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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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劇烈的嗡鳴,時濛抬頭望去,剛舉牌叫價的傅宣燎站在人群之外,神情肅穆,像堅定的守護神,目光死死落在畫上,一刻也不舍挪開。 來之前誰也不會想到,一場以交際為目的的酒宴,會變成一場火藥味十足的爭奪。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觥籌交錯的場合,湊熱鬧的顯然比真正的業內人士多得多。 因此,當這幅名為《焰》的畫被叫價到三百萬時,現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驚住了。 已經有人在心里偷偷猜測這畫是否沾了畫手已故的光,就像梵高的畫作生前無人問津,去世后卻名聲大噪一樣。 “四百萬?!?/br> 繼續緊跟的叫價仿佛坐實了這個猜測,眾人望過去,競買者是剛才打算離席的時姓畫家。 有知情者開始小聲討論: ——畫這畫的不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嗎? ——沒看出來他們兄弟感情這么好。 ——你看看另一個競拍的是誰。 ——嘶,三角戀啊…… 傅宣燎恍若未聞,一心只想拿下這幅畫。 “五百萬?!彼鰞r。 話音剛落下,就聽那頭的清亮嗓音毫不猶豫地跟:“五百五十萬?!?/br> 驚詫的抽氣聲此起彼伏,畢竟一幅并非出自名家之手的畫作能拍到如此高價,實在罕見又蹊蹺。 偏頭望去,傅宣燎的眼神似火,暗藏燃燒的憤怒與不解,觸碰到那一抹森冷的藍也絲毫沒被澆熄。 他咬牙舉牌,沉聲道:“六百萬?!?/br> “六百五十萬?!睍r濛再跟。 “七百萬?!?/br> 自進入七位數中后段,現場的氛圍就逐漸凝固,陷入膠著,所有人都被迫豎起了汗毛,緊張地參與進這場突如其來的廝殺。 這其中唯有時濛從始至終冷靜,象征無限的克萊因藍在他身上奇妙地顯出了憂郁感,舉牌的動作都機械得如同設計好的程序。 爭奪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快感,這幅畫對他來說只是必須要拿到手的證明。 察覺到投過來的銳利視線,時濛掀眸與傅宣燎對視,高舉號牌,上下唇不緊不慢地開合:“一千萬?!?/br> 幾分鐘后,開拍的第一幅畫作以一千萬高價成功拍出。拍賣行負責人計算傭金的時候笑得見牙不見眼,請財神似的把時濛請到了后臺的會客間。 工作人員去準備合同,屋內只有時濛和江雪二人。 “我看你是昏了頭?!眲偛攀钩鰷喩斫鈹刀紱]能攔住時濛的江雪痛心疾首,“來前你可沒跟我說今天要花錢,你手頭可用的流動資金有這個數嗎?” 時濛歪靠墻邊,額頭都出了一層薄汗,像是累極,閉著眼輕輕地說:“有?!?/br> 江雪松了口氣,還是無語:“有錢也不是這么花的,再說那畫明明是你……” 還沒說完,就聽砰的一聲,會客間的門被從外面打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風一般地大步走進,上前抓起時濛的手腕把他扯起來,不由分說地往外走。 時濛本就渾身無力,腳步虛軟地被拽著跑,橫沖直撞,被拖進一個黑暗的房間里時還聽見江雪在后面焦急地喊,接著又聽一聲劇烈的關門撞擊,最后是擰反鎖的響動,世界頓時安靜。 “為什么?”沒等時濛開口,傅宣燎先發問,“時濛,為什么?” 