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她只差挖個坑把自己腦袋埋進去了,“您別瞎想,沒有的事兒?!焙鷣y把她請了出去,“我大了,又不是桐卿,您多cao心她吧!天不早了,又冷,您趕緊回去歇著,我不送您了?!睋P聲叫嬤兒,“伺候太太回屋,照著點兒路?!?/br> 太太沒計奈何走了,她站在門前發了一回呆。臺階下積雪覆蓋,瑩白可愛,她蹲下來,伸手在那片平整的表面上寫容實的名字,還畫了他的大臉。然后楸把雪揉成團,朝他的臉砸了下去,嘴里嘀咕著:“快點兒吧,我不知道還能撐多久?!?/br> 這回的選秀持續了七八天,初選三輪,復選三輪,到最后大浪淘沙,剩下的五十人里再挑,挑出皇后一位、貴妃兩位、妃四位,嬪六位,貴人、常在、答應不限員,所以這次就填進了五十位主兒。這回是皇帝登基后首次甄選,挑的比較急,等以后每三年一回,到那時候再要晉位就比較難了。 皇后是重中之重,由皇太后從近支王公的閨女中間挑選,最后入選的有六位,個個出身輝煌。太后和皇帝在寶座上坐著,下面幾位佳麗并排站在那里,已經不是進宮時的素面朝天了,都敷粉點唇脂,綰了把子頭,換上織錦的袍子。 頌銀在邊上看著,真好,個個都光彩照人。要是照著出身論資排輩,蒙古親王的格格是有很大勝算的。目下就看皇帝的意思了,她就盼著這一天,宮掖里注入了新的活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至于皇后人選,太后和皇帝之前也有過商議,帝王的婚姻不能單憑個人喜好,為了大局著想,必須有取舍,這就是太后不贊同頌銀晉位的原因。照她的話說:“一個內務府奴才,怎么統領后宮?元后非同兒戲,就得看門第。你要實在撂不下,讓她當個妃就罷了,或者將來皇后有什么長短,她又生了兒子,當個繼后倒猶可。這回的選秀沒她什么事兒,后位怎么落到她頭上?況且上年迎側福晉那晚你在她屋里過夜,鬧得滿城風雨誰不知道?她的名聲都壞了,要不得?!?/br> 皇帝怔住了,當時拿這個擠兌容實,沒想到現在竟成了自己的業障。 太監端著大紅漆盤過來,一柄如意兩個香囊,如意是給皇后的,香囊贈兩位貴妃。他蹙眉猶豫了下,轉頭看頌銀,她正忙著打量那幾位主兒,根本就不關心他的動向。他的心涼了一大截,起身走過去,把如意交到了科爾沁親王阿拉騰的女兒手上。 孛兒只斤氏向上納福:“謝皇太后,謝皇上?!?/br> 皇帝拿起兩個香囊,連看都懶得看,隨便塞到了邊上兩位秀女的手上。 頌銀終于長長松了口氣,有種塵埃落定的踏實感。太后即著令內務府為六月里的帝后大婚做準備,頌銀歡歡喜喜福下去,“嗻,奴才領旨?!?/br> 迎娶皇后有十分繁瑣盛大的儀式,必須等到六月里,那些妃嬪就沒那么好的境遇了,分派了寢宮和份例以內的宮女太監,精奇嬤嬤挨個兒灌輸侍寢時候的注意事項,都盛裝打扮完了,就等著晚膳時候上頭翻牌子了。 頌銀進敬事房,拿著宮人排單對照綠頭牌,小太監舔唇寫得專心致志。蔡四靦臉笑著:“今年的秀女比往年的要好,奴才瞧了,個個花兒似的,咱們萬歲爺真有艷福?!?/br> 頌銀笑了笑,“仔細禍從口出,叫主子聽見了,罰你到臺階下頂磚?!?/br> 他嘿嘿兩聲,“我也就在您跟前口沒遮攔,知道您不和我計較。您猜猜,今晚上主子會翻誰的牌子?” 頌銀往大銀盤里瞧了眼,兩塊貴妃的簽子并排放著,底下一溜都在嬪以上。今晚上是頭一回翻牌,四十九面牌子不能一塊兒上,得有個品階之分。先盡著位分高的,明兒再是位分低的,這么循序漸進著來。 她想了想,“魏貴妃吧,我覺得她漂亮,有大家風范?!?