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心跳如鼓擂,許浠滿頭大汗,枕巾都濕了一片。抬頭抹了一把臉,臉上全是淚。許浠心里空落落的,回頭看了一眼枕頭,趴在上面的茶葉蛋正抬頭看著他。詹湛的臉一下撲在了他的腦海里,許浠臉色慘白,盯著茶葉蛋,叫了一聲。 “詹湛?!?/br> 茶葉蛋看著許浠,一個骨碌從枕頭上滾了下來。 茶葉蛋這一個骨碌滾下來,就再也沒有爬起來。許浠戳了半晌,茶葉蛋都沒有動彈,驚魂甫定的許浠瞬間急炸了毛,穿上衣服開車跑去寵物醫院。寵物醫院醫生們挨個來看了一遍,都查不出什么毛病。這茶葉蛋眼看馬上就要死了,但是卻一個看出毛病來的都沒有,許浠瞬間爆發了。 罵了半晌后,覺得發脾氣也沒有什么用。許浠哆嗦著,猛然想起老和尚來,然后頭也不回地開車去了云延廟。 許浠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地爬上山時,老和尚正坐在大門門檻上休息,見他過來,老和尚笑笑,說:“許施主……” “不施主了,方丈你快看看,茶葉蛋快死了!”許浠都快哭了。 聽到許浠的話,老和尚眉頭微微一皺,嘴角卻微微扯了一下。這個詹湛,性子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急了。 不過身體也已備好,倒也不會出現什么差錯。 接過許浠手里的茶葉蛋,老和尚笑笑說:“那行,我給你埋了?!?/br> 許浠一聽萬念俱灰,徹底急了,一把將玻璃瓶子抓過來,哭喪著臉說:“你說什么?還有救!” 老和尚看著許浠這個樣子,哈哈大笑起來。 第55章 詹湛x許浠 老和尚笑得沒有任何慈悲,許浠覺得麻木了,搶過老和尚手里的玻璃杯轉身就要下山。老和尚一把拉住他,將笑聲止住,笑著說:“沒事,不埋了,放了缸里養幾天就好了?!?/br> 心里叮得點起一個希望,許浠將信將疑,但是看老和尚一臉篤定的樣子,許浠決定信他一次。跟著老和尚進了院里,陶缸里的睡蓮正開著,花瓣展開,粉嫩嫩的,高潔又漂亮。 將手伸進玻璃杯,許浠小心翼翼的,茶葉蛋已經一動不動了,許浠的心跌到谷底,焦急地將茶葉蛋放進了陶缸里。 茶葉蛋剛進去的時候,整個身體都是倒著,露出肚皮上淺色的龜殼斑紋,像一枚枚古代銅錢拼接著一樣。這個確實看不出品種來,一般烏龜肚皮上都是不規則但是有棱角的拼接,但是茶葉蛋就圓圓的。 蹲在陶缸跟前,許浠眼睜睜地盯著,還不忘回頭問老和尚:“這這得養多久啊,你不會騙我吧?” 許浠這話雖然帶著懷疑,可是他心里覺得老和尚應該不會騙他。他跟著夏谷后,刷新了他的世界觀,這個世界上依靠科學不能解釋的東西太多太多,比如果凍人,比如夏谷他男人。 看著老和尚身材短小,一把胡須,卻精神矍鑠,有點老神仙的樣子。 老和尚蹲著看了一會兒,魂魄正在龜殼內膨脹,老和尚拉過許浠,說:“不騙人,走,先回大殿?!?/br> 許浠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最終被老和尚拉走了。 陶缸內,平靜的水面上,蓮花葉下,開出一朵朵漣漪,茶葉蛋身體散發出點點藍光。 把許浠拉進去,老和尚沏茶,等沏好后,許浠拿著茶就往外面走,邊走邊說:“給茶葉蛋喝點?!?/br> 老和尚攔他不及,就隨著他去了。許浠蹲下,將溫和的茶水一點點倒入陶缸中。順便撩起荷葉,看看茶葉蛋。但是,撩了半天都沒有茶葉蛋的蹤跡。 “方丈,茶葉蛋不見了!”許浠踉蹌著回了屋子,老和尚還在吸溜著茶水,見他的樣子,也就是翹著胡子笑了笑。 “不見了說明活過來了,躲起來吧。睡蓮下面有另外的盤子,估計躲在了盤子下面。許施主不用擔心?!崩虾蜕姓f。 老和尚話一說完,許浠心里就敞亮了,想想也對,要是死了的話,漂在水面上,肯定能看著。許浠抹了一把汗,終于放下心來。 “施主,最近都忙什么?”老和尚問。 閑聊起來,許浠打開了話匣子,跟老和尚說:“忙著上課,過幾天有考試,考完后發申請,然后等offer?!?/br> 說完,許浠料定老和尚不懂,解釋了一句說:“就是我要去國外讀研究生?!?/br> “哪個國家?”老和尚目光微微一斂,問了一句。 許浠說:“英國?!?