他的聲音很低,伴著急促呼吸,似在強壓憤怒給面前的人解釋的機會。 然而時濛并不覺得有什么需要解釋的,他踉蹌兩步站定,深喘一口氣,裝傻反問道:“為什么穿襯衫嗎?” 因為你喜歡的那個人總愛穿襯衫啊。 “我穿不好看?” 傅宣燎沒耐心同他閑扯,粗聲道:“我問,為什么要跟我搶那幅畫?!?/br> 時濛譏誚地扯了下嘴角:“沒有為什么,想要就搶了?!?/br> 說完一陣風襲面而來,被掐住脖子推到墻上的時候,時濛只來得及悶哼一聲,就被劇痛吞滅了神智。 雖說兩人總是爭鋒相對,zuoai都像野獸間的纏斗,可被傅宣燎用足以致命的力道掐著,還是第一次。 出于本能的求生欲,時濛雙手攀附著傅宣燎的手臂,竭力抵抗,可惜剛才的一場眾目睽睽的爭奪耗盡了他的力氣,眼下只能徒勞掙扎。 “時濛?!饼X間惡狠狠地擠出他的名字,傅宣燎怒目圓睜,手臂青筋暴起,“你這個瘋子,你這個什么都要搶的瘋子!” 看來真的很生氣啊,時濛想,他會殺了我嗎? 或許他早就想殺了我。 隨著空氣流逝,吐息變得微弱,嗓子眼發出瀕死般的嘶啞聲響。 宛如墜入無人之境,天地連成白茫茫一片,除了耳側凜冽的風,什么都沒有。 唯獨占有這件事早就刻在骨血里,是與求生欲一樣的本能。 “我的、東西?!逼扑榈脑捳Z從時濛喉嚨里逸出,“它是……我的?!?/br> 恍惚間耳畔出現稚嫩的童音:“你畫得真好看?!?/br> 現在呢,為什么不夸我畫得好了? 被憤怒支配的傅宣燎并不知道時濛心中所想,只牢牢捏著他的命門,咬牙一字一句告訴他:“你、休、想?!?/br> 最后一縷視線被他用來凝視面前的男人,時濛甚至不知道此時自己在笑,瘋癲又凄涼。 顫抖指尖觸到近在咫尺的面孔,拂過線條利落的輪廓,急速渙散的瞳孔里映著傅宣燎恨著他的模樣。 哪怕已經看不清晰,哪怕無人認可,時濛仍固執地睜大眼睛,向虛空中的神明宣布:“我的……你也是,我的?!?/br> 第6章 手腕驀地一松,黑暗中被放大無數倍的聲音叩開塵封心底的門,倏忽將傅宣燎拽進過往的洪流中,記起曾經與眼下極其相似的一幕。 四年前的夏天,楓城迎來短暫的梅雨季。 外面天氣悶熱,病房里依舊冷冷清清,因為安靜,也因為雪片一樣送來的病危通知單。傅宣燎從國外趕回來,推掉所有聚會應酬,守在病房門口,雕像似的一動不動。 “能做骨髓配型的都叫來做過了,骨髓庫里也找不到匹配的?!睍r懷亦認命般地拍了拍傅宣燎的肩,“最后的日子,好好陪陪他,讓他開心一點吧?!?/br> 這天的探視時間,病床上的時沐說:“我后悔了?!?/br> 他的聲音很輕,傅宣燎不得不湊近了聽。 “是我太膽小?!睍r沐面容蒼白,氣若游絲,“你走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后悔?!?/br> 唯恐他說太多話耗費心神,傅宣燎應道:“我知道,我都知道?!?/br> 時家繼承人病魔纏身,時日無多的事在圈子里已不是秘密,隨著傅宣燎的回國,前塵往事也被連根帶泥拔起。 時、傅兩家交好多年,往來甚密,兩家的后代也年齡相當,強強聯手方能共贏,曾有圈中人斷言兩家必會聯姻。 沒想月老找對門戶卻搭錯了線,傅家獨子傅宣燎放著時家大小姐不選,偏偏對時家的少爺情有獨鐘。 攜手長大的竹馬情誼、出雙入對的同窗歲月……傳聞傅宣燎放棄出國念書,以及時沐連跳兩級,都是為了能和對方在一起。 不知從何時起,所有人都默認他倆是一對,后來傅宣燎一聲不響出國求學,眾人也只當是傅少在為繼承家業做準備,兩人無奈異地戀罷了。 對此時沐笑得勉強:“他們只猜對了一半?!?/br> 彼時兩人都是少年,對待感情尚且懵懂,洶涌人潮將他們推到臺前,曝露于陽光之下,社會的壓力、家長的不贊同、對前路的迷茫,輕易擊潰了這段薄弱的關系。 