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春兒家就一間屋子,外面是春兒爹出去山上拉的石頭壘起來的,粗糙卻耐用。一堆圍墻旁邊開了個小口,用幾根木柴綁成的木門擋住。正對著堂屋。堂屋里本就沒什么家具,這里的風俗是要是家里有人死了,要將房子騰出來,只放棺材。中間對著棺材上面,是一個方桌,桌子上也沒擺放什么稀罕物。一塊放豆腐,幾條小魚,這已經是春兒能拿出的最好的東西了。 屋子里冷森森的,春兒實在是害怕??薅纪浛?,走出去之前,先叫了一聲夏谷。村落本就在半山上,現在夏季蟲鳴鳥叫的,晚上又有些個野獸在那吼,實在是滲人。春兒聲音叫出來,就引起了一片回應,嚇得她叫都不叫了,端著燭臺抓緊去了茅房。 說是茅房,不過是堆了兩塊石頭踩著。春兒大了以后,他爹在外面又裝了一層石頭,好歹外面的人看不到。春兒走過去,茅房內有什么東西在響,她戰戰兢兢地叫了一聲“夏谷”,聲音很輕。 里面悉悉索索的聲音一下停住了。 春兒徹底爬了,但卻沒有跑,又叫了一聲。 過了半晌后,春兒的心越懸越高,等懸到嗓子眼快要跳出來時,里面傳來了夏谷有些羞澀的聲音。 “我拉肚子,你怎么過來了?!毕墓融s緊將褲子提起來,轉頭看看坑里,也看不清楚。這話像是沒有經過他的大腦一下就說出來了,夏谷自己還嚇了一跳。 剛才小解的時候,他隱隱記得自己見到了春兒爹的魂魄。他當時差點叫出聲,然而沒等他叫出來,腦子頓時斷片。就像那次自己從翠峰山回家一樣,湖面上斷成了兩塊大冰。中間有一塊,始終填充不上。 心中覺得奇怪,夏谷卻不能再去細想。仔細一想,腦子就像被針線扎著一樣,特別難受,特別疼。 春兒見夏谷出來,心里有了些底氣,又開始哭哭啼啼。夏谷收拾好衣服,領著她回去了。而在兩人走后,身后一雙他們現在看不到的紅色眼睛瞬間移到了石頭下面。 夏谷幫著春兒把春兒爹的葬禮收拾的妥妥帖帖,等上完了頭七,夏谷這才算松了口氣。村里的人大都關系挺好,有些大嬸大娘的已經開始為春兒的未來擔憂了。春兒今年才十六歲,但是要給父親守孝三年,三年后十九歲,這在村里來說可都是老姑娘了。 姑娘的青春年華似水,可是留不住的。而且流過去,就再也流不回來了。所以,村里的大嬸大娘們開始商量著給春兒盡快把婚事辦了,不能因為死人耽誤了活人的一輩子。 當然,春兒是打死都不同意的。 大嬸大娘們七嘴八舌的說著,春兒也知道她們是為了自己好??伤齽偹懒说?,要她嫁人,這么不孝的事情,她不會做。大嬸大娘們勸說不過,就找來了夏谷。 夏谷忙完回家睡覺的那天,閻公子好像知道他的行程一般,當天晚上就過來了。夏谷沒心情跟他打鬧,閻公子自然也是知道。兩人相擁而眠,幾日未好好睡覺的夏谷,補了個好覺。 第二日清晨,不知誰家的公雞剛剛打鳴,外面就傳來了拍門聲。 “夏谷?!?/br> 夏谷這幾日精神高度衰弱,一點聲音都能將他弄醒。這一聲叫出來,夏谷瞬間清醒,身體從床上一下彈了起來,胳膊甩在旁邊閻公子的臉上,“啪”得一巴掌,打臉打得啪啪響。 大清早的,閻公子的臉都黑了。 夏谷趕緊道歉,嘴上還得應著門外的叫聲。安撫得摸了摸閻公子的臉,夏谷小跑著出去了。 大嬸大娘們一溜站在門前,夏谷趕緊迎了上去。想請大嬸大娘們進去,想想閻公子還在里面,就把身體別在了門外。 七嘴八舌的說著,大嬸大娘們好歹把事情說明白說清楚了。夏谷聽后,心里有些難過。不管怎么說,他也不想耽誤了春兒以后的生活。就這樣,夏谷答應去做做春兒的思想工作。 回到房間,夏谷好歹換了件衣服。前幾天一直穿著一身衣服來回跑,渾身都是酸臭味。和閻公子說了事情來龍去脈,閻公子自告奮勇也要一同前去。夏谷說不過他,帶著他去見見春兒也行。 不過,臨走時,夏谷叮囑了一句。 “可不許說話沒分寸?!?/br> 言外之意就是,可以對他夏谷耍流氓,但是別對著人家姑娘耍流氓。 閻公子自然知道其中意思,在夏谷腰上捏了一把。夏谷縮著身體往前跑,回頭看看閻公子臉也不黑了,臉上也高興了些。 等兩人吃過飯,夏谷好歹做了些米糊,從缸里挑了些咸菜,端著給春兒送了過去。春兒雖是村姑,但身材卻是弱柳扶風,柔弱得很。這幾日下來,更是差點要了她的命。 