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文的柔韌度一般，嘗試鮑步的時候根本拗不過去腰，雷蒙德更是抻得渾身酸軟跌坐下來，不停贊嘆，“何，你是怎么做到的，太不可思議了?！?/br>
    男選手的動作和女選手有很多差別，不管是身體構造還是其他方面都有極大差異，何翩然本來在女選手里柔韌也是一流，每個示范都標準優美，讓人艷羨。

    晚上，埃文紳士的讓出自己床鋪睡在地上，何翩然雖然不自在，但埃文總好過對面瓦倫蒂娜的“可愛”寵物，只能將就。

    第二天，兩個人都起了個大早，埃文親自開車送何翩然到達機場，隨后回來訓練。

    才呆了一天便要打道回府，何翩然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正準備買機票，就聽手機來電，急忙接聽。

    “翩然，你先不要動，我派了人去接你?！标惤叹毜穆曇粲悬c興奮。

    “好啊，是余教練嗎？她不是和蘇薇在一起？”何翩然只能想到這一個人。

    “你就跟著他走吧，放心，這次一定有驚喜！”陳教練笑得格外開心，何翩然狐疑地叮囑他注意身體后掛上電話。

    當她看到李之森正站在自己面前微笑時，這個問題終于有了答案。

    “我給陳教練打了個電話，跟他說了我為你安排的選曲和主題，他很滿意，讓我馬上來接你，”李之森雖然笑容溫潤但卻毫不客氣地拎起何翩然的行李箱，“看來這次我們都要感謝美國冰協的成全?！?/br>
    ☆、第35章

    這是何翩然第二次來到費城。

    第一次國外編舞時她躊躇滿志，卻在這里遭遇自己的滑鐵盧,熟悉的冰場上倒影乳白色的燈光,因為時間太晚，這里已經空無一人,遠處李之森正在調試音響，何翩然站在冰面上遠遠看著他,一時百感交集。

    兩個人從底特律直飛費城，午飯后沒有休息便開始訓練，何翩然并不覺得累，她既興奮又好奇,到底李之森是用什么選曲打動了陳教練？

    李之森在她瞎想時已經滑到冰面上,笑著說：“我會給你簡單示范一下編排的構成還有銜接，這是你的短節目選曲?！?/br>
    說完他按下手里的遙控，冰場盡頭的音響電源光由紅變藍。

    音樂傳出，李之森開始滑行。

    何翩然被音樂驚得說不出話，伴奏像是吉他又不像是，單純地配上鋼琴，旋律簡單清澈，像是泉水涓涓纖細，緩慢悠揚，比她之前滑過的任何一個曲子都要更柔。

    正在演示銜接的李之森動作很輕，何翩然驚訝于他作為一個曾經的男選手能將手臂動作做得那么細膩，他時而停下來告訴何翩然這里應該是什么跳躍，哪里是什么銜接，并且及時趕上節奏，進入下一段編排。這是他的指導習慣，何翩然并不陌生，但這段編排還是震撼到了她。

    最后一串非常有難度的步法，李之森滑得輕盈，甚至比那柔和的旋律更輕柔一分，刀刃如同在黃油上切過，沒有一點阻力，流暢得優雅，流暢得迷人。

    “就是這樣，這里是結束動作，要搶先一拍，最后的音符再打開手臂?！?/br>
    李之森完成示范，擺了下結束動作，何翩然已經被這音樂和難度征服，拼了命地點頭。他笑著從外套里拿出遙控，“下面是你的自由滑選曲，我同樣示范一次?！?/br>
    音樂一響，何翩然的心都快從胸腔里蹦出來。

    節奏稍快的提琴在背景音樂烘托下進入高亢，交響樂的和聲使得整段節奏有種恢弘磅礴的氣勢，但夾雜其中的提琴領音卻也不失細膩，時而混入背景，時而跳脫出現，引領著音樂前進。李之森將跳躍的點安排在最關鍵的節奏進程上，當同樣的節奏達到另一個音調高點時，剛好是跳躍落冰的瞬間。