先退縮的是時沐,他拒絕了傅宣燎的接近,對傅宣燎的出柜視若無睹,令傅宣燎心灰意冷,同意了家中的安排。 當時想的是分開一陣對誰都好,可造化弄人,等他回來了,時沐卻要走了。 “都怪我?!痹S是彌留之際的人都愛自省,無人提起,時沐卻仍不放過自己,“如果當年我能勇敢一點,也許一切都不同了?!?/br> 疾病來勢洶洶,由不得人再緬懷回望。 傅宣燎想抓住最后的時間為他實現愿望,通過多方聯系,得知某四年一度的繪畫比賽報名在即,時沐一直想在該比賽上奪得名次,住院之前都在積極做準備。 按說時間充分,參賽作品至少完成大半,可當傅宣燎詢問時沐,后者苦笑,搖搖頭說不參加了。 在傅宣燎的再三追問下,才得知他熬了許多個日夜的作品被盜走一事。 “不是剽竊,是明搶?!睍r沐的mama李碧菡抹著眼淚,“你伯父偏心那野種,說要分股權給他,他在家里便囂張得無法無天,這種陰損的事都做得出來?!?/br> 聽到“野種”這個詞,傅宣燎先是愣住,隨即便想起,時家確實有這么一號人。 那人也自小在時家長大,卻猶如一團影子,腳步沒有聲音,呼吸比風還要輕。 他比同齡人瘦小很多,總是靜悄悄地跟在他們后面,無處可去似的縮在角落里,問他干什么他也不說話,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睛死死盯著人看,叫人不太舒服,卻又不忍心將他趕走。 起初傅宣燎無法將偷畫賊與那個存在感極低的小孩聯系到一起,直到他找到學校的畫室,想問問是否確有其事,見到人剛起個頭,就見那名叫時濛的男孩跳起來,張開雙臂擋住畫架,滿眼戒備。 傅宣燎不在的這幾年,小孩長得很快,曾經又矮又瘦的病秧子如今已抽條拔高,五官也長開,越發精致漂亮。 可那幅畫右下角分明寫著“沐”字,傅宣燎與時沐相識多年,自是不會認錯他的字跡。 彼時的傅宣燎還把時濛當小孩子看待:“小時候搶哥哥的東西是不懂禮貌,現在還搶是要吃牢飯的?!?/br> 原以為時濛會被唬住,誰知他竟更囂張:“該坐牢的是他,不是我?!?/br> 后來事情的發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時濛當真用那幅偷來的畫參加比賽,并順利進入決賽,若不是傅宣燎百般干涉阻撓,他怕是能憑借那幅畫拿到不錯的名次。 然而也只能做到這一步,想將署名權收回已經沒有可能。 “他自小就愛模仿我的畫風,畫如今在他手上,說什么都沒用了?!睍r沐無奈道,“算了,怎么說也是我弟弟,隨他去吧?!?/br> 嘴上說著不在意,可傅宣燎能看出時沐的痛苦與煎熬。他經常望著窗外發呆,在這世上最后的幾天也郁郁寡歡,生機以極快的速度從他身上流逝。 終是沒能撐到涼風習習的秋日。 直到臨終,時沐才說出真相:“那幅畫……是為你畫的,是我想著你,一筆一筆畫出來的?!?/br> “你別忘了我……”生命的最后幾分鐘,時沐奄奄一息,還緊緊攥著傅宣燎的手,反復念叨,“別忘了我,別忘了我,好不好?” 正是因為忘不了,時沐下葬后,傅宣燎不死心,又一次找到時濛。 “他是你的哥哥,那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幅畫?!备敌菑娙瘫?,“他對你那么好……你把他的畫給我?!?/br> 聽了這話,時濛先是茫然地睜大眼睛,然后非但沒有愧疚,反而笑了起來:“他死了,他死了對不對?” 傅宣燎從未見過他這樣笑,放肆又殘忍,笑著笑著又哽咽了,眼角有淚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