了?!崩习逍φf。 實際上時濛是要帶它回潯城,江雪的家。他先前就發現這只貓和他有許多相似之處,譬如都被人當做替代品,譬如都沒有真正的家。 接到貓,時濛沒有著急出去,而是留在寵物店里,在一排排貨架之間轉悠,選了貓糧、貓罐頭,還有摸上去很軟的貓窩。 他有心拖延,所以選得很慢,慢到江雪開車來到這里,推開門就大呼小叫:“我剛才看到那個誰的車了,你不會跟他一起回來的吧?” 結完賬,兩人出了寵物店門,在附近找了家餐館坐下。 飯點客人多,江雪也不嫌吵,高高興興點了一桌子菜,說好久沒見面,今晚不醉不歸。 “我不能喝?!睍r濛說,“晚上還要回去?!?/br> 江雪已經給他開了罐啤酒,推到跟前:“你又不開車?!?/br> 過了會兒,試探著問:“他不送你回去?” 時濛搖搖頭,不是不送的意思,而是,就算他想送,我也要自己回。 江雪不知懂沒懂,反正沒追問,趁好不容易見面問起了時濛最近的生活。 在聽說時濛和街坊鄰居相處得不錯時,她松一口氣,又為其他事擔憂:“早知道當初把房子買在市里了,真怕你在那兒呆太久,忘了怎么畫畫,反倒學會一身廣場舞的好本領?!?/br> 這話戳了時濛笑點,他彎了彎眼睛,說:“不會的?!?/br> 他笑起來眸底水光粼粼,比沒表情時候不知生動到哪里去。 江雪忍不住看了好幾眼,然后湊過去瞧他拆了繃帶的手,秀眉微蹙,如同惋惜碎了一角的白壁:“這疤應該能去掉吧?!?/br> 時濛也看一眼:“去不掉也沒關系?!?/br> “怎么沒關系?”江雪拍桌道,“要是留了疤,我傾家蕩產也要讓那個時什么卉在牢里不好過!” 隨便說說的,畢竟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既然提到這茬,江雪順便提一嘴:“其實能這么快解決,還真虧了那個誰?!?/br> 她說沒想到那個誰挺有兩下子,辦事干凈又效率,也不囿于所謂的情面,先前還以為他是個標準的商人,只會?;^為自家企業謀利呢。 這讓時濛想到那天傅宣燎進到屋里幫他裝畫架,兩人在島臺前的對話。 “不算?;^?!睍r濛說,“那些是他應得的?!?/br> 江雪并沒有幫傅宣燎說話的意思,她只陳述事實,將選擇權交給時濛。 “拋開誤會,那個誰當朋友還是挺不錯的,只是……” 她沒說完,時濛卻大約能猜到她想說什么。 只是錯過便錯過了,由不得重頭來過。 由于電話通得勤快,江雪的前未婚夫,也就是那個靠吃江家軟飯念完博士開始創業的“青年才俊”又開始追江雪的事,時濛也有所耳聞。 “我們倆這小半輩子也算精彩,這種蹊蹺事都碰上了?!苯┙o自己灌一口啤酒,就著剩下的跟時濛面前的易拉罐碰杯,“敬我異父異母卻同命相連的親弟弟!” 時濛不想掃她的興,小抿了口酒,問:“那高樂成怎么辦?” 江雪笑他傻:“什么怎么辦,我又沒說要吃回頭草?!彼Q起食指搖了搖,“在一段愛情里,一切都值得諒解,唯獨理智和算計,不可以?!?/br> 江雪喝了點酒就開始口無遮攔,聽說時濛鄰居家有個研究生在讀的年輕人,剛還說傅宣燎人不錯,轉頭又開始攛掇時濛問問鄰居是直是彎。 “照你的描述,我覺得百分之八十……不,百分之九十九,他對你有意思?!苯┬Φ棉揶?,“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覺得你不妨跟他試試,感受一把年下的刺激?!?/br> 時濛一向主意大,旁人的建議如風過耳,聽完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