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安靜的現場甚至沒有半聲低語，直到何翩然再次準備起跳，壓步后的速度似的鏡頭里身后的廣告牌完全模糊，路茲三周點冰時果決有力，節奏恰到好處，樹葉再次被風揚起，這一次的風更大，更加輕快，樹葉同風共舞，飛得更高、更遠。 落冰穩??！再跳！ 當初的高難度挑戰早已經穩定下來，何翩然在第二個后外點冰三周跳落冰后迎著掌聲，流暢滑出清晰的軌跡。 音樂優美溫柔，卻不給人任何喘息的機會，滴水不漏的節奏下，何翩然只是一串簡單的連接動作，滑過半圈，再次準備起跳！ “是錯刃了嗎？”眼見何翩然躍入空中，解說員十分驚訝，“不可能的！何翩然的跳躍用刃從沒有出現過錯刃！” “不是錯刃，”一旁的嘉賓成熟老道，激動地說，“她把飛利浦三周的單跳換成了路茲三周的單挑，從起跳方式和動作能看出來，這是加上了難度，這樣一來她在自由滑里重復的跳躍就不是之前的兩個飛利浦三周，而是兩個路茲三周！” 這個改變是早在編排之初就已經決定好的，何翩然并不是臨時起意。 充分的訓練決定了難度的提升，為了這樣一跳，她無數次跌倒再無數次站立，如今，單足落冰甚至不需要深蹲來維持平衡，微微彎曲的膝蓋就像是弦月凌空，而飄蕩的白色裙裾就是月光爛漫。 手臂，指尖，何翩然的舞蹈動作因為一年來的現代舞訓練變得更有韻味，樂感結合韻律，手腕動作細膩精致，肩膀舒展自然，這樣的身體狀態即便是進入跳躍前的壓步也依然優美。 路普三周跳女性化十足，何翩然舉手投足都是柔緩，落冰時觀眾的尖叫乍起，又倏然回落，生怕打擾這片刻靜謐。 有時候，花滑的藝術表現力是一種味道，伊維特的優雅，夏天的凜冽，而何翩然則是純凈到極致的氣質，在她的冰上世界里，講述的故事永遠扣人心弦，讓人忘卻冗雜，沉浸其中。 而故事到這時才剛剛開始。 音樂中，在前半段慢板的四個跳躍一組聯合旋轉結束后加入了小提琴的演奏。 尖銳的高亢就像投入池塘的一個巨石，驚起水花魚躍。 這個故事里，豎琴演繹著達芙妮的沉靜美好，那么小提琴就是太陽神阿波羅的狂熱四射。 而正是因為前面無比安詳的對比，這段接續步看起來格外驚心動魄。 急促的小提琴追趕著豎琴的節奏，滑音震顫如同奔逃，太陽神阿波羅愛上河神之女達芙妮，不顧對方的拒絕，他我行我素一路追趕。 這不是愛情，而是□裸的征服和占有。 眾神之王的兒子亦不能讓達芙妮動搖，她有自己渴望的生活，有自己期待的憧憬，她的命運，只能由自己決定！ 整套編排，這段弧線接續步是爆發也是亮點。 刀刃內外，刀齒前后，變化之外還是變化，步伐之間沒有停頓沒有銜接，一個連著一個，密密仄仄，何翩然旋轉跳躍，捻轉步斑斕絢麗，一只手提刃于身后，另一只手高舉過頭。 她的呼吸開始急促，激烈的動作跨越整塊場地，速度之快不慢！ 陳教練在場邊緊張的十指相扣，關節發白，他已經看不清何翩然的細節動作，她滑得太快，甩開鏡頭甩開自己的影子，全場的目光都在追逐她，看她劇烈起伏的動作并沒因為速度失去美感，動態里，她驚慌中帶著堅定，始終面對前方，滑行，奔跑！ 這并不是在逃跑。 達芙妮僅僅是在躲避阿波羅嗎？ 不，不是這樣的。 她也在追逐，追逐自由，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追逐一切她渴望的美好。 “快到了！快到了！”許伊在看臺上掐緊舒涵的手臂，她甚至覺得這比自己的比賽還要緊張！