去了春兒家,春兒其實已經醒了,正躺在她爹的床上哭。春兒比大嬸大娘們還要恐慌,她完全像一根浮萍一樣,無依無靠的。沒了爹,她都不知如何是好。 夏谷直接開門進去,春兒聽到聲音,抬頭看了一眼,見識夏谷,趕忙將眼淚擦干凈,然后硬擠了一絲笑容迎著夏谷進來了。 與此同時,她也發現了夏谷身后的俊美的翩翩閻公子。 臉頰瞬間紅透,春兒羞澀的低了頭。 看著春兒將東西吃完,夏谷又給了她一些碎銅錢。春兒針線不錯,繡花很棒,這些平日拿著出去賣,可以換些錢財。春兒開始不收,后聽到夏谷說了這些,也才勉強收下。 夏谷并沒有直接說明來意,他得先穩下春兒的情緒,然后再提這些事情。坐了一會兒后,夏谷和閻公子走了。春兒目送兩人,眼神始終離不開閻公子。 對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來說,閻公子實在是個太吸引人的存在。 閻公子沒在陽界久待,打開地府大門進去后,崔鈺已經迎了上來。當時春兒爹死的時候,閻公子離開夏谷回來。見夏谷這么難過,心想在判春兒爹的功過時,可以給他開個后門??墒钦l料,半日的魂魄審問下來,并沒有發現春兒爹的影子。 開始,閻王以為是因為自己工作不上心,所以堆積了這么多案子。等后面審審,將進度趕上,很快就能到春兒爹。但是,他的想法實在是天真。就在昨天晚上,他去找夏谷的時候,他還沒審到春兒爹。 崔鈺因為這幾日閻王如此熱愛工作而感激涕零,見他回來,體恤上司的崔鈺就說:“大人,今日先不審了吧?!?/br> 熱愛工作的閻王大人問:“審到七月的亡魂了嗎?” 趕緊打開記錄看看,崔鈺誠實道:“還有三四個?!?/br> 閻王面色一肅,說:“開始吧?!?/br> 平日偷jian?;豢孔V歸不靠譜,工作起來還是挺有閻王的嚴肅氣派的。崔鈺趕緊讓獄卒往殿里押送亡魂。 閻王審問了足足一早上,不計其數的魂魄都審問過去。其實,地獄內的時間與陽界的時間并不是那樣不可逆。地獄的時間是按照亡魂多少,審問多少來調整時間的長短和幅度。亡魂多的話,那么一分的時間會變成兩分,甚至是一小時。而如果亡魂少的話,地獄時間則是會加快,一個時辰變成半個時辰,甚至變成一瞬。 今日審訊的亡魂多,一上午的時間拉得非常長,閻王疲憊不堪。等好歹審問完成,閻王問崔鈺:“近幾日的可是審完了?” “今日黑白無常押送過來的也都已經審完了?!贝掴曊f,上去給閻王倒了杯水,問道:“大人,您最近是怎么了?” “我前幾天不是跟你說喜歡了個男人么?他親近的人死了,我想給那個魂魄走個后門?!遍愅鹾攘丝谒?,將茶葉嚼了兩下,毫不避諱地說。 似是已經習慣了閻王如此,崔鈺點點頭,心道,好歹如今不按照長相和身高來判定人家好壞了。這是一大進步啊一大進步??墒锹牭剿矚g的男人這幾個字,崔鈺還是顫了兩顫。 “對了。讓你找的修真的書你找了嗎?”閻王問。 “找到了?!贝掴曏s緊將書遞上去。 閻王翻開一看,修真的書籍真是不一而足啊,眼下這本看上去對于修煉萬年的閻王來說,實在太過小兒科。不過,給夏谷用的話,倒是剛好。 擰著眉頭,閻王起身要去后面看書休息。崔鈺遞過來一張請柬,說:“龍王五公主笈禮的請柬?!?/br> “笈禮?”閻王驚訝了一下。 不光閻王驚訝,崔鈺也驚訝。笈禮一般是家族內部進行的,他去干什么? “據說,是五公主親手寫的請柬?!?/br> 將請柬打開,里面的字一個個很娟秀,一看就是出自小姑娘之筆。 前幾日去龍宮,五公主看著不過十歲左右的樣子,現在就想要做笈禮了。閻王思索了一下,說:“我就不去了,你看看派人帶些禮物過去吧?!?/br> 崔鈺躬身,說:“是?!?/br> 閻公子走后,夏谷就出去做貨郎。走的比較晚,再加上想著一塊養春兒些日子,需要錢多。夏谷一時就耽誤了時辰,等回去的時候,已經月上樹梢。 這次翠峰山走的倒是有驚無險,夏谷回到家,將擔子卸下來后,先跑去屋子看了半晌。閻公子并沒有來,夏谷心里有些失落。 去竹筐里拿了些新鮮的水果,今日去賣貨拿著貨物換的。放了一些在家里,等著閻公子來時再吃。另外一些,夏谷拿著去了春兒家。 春兒近幾日睡得都晚,夏谷敲門,春兒很快出來。大晚上進姑娘家并不多好,夏谷很快就走了。春兒去叫住了他。 “哥?!