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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世家(作者:尤四姐)在線閱讀 - 第50節

第50節

    她看了他一眼,淚盈于睫,“我不是要嫁容實,我得給皇上充后宮了。三哥你記著,萬萬不能叫姑娘進宮當差,當著當著就壞事了,連自己喜歡的人都不能嫁?!?/br>
    福格目瞪口呆,“這……容家已經過定了,這么做……”

    如果一些約定俗成的東西能對皇帝起管束的作用,她也不會被逼到犄角旮旯了。她無可奈何道:“容實這會子在營房,還不知道我這里的事兒。你要是見了他,好歹替我勸勸她,天涯何處無芳草,請他另擇良配吧!”

    福格要應她,剛張嘴門上又來了人,打千兒說:“萬歲爺傳小總管乾清宮問話?!?/br>
    她緩緩長舒一口氣,轉頭對福格笑了笑,“我去了,三哥別忘了我的囑托?!?/br>
    福格茫然追出去,還沒從震驚里回過神來,她已經走遠了。

    天欲暮,踏上廊廡的時候,身后趕上來一溜小太監,提著燈籠一個一個往上掛。那橘紅的光照亮了檐下那一片開闊地,她看見殿門前站著個人,負著兩手,眉目森然。

    她硬著頭皮走到他跟前,蹲身請了個雙安。他沒有說話,轉身往殿里去了。

    她只得跟進去,他在東暖閣設了便餐,雕龍的炕桌擱在南炕上,什么都是雙份的。指了指對面,“坐?!?/br>
    她站在腳踏前說不敢,“奴才微末,不敢逾越和主子同坐。主子只管吩咐,奴才站著聽令就是了?!?/br>
    他寒聲道:“朕讓你坐你就坐,非要惹朕發火才聽話嗎?”

    她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僵硬地在他對面坐下。燭臺上的燈火在琉璃罩子后跳動,她頓了頓,執起酒壺給他斟滿,然后擱下,緩和著聲氣道:“我來前也想過,既然到了這份上,我再回避,未免畏首畏尾。我有兩句話和主子說,不知主子愿不愿意聽?”

    他端起酒盞抿了一口,“朕可以選擇不聽嗎?”見她噎了下,垂眼道,“說吧,有什么就敞開了說,傷口捂在褥子里,早晚要化膿的?!?/br>
    她低頭看面前的酒盞,清酒的表面倒映出她的臉,她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說:“您多番相逼,無非是想讓我進后宮?!?/br>
    他也不諱言,頷首道是,“朕想要什么,從來用不著藏著掖著?!?/br>
    “奴才可以進宮,但要和主子約法三章?!彼鹨浑p瀲滟的眼眸,直直望進他心底,“奴才只居后宮,不上封號?!?/br>
    他有些意外,“你打算沒名沒分跟著朕?這也算你對朕的反抗?”

    她沒有應承,只道:“奴才一顆心,只能裝一個人,主子要是想御幸,奴才絕沒有二話,幸后與君長辭,永不復見?!?/br>
    他眼里陰霾叢生,冷笑道:“果真是內務府出來的油子,簡直滴水不漏。朕問你,既然如此,你進沒進朕的后宮,有什么差別?朕要幸你,你就給朕尋死覓活,可要是不幸,你怎么給朕生兒子?”

    她騰地紅了臉,明明很受屈辱,卻依舊平靜得一汪死水似的,“我不知道主子對我有幾分真心,如果只貪圖這個皮囊,拿去就是了??扇绻斦嬖诤跷?,就該聽聽我的想法。愛一個人不是得到就夠的,要走進人心里,別人才能死心塌地跟著您。您對我究竟是出于好奇,還是真心想和我長相廝守?我有時候也常想,我哪里好呢,能叫主子上心。也許主子只是不甘心,瞧容實撿了漏,把您給比下去了?!?/br>
    他拉著臉說:“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你當我閑得發慌了?要不是喜歡,為什么會不甘心?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古人也是這么說的。朕想讓自己愛的人永遠陪著朕,有錯么?你原本就是朕旗下人,這些年朕一直忙于政務,從來沒把旗奴放在眼里,其實咱們只是缺個機緣,要是早早遇上,也許就沒有今天這些不愉快了?!彼麅墒痔撎摂n著,放在炕桌上,澀然看了她一眼,“如果咱們從頭開始,你還能接受我嗎?”

