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老太太說哪里的話,“姑娘家當官和爺們兒還不一樣,不知要多費多少心思呢!”忽然意識到了,“光顧著說話了,沒有請二姑娘進去坐會子,真失禮?!?/br> 如今說話都透著生分,老太太因為忌諱六爺做了皇帝,只怕頌銀早晚是人家的盤中餐,愈發對她客套。頌銀心里不是滋味,原本打算寒暄兩句就走的,可是看見那個怡妝表妹殷勤上前來攙老太太,依舊是以往的眼神,輕飄飄,帶著審度和漠然,她的窄心眼兒就不舒坦了。 因為容實的關系,頌銀對這個表妹很不待見。怡妝也未必喜歡她,只不過地位不穩固,不敢發作罷了。 她打量她一眼,越發輕聲細語,稱呼她絕不是什么小姐姑娘,直接叫表妹,“老太太跟前沒人照應,有你伺候冷暖,倒是極好的?!?/br> 怡妝愣了愣,本來就留著心,不論她說什么都會掂量再三。伺候冷暖,聽上去真把她當使喚丫頭了。她微微牽了下唇角,“蒙老太太、太太收留,我們原也是自己人,在老太太跟前服侍是我的福分?!?/br> 頌銀點點頭,“自己人照應更盡心,所以容實上回和我說起,說想讓你們出去置宅子單過,我也覺得不妥來著?!?/br> 這就是劍拔弩張的氛圍了,容老太太和太太面面相覷,宅子里的女人,見慣了這種拿話噎人的手段。頌銀既然擠兌怡妝,就說明她對容實仍舊沒有放下。 怡妝自然也知道,不過被容實驅趕過一回,雖留下了,面上多少有點不自在。聽她這么一說,更加的委屈了,掖著手絹紅了眼眶,“我知道二哥哥嫌我,我們娘兒們日子艱難,投奔老太太來,老太太可憐咱們,咱們就厚著臉皮住下了。等往后略有起色了,我弟弟的差事……”猛然驚覺怡臣的差事是頌銀保舉的,頓在那里說不出話來。 頌銀一哂,“說起怡臣,年下宮里御膳房添置酒醋,都是他經辦的。宮里是半點不摻假的地方,要的是獨流老醋,結果他送的是紅曲米醋。世人都知道,獨流和一般的米醋不一樣,價錢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要掙些辛苦錢也是應當,可膽兒實在太大了,那是給皇上的御宴籌備的,差一點兒就是殺頭的罪,你們借居在容府,別給府上惹事才好。得虧了膳房管事的先來回我,要是回了別人,這會子恐怕已經出大事了?!?/br> 眾人駭然,老太太更是目瞪口呆,“這事我竟不知道!” 頌銀抿唇笑道:“老太太別憂心,我已經另命人重新籌措,把窟窿給補上了,沒耽誤什么事?!?/br> 對于容家人來說,只要不累及家業,萬事好商量。沾親帶故的總要礙于情面,但如果因為他們禍害了全家,那是萬萬不能姑息的。 頌銀放了一把火就打算全身而退了,雖然損了點兒,但沒有捏造,都是據實說話,心安理得得很。她瞧了怡妝一眼,跟她搶容實就是這個下場。為皇上,她不肯受半點冤屈,為容實,她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第60章 她說了這一通話揚長而去了,剩下的容老太太和太太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叫慶哥媳婦來,好好論一論怡臣的事兒。 “為什么不回咱們知道?”容太太蹙眉道,“虧得人家幫著遮掩了,萬一事發,怎么得了!” 老太太沉著臉惱怒斥責:“爛泥扶不上墻的種子!原說給內務府做買辦,我嘴上不說,暗里擔心,那佟家小總管和容實的交情,我不說你們也知道。既然給哥兒謀了這樣的差事,你們就更要仔細才是。手上銀錢流淌,瞧著心里癢癢,這我知道??韶澮驳秘澋们?,都像你們似的,偷梁換柱,當宮里御廚都是聾子瞎子?膽兒太大了,叫我說你們什么好!我是指著哥兒出息,好重振你沈家門楣,畢竟常住在人家不是事兒。你們倒好,捅了簍子瞞著,要不是今兒二姑娘上門來說起,咱們都蒙在鼓里。