/br> 蔡四撫掌說:“這魏貴妃呀,您就沒覺得她眉眼兒像一個人?” 頌銀含糊笑著,搖了搖頭。 “您真沒看出來?”他咧著嘴說,“像您呀!也是大雙眼皮兒柳葉眉,笑的時候這兒一個酒窩,和您長反了,可也有那么點兒意思?!?/br> 頌銀心頭咚咚跳,果真是他說的那么回事,當時她見了貴妃,立刻就有這種感覺。魏貴妃是漢軍正紅旗人,皇帝親自留牌的上記名,瞧這走勢,頗有取而代之的意思。她高興壞了,覺得是件好事,對蔡四道:“既這么合眼緣,你把牌子往上湊湊,擱得顯眼些,讓她拔個頭籌?!?/br> 蔡四應了,看看時辰到了進牌的時候,端起大銀盤頂在頭上,笑嘻嘻說:“您等信兒,瞧瞧今晚上是不是這位貴主兒?!?/br> 頌銀道好,反正也要盯著太監謄牌子,正好聽消息。他去了也沒多會兒,很快就回來了,進門打發馱妃太監準備起來,頌銀問怎么樣,他一笑道:“猜著了,正是這主兒?!?/br> 她覺得腦子里緊繃的弦兒一松,開始期盼今天是個好開端,那位貴主兒拴住了皇帝的心,她就找著了替死鬼,可以重新投胎做人了。 不過也做好了被惡心的準備,值夜的時候總在等著,說不定會要她出面,像當初郭主兒似的,碰上疑難雜癥請她診治。誰知卻沒有,已經過了時候,未見有人通傳,看來一切都順利。 她合上冊子撫撫脖頸,脫了罩衣預備就寢,剛吹燈,聽見門閂被撥得磕磕有聲,她悚然大驚,“是誰?” 話音剛落門就開了,一個人帶著滿身冰涼的風雪氣進來,插上門閂摸黑尋她,絆在了桌旁的條凳上,那高高的輪廓難堪地崴下去,和桌下那片黑暗融為一體。 這種奇怪的出場,大概除了容實沒有其他人了。她哭笑不得,“你就不能悠著點兒?飛檐走壁有能耐,進屋摔個大馬趴?!?/br> 地上人哼哼了兩聲,“你還笑話我,疼死我啦?!?/br> 她下炕扶他,摸著個腦袋,順著往下拽到胳膊,用力拉了起來,“摔著了?要不要緊?” 他一蹦而起,“不要緊,我耐摔打?!鄙鲜忠话驯ё×怂?,把臉埋進她頸窩里,蹭了蹭道,“媳婦兒,我可太想你了?!?/br> 頌銀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皇帝強硬,她咬著槽牙和他對著干;容實易欺負,她就分外心疼他。其實她明白,這人是個扮豬吃老虎的厲害角兒,他了解她的脾性,該服軟的時候服軟,扮個楚楚可憐的模樣沖她撒嬌,她就六神無主了。她是女人的身子男人的心,但對于愛情里從來沒有自尊心的容實來說,你不賣乖我賣乖,能屈能伸。兩個人里總得有一個處于弱勢,她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只有他來相就。在她跟前別耍機靈,也別斗心眼兒,她一瞧自己在氣勢上絕對壓過你,她就開始變得暖老溫貧起來,任何事情都有求必應。 頌銀這刻泡進了蜜罐子里,幾天來的辛苦和委屈見了他就散了。抬手捋捋他的頭發,“我也想你,可你這會兒不能來,萬一叫他拿個現形,那還了得?” 他得意洋洋挺胸,“我瞧準了時機的,他今晚上不是御幸妃嬪嗎,自己且忙著呢,哪兒有空管我呀。再有一宗,我把他埋在我身邊的線給掏出來了?;噬嫌袡鄾Q定他的死活,我有權決定他爹媽的死活,瞧他到底向著誰?!彼笫忠粨],“爺們兒的事兒你別管,你好好的就成?!?/br> 頌銀因他這幾句話逐漸放了心,可是想起前兩天夜里的事兒,又難過得無以復加。本打算告訴他的,再一想怕調唆得他沉不住氣,只得隱瞞下來。愈發往他懷里拱,“你抱抱我,抱得緊緊的?!?/br> 他箍緊她,親了親她的耳垂,“再忍一程子,等交了夏,朝廷挪到避暑山莊去,咱們的好日子就來了?!?