中國隊的隊友都已看過她的成套，每個人都捏緊了拳頭，就在何翩然接續步馬上結束的時候，最扣人心弦的編排即將到來！ 這一刻，夏天和瓦倫蒂娜，九原千代和瑪麗安娜，還有站得很遠的伊維特，她們都像是被掐斷了呼吸。 接續步后，沒有任何壓步，沒有任何減速，何翩然轉身就是一個跳躍！ 薩霍夫三周！ 她騰空瞬間驟然減速，刀刃橫切在冰面上甩開一扇破碎的冰屑，白色的碎屑猶如千百顆鉆石撒出去，何翩然就像這鉆石中最奪目的一顆高高投入空中，沒有壓步沒有助力，她依然能飛起，依然能完成！ 落冰！ “這滑出簡直美得不能再美！” 電視機前的很多人都沒聽清這聲贊譽，因為現場歡呼的聲音太響太激烈，這不單單只是技術的進步，跳躍技術和滑行技術在這一刻合二為一，何翩然的滑行技巧已經達到世界的頂點！ 激烈的舞動，她張開雙臂，不再像之前那樣悠游愜意，肆意揮灑，每個動作大開大合，音樂步入最高|潮！ 尖叫的小提琴急速的豎琴，鋼琴為它們伴奏，其他提琴一同將低音壓得更低，追逐達芙妮的是阿波羅，而追逐何翩然的，是她所有經受過的痛苦。 世青賽一鳴驚人橫空出世，成年組的第一賽季她卻從高空跌落谷底，發育關的緊隨不舍，旁人的質疑和批評，摔倒后洗澡時才發現的身上數不清的淤青，拉傷的肌rou，疲憊的韌帶，燙得冰面融化的汗水…… 加速，再加速！ 高速滑行中，依然能看清她璀璨的眼眸。 是的，這些都沒能打敗她，她跨越，她勝利，她又來到了這里，奧林匹斯之巔，運動員最神圣的夢想！ 樂曲的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后端的酣暢淋漓大氣磅礴把清新的少女又變成女王，她曾經稚嫩，如今已擁有世界冠軍的頭銜，她的名字前面不只是國籍，還有她親手斬獲的無數榮耀。那個站在世青賽決賽現場多少有些緊張的小女孩在腦海中對自己揮了揮手，消失不見，稚嫩的羽翼豐滿，翱翔升空后，誰也不能再阻止她的追逐和勇氣。 倒數第二個跳躍，何翩然將三連跳再次移后，體能早已經不能制約她的難度，只要她想做的，一切就盡在掌握！ 飛利浦三周教科書般炸開在空中，出色的起跳，完美的姿態，飛速的轉體，高度遠度以及力量，沒有人能像她一樣將這個跳躍化作藝術品。 還沒有結束！ 落冰節奏掌握好，停滯時間恰到好處，豎琴突兀一聲，路普兩周凌空盛開！ 她，也可以在跳躍后接路普跳躍，而且不只是一個！ 路普兩周穩穩落冰后，所有人看到何翩然高舉起一直手臂，發力起跳！ 3f2l2l！ 最后的路普兩周還是高舉手的難度附加！ 滑出的聲音清脆好聽，何翩然沒有聽到山呼海嘯的歡呼，她只聽見腳下冰刃與冰面的奏鳴。 這聲音是當體育館僅剩下自己訓練時，她與花滑最親密的呢喃。 “節奏太快，太不可思議了……我快不能呼吸了！”不知是哪里的解說用旁邊都聽不懂的語言感慨，那聲音是一種沉溺的痛苦。 是的，節奏非?？?，剛開始編排時，何翩然每次都覺得要自己會斷氣，運動的節奏比呼吸的還要快，直到最后一個跳躍，她都沒有任何喘息的機會。 李之森問她，你想贏嗎？想贏就必須完成。 彎下腰，向后，肩軸平衡。 何翩然已經滑到對角線的一端，她的鮑步讓人驚嘆，腰部的力量與柔韌達到完美平衡，高速滑行，沒有停頓，腰深深后彎，顛倒的世界里她聽到掌聲如潮。 抬身的瞬間，阿克謝爾兩周騰空而起！ 在阿波羅抓住達芙妮的瞬間，她寧愿變成一棵樹。 這就是月桂。 