    音樂開始緊張，進入到帶著詠唱背景的緩速烘托下，接續步復雜，難度極高，何翩然縱然自信她的滑行在女子選手中佼佼出眾，卻也不敢拍胸脯說這組動作毫無壓力，李之森并不做大的動作，只是示范一些復雜銜接，何翩然看到了冰舞選手的捻轉步，看到了滿滿的步法安排，看到了手臂動作的配合與音樂節拍在肢體上的展現，很快，音樂毫無剪切痕跡的低柔下來，依舊是提琴的主旋律，背景音樂滿滿融入，卻低柔舒緩，這里李之森加入了跳躍，并且把322連跳放在從悠揚到雄渾的□轉換上。

    何翩然沒有聽過這種感覺，詠唱中，最高的旋律巔峰，音樂戛然而止，李之森像王者完成了加冕一樣站立在冰場上。

    這就是她要找到的感覺嗎？

    “下面是表演滑?！崩钪唤o震驚的何翩然任何喘息機會，他馬上進入下一段音樂，第三種天差地別的風格在冰場上回蕩開來。

    電音加鼓點，節奏快，唱歌的女聲卻帶了點慵懶與玩世不恭的性感，節拍異常有力，直到歌曲□，爵士樂的輾轉音調在電子和流行曲風的融入下張揚動感。而李之森的演示也加入更多上肢動作和舞蹈動作，他將每一段需要的肢體風格都提示出來，最后踩著曲點，將結束動作展示出來。

    何翩然已經完全傻立在一邊。

    李之森不著痕跡地笑了笑，心里想著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面容上卻不動聲色滑近她，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這樣就嚇到了？這可不是我認識的何翩然?！?/br>
    “這是什么配樂？”何翩然急切追問，眼里有無法抑制的興奮。

    “短節目是格魯吉亞民歌《蘇麗珂》，自由滑選自電影《伊麗莎白：黃金時代》原聲樂，表演滑是電影《了不起的蓋茨比》插曲。第一個，我要你是還沒成熟就枯萎死去的少女，永遠的擁有純真和清澈；第二個，我要你是開創時代的女王，舍我其誰，君臨天下；第三個，我要你是拜金豪奢的迷人少婦，縱情聲色，沉迷浮華。你能做到嗎？”

    “我們什么時候開始訓練？”何翩然愣了足足十幾秒，反應過來后只說了這么一句話。

    李之森抿唇一笑，“馬上?！?/br>
    開始編舞第一周，何翩然好像每天都在地獄里掙扎，李之森這次只指導她一個人，有的是時間死磕，每一個動作細節，每一個銜接的質量，每一串動作是否到位，他都毫不留情，以最高標準要求，一個星期下來何翩然已經能完全掌握短節目和自由滑的編排順下音樂，代價是每天晚上回到宿舍，她都像一灘泥一樣倒在床上，動動手指頭都做不到。

    即便如此，李之森也搖頭告訴她：“不對，這不是我要的感覺?！?/br>
    于是第二周，陸上訓練開始。

    半天時間，何翩然都和李之森兩個人呆在舞蹈房中，李之森嚴格規范她的肢體動作，把他在運動員時期最出色的樂感言傳身教，每一個動作他都是親自擺正何翩然的姿態。

    這樣的體驗對于何翩然既辛苦又興奮，她擰緊發條般不肯松懈，全神貫注只怕漏掉半點李之森授課的細節。

    一般編舞教練只會簡單指導節目安排，但李之森在這短短一周多的時間內卻化身何翩然的總教練，無一不細，精益求精，如同她是他的親傳弟子，嚴謹得幾乎變了一個人。何翩然漸漸感覺到，李之森像是受過什么刺激，從前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外表下竟然有這么一顆略顯暴戾的心，這種暴戾并不是暴躁，而是一種近乎恐怖的耐心，他能在何翩然第十幾次沒有完成預期動作標準后平靜地沒有感情，讓她先不要去吃飯，再來一次。