    他的愛太沉重,幾乎要令她窒息,她明知道答案的,卻沒法不敷衍他,惹急了他破罐子破摔,到時候怎么轉圜?她遲疑了下,“主子能學會愛一個人嗎?不需要卑躬屈膝,只要尋常相處,沒有算計,也沒有以權壓人。倘或能做到,說不定咱們能從新開始……”

    他眼里燃起了希望,急匆匆說好。伸手來牽她,剛觸到她的手,怕她不高興,慌忙又放開了,“你不騙朕,愿意給朕機會?”

    她點點頭,“我人在這里,萬歲爺觸手可及?!?/br>
    他有些迫切地問:“要多久,你才能愛上朕?”

    她為難地看他,“這種事兒可不好說,要瞧緣分。主子要能說到做到,我也不是鐵石心腸?!?/br>
    幾乎很快達成了一致,他自己心里知道,其實他羨慕容實,羨慕他們之間平和的相處,也羨慕頌銀面對他是眼里泛起的溫柔的波光。如果哪天她也能這么對他多好,人爬到一定的高度后,寂寞空前壯大。他需要一個人分享他的成就,不是什么孛兒只斤氏,也不是什么貴妃貴嬪,只有她。她見識廣,官場上歷練過的人,視角比深養閨中的女人遠大廣闊。他說的話她能明白,不會像那些后妃們常掛在嘴上的,一味的“萬歲爺說得是”。他不缺人奉承,好話聽多了膩味,需要一個能與之暢談甚至點撥的人。

    “既然你同朕約法三章,那朕是不是也可以提個要求?”他覷著她的臉道,“你和容實不能再有往來,成不成?我知道紫禁城里的太監宮女都要讓你三分臉,你想背著朕見他不是難事?!?/br>
    見了又能怎么樣?她如今只有祈盼他們的計劃能成功,假使大阿哥能奪回皇位,她不受他任何冊封,將來也許還有和容實團圓的一天。反之呢,即便是個最低等的答應,再想回到正軌上也不可能了。到最后大概會像先帝的那些嬪妃一樣,分派到寡婦院里,從此秋雨梧桐了此殘生。

    她說好,“我不同他往來,但是主子也得答應我不動他分毫,只有他平平安安的,我才能慢慢把心收回來。否則我牽掛他一輩子,少不得辜負主子盛情了?!?/br>
    說實話他有點生氣,她到底處處向著容實,根本沒有要和他過日子的意思??赊D念想想,就如她說的,人都已經在他身邊了,只要耐得下性子來,她就算是塊頑石,也終有水滴石穿的一天。

    他一再忍讓,心平氣和說成,“只要你眼里有朕,朕答應不動容實。再過程子,等大婚完了,把他調離京城也就是了?!彼坪跸嗾勆鯕g,他沖她舉杯,“咱們干了?”

    她雙手托著金杯和他碰了碰,“主子一言九鼎,奴才先謝過了?!?/br>
    這也算是個甜頭,她渾身長刺,弄不好就扎人。順著捋,那身刺都放下了,他就敢去抱緊她了。

    他按耐不住喜悅,幾回了,在內務府值房里碰面都是劍拔弩張,尤其上回,那件事簡直讓他產生陰影。他以為自己不成了,緊要關頭這么丟分子。后來試過,總算還行,他才放心。其實她來了,他就有些躍躍欲試,起碼把那回的遺憾找補回來??墒撬醒栽谙攘?,侍寢一次永不復見,他要的不光是她的身子,更要緊的是她的思想和靈魂。宮里女人多得是,哪個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他不缺女人,所以把她圈在身邊,不到忍無可忍的地步,可以不去動她。

    他心里居然有了說不清的激動,幾乎和初登大寶時不相上下。燈下看她,道不盡的好,總覺得這眉眼、這神態、這舉手投足都是他夢寐以求的。他感覺安然了,奇怪只要她在,他就真的別無所求了。也許他表達愛意的方法和別人不一樣,但也是發自內心,不比容實少。