/br> 她不說話,尋他的嘴唇,用力親他,把他的魂魄都給吸出來了。容實起先還發愣,立刻回過神來反客為主,唇齒間呢喃著:“半個月沒見了……想得我……疼?!?/br> 她嗯了聲,“哪兒疼?心里?” 他牽她的手往那兒一搭,“從上往下一溜都疼?!?/br> 雖隔著衣袍,依舊能夠感覺到那驚人的形狀和熱度。頌銀紅了臉,抽回手打了他一下,“沒出息的樣兒!” 他咧嘴笑著,“見了你就這樣,以前不敢讓你知道罷了?!?/br> 她愈發羞了,“你這人滿腦子污穢?!?/br> 他厚著臉皮說:“污穢什么,這是人倫。我就對你這樣,對別人又沒興致,怎么算得上污穢呢?!?/br> 她在朦朧的夜色里辨認他的臉,舍不得他煎熬,慢慢解了衣裳,別別扭扭說:“動靜得小點兒?!?/br> 他咽了口唾沫,往下掃一眼,心慌意亂??墒菦]讓情/欲蒙了心竅,光貪這一回歡,還圖不圖以后了?他替她合上了衣襟,“我能忍住,你別招惹我就成。我來見你不是沖著這個,就是想你了?!闭f著頓了下,攥住她的手道,“前兩天得了信兒,知道他夜里來找過你,我心里急得火燒似的。想來瞧你,他在外圍設了人,我繞不開,只好半道上退回去。今兒人好像是撤了,我才能來見你,也待不長,即刻就要走的?!毖谥陆蟮氖猪槃萃聣毫藟?,揩著一點兒油,高興得花枝亂顫,“咱們有的是時候,不急在一朝一夕?!?/br> 頌銀怕他誤會,囁嚅道:“來確實來了,可沒對我怎么樣,就說了幾句話?!?/br> 他的聲氣變得又寒又利,“他敢對你怎么樣,我活剮了他!” 所以瞞著他是對的,要說自己差點兒死在皇帝手上,他一沖動當真進乾清宮去,到時候要補救就來不及了。 她只管寬慰他,說什么事都沒有,請他安心。又怕他耽擱久了落進人家的圈套里,勸他快點離開,臨別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的,好不容易送走,長街上梆子敲三更了。 第二天上庫里查點家具擺設,各宮新添了人,都得重新布置,且有一陣子可忙。中途聽太監說起,說五爺的哥兒歿了,上報了宗人府,進宮哭來了。 ☆、第71章 她只不動聲色,愈發覺得這位恭親王是個角色。先帝時期他當真沉寂下來,朝中只留他的名號,不任任何職務。要不是旗主的身份是孝宗皇帝在世時分派的,太后怕是連這項都要收回了。他是個沉得住氣的人,不讓他從政,他養魚養鳥活得自在和樂。所以真正做到韜光養晦的是這位爺,當靜時蟄伏,當動時當仁不讓。要不是容實早就和她通過氣兒,她也險些小瞧了他,以為他是個上炕認老婆下炕認鞋的主兒。也因為他沒譜慣了,有再大的圖謀,給人的感覺依舊是庸庸碌碌沒有作為。太后算是比較警醒的,但對于他,帶著三分戒備七分輕視,輕視絕對壓倒戒備。他想要個過房兒子,給他就是了。橫豎先帝已經死了,她壓根兒不考慮大阿哥過繼后先帝就斷子絕孫了。大約心里還想著,沒準那哥兒也是個短命,死在外頭比死在宮里好,省得叫人背后議論,皇帝背上容不下侄兒的罵名。 頌銀那天給太后出了這個主意,之后就沒有再提及過,免得太顯眼,急吼吼的促成,反倒惹她懷疑。 恭親王那頭也絕口不提過繼大阿哥,有些目的放到臺面上說反倒會壞了事,只需利用太后那份要打發大阿哥的心?;实凼切纸K弟及,照理百年后帝位應該回歸正統,還是得傳給大阿哥。如果大阿哥劃到恭親王名下,那么先帝這支后繼無人,皇帝的子嗣就有了繼承皇位的機會,有了這一條,太后舍出大阿哥的可能性幾乎有九成之高。 頌銀掖手站在檐下看雪后初晴的天宇,碧空如洗,湛藍的綢子一路鋪排出去,間或飄來幾抹柔軟的白,是燈下形態模糊的反光。 