    何翩然對于短長節目的表演進步很快，對于其中感情的領會更是日臻純熟，每天下午的上冰訓練，她都把最好的狀態融入其中，還有上午學到的那些精粹也一一展現。

    即便如此，李之森仍然認為她沒有達到他的要求。

    “感情，你要有一種感情在里面?！?/br>
    舞蹈房內，巨大的鏡子面前，李之森關掉音樂打斷何翩然的排練，他走到她身邊，伸出手一把攥住她的脖子，何翩然嚇壞了，終于自己做得不夠好讓他失去耐性要體罰了嗎！

    然而出乎意料，李之森的手慢慢摸索著滑上何翩然的臉頰，上面都是粘膩潮濕的汗水，帶著劇烈運動后皮膚散發出的熱量。

    “以前有人這么摸過你嗎？”李之森低聲問道。

    何翩然的臉刷一下紅了，原本柔軟的肢體也變得僵硬，她瞬間腦補了職場性sao擾的各種場景，卻不知如何應對。

    “你談過戀愛嗎？有沒有男朋友？”李之森繼續發問，咄咄逼人。

    何翩然咬牙搖了搖頭。

    “記住這個感覺，”李之森的手指輕輕摩挲她白皙柔滑的臉頰，“現在，推開我?！?/br>
    何翩然一愣，“什么？”

    “把我推出去，推得越遠越好?！崩钪f著，手卻仍然在她臉上，他整個人站在何翩然的背后，胸膛抵著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曖昧的搭在她肩上。

    何翩然回身猛地一推，李之森踉蹌的退了幾步。

    “感覺到了嗎？”李之森面色如常，一點都不像剛剛耍了流氓。

    “什么？”何翩然似懂非懂，卻也明白剛剛他是故意為之，不是另有所圖。

    “在這段音樂這個動作的時候，你要有剛才的感覺，推開你曾經的男人和想要追求你的男人，朝著自己的方向和目標走下去，不回頭，不后悔，把剛才推開我的動作放慢，用舞蹈的感覺演繹一下?！崩钪匦虏シ乓魳?。

    何翩然按照他的指點嘗試重新做了下編排中的舞蹈動作，果然，感覺變得更加清晰，動作不止是一個動作。

    音樂結束，李之森在一旁笑著鼓掌，“好，就是這樣。不過比賽時可別臉紅?！?/br>
    何翩然急忙轉過身掩飾臉上尷尬的潮紅，卻忘記舞蹈房前后都是鏡子，自己的窘迫無所遁形。

    下午的冰上訓練，何翩然再次融合步法，感覺也好得多。

    第二周，形勢好轉，她已經掌握要領，連表演滑的步伐都不在話下。

    一般編舞不過半個月也就結束，編舞教練只負責學會這些成套動作，別的并不在負責之內，然而當何翩然詢問李之森自己什么時候可以離開回國訓練時，他卻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淡淡說道：“怎么，你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完美了？”

    “當然不是，”何翩然馬上解釋，“昨天通了電話，陳教練和其他隊友這兩天就開始回國了，所以我才打算問一下教練你的安排?！?/br>
    “今天訓練結束我會通知陳教練，你在我這里的編舞直到我滿意為止你才能離開?！崩钪朴频卣f。

    何翩然詫異看著他，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

    “放心，這些錢都只是算在編舞的常規費用里，”李之森饒有興味地打量她的表情，“這是我編舞生涯的最后作品，我希望也堅信你能演繹出我最好的創作，以后我們再沒有合作的機會，但愿你能完成我未竟心愿，用我的節目，用我的指導?！?/br>
    何翩然用力點頭，眼里都是真摯。

    越相處她越能發現，李之森外表的儒雅都是掩飾，他有野心也有驕傲，甚至有時生硬得不通情理，但這些何翩然都能理解，作為曾經最出色的運動員之一，這些都是他成功的資本。

    陳教練也同意了李之森的建議，只是他不放心何翩然，怕她訓練太猛留下傷病，她為了能學到更多東西則一次次與李之森站到統一戰線，告訴陳教練說她的身體沒事，一切很好。

    第三周，就當三套節目都已經流暢下來時，李之森把冰場上暗自興奮的何翩然叫到場邊，看他的表情，何翩然心中一沉就知道他又不滿意，可是自己剛剛的演繹已經很飽滿了，這次不知是哪里出了問題。