/br> “那大約去幾年?”老和尚問。 去幾年這個問題,許浠還真沒想過。他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不過他沒有移民的想法,但是難保會繼續讀博?;蛘?,等讀完以后在國外任教。 想到這里,許浠說:“至少三年吧?!痹S浠以為老和尚舍不得他呢,想想心里還挺暖的,馬上接了一句:“有時間會回來看您的?!?/br> “別,還是別來看我了?!崩虾蜕兄苯泳芙^掉,但是臉上卻笑瞇瞇的。 許浠原本還有些尷尬,看他笑得這么開心,也就搖搖頭就忘了。 接著這個話茬,老和尚想了想說:“你也看到了,茶葉蛋可能在陶缸里生活久了,跟著你跟了才一個月就支撐不住了?!?/br> 老和尚這話說的夠委婉,但許浠還是聽出了另外一層意思。心下一緊,許浠看著老和尚,有些不確定,但是嘴上還是笑著的。 “不是,關鍵是一只烏龜……怎么還,怎么還水土不服???” 見老和尚沒有回答,許浠又堅強地說了一句:“那,那你把這個陶缸也給我唄?!?/br> 老和尚抬頭看了許浠一眼,眼睛里帶著些就許浠懼怕光芒。咽了口口水,許浠卻還想堅持。雖然只有一個月,但是他跟茶葉蛋已經情比金堅,實在是不想就這樣分開。而且,他去英國還想帶著茶葉蛋呢! “茶葉蛋你可以帶回去,但是陶缸不送?!崩虾蜕姓f著,臉上沒有什么笑容,“茶葉蛋在這養養,出去最多支撐一個月?!?/br> “那您當時送我的時候怎么沒說???”許浠尖銳地問了一句。 “當時……”老和尚被問住,想了一會兒后,說:“當時我也不知道他會水土不服?!?/br> 許浠:“……” 最后,還是許浠沒有堅持。畢竟,要是茶葉蛋跟著他在英國死掉了,那許浠真是要哭死過去。 上來時,拎著烏龜,下去時孑然一身。許浠還未從院子里邁出腳步,就已經被鋪天蓋地的寂寞籠罩了。 “我再看一眼?!痹S浠不死心,有些乞求的看著老和尚。 或許是詹湛的離開給許浠留下了陰影,現在的許浠更不容易付出感情,一旦付出感情,那就再也割舍不開。對茶葉蛋的感情還好些,畢竟它還活著。 老和尚點了點頭,撩開了葉子,手掌心帶著一層淡淡的藍光,許浠自然是看不見的。藍光很快吸引了渾身罩著藍光的茶葉蛋,冒了冒頭,看著許浠,綠豆小眼里閃著許浠熟悉的溫柔光芒。 許浠有那么一瞬間失神,但是很快就反應過來??赐曛?,老和尚把荷葉放下,然后對許浠合了十字。 言外之意就是,再見。 許浠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目送著許浠下了山,老和尚走到陶缸跟前。伸手在陶缸里撈了一下,摸了摸蓮花底下的藕根。藕根的粗度還不是很夠,將手伸出來,茶葉蛋的腦袋也湊了過來。老和尚看了它一眼,說:“你再等等,估計過幾天許浠走的話,還會來。而且藕根長得還不太結實?!?/br> 茶葉蛋趴在缸上點了點頭,很快又潛伏進了水里。烏龜的身體已經承不住他即將養好的魂魄,他得抓緊找個大一點的容器。 許浠回去后,跟許嘉稍微解釋了一下茶葉蛋因為水土不服,讓他放生的事情。許嘉是小孩子,跟茶葉蛋培養了一個月的感情,傷心了兩三天后也就忘了。許浠這個大人卻始終難以忘懷。 將全部身心投入到考試之中,等考完試,等完成績,發完申請,拿到offer已經是第二年的初夏了。 五月的天,隨時變,要么熱死,要么凍死。許浠明天飛英國,倫敦要比國內要冷一些,許浠并沒有帶多少衣服。能買到的,他基本都沒帶。 所以,到最后收拾收拾也不過是一個小行李箱,托運都省了。 將東西收拾好,許浠坐在地毯上,看著箱子里的東西。東西基本上是詹湛給他買的,詹湛以前偶爾會出差去上課或者給小動物會診,每每去一個城市,都會給他帶些新奇的小玩意。 小玩意不大,堆了一箱子,許浠看了半晌,將箱子合上。 這時,一直站在外面的許母走進來了。兒行千里母擔憂,雖然許浠過了應該被擔憂的年紀,許母還是各種不放心。 許浠見許母進來,要起來,許母卻擺擺手,跟著他一起坐下了。然后,順手就把許浠的行李箱打開,里面都是他墻壁上擺放的那些東西??戳艘粫?,許母深深嘆了口氣,對許浠說:“許浠,你年紀也不小了。媽希望你,能放手就放手,不要再折磨自己了?!?/br> 許浠和詹湛在一起的時,就把詹湛介紹給了許母。