    他托著腮看她,不好意思多瞧,瞥一眼趕緊調開視線。她牽袖給他布點心,他趁機再看一眼,滿心歡喜。

    頌銀只做不察,心里卻哀嘆,他和容實都有孩子氣,不同之處在于容二爺頑劣,他蠻橫罷了。

    “朕的寢宮在這里,你就留在這里,不必另派地方了。每宮都有主位,你沒有位分,去了不倫不類,倒不如在朕身邊?!彼吒吲d興給她想轍,“不要住圍房,那里是御前女官的榻榻,就住弘德殿吧,后室清靜,沒人會去打攪你。你只要在朕散朝的時候上東暖閣等著朕,讓朕立刻見得到你就好?!?/br>
    她欠身應嗻,又問:“內務府怎么處置呢?我不在,我阿瑪又上不得值……”

    提起述明倒讓他很是心虛和尷尬,要了閨女卻這樣羞辱爹……他斟酌了下,“內務府畢竟是你佟家世襲,這會子易主對不住你。這么著,讓陸潤暫且代理,等你阿瑪好些了,再交還給他打理?!?/br>
    她抿唇不語,橫豎如今都得聽人的命令,他說住哪兒就住哪兒,他想見她就見她,想讓阿瑪繼續上值就繼續上值……頌銀一直覺得愧對老太太和父母,因為自己力求圓滿,害得全家惶惶不可終日?,F在她不敢說想通了,至少已經退讓,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周全佟容兩家,總算安心了。就像她彼時對容太太說過的那樣,即便不能和容實在一起,也會想盡辦法幫襯他。他們這回起事并非萬無一失,雖說宮中兩黃旗侍衛只占據兩成不到,但皇城外沿的羽林衛都是皇帝的親軍,要制約那股勢力,就得動用王爺們壓箱底的人。如果能兵不血刃當然最好,萬一不成事,保容實性命總是可以的。

    月色尚好,她這里滿心凄涼,城外卻有一騎絕塵而來。城門緊閉,門券太深,兩盞巨大的白紗燈籠搖晃著,照亮帽沿下一雙寒霧籠罩的眼。他策馬到城前,帶班佐領壓刀上前,門神一樣挺腰站著,抬手一舉,“夜闖門禁者,斬!”

    他抬起官帽,將腰牌扔了過去,向上拱手:“領侍衛內大臣容實,奉命回京?!?/br>
    一品的大員,出入城自然不像平民百姓那么嚴苛,有他的腰牌為證,佐領很快回手示意底下兵卒,復掃袖對他打了一千兒,“奴才職責所在,不敢擅作主張,須回稟了軍門才好放行,請容大人稍待?!?/br>
    他不置可否,人在馬上,心早就飛奔進紫禁城了。得到消息時他簡直要瘋了,都是他不好,大計圖得連媳婦兒都保不住,還當什么男人!其實城里發生的一切他都知道,他時刻提醒自己以大局為重,現在頌銀被強納進宮,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江山是他烏雅氏的江山,顛來倒去都在人家兜里,他折騰個球!什么扶植大阿哥,那么多的彎彎繞,還不如直接上乾清宮取狗皇帝性命。什么恨都能忍,唯有奪妻之恨不能忍,他把頌銀想得太堅強了,以為不把她牽扯進來就是對她的保護,其實不是?;实鄣膱棠钅敲瓷?,到最后居然明刀明槍的搶了,那就以男人的方式解決一回,即便是死,也要打他個終身下不得床。

    馬蹄袖下的十指緊緊扣住馬韁,春日的夜里仍舊寒意刻骨。他緊抿嘴唇,那面目在慘白的燈光下羅剎一樣,看得人驚惶。城樓上有腳步聲傳下來,是戍守的九門提督。他仰頭一顧,下馬來,待人走近了,拱手笑道:“今兒要勞煩嘉言兄了,我得了令,宮門開時就要即刻入宮復旨,大半夜的叨擾您,真不好意思的?!?/br>
    九門提督初設時品秩為正二品,后來升作從一品,和他一樣的武官,職務又相差無幾,見了面非得打起精神來笑臉相迎不可。

    程修漠然看了他一眼,當初一起在侍衛處當值,后來各自封官,各奔前程。他們的立場不同,容實是先帝黨,他是豫王黨?,F如今豫親王登極,大力提拔親信,他當上九門提督,自然要為主子守好門戶。

    “既然是奉旨,有手書沒有?”