等再犯了事,順天府、刑部上門來拿人,咱們容家是正經官宦人家,老爺又是編書育人的,叫你們帶累了名聲,豈不斯文掃地!” 慶哥媳婦聽了大哭起來,老太太那句常住人家不是事兒,有了撇清關系的苗頭。他們在北京過得衣食無憂,要是這會兒回房山去,只怕已經不能適應那種苦日子了。 她哭天抹淚,“老太太您圣明,咱們哥兒年輕,小孩兒家難免有犯糊涂的時候,他回來告訴我,我狠狠教訓了他一頓,他已經知道錯了,保證下回不再犯。我也是怕惹老太太生氣,沒敢回稟您,要早知道鬧得如此,就算挨老太太責罰,也一定給您賠罪來?!泵鶌y,讓她給老太太磕頭,“您就瞧著大丫頭的面子吧,您往常那么疼她的。這么大的姑娘了,回老家,盡是不著四六的人,好好的孩子就給糟踐了?!?/br> 怡妝哭得梨花帶雨,抱著老太太的腿仰面哀告,“老太太,您就原諒我弟弟一回吧!他不懂事兒,急進了,也是想早早自立門戶,不給老太太和太太添麻煩。沒想到他不知道深淺,犯了這樣的錯,他吃一塹長一智,往后必定自省,再不惹老太太生氣了。我也想過,事情過去大半個月了,佟大人這會兒提起,就沒有存心挑唆的嫌疑嗎?” 慶哥媳婦適時道:“大丫頭說得對,這佟家小姐是撂不下容實,又見老太太疼大丫頭,有意的在老太太跟前禍害咱們。她本就沒安好心,要不怎么非給我們哥兒找這么個差事?我們說不去,扯不下這面子;說去,又坑得咱們這樣……” 這兩句話叫人大皺其眉,容太太道:“世人都知道內務府買辦是肥缺,不是誰想去就能去的。人家瞧容實的面子給你們通融,自己不好生辦差,捅了簍子罵人家,人家多冤枉!你這么教孩子不對,遲早要出事兒。怡妝也是的,做人要知進退,好賴是有恩惠的,人家來了道聲好,請個安,嘴皮子殷情不吃虧的。你呢……”她搖搖頭,不愿意再多做評價了,沈家是老太太的娘家親戚,說得過了老太太面子上過不去。 老太太聽太太一說越發的不稱意了,寒聲道:“咱們雖是親戚,終有個遠近。親戚遠離香,也不必回房山老家去了,就照容實的意思,在城里另置宅子,你們搬出去單過就是了。要是有什么難處,要照應也照應得上,要緊的一宗,孩子大了,沒的耽誤了大丫頭?!?/br> 如此一來就已經很清楚了,容家怕受窮親戚連累,有點兒風吹草動就嚇破了膽,著急要把他們打發出去。連帶那隱隱約約要納怡妝的念頭也斷絕了,打算撇個一干二凈。 慶哥媳婦傻了眼兒,怡妝氣憤不已,敢情自己這么久端茶送水的伺候全是白搭,人家不要你了,一句話就把人撂開了。 她還想挽回,抽泣道:“老太太留下我吧,我有不足的地方,愿意跟著老太太、太太學。您讓我們走,我們孤兒寡母的,上哪兒去呢……” 老太太垂手撫撫她的臉,“你是個好孩子,在我跟前呆了三四個月,我拿你當自己孫女看待??商煜聸]有不散的筵席,姑娘家的青春蹉跎不起,出了府也能走動,要是惦記我,?;貋砜纯次?,我就高興了?!闭f著拉她們娘倆起來,“這不是什么壞事,說實話我也想過好幾回了,一直沒機會同你們說。既然眼下到了這里,就按我剛才說的去辦吧?!?/br> 看來是沒有轉圜的余地了,怡妝咬著唇沉默下來,半晌方道:“北京城里置產業不是好玩的,本來還指望怡臣來著,這會兒是來不及了。要不……”她扭頭看母親,“咱們想法子回去吧!” 慶哥媳婦道:“回去上哪兒?為了籌措路費,把老宅子都變賣了?!?/br> 老太太愈發厭惡了,他們房山是怎么個情況她都知道,眼下做不成親,想著訛一筆,方不虛此行吧?她對大太太抬了抬手指,“給準備一百兩銀子,派人出去打聽,踅摸個地方安頓下來再說?!?/br> 容太太應個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到臨了他們成了肩上的責任,半道上撂下不管,倒像她們不仗義似的。 命人叫管家來,當著她們娘倆的面把話吩咐下去,慶哥媳婦才踏實。橫豎事已至此,現撈點兒罷了,這就帶著怡妝回院子收拾去了。