許母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對一些事情看得比較開。既然許浠喜歡,領個男人回家又會怎樣。兩廂情愿的事情,她不會去阻撓。 詹湛死的時候,許浠在寵物醫院待了兩天。她也跟著糾結了兩天,看著兒子憔悴的樣子,母親心里像被刀割了一樣。 詹湛死了兩年了,許浠也頹了兩年。好歹去年的時候,他不知怎么,說要去英國。她挺高興的,以為兒子想開了,可是,再看看箱子里這些東西,許母又陷入了擔憂之中。 道理許浠都懂,所以許母一說,許浠就笑笑,似是死鴨子嘴硬地解釋一通。 “這些東西挺好的,我帶著玩兒玩兒?!?/br> “玩兒玩兒可以,但別玩兒得忘了自己?!痹S母意有所指地說。 說完之后,許母看著低頭想事情的許浠,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笑著說:“烏祁啊,人也挺好?!?/br> 烏祁在這一年,確實給了許浠最大的幫助。許浠也沒跟開始時那么冷淡,兩人現在好歹能在一起吃個飯,喝個茶,許浠也會偶爾跟烏祁開個玩笑。 不用許母說,他也一直在努力??墒?,一個人深扎在心里,他想拔也拔不出來,很痛苦。那個人拔不出來,另外一個人就別想進去。 微微一笑,許浠說:“知道了媽?!?/br> 許母笑了笑,起身要走。在許母走到門口時,許浠抬頭看著她,問道:“媽,你怎么沒有再找?” 一直讓許浠重新面對生活,重新找一個伴侶??墒窃S母卻一直單身,她并不缺乏追求者啊,并且在那群追求者中,也并不是沒有她所鐘意的。 “我一個人活得比兩個人要好,這樣就沒必要兩個人一起了?!痹S母簡單地解釋了一句,笑笑離開了,留下許浠自己在房間內沉默。 許母確實如此,早上起床梳妝打扮,有心情了就做個早餐,沒有了就自己簡單的吃個早茶。然后,去刺繡房做一天的刺繡,中午會吃些東西,下午三點以后,會看看今天有沒有宴會邀請,若是沒有,則開始準備晚餐。若是有,就聯系造型師,做造型。她永遠活的高傲又優雅,獨立又高潔。她自己活著,比兩個人活著更美。一副完美的畫,若是添了一個人,就會覺得畫蛇添足了。 許母就是這樣的存在。 但是,許浠不同。他和自己的母親完全相反。他內心孤獨,也難以忍受孤獨。他疲于社交,卻渴望朋友。詹湛彌補了這一切,他嘗到了里面的甜頭,就再也難以忘懷。 將箱子打開,摸著里面一個個擺放整齊的東西,許浠心里一直牽扯著一根弦。怎么扯也扯不斷。 今天,趁著這一切,他想直接剪斷了。 將箱子關上,許浠把箱子放入了衣櫥,沒有再拿出來。 臨走的時候,他去了云延廟。想要看看小烏龜,等上了山后,老和尚正拿著個破掃把在外面掃地。見到他,笑了笑,將他迎了進去。 許浠見茶葉蛋見得很短暫,一年時間,倒是沒有以前那種感覺了??粗枞~蛋眼睛綠幽幽地看著他,仍舊是小小的,許浠笑笑,自動將睡蓮葉子撩下去了。 老和尚留著許浠吃了午飯,許浠吃過飯后,跟老和尚說了明天要去英國的事情。晚上的飛機,飛二十幾個小時。 老和尚雙掌合十,笑著說:“祝許施主一路順風?!?/br> 許浠出了老和尚喝茶的偏房,走進了正廳,抬頭望見一尊金色大佛雕像,上面掛著已經發白的紅色披風。 許浠來的次數不多,更是沒有上過香。走進去后,許浠去功德箱里投了兩百塊錢,拿起一炷香說:“我來燒個香?!?/br> 老和尚點了點頭,站在他的身邊,少有的拿過拜訪在臺子上的木魚,拿著敲了起來。 木魚聲夾雜著老和尚念念叨叨的經文,許浠十分虔誠的把香插入香爐之中,回過頭,跪拜了三下,雙掌合十,抬頭看著大佛,在沒有了動作。 許浠一直沒有站起來,老和尚敲了一會兒卻敲累了。將木魚停了,走到許浠跟前,許浠也跟猛然驚醒一樣,站起來,笑著說:“我上完了?!?/br> 老和尚點點頭,見他有些不對勁,問道:“你沒事吧?” “我也不知道有沒有事兒?!痹S浠說,“將一個人從心里放出來,太難了,這可能比剝皮去骨更要難受?!?/br> 老和尚瞄了他一眼,拍了拍許浠的肩膀說:“你不知道剝皮去骨到底是有多難受,而且,既然這么痛苦,那就不要放出來?!?/br> “不放出來不行?!痹S浠說,“那樣就容不下第二個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