    容實咧咧嘴,“密令,哪兒來的手書!”

    “密令?那就是口說無憑了,”程修也對他報以一笑,“恕我不能放您進城。您瞧瞧現在是什么時辰,若非軍機大事和八百里加急,沒有半夜開城門的規矩。上回江南道水淹,水都沒過小腿肚了,筆帖式進京送奏折,還不是老老實實等到五更。這樣吧,我得了幾兩好茶,請您喝茶。您在我衙門里將就半夜,等天亮了再進城吧?!?/br>
    他抬起小指撓了撓鬢角,“這可不成,回頭主子怪罪,少不得連累您?!彼毖塾U他,“咱們同朝為官,又同為主子效命,互相總有個照應。誰還沒有為難的時候呢,就像您……”他左右環顧,壓著嗓子道,“您剛升職三天令堂就過世了,按著大欽體制,您理應回家守喪三年啊??啥n留用,仕途就受損啦,您不是沒回去嘛!我算算,七月里才滿三年吧?您這可不對,雖說是為主子當差,也不能罔顧人倫。咱們大欽是最講孝道的,父死母死不守喪,該當凌遲,您瞧您這罪過……”

    程修被他說得冷汗直下,知道他有備而來。這個人是粘桿處出身,一肚子壞水,再說下去不知道還會掏出什么牛黃狗寶來,趕緊打發了是正經。忙回手一揮,“開城門!”

    他翻身上馬,笑著對他拱手,“多謝程大人通融?!?/br>
    程修不情不愿地回禮,看他策馬揚鞭,消失在了黑洞洞的街道盡頭。

    ☆、第74章

    他沒回家,也沒入宮,直接去了恭王府。三更半夜一通電閃雷鳴,把恭親王嚇得夠嗆。彼時他正抱著一位新納的格格在溫柔鄉里繾倦,管事的突報容實到訪,五爺匆忙抽身穿衣裳,中衣的紐子上下紐錯了位,衣襟一長一短地跑到書房會客,臉拉得老長,“干什么呢,火燒了眉毛?”

    容實轉過身來,一張死氣沉沉的臉,“我要進宮搶人,五爺說怎么辦吧!”

    恭親王愣了一下,“搶什么人???上回選的秀女里有你的相好?”

    “相好是有一個,不過不是秀女,是佟頌銀?!彼f著,幾乎瓢了嘴,“她是我媳婦兒,被皇上納進后宮了,就昨兒下半晌的事兒?!?/br>
    佟頌銀他當然知道,常相見,有過好幾回交集,不哼不哈的小員外郎,大阿哥出宮的大功臣。聽說連她也充了后宮,恭親王簡直對他那兄弟刮目相看,“好啊,以前沒聽說他有花名兒,原來比我還厲害。五十個女人不夠他受用的,連自己的臣工都不放過,你說他到底夜御多少?他也不怕得馬上風!”

    容實坐在圈椅里喃喃:“我知道頌銀不會屈服,可那個人逼得她走投無路,判她阿瑪陪斬是下馬威,后邊少不得還有別的。我在外,鞭長莫及,我也不敢怨您不幫忙,就問您一句話,六月里大婚,恐怕熱河的行程得推到七月里,您什么打算?”

    恭親王摸了摸鼻子,“大阿哥挺好的……”

    他擰起了眉,“您別和我兜圈子,我就問您什么打算。敢情您的福晉沒給人搶了,您是毫無切膚之痛啊?!?/br>
    恭王嗬了聲,“你是說我們家那幾個夜叉?你要不要?要我白送,再饒您一千兩銀子,您帶走?”

