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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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時濛曾對傅宣燎宣布,你是“我的”。 猛然抓住有價值的信息,顧不上先求證,傅宣燎即刻道:“我也在這艘船上,我也是你的?!?/br> 他說出這番話時未經猶豫,全憑本能,因而聽在時濛耳朵里單薄又無力。 “你不是?!睍r濛低頭看向桌面的紙,“你一直都不是我的?!?/br> 只有這樣告訴自己,才可以不那么難過。 所以連傅宣燎,他也不想要了。 最后的可能性宣告無效,一股莫大的被遺棄感籠罩而上,傅宣燎很長一段時間呆立原地。 可天色漸暗,外面風浪漸起,漲潮在即。傅宣燎只得草草收拾心情,另謀出路,趁時濛不注意從桌上摸走了彈簧刀,背過身去,試圖用并在一起的兩手將它掰開。 寄希望于時濛幫他解開是不可能了,如今來到海上,他已無處可跑,時濛綁著他,只是不讓他cao縱漁船。 可傅宣燎怕時濛做傻事,必須占據主動權。 雖然時濛暫時還沒有做傻事的跡象,他在很認真地畫畫。 傅宣燎陷入沉默,時濛反而來了說話的興致,許是因為傅宣燎沒有湊過來偷看他畫畫,讓他心情大好。 他用閑聊般的語氣問:“你怎么不問我,為什么要跑?” 像是知道答案殘酷,傅宣燎閉口不言。 時濛又問:“那你知道,我為什么把《焰》藏在這里嗎?” 傅宣燎更是無法作答。 時濛也沒指望能聽到他的回答,自顧自接了話。 “不過那不重要?!睍r濛在紙上畫出一條彎曲弧線,唇角跟著微微翹起,“反正,它很快就不在這里了?!?/br> 第35章 (下) 興許怕真的傷到他,時濛買來的刀還沒開刃,并不鋒利。 光是將麻繩的其中一股磨開,就費了傅宣燎好大功夫,前胸后背都出了汗。 剛要通過手臂的力量掙開松脫的纏繞,忽然,一張紙被舉到眼前不到十公分的地方。 傅宣燎忙將刀刃握回手心,忍著疼看過去——是一副黑白簡筆畫,由于出自不常用的左手,線條邊緣坑洼不夠平滑,卻仍能看出背景是cao場,有個身穿短袖的少年在跑道上奔跑。 心跳頻率驟然飆高,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在耳膜上,傅宣燎慢慢地睜大眼睛,確認上面的每一根線條,都與他高二在醫務室收到那幅畫上的近乎重合,連視角都一模一樣。 他永遠記得那只手撫摸他額頭時的觸感,記得那份被心疼珍視的溫柔。 他一直以為那是時沐。 腦袋里炸開了鍋,恍惚聽到時濛問“好看嗎”,傅宣燎將視線移到時濛身上,難以消化地深喘幾口氣,才開口:“……是你嗎?” 以問句的形式,傅宣燎卻在心中緩慢地、逐一地肯定—— 醫務室來探望我的是你,午休時間來教室找我的是你,每年生日把畫塞在我桌肚里的是你,那個被我認作互通心意的圣誕夜,也是你。 時濛沒回答,面無表情地收了畫,然后仰頭看了一眼天幕,起身往駕駛室外走去。 傅宣燎跟了出去。 手上的繩索松開,被他三下五除二解了扔在甲板上。時濛回頭看見的時候,非但不覺得驚訝,還意料之中般地笑了一下。 漁船的甲板四周未設護欄,時濛走到最邊緣,身體隨著船身晃蕩,傅宣燎怕他落水欲上前拉他,他背朝大海,命令道:“不準過來!” 傅宣燎進退兩難,只好先站在原地,安撫住時濛。 他又氣又急,忍不住在兩三米開外問:“為什么不告訴我?” 在我對記憶產生懷疑、向你確認的時候,你為什么都不說? 自五年前起,傅宣燎便先入為主地認為時濛對他是偏執的占有,時沐有什么他就要搶什么。就算后來意識到時濛對他并非全然是獨占欲,也只當時濛習慣成自然,把依賴誤當做喜歡。 他怕這份本不該萌生的喜歡擾亂他的思緒,影響他的判斷,于是狠下心抽身撤離?,F在卻毫無預兆地告訴他——你猜錯了,實際并非如此,時濛對你的喜歡是出自真心。 各種復雜情緒交織在一起,每一個都足以讓傅宣燎陷入自我懷疑。 而現實并不給他思考的時間。 時濛站在船頭,與皮膚形成對比,瞳色是洞悉一切的墨黑。 他說:“我告訴你,你就會信嗎?” 命運給他指了條最糟糕的路,每個岔路口他都走向了最壞的選擇。他背負了太多莫須有的罪名,腹背受敵的狀況下,取得任何人的信任都是奢望。 傅宣燎忙說:“我會的,我會相信?!?/br> 時濛一怔,轉而又提起唇角笑:“相信我,那你不相信時沐了嗎?” 這回輪到傅宣燎愣住。 是了,當時他提出質疑的時候,并非希望時濛給出肯定的回答,而是希望時濛否認,好讓他告訴自己那確實是時沐,告訴自己沒有記錯,用以維護他岌岌可危的承諾和信念。 他答應過不會忘記時沐,先是把這個承諾當成了丈量道德的一桿尺,又把它變成了困住自己的一座牢。他不敢走出去一步,怕被人指責不守承諾,怕哪怕半個腳掌的偏離,都成了背叛的證據。 