要是沒料錯,過不了多久太后就會打發人來傳她的。她安然等著,只需等著,什么都不用做。身后是小太監熱熱鬧鬧的吆喝,紛亂的腳步聲里大小件源源往宮門上運去,終于看見有人側身從縫隙里擠進來,到她跟前打千兒,“給小總管請安,老佛爺有令,傳小總管進慈寧宮說話兒?!?/br> 她應了聲,回頭命筆帖式盯著,自己上了夾道,直奔隆宗門。 進慈寧宮時恭親王已經走了,太后招她來,賜了座,崴身道:“五爺的寶貝疙瘩沒留住,今兒五更去了?!?/br> 她啊了聲,“選秀那會兒還進宮請御醫來著,原以為能熬到谷雨的?!?/br> 太后搖了搖頭,“這孩子落草就吃藥,小時候一口藥一口奶,養到七歲已經是造化了。眼下去了,去了也好,爹媽欠他的債還完了,該走就走吧!”說著壓聲道,“我才剛問五爺的意思,問他有中意的孩子沒有,我給他說合。他像是有些為難,說怕宗室里沒人愿意。烏雅氏也不知怎么了,大約太廟里壞了風水,家家兒子不多,也就二爺三爺,一家有三個罷了?!?/br> 頌銀道個是,有意裝聽不懂,和她打著太極,“可過繼給恭王府也不吃虧,恭親王是鐵帽子王,世襲罔替的,不比當個不入八分公強?” 太后想議的不是這個,抬指輕輕蹭了蹭眉梢,“你上回給出的主意我仔細考慮過,也問了萬歲爺的意思,他是無可無不可的。要是舍給了自己的親叔叔,還在門子里,不過換了個地方呆著罷了。就是先帝那頭,怕逢年過節沒人上供祭奠?!?/br> 頌銀笑了笑,“老佛爺心疼先帝,想得那么長遠。其實也不必憂心,大阿哥就算過繼了五爺,先帝是親阿瑪,照樣的磕頭供奉。將來咱們萬歲爺的阿哥們進太廟祭祖,先帝那頭也不會少了一份,您還怕什么?” 想必成宗皇帝對大位旁落也不痛快吧!忍得一時憋屈,把皇位重新奪回來擁立大阿哥,他地下有知應當是贊成的。那幾位王爺有功,至多當個顧命大臣。如今是太平盛世,不是動蕩的戰國時期,量他們不敢公然篡位。 太后等的就是這句話,她自己有了決斷,只要得人肯定,幾乎就可以拍板了。抿嘴一笑道:“既這么就沒什么可議的了,去知會壽安宮一聲,擇個吉日讓恭王府來接孩子就是了。好好的阿哥,住在寡婦院不是個事兒,不如上恭王府去,也沾點人氣兒?!?/br> 說得冠冕堂皇,竟是一副為別人著想的架勢。頌銀心里反感得很,面上卻堆著笑,“老佛爺是菩薩心腸,不忍心叫阿哥長于婦人之手。男孩兒家還是得有阿瑪引導,將來文才武略才不顯得拘泥?!毖粤T蹲福,“那奴才這就上壽安宮去?!?/br> 太后擺手道:“去吧,橫豎也輪不著她置喙。她要是鬧,告訴她皇阿哥易子而養的規矩,別敬酒不吃吃罰酒?!?/br> 頌銀應了個嗻,卻行退了出來。 上壽安宮,進宮門的時候遇上惠主兒,正抱著四公主看蘭花抽條。她遠遠打了個招呼,惠主兒沖她揮揮帕子,“上哪兒去呀?” 頌銀往萱壽堂指指,“奉命辦事?!?/br> 惠主兒臉上的笑容凝固住了,惶然朝后看,知道大事不妙。那位阿哥爺沒有了皇阿瑪,終究是多舛的。 頌銀進進萱壽堂,郭主兒在給阿哥做帽子,不擅長女紅的人,現在也能做得像模像樣了。就是虎頭繡得像貓,顛來倒去拿給阿哥看,“額涅的手藝,你嫌棄不嫌棄?” 阿哥什么都不懂,揮著小手蹬著小腳對她笑,露出一口光溜溜的牙床。她看見頌銀進來,忙撂下帽子迎她,“你叫人送來的鹿茸和燕窩都挺好的,我舍不得吃,藏著呢?!?/br> 頌銀牽她坐下,含笑道:“宮里這些東西最不稀奇,外頭進貢,過秤的時候每秤桿子往上抬一點兒,夠你吃一年的了。你只管敞開了用,吃完了我再讓人送來?!?/br> 郭主兒嘆氣,“你對我這么好,我無以為報?!?