    他和五爺之間說話隨便慣了,當初皇阿哥也拉幫結派,照容實說起來“狼一群狗一伙”。比如老二老四老五哥們兒情義深,老大和老三同穿一條褲子,老六誰也不理。容實是因為先帝的緣故,和二爺五爺交好。那些天潢貴胄,沒分家的時候個個有可能當皇帝,因此都尊貴非凡。等其中一個拔尖兒登頂,其余的全成了散沙,在胡同里安營扎寨,和三教九流攪合在一起,哪兒還有半點出身帝王家的樣子。

    容實這時候是燒紅的烙鐵,碰上就得燙焦一塊皮,捧著臉說:“別拉老婆舌頭啦,給句決斷話,大婚當天成不成?那時候滿朝文武都在場,有話放到明面上,他就是皇帝,也得給天下人一個交代?!?/br>
    恭親王點了點頭,“你著急我知道,可這事非同兒戲,一氣兒摁不死他,咱們就是謀逆,一家子都別想活。大阿哥在咱們手上,侍衛當天可以調遣,可缺了最要緊的一環,遺詔呢?人證呢?陸潤這會兒掌印當得滋滋潤潤的,能拿性命逗咳嗽?咱們得從長計議,不是說四哥先頭的裕妃和他結了對食嗎,雖沒有夫妻之實,虛的總有點兒吧?要不咱們動動太妃,興許一激他,他就松口了呢?”

    容實斷然說不行,“她是頌銀的親妹子!”

    “知道那是你小姨子?!惫醣凰拇笊らT兒陣唬住了,掏掏耳朵眼,踅身坐了下來,“那你說,怎么處置?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老大老三都叫我給拉攏了,咱們五位親王聯名保大阿哥,只要有詔書,就能叫他下臺?!?/br>
    他坐在那里,神色凝重,纖長的十指交叉起來,慢慢搓捏著鼻梁說:“萬不得已的時候,咱們可以繞開陸潤?!?/br>
    恭親王扭身坐直了,“怎么說?”

    “您還記不記得譚瑞?就是前邊的掌印,乾清宮大總管?!彼鸪脸恋难劭此?,“皇上登基后,陸潤把他折騰得挺慘,弄到外頭打算滅口的,叫我給截下了?!?/br>
    恭親王啊了聲,“真小看了你,你那肚子歪門邪道終于用對了地方。有了譚瑞,咱們能想的法子就多了,管他有沒有遺詔,沒有可以私造,鬼老六這回栽定了?!?/br>
    他緩緩長出一口氣,起身北望,視線越不過重重屋頂,“我先頭打算夜闖進宮的,索性把他剁成兩截,一了百了算了??蛇M了城,我又猶豫了,我不能拿一家老小的性命鬧著玩兒。等天亮……天亮我得去找頌銀,要是因此獲罪下獄,外頭的事兒就交代您了,我等著江山回歸正統,您來大牢里救我?!?/br>
    恭親王拍胸脯保證,“交給我,我一定把你撈出來。不過你大夜里來找我,消息哪兒能不泄露呢,干脆我陪你一塊兒進宮,我當個和事佬,給你敲敲邊鼓。要是打起來了,我拉偏架,趁機給你踹一腳也成?!?/br>
    能拉偏架的一般都是好兄弟,容實沖他拱拱手,“謝謝您了,勞您架往狠了踹,最好踹他臉,我早就瞧他不順眼了?!?/br>
    恭親王一縮脖兒,表示這個萬萬不敢。著人上釅茶來,又擱一碟瓜子兒在他跟前,打著呵欠說:“還有兩個時辰才放亮,我料你是睡不著了,喝茶吧!我瞧上個姑娘,好容易弄進王府來的,今兒是洞房花燭夜,我得陪人家睡到天亮?!?/br>
    謀著大計的同時不落下風月,這主兒有大將之才。容實心不在焉給他道個喜,低頭不再搭理他了,在恭親王看來這是灰心到極點的表現,自己似乎是太殘忍了,人家丟了媳婦兒,自己說什么洞房花燭,不是往人家傷口上撒鹽嗎?

    他走了兩步,重新折回來,“那什么……我王府里有幾個漂亮丫頭,雖比不上頌銀,消磨消磨時間還是可以的……我把人叫來,要幾個?兩個還是仨?”