怕堅守的信念被顛覆,更怕時濛的闖入擾亂他的心。 所以他豎起防御,用口不擇言的話語抵擋每一個真相的靠近,看似英勇無比,實則懦弱不堪。 初次直面自己的內心,猶如放下全部戒備,撕開保護脆弱內里的表皮。傅宣燎受到沖擊思緒一時飄忽,嘴唇囁嚅幾下,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又聽時濛說:“給你一次機會?!?/br> 時濛指向海的那一頭:“你可以跟這條船走?!?/br> 順著手指的方向,傅宣燎看見一艘緩緩駛過的大船,發出信號就可以將它招過來。 “那你呢?”傅宣燎問。 “我不走?!?nbsp;時濛答。 幾乎沒有猶豫,傅宣燎搖頭道:“那我也不走?!?/br> 時濛扯了下唇角:“你不怕我,把你扔到海里喂魚?” “你不會的?!备敌强隙ǖ卣f。 笑容在唇邊凝固,時濛轉過身去,面向那艘比腳下龐大無數倍的船,茫然得仿佛不知該如何處理這突如其來的信任。 以前明明從來沒有相信過他啊。 “沒關系?!睍r濛安慰自己,“沒關系,我只要,一點時間而已?!?/br> 在只剩下兩個人的世界里,傅宣燎和時濛相對而坐,吹著海風,聽浪花拍打船艙壁的聲音。 時濛歪靠在里面什么都沒有的魚餌箱旁,回憶不久之前,他為了騙傅宣燎回來謊稱生病,傅宣燎火急火燎地回來,見他不肯用藥就醫,怒問他“是不是想死在這里”。 后來他吃了藥,借“報恩”討好地問傅宣燎要不要做,傅宣燎黑著臉拒絕,他氣得讓他不做就走。等傅宣燎真站起來要走,他又著急忙慌地撲上去不準他離開。 結果當然是傅宣燎被他留了下來,語氣幾分戲謔幾分無奈:“讓我來的是你,讓我走的也是你,我真走了你又要發瘋?!?/br> 當時這話聽在時濛耳里竟有一絲甜蜜,如今想來,只剩不寒而栗。 果然是個瘋子——時濛站在旁觀的角度看過去的自己,得出中肯的結論。 他想,難怪傅宣燎要跑。 可是傅宣燎現在為什么不肯跑了呢? 四目交接,時濛看不懂坐在離他不遠處的傅宣燎在想什么。他不想傅宣燎從他的眼神中提取到任何信息,便很快移開目光,再次投向廣闊的大海。 其實傅宣燎什么都沒想,或者說什么都沒想明白。 他整個人仿佛被放空,隨著堅信的東西被打破,所有或惱怒或厭煩的情緒失去支點,他像被高高拋到空中,再輕輕落下,變成海上一艘無處可去的小船。 而那些傷害過時濛的話語有如散落在四周的實體,成了他前行找到癥結的阻礙。 在昨天之前,他還對時濛遭受的一切全無所知,慘痛的后果也不是他一手造就??墒沁@真能成為他開脫的理由嗎?如果他沒有逃避,早早地選擇面對,事情會不會就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這個地步……是哪個地步? 猛然回過神來,天色已暗,太陽自頭頂西斜,已經被海平線吞沒一半,傅宣燎看見時濛站起來向船尾行去,忙跟了上去。 船尾有通往下層倉庫的梯子,邊上懸著一根吊繩。 時濛拽動吊繩,把一張約莫半人高、裹著厚厚一層紙的畫板拉了上來。 生怕他牽動胸肋的傷口,傅宣燎幾欲上前幫忙,都被時濛警惕地閃身避開。 直到時濛將畫板抱在懷里,傅宣燎才開始意識到他帶自己來這里的真正目的。 時濛抱著畫后退,站到船尾最邊緣,警告他:“別過來,不然我帶著它一起……” “我不過來!”傅宣燎立刻舉手投降,“我不過來,你別再往后退了,別退?!?/br> 時濛便在原地站定,然后彎下腰,唰唰兩下,將包著畫的紙殼拆開。 目光觸及那幅名為《焰》的、他魂牽夢繞許多年求而不得的畫,傅宣燎瞳孔微縮,屏氣懾息地描摹它的每一寸。 它那么美麗,它在迷離的雨和霧中散發熱量與生命力,視線被帶到如此澎湃的光和色彩面前,就再也移不開。 可是它就要熄滅了。 傍晚,海上的波濤開始洶涌翻滾,將甲板打濕。 風也大了起來,時濛單薄的身體置于其中,像隨時會被一陣狂風吹走。 傅宣燎伸出手卻不敢抓住他,他怕暴力壓制更添危險,想安撫又力不從心。 因為時濛很安靜,近乎決絕的安靜,預示著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計劃進行。 “這幅畫畫得這么好?!备敌窃噲D勾起他的不舍,“毀掉多可惜?!?/br> 時濛卻聽不懂似的:“誰說要把它毀掉?” 指腹緩緩滑過畫面上絢麗的油墨,他說:“我只是讓它消失?!?/br> 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消失這兩個字相比毀滅,更令傅宣燎心臟收緊,猶如憑空冒出一把刀,正中要害,刺得他措手不及。 恐懼來自未知,而這個未知很可能是他無法承受的,因此傅宣燎還沒意識到會失去什么,就已經提前被恐懼支配。 他千方百計地勸:“我知道你生氣,你難過……現在還來得及,我陪你一起,把原先該屬于你的都拿回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