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自己會不會也就這樣再沒機會改寫一切。

    掌聲和尖叫聲里，夏天站起身再次致謝，何翩然心緒紛亂，想出去透透氣，就在這時，她的目光撤離前一秒，夏天剛好調整轉向面對著她。

    四目相對。

    夏天的心情似乎很好，畢竟，在分數上戰勝曾經的對手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勝利，但兩個人目光碰觸的瞬間，她的笑容還是漸漸消失，沒有穿中國隊隊服的何翩然一身休閑裝束，就像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年輕女孩，兩個人之間橫亙的整個冰場也是她們彼此間曾經較量的戰場。

    何翩然轉身離開，她沒有看到，夏天扔下了手里的鮮花，繞開出口，追了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有時間我就會更新的~

    ☆、第173章

    人聲鼎沸被甩在身后,何翩然徑直向場外走去。

    北京嚴冬雖然不是大冷，但靠近門口室內暖風照顧不到的地方依舊冷風瑟瑟，首都體育館從后出口幾乎沒有什么人，零星工作人員腳步匆匆,從她身邊擦身而過。

    “何翩然?！?/br>
    她回頭，連冰鞋都來不及脫的夏天就在幾步之遙。

    何翩然沒有想到夏天會追出來,也沒做好面對她的心理準備，短暫的錯愕之后，她還是努力把悲傷壓在心底,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說道：“恭喜你?！?/br>
    沒有表情的夏天讓人看不出情緒，“你什么時候回來？”她的問題格外直接。

    “我不知道，”何翩然頓了頓，“真的不知道?！?/br>
    “如果太晚,你可能要錯過很多東西了?！毕奶斓恼Z氣聽起來輕描淡寫，但又讓人有種壓抑的感覺，“我已經決定，在明年的奧運會后退役?！?/br>
    退役？這兩個字讓何翩然震驚不已，她錯愕地看著一臉平靜的夏天，還沒有反應過來剛剛這句話里的意味。

    “我身上的大小傷病一直在做保守治療，奧運會后再堅持四年以我現在的身體情況恐怕做不到，但如果不堅持四年我會更痛苦，不如讓這一切在我最好的狀態里結束。所以如果你不趕快，可能就要錯過和我最后的對決了?！?/br>
    何翩然還記得，當年和瓦倫蒂娜聽到伊維特談及自己退役的事情，記憶清晰如同昨日，然而現在，和自己同輩的朋友也已經開始把離開提上日程?！澳阏娴目紤]清楚了？”沉默半晌，她終于開口，“葉格爾尼教練知道你的決定嗎？”

    “這也是他的建議，他說他見過太多不肯正視殘酷的人把最后的告別搞砸，沒有必要勉強自己和時間作對?！?/br>
    夏天說得仿佛沒有一點眷戀，可何翩然卻看到她微垂眼簾時巧妙掩飾好的那一抹自嘲。

    是啊，為什么要和時間作對呢？

    她們已經老了，即便仍然是女孩子一生中最美的時光，但對于這個充滿殘酷的冰場，她們已經遲暮。

    氣氛陰沉，何翩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她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笑笑，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道：“你這么說就不怕我聽了后不再復出了嗎？”

    “不會，因為你不甘心?！?/br>
    何翩然一愣。

    “剛才你看我的眼神就是很不甘心，如果你真的不甘心，那就馬上回來，”夏天直視何翩然的眼睛，“試試看你能不能打敗現在的我?！?/br>
    隱約的音樂從場館內飄出，伴隨的是觀眾的歡呼聲與掌聲，瓦倫蒂娜已經開始比賽，但她還不知道，在場外，另外一場較量正在進行。

    “我也很想……不，我一定會回來?！焙昔嫒坏谝淮螌@個自己這個期望如此篤定，紛亂心緒就在這一刻全部消失，心底升騰的熾熱讓她感覺不到半點畏懼。是啊，她之前究竟在害怕什么？她戰勝了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東西，一步步走到這里，手術后的痛苦，抉擇時的彷徨，康復的艱辛，這些她都挺了過來，現在居然因為那些無法預知的未來裹足不前，這些臆想一點點都不重要，她現在只需要向前走，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夢想的盡頭她還和人有約。

    “那就給我一個堂堂正正戰勝你的機會?！毕奶炱届o一笑，仿佛說出了心里壓抑許久的話。

    “好，等我?！焙昔嫒恍χ卮?。

    觀眾澎湃的歡呼再次打擾兩個人的對話，夏天與何翩然不約而同回頭望向場地的出口。

    “看起來瓦萊的發揮不錯，”何翩然說道，“從聲音聽起來至少阿克謝爾三周跳是一定成了?！?/br>
    夏天沒回答，而是轉身拉開門，音樂聲驟然變大，冰面從她們這個角度看去就像是一塊平滑光潔的銀鏡，一個紅色的身影在冰面如同霞光，穿梭徘徊。