    話才說完,感覺他眼風如箭矢,只差沒把他射個腸穿肚爛。他怏怏住了嘴,“當我沒說?!蹦^就走,怕他找他練手,回頭傷筋錯骨,治起來麻煩。

    這兩個時辰簡直比一輩子還漫長,容實站在檐下眼巴巴看著東方,他從落地起就沒過過這么煎熬的日子,更沒有像現在這樣急不可待盼著天亮過。這一夜頌銀究竟怎么樣了?如果她遭受不堪的□□,不是她的錯,全是他無能。對手是皇帝,不論結果如何,過程總是令人感傷。他保護不了她,甚至沒法毅然決然娶她回家,讓她從此不必提心吊膽。自責和焦急匯聚起來,形成最痛苦的折磨,他背靠著廊柱發呆,露水打濕了他的頭發也渾然不覺。待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等不及那個慢吞吞的恭親王了,起身往門上走去。

    剛過抄手游廊就和恭親王碰個正著,神清氣爽的王爺邊走邊扣紐子,到門上讓管事的送了兩個驢rou火燒,分給他一個,“吃飽了有力氣,回頭瞧情況,能不動手盡量別動手,人家到底是皇上?!?/br>
    他沒答話,翻身上馬直奔西華門。進宮自然是暢通無阻的,這個時辰皇帝正御門聽政,顧不上后宮的事兒。他過了隆宗門進西一長街,卻在月華門上被人攔住了。

    御前侍衛班領福海,鑲黃旗的人,長著一張雷公臉,瞧人兩個眼睛像鷹似的,不太招人待見。遇上他倒還好,畢竟他是領侍衛內大臣,整個紫禁城里的侍衛布防都受他支配,還留三分情面,皮笑rou不笑地插秧打了一千兒,“容大人留步,萬歲爺有口諭,議政搬至養心殿及軍機處,南書房日后只作習讀之用。容大人有事回稟且上養心殿吧,過程子散朝,圣駕自會移過去的?!?/br>
    這皇帝真是算得周詳,把乾清宮都肅清了,難道就為困住頌銀?

    他也不兜圈子,“內務府佟頌銀大人在不在里頭?侍衛處今年新進的八十名侍衛要穿衣裳,得請她過問?!?/br>
    福海揖了揖手,“那大人應該上內務府去找人,怎么上乾清宮……”

    他還沒說完,被他一句話頂了肺,“扯你娘的臊!別和老子打官腔,老子當御前統領的時候,你小子還在看錫慶門呢!我只問你佟頌銀在不在里頭,我不見皇上,就找她?!?/br>
    福海拉了臉,“還請大人別為難卑職,卑職奉命辦事……”

    他揚手一揮,“你是御前侍衛,我是御前侍衛的頭兒,沒的在老子跟前扯淡!說,她人在哪里?”

    福海無可奈何,往后指了指,“在弘德殿?!?/br>
    好得很,弘德殿和鳳彩門相通,正門進不去可以另辟蹊徑。他轉身就走,五爺撐著腰在他身后喊:“有事說事,別沖動……要不咱們上軍機處坐會子,和大章京們聊聊天兒?”他壓根兒不聽他的,三步并作兩步走遠了。

    來前他想得很清楚,和皇帝發生正面沖突,上臺容易下臺難。那位高高在上的主子必定容不得他放肆,會論罪,會發落,但不會危及性命。和大臣搶女人,搶不過就惱羞成怒,傳出去有損他皇帝的威儀。他就是賭一回,如果成功,能奪回頌銀全身而退皆大歡喜;如果不能,一個多月后大阿哥復辟充滿未知,他人下了大獄,至少把容家拉出來,不會累及他的父母。

    他這會兒章法全亂,最好的辦法就是保持沉默,咬緊牙關等到起事??蛇@一個多月時間叫他怎么受得了?他的女人被別人霸占著,比殺了他更叫他難過。他也細琢磨了,以燕綏那樣多疑的性情,他要是毫無反應,他反倒會起疑。所以他必須來,至少見到頌銀,確定她無恙,接下來只有見機行事了。

    鳳彩門是弘德殿通往西一長街的通道,隨墻小門,并不十分顯眼。他快步過去,早料到門上有侍衛看守,什么都沒說,上前便把兩個人撂倒了。他從粘桿處學來的手段是這些大內侍衛沒法想象的,攻擊哪里能叫人全身麻痹動彈不得,從上往下第幾根肋骨能使人痛斷肝腸,他都了然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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