    “你的表演很好，可仍然缺一樣東西，”李之森認真說道，“沒有它，你一輩子也打不敗伊維特，一輩子也站不上最高領獎臺?！?/br>
    “是什么？”

    “一顆藝術家的心?！?/br>
    ☆、第36章

    何翩然因為高強度的運動喘著氣,汗水流進眼里,刺痛得她抹了把臉。但這刺激比不上李之森的話震撼,藝術家？她從沒想過,“但我是運動員?！焙昔嫒徽f道。

    “這兩個身份并不矛盾,甚至有無數共同點，其實從這點上來說，即使是作為一個運動員，你也并不具備應有的素養?！崩钪瓕⒚磉f給她。

    何翩然抿唇不語,她已經習慣李之森的苛刻,但這樣的話實在傷人。

    因為一直陪著何翩然訓練，李之森的臉上身上也都是汗濕，他拿過何翩然的毛巾隨手擦了擦，拍上她的肩，“今天晚上的訓練取消，我帶你去一個地方?！?/br>
    “可我還是更想訓練?！焙昔嫒坏吐曊f道。

    “那就把今晚也當成一種訓練，我的特訓?！崩钪冻鲋M莫如深的笑容。

    這些天的相處，何翩然已經完全信任他的安排，這種信任來自于他讓她提高的心悅誠服，很難動搖。晚上的時候，按照李之森的要求，何翩然穿了比較正式的衣服，等車停下，五彩斑斕的霓虹打在車窗上，絢爛色彩跳動著組成迷幻圖畫，她看見一個巨大的劇院建筑，盛裝男女進進出出。

    “《劇院魅影》你聽過嗎？”兩個人走下車時，李之森柔聲問道。

    “聽說過，”何翩然點頭，“世界四大音樂劇之一，很多選手都表演過它的配樂，比較有名的是……”

    “忘掉這些，”李之森拉起她的手臂挎在自己胳膊上，“今天只做一次觀眾?！?/br>
    大劇院爆滿，何翩然和李之森的位置很不錯，音樂劇拉開帷幕。

    散場結束后，何翩然似乎有點領會到李之森的意思，然而她又不是很明白，于是返回學校的車上，她又發揮不恥下問的精神，“李教練，你是希望我增加藝術的素養嗎？”

    李之森笑著搖搖頭，“我是看你訓練太累帶你放松一下?！?/br>
    看著何翩然幾乎就要生氣卻還是苦苦忍耐的表情，李之森心情大好，也不再逗她，“當年我參加奧運會前為了放松去聽音樂會，我還記得第二天就是女單比賽，后天才是我的比賽，可我在音樂會現場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你猜猜是誰？”

    “伊維特·蘭波？”這一批里能和李之森一起參加過奧運會的女選手只有那么兩三個，何翩然憑感覺回答。

    “沒錯，當時她也就只有你這么大，還是個小姑娘?！崩钪衍囃Ｏ?，窗外是德拉瓦河畔寧謐幽暗的夜色，“下來走走?！?/br>
    被這個故事吸引，何翩然沒有猶豫便下了車。

    和李之森并排走在河岸邊，他娓娓道來講述起曾經的往事，“我還記得那天樂團演奏了拉威爾的《波萊羅舞曲》，因為指揮是我朋友，散場后我沒有急著走去和他打招呼，可是卻在后臺又看見了伊維特，當時她正在和我朋友理論，說他玷污了法國大師的名作?！?/br>
    “她真這么直接？”何翩然覺得這是完全無法想象的事。

    “是的，她明確指出我朋友在指揮時有哪幾處失誤，使得歌曲部分旋律速度受到影響，我現在還記得她口中冒出的那些專業術語，和義正言辭的神態與篤定自信的目光。翩然，你的對手真的很強大，可你在上場前就已經輸給了她?！崩钪卣f，“我并不是在說樂感或者別的技巧，我說的是心，伊維特就有一顆藝術家的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