    這是兩個人都很熟悉的音樂，《阿蘭胡埃斯協奏曲》。

    由班牙盲人作曲家華金羅德里戈創作的吉他名曲《阿蘭胡埃斯協奏曲》是世界公認的三大吉他協奏曲之一，從難度到內涵，這首曲子都被譽為吉他演奏家的試金石，這個道理在選手身上也是同樣，往往那些被認為難以彈奏對演奏者堪稱挑戰的作品對花滑選手來說也是一個難以逾越的高峰，高起點讓曲子很難演繹出本身的味道，想要詮釋得淋漓盡致，那必須要有巧妙的編排配合精湛的藝術表現力。

    瓦倫蒂娜再襯紅色不過，帶有波浪的紅色裙褶在銀色的冰面隨著她的旋轉起伏，音樂恰好進行到第一樂章最后的快板部分，歡快里洋溢著熱情和浪漫，節奏強烈的撥弦技巧混合著其他樂器的配合共鳴，刀刃在冰面上割出流暢的弧線，地中海燦爛烈陽就在這弧線間流光溢彩，瓦倫蒂娜從滑行的盡頭處轉身擊掌，優美的脖頸微微揚起，驕傲卻不趾高氣揚，伴隨著精湛的樂曲旋律翩翩起舞。

    她已經完成了自己的大部分難度動作，技巧堪稱華麗的跳躍博得了震耳欲聾的喝彩，而現在她的感染力又帶動全場，觀眾和著音樂打起了拍子，本來就是人來瘋的瓦倫蒂娜在這樣的氛圍里更是如虎添翼。

    手臂是佛拉門戈舞最重要的部分，彎曲的角度要柔美不失力量，動作不能一味強調女性的柔美和溫和，爆發的激情和澎湃才是最精華的部分。

    瓦倫蒂娜完全做到了這些要求。

    她的力量感非常之好，即便在如此多的跳躍后她也沒有一點體力透支的感覺，大起大落的動作看似隨性瀟灑，實則精雕細琢，與腳下步伐的配合更是天衣無縫。

    《阿蘭胡埃斯協奏曲》的作曲者羅德里戈是個盲人，他感受世界和音樂的角度與其他人是不同，他雖然沒有見過色彩，卻能用音符展現出最純正的紅色，熱情和張揚的感染力強烈純粹，此刻冰面上的瓦倫蒂娜就像是地中海濱海小鎮一家酒館里正在起舞的女郎，空氣里混合著煙草和茴香酒特有的味道，她身段優美舉手投足魅力難當手臂和腰肢撩動捉人的熱量，一個眼神的回眸就可以定格人的魂魄。

    這種奔放的氣質與同樣跳過佛拉門戈舞的夏天是完全不同的風格，夏天神秘魅惑，而瓦倫蒂娜大膽熱情，她將這種冰上的舞蹈帶入一個極端的美感，連何翩然也不得不感慨，自己已然陶醉其中。

    最后，當瓦倫蒂娜結束瘋狂般的旋轉，音樂在激昂中歸于平靜，但馬上，觀眾的熱情又再次淹沒賽場，何翩然和夏天站在觀眾席下面，清晰的感覺到熱浪滾滾洶涌澎湃。

    “瓦萊的感染力又強大了不少?！焙昔嫒恍χf。

    “看來你養傷的時候真是孤陋寡聞兩耳不聞窗外事，賽季前她為了這個自由滑專門去了西班牙學習，”夏天毫不客氣地說道，“如果說我還有過懷疑，那瓦萊則是無時無刻都在相信你一定會回到冰場，不要讓她……和所有等著你的人失望?！?/br>
    分數很快出來，遺憾的是，瓦倫蒂娜盡管發揮出色卻沒有像在大獎賽總決賽那樣創造佳績戰勝夏天，這次，她僅以一分之差落敗。

    領獎的時候，瓦倫蒂娜一直憤憤不平，表示自己能做的更好，甚至按照禮儀和冠軍獲得者夏天擁抱的時候都一直頗有微詞。

    “少說點話，我有個驚喜告訴你?！毕奶觳焕洳坏?，像是在和她說話，卻又有點漫不經心。

    “什么驚喜？你吃了興奮劑所以會被檢測出來要把金牌給我嗎？”瓦倫蒂娜做了個鬼臉。

    夏天對她的幼稚見怪不怪，微揚下顎沖著場邊示意：“看看是誰來了?！?/br>
    順著夏天的動作，瓦倫蒂娜偏頭看去，只見場邊廣告牌后，許久不見的何翩然正微笑擺手。