只有兩種人可以帶上月桂樹枝編成的桂冠：詩人、冠軍。 為什么，為什么她不可以兩者皆是？ 她可以的！ 何翩然從來沒有這樣自信過，落冰的一瞬間她露出笑容，稍縱即逝，再度起跳！ 她的節目就是詩篇，是用冰刃寫下的傳說。 最后的后外點冰三周跳連接無誤，七個跳躍全部高質量完成！ 何翩然不知道此時此刻現場有多少人為她歡呼，她也不知道電視前有多少人因為她而心潮澎湃，她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那么美妙，勝過一切旋律。 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她對自己說。 旋轉，結束！ 白衣沉寂，現場沸騰。 何翩然站在冰場中央，踩在五環之上，回到她開始比賽的的地方，結束動作時高舉的雙手緩緩落下，一同落下的還有眼淚。 她沒有因為痛苦或者挫折掉過淚水，沒有因為磨難或是坎坷痛哭流涕，之前的所有榮譽也沒讓她流露出難以抑制的眼淚。 但是這里不一樣。 她在奧運賽場上，頂著自己不敢去想的壓力，完成了一套臨時改換的節目，所有人都在向她揮手，她看到他們站了起來，鮮花飛散，布偶跳躍，都是為了她，為了她剛才的比賽。 何翩然閉上眼睛，眼淚流過嘴角，咸澀發苦，這味道和她經歷的往事那么相似，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熱愛的一切今天將同樣的瘋狂回報給她，那一瞬間，她已經覺得自己擁有一切。 致謝過后，滑到場邊，何翩然一把抱住早已熱淚盈眶等在這里的陳教練，她就是這么流著淚走上了等分席，等到坐好，她才開始緊張。 這次是真的緊張。 全世界陪著她一同體會這種焦灼的情緒，解說們已經不知道說什么好，似乎在等待的時刻言語都是多余，觀眾席上，隊友們手握著手肩并著肩，許伊和袁錚早就閉上眼睛，根本不敢去看大屏幕。 技術官員和裁判長交頭低語，他們手上拿著何翩然的小分表比比劃劃，似乎在說著什么。 這一刻太過漫長，一套節目只有不到五分鐘，可每個選手走到這里都付出了生命中最美好的漫長時光。 青春。 她們的青春。 何翩然閉上眼睛又睜開，還是沒有分數，時間一分分過去，她捏著陳教練的手，十指都陷入了他的rou里。 分數終于顯示出來的瞬間，屏幕上，藍色的橫條卻閃爍著金色的光芒。 154.75分！ 何翩然被陳教練和余教練兩個人緊緊抱住，呼吸和心跳都消失得一干二凈。 沸騰的賽場內，她只聽到現場解說尖叫般的聲音。 “新的女子單人滑奧運冠軍！225.60分！中國選手何翩然！” 夢寐以求的時刻，桂冠加冕，她是女子單人滑賽場上再無異議的王者！ 作者有話要說：讓我喘口氣把眼淚擦干…… 世界冠軍，奧運冠軍，何翩然！ ☆、第97章 漫長的比賽結束已是將近凌晨,平昌江陵室內滑冰館依然燈火輝煌,明若白晝。 按照慣例，冠軍要在等分席上接受第一時間采訪，何翩然剛才又哭又笑眼睛都腫了，理智恢復后面對鏡頭突然有些靦腆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記者用標準的英文問她一些常規的問題，何翩然每回答一個,觀眾都爆發出熱烈的歡呼，回答完，何翩然也都會看看陳教練，見他遠遠向自己點頭,心中也更加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