贝簝簺]有叫夏谷的名字,直接叫哥。 夏谷愣了一下,回頭問:“怎么了?” 春兒臉頰帶著紅暈,嬌羞一笑,問道:“今日與你一同來我家的公子,是你朋友嗎?” 幾乎是一個當下,夏谷心中咯噔一聲,心思一下煩亂了起來。他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抿了抿唇,問道:“嗯,是的。春兒……春兒可是中意?” “哥~”春兒聲音一婉轉,端著手里的水果小跑著回了家。 夏谷站在門外愣了半晌,過了一會兒,心里非常別扭又難受地回了家。 到家以后,閻公子仍舊沒來。夏谷心中的煩躁更上升了一層,夏谷去院子里沖了個涼。心里難受的要命,沖完涼之后,也沒有舒服多少。 要是春兒看上了閻公子,那閻公子該怎么做? 不喜歡她,那傷害春兒。喜歡她,那傷害他。 夏谷覺得腦子都快炸了。 身體在床上輾轉反側,等過了不知多久。夏谷的眼睛突然瞪大,心中冒出了一個想法。 要是,春兒死了,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 夏谷昨晚上睡得有些晚,腦殼疼得突突叫。外面又傳來拍門聲,夏谷掙扎著好不容易起來,出門一看,又是大嬸大娘們。腦子里又出現了昨天春兒那嬌羞一笑的臉,夏谷閉上眼。 但是,大嬸的突然一聲大哭,一下就將他嚇得睜開了眼。 “夏谷,春兒死了!” 第72章 趙令 夏谷的腦袋里嗡得一聲響,沒等大嬸大娘們繼續說話,夏谷推開門就跑了出去。腦海里一片空白,順著條件反射跑到了春兒家,夏谷推開那扇破門,就看到了屋里的春兒。 春兒躺在床上,手腕上全部是血跡,襯托的臉色更加慘白。床上有一些大嬸大娘坐著給她整理著,見到夏谷,皆是嘆了口氣。 喉嚨里干得竄火,腦袋里像是炸裂開來,眼圈箍住眼睛,澀得要命。夏谷站在床前,大嬸大娘們七嘴八舌的說著,每個人的話都拆分開來,一個字一個字的鉆進他的耳朵,刺穿他的耳膜。 春兒是自殺的,渾身有無數大小的刀傷,血很快止住。但是,她拿著菜刀劃開她的手腕后,她想后悔都晚了。這么熱的天氣,空氣潮濕悶熱,血管不可能凝固。所以,這個十六歲的如花姑娘就這樣死了。 春兒說,她爹死了,她不能連累夏谷,她可以去遠房親戚家住。但是仔細想想,她這么久都沒有親戚來接她。那她有什么遠房親戚?她料定自己活不下去,會是夏谷的累贅,所以才死了。 這是大嬸大娘們說給夏谷聽的,可是夏谷卻無動于衷。這樣的話,就像是安慰他一樣。夏谷的腦子里記不得昨天的事情,可是隱隱約約記得一句,他想春兒如果死了就好了。 鋪天蓋地的罪惡,像是一萬床被子壓下來一樣,又沉又悶。夏谷喘不上氣來,看了一眼春兒后,轉身走了。 棺材沒那么便宜,錢沒那么好賺。春兒的話,他實在是沒有錢給她買棺材了。 可是,夏谷想他可以借一些閻公子的錢,到時候再還就是?,F在想再多都沒有用,當務之急是將春兒埋了。 春兒爹和春兒前后腳死了,村里也傳了些不好的傳言。這不禁讓人想起當時夏谷的父母去世來,也是前后腳。 作為夏谷家最近的鄰居,春兒也死了。死亡,從夏谷家開始,一圈蔓延開,這引起了一定的恐慌,和說不完的八卦。 可是,村里的人雖是大嘴巴,終究心里是善良的。這事兒議論議論也就過去,誰也沒當著夏谷說什么。 夏谷回家,閻公子在床上坐著等了半晌。村里發生了什么事兒,他想知道,幾乎當時就能知道。夏谷進來,閻公子站起來,看到夏谷行尸走rou般的樣子,心里涌上一陣心疼。 “你來了?!睕]理會閻公子站起來,夏谷過去徑自坐在了床上,抬頭跟他說:“我得借你些錢,春兒死了,得買口棺材?!?/br> 女子未出閣,要埋葬在父母左右。但是,這會是個不好的名聲。本來名聲就不好,夏谷還想著給她口棺材。 沒有動彈,只是低頭看著他,點點頭,閻公子說:“好?!?/br> 說著,從身上掏了掏,掏出一袋碎銀子,遞給了夏谷。夏谷接過去,默默無聲的從碎銀子中掏了一塊約了約重量,抬頭說:“這個,我等著慢慢還你?!?/br> 閻公子點頭。 夏谷說:“你是我朋友,我想跟你商量個事兒?!?/br> 閻公子說:“你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