    “更大的驚喜讓她自己告訴你?！焙嫌敖Y束，夏天低聲說道。

    這邊記者結束拍攝，頒獎儀式也完成了最后的部分，瓦倫蒂娜迫不及待沖到何翩然面前。還以為她是要給自己一個巨大擁抱的何翩然笑著張開雙臂，誰料，腳下一輕，自己竟然被興奮的瓦倫蒂娜抱了起來，舉到半空。

    “你才是吃了興奮劑吧……”夏天震驚之余不屑的壓低聲音自言自語。

    “何，我真的好想你??！”瓦倫蒂娜根本顧不上旁邊人的震驚之情，放下何翩然后又緊緊抱住她，“你的傷怎么樣，什么時候回來？要報名新賽季的b級賽嗎？一定要告訴我！我和你一起參加！”

    何翩然很喜歡瓦倫蒂娜的陽光的笑容，好像能照亮人內心最黯淡的角落：“如果可以，下賽季一定會先參加b級賽熱身的，而且……”

    “等等！”打斷何翩然的話后，瓦倫蒂娜突然一臉嚴肅，“你今天看了我們的比賽？”

    “是啊?！?/br>
    “那你有沒有看上次大獎賽總決賽的直播？”

    “有，不過只看了短節目?！?/br>
    憤怒的一揮拳后，廣告板被瓦倫蒂娜砸得顫顫作響：“我就知道！你沒有看到我戰勝小粉的絕地反擊！你只看到我這次輸給她！其實贏她很容易的！上次我簡簡單單輕輕松松就搞定了！這次是意外！意外！”

    何翩然偷偷看到夏天無奈的表情后忍住笑，很認真地回答瓦倫蒂娜：“你放心，等我回來后我幫你一起收拾她?！?/br>
    “喂……”

    夏天來不及插嘴，就被瓦倫蒂娜打斷：“你回來后你們兩個就要一起做我的手下敗將了！她這塊世錦賽金牌在我眼里一點沒有什么了不起！你都沒有參加的比賽算什么世錦賽？我們三個人少了一個都不算一個時代！我們一起走進這個賽場，當然要一起血戰到底你死我活，誰也不能先走一步！”

    “當然，”何翩然心底說不出的溫暖，她伸出手，在瓦倫蒂娜配合的也伸出手覆蓋上去后說道，“這是我們的時代，奧運會見！”

    盡管低聲說了句幼稚，但在其他兩個人的注視下，夏天還是慢吞吞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她似乎是努力壓抑才忍住嘴角浮起的微笑，但臉上的愉悅依稀可見。

    “奧運會見！”

    ☆、第174章

    世錦賽結束后這段時間,何翩然的精神狀態出奇的好，連許伊也放下了原本的擔心,但緊接著其他各路選手的編舞消息如約而至，許伊覺得自己的焦慮癥剛有所好轉就又變得嚴重了。

    她焦慮癥的源頭當然是何翩然。

    “你現在已經可以跳后外三周了吧？”吃午飯時，許伊盯著何翩然面前堪比男選手的飯量小心翼翼問道。

    “嗯?！泵τ谘a充體能的何翩然含糊地回答。

    “那……教練和你說編舞的事兒了嗎？”許伊又問。

    “嗯？”

    “編舞??！”許伊激動地撂下筷子，無視自己的動作已經驚動旁邊一桌正在相互喂飯以示親密的情侶繼續說道，“昨天我看新聞說，瓦倫蒂娜已經開始進行編舞的封閉集訓，俄羅斯那邊的知情媒體也透漏說夏天最后告別賽季的選曲將是無與倫比的，可你呢？余教練還沒給你消息？”

    何翩然努力咽下一大口飯,然后用免費湯壓了壓：“沒有，今年出國編舞的事上面不是還在安排嗎？更何況我情況特殊，以前又是贊助商資助的編舞，現在的話不知道隊里能不能支出那么多經費，而且現在剛到青年隊的新人那么多，小蘇身上又有傷，大概忙完這段時間才有消息吧?！?/br>
    “你想的太簡單了，昨天我聽到消息，說是男單那邊都已經開始集體訂機票了，咱們這邊小蘇有傷不能跟大部隊一起編舞是肯定的，可你又沒事，每天能吃能睡恢復好，干嘛不早點做準備？我覺得這里面肯定有問題！”