/br> 她沉默下來,只怕把來意說了,她會恨她,覺得她做的一切都別有用心了。 大阿哥哭起來,奶媽子抱著喂奶,她回頭瞧了一眼,猶豫著說:“我剛從太后那里過來……” 郭主兒抬眼看她,“有什么說法兒?” 她遲疑一下,“我要說出來,你千萬沉住氣……恭親王的兒子今兒五更歿了,之前他就進宮請過旨,想在宗親里挑一個過繼。咱們大阿哥……” 郭主兒站起來,銳聲道:“她還想算計我的阿哥?咱們都到了這步了,她還想怎么樣?” 誰都不是傻子,人人心里有一本賬,雖然郭主兒以前糊涂,后來經歷了一些事,心智逐漸也齊全了。做了母親的人,什么都可以舍棄,唯獨孩子不能夠。沒了爺們兒不要緊,個兒子相依為命就成。如今連連孩子都要被人搶了,對于郭主兒來說實在是晴天霹靂。 頌銀知道她沒法接受,可茲事體大,得慢慢勸慰她。她回身示意奶媽子出去,重新拉她坐下,細聲道:“您別急,聽我和您說?!?/br> 她氣哽不已,“說什么?大阿哥是先帝唯一的兒子,哪有讓獨苗過繼的道理?我還指著他呢,等將來他開衙建府了,我就能跟他跳出這鬼地方了?!?/br> 頌銀也不說旁的,只問:“您留他在身邊,真留得住嗎?” 她愣了下,能不能留住確實難說。大阿哥的處境尷尬,沒爹的孩子沒人疼是一宗,最要緊的是小命也在刀口下懸著。她一直很小心,凡是進孩子嘴里的東西,自己都要先嘗一下。他們如今是寄人籬下,哪天別人不高興了,藥死在深宮里,連個申冤的都沒有。 道理她都懂,可是要生生骨rou分離,天底下有幾個人能做到? “我知道宮里的老規矩,我是低等嬪妃,沒資格養自己的兒子。就算把孩子給了其他主兒,也好過送到外頭,叫我一輩子見不著。小佟總管,你一直幫著我們娘倆,你給我想想法子,別讓大阿哥去,我就這么一個兒子,他走了我活不成?!?/br> 她聲淚俱下,頌銀瞧著心里很難過。然而計劃還得繼續,大阿哥是整個事件里最關鍵的一環,他出宮至少比留在宮里安全。郭主兒死活不肯撒手,硬錚錚抱走了,怕她想不開有個好歹。她只能小心翼翼同她交底,“出去是為了更快回來,您想讓他一輩子窩窩囊囊的嗎?將來皇上勢必會有阿哥,那些阿哥要爭權奪勢,咱們大阿哥就是他們的絆腳石。帝王家的爭斗,不是尋常家子斗幾句嘴,兩不來去就能解決的。他們是成王敗寇,是你死我活,與其將來面對那么多如狼似虎的兄弟,還不如現在……” 郭主兒怔著兩眼看她,“你是說……” “不可說?!彼龘u搖頭,“反正您讓他去,錯不了的。咱們勢單力孤,只怕最后保不住他。大阿哥要找靠山,唯一能倚重的就只有那幾位叔伯了?!?/br> 郭主兒的人生一直是安逸的,即便經歷了先帝的崩逝,因為她對他沒什么感情,也不覺得動蕩和憂傷。眼下忽然告訴她這些,把她和政治聯系在一起,她那單純的腦子就有些負載不了了。她惶惶然,“大阿哥才只有三個月大……” “三個月也是名正言順的嗣皇帝,當初先帝是傳位給大阿哥的?!?/br> 可惜棋差一招,最后落進了豫親王手里。豫親王即位有皇太后的懿旨,但只要先帝的遺詔有重見天日的時刻,皇太后再大的權力也得靠邊站。 郭主兒表情震驚,“你說的都是真的?” 她頷首,“所以大阿哥不能留在宮里?!?/br> 她平靜下來,能不能奪回帝位她不在乎,當了皇帝也未必好。要緊的是他留下,別人能否容得下他。郭主兒不甚精明的腦子里再三地權衡,終于點頭,“好,讓他去。替我帶話給恭親王,我把大阿哥托付他,請他善待我的哥兒?!?/br> 頌銀道:“您只管放心,大阿哥是大欽的命脈,在恭王府絕對比在宮里滋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