    “能有什么問題？”何翩然不解。

    “國家隊之前是要你先從地方比賽開始，一步步選拔才能正式參加最后全錦賽的奧運名額爭奪資格，我覺得這已經是他們的態度了，他們根本不相信你能恢復到之前的水平，所以八成是想讓新人去把奧運會當成鍛煉的機會，你居然還能吃得下飯？我要是你，非得天天蹲在余教練辦公室門口去，一定要把這個出國編舞的名額爭取到！開玩笑，這可是奧運賽季，你又不是沒吃過奧運賽季編舞失敗的虧，怎么？還想再來一次？李之森李教練現在可沒工夫當扶危濟困的國際友人，你也不能總指望天助我也這種事，還是早作打算吧！”許伊一口氣說完心里的話痛快不少，可眼見何翩然又低頭忙著扒飯，氣的拿起筷子就往她頭上招呼，“吃吃吃！就知道吃！”

    “可是我餓啊……”何翩然委屈地捂著頭，“我每天的訓練量開始和之前沒受傷時持平了，但之前沒有訓練的時間太長，體能完全跟不上，哪有心思想這些?！?/br>
    許伊還想再說什么，這時，何翩然的手機卻突然響了，這旋律很熟悉，她側耳聽過，急忙追問：“這不是《月桂》嗎？你什么時候換的鈴聲？”

    “昨天，為了提醒自己已經又到了奧運賽季?！焙昔嫒粶厝岬男α诵?，然后接起電話。

    電話是余教練打來的，讓她下午去辦公室一趟，只說和新賽季編舞有關，卻沒說到底是什么事情，許伊不放心，偏要跟著一起去，但到底還是讓何翩然說服先去訓練，只等她匯報第一手的消息。

    敲門，在得到允許后走進教練辦公室，何翩然習慣性看了看余教練桌子一角上陳教練的照片，北京初春，午后的陽光又溫暖了一分。

    “坐吧，你訓練任務緊，就不說別的了，關于這賽季編舞，你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嗎？”余教練給何翩然倒了杯水后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何翩然沉吟片刻，把心中想法和盤托出：“我心里其實有一個選曲的想法了?！?/br>
    “很難得啊，這么多年你一直是別人編什么就滑什么，這次有了自己想滑的曲子？”余悅期待地向前傾了傾身。

    “只有一個，我想用在自由滑上，短節目還沒有什么想法，其實我就怕自己的想法還不成熟，這些都要等編舞教練人選定下來再說?！焙昔嫒徽f道，“教練，我還能和伊維特編舞嗎？她對我來說不只是一個編舞教練那么簡單，我想和她繼續合作……不，繼續并肩作戰?！?/br>
    陽光從余教練身后的玻璃照射進來，剪影散發出淡淡的金黃色，但這卻讓年輕的教練看起來更加疲憊：“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也希望伊維特能夠給你編舞，但很多事不是我們一廂情愿就可以的……”

    何翩然心頭咯噔一聲：“難道是伊維特那邊不方便？”

    “不，伊維特早就已經發來消息詢問你什么時候有時間能夠出國，她好安排其他俱樂部的工作，但是恐怕今年你們沒有機會合作了，”余教練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這些天你也看到了，你訓練的時候偶爾會有冰雪中心的領導旁觀，他們觀察過的結論是覺得你目前還不能回到之前的水平，所以出國編舞的經費和名額有限，你只能在國內編舞了?！?/br>
    許伊的擔心成了現實，何翩然一時張著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果然，自己被放棄了嗎？難道除了身邊的人，就沒有人相信她能重新回到巔峰狀態，繼續追求自己的夢想？

    “我盡全力只能為你爭取到公費出國參加b級賽的幾次機會，抱歉，翩然，我一定讓你失望了，我知道我也讓陳教練失望了，他把你托付給我，可是我卻……”

    “教練，這和你沒有關系，你別自責，”何翩然馬上打斷余教練的話，柔聲安慰，“我現在的水平的確還沒有完全恢復，競技狀態也說不上最好，就連能不能去奧運會也得看全錦賽的資格，這個決定才是領導對隊里負責的態度，與其在我這個就要退役的人身上賭一次，不如給其他還有無限潛力的年輕選手一些出國訓練的機會……我能理解，放心吧，就算沒有伊維特，沒有一流編舞，我也不會輕言放棄，因為從最開始的時候，我就是一無所有的啊?！?/br>
    從最開始的時候，沒有一流編舞，她還是拿到了世青賽的冠軍，何翩然握緊拳頭給自己打氣，是的，一定沒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