老太太直搖頭,“到底小家子,真結了親也糟心。瞧來瞧去的,我真有點傷心,世上哪兒有那么多的頌銀呢,可著全北京城也只這一個。想想剛才,我也覺著好笑,平時看著挺大氣的孩子,也學會埋汰人了?!?/br> 容太太說:“可不是,看樣子她和容實還是一條心。我對她原沒有成見,就是因為皇上摻合在里頭,咱們得罪不起?!?/br> 老太太接了丫頭呈上的煙桿兒,叭叭吸了兩口,吐出一溜白煙來,“可怎么辦呢,東山老虎吃人,西山老虎也吃人。打聽了好幾家,沒一家他瞧得上,也不能逼著他成親。再說這會子時局不好,要不放放吧,別給他添堵了?!?/br> 容太太長吁短嘆,“我何嘗愿意逼他,我是琢磨著,當今萬歲爺也瞧上頌銀了,容實這頭成了家,對萬歲爺是個交代。佟家姑娘必不愿做小的,容實有了少奶奶,也就斷了她的念想了。至于她跟不跟皇上,和咱們沒關系,皇上要為這個怪罪也怪罪不上?!?/br> 老太太嘆了口氣,“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還沒瞧透?照我說皇帝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投胎投得好嘛,咱們容實要生在烏雅家,比他還能耐呢!” 祖母瞧自己孫子,怎么瞧怎么喜歡。官大一級壓死人,這話又不是說著玩兒的。既然六王爺順利繼位了,容實要打倒他,除非謀反,要不就得乖乖給人當差。你要鬧,狗頭鍘等著你呢! 怡妝娘仨終于從容家大院搬了出去,頌銀接到消息的時候正在整理各旗送來的花名冊子。二月里有選秀,新皇帝登基,后宮還空著,皇帝也不成個皇帝。她挑秀女十分用心,且滿懷希望。那么多的漂亮姑娘,六爺在花叢里打打轉就發現美人們的好處了,哪個都比她這根硬鐵通條強。她雖然和陸潤反目,他的一句話她卻記得清清楚楚,他告誡過她,要保住容家,就不能讓皇上如愿。她謹記,就這么吊著,等他忘了,失了耐心,她就苦盡甘來了。 一步一步完善,不要急進。怡妝離開容府不出她所料,卻也十分令她高興。她站起身活動筋骨,推窗看外面,枝頭還殘存著積雪,一簇白潔間冒出了碧綠的尖芽,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造辦處這程子有話沒有?那個沈怡臣怎么樣了?” 底下蘇拉道:“照您吩咐的,把他撥到后營房支應車馬去了。眼下挺消停,碰不著醋瓶子,也翻不起浪花來了?!?/br> 她嗯了聲,“就這么晾著他,他要愿意就留下,試上一年半載,能叫人放心了再給他指派差事。他要是守不住,自己請辭,別留他,給他三五兩銀子,放他去就是了?!?/br> 蘇拉應個嗻,自去造辦處傳話。她神清氣爽,出門看院里,江南剛有一批元緞運抵京城,先送一車進宮來請大人們過目。她阿瑪背著手問:“上年年產多少呀?” 太監道:“去歲蠶絲產量高,江寧織造府新添了三千張織機,現有緞機一萬,織工五萬,一年能產元緞二十余萬匹。宮里用度小,精挑了一萬匹先送進來,上年用剩的倒出去,陳緞子運到市井里販賣,都是靴素,上了柜就一搶而空?!闭f著看了頌銀一眼,咧嘴笑著,從馬褂的對襟里掏出一個紙包來,雙手呈過去,“這是江南最有名的繡活兒,元緞上使定繡……給小佟總管做裙子?!?/br> 頌銀笑著接過來,打開一看那元緞黑得墨一樣,瑩瑩泛出靛藍的幽光。她一直覺得元緞老氣,只有上了年紀的人才會用,可是這定繡到了手上,簡直美得令她折服。緞子成了最好的底子,愈發襯托得那牡丹喜鵲團花流光溢彩,細密的針腳,平整的起花,每一片花瓣的變色由淺至深暈染,實在是絕佳的手藝。 她遞給阿瑪看,“真是一手好活兒!” 述明點點頭,“留著吧,四十歲的時候能用?!?/br> 她嘴角抽了下,氣惱她阿瑪不懂美,不想搭理他了,轉過身對那太監頷首,“多謝了,大老遠的給我帶來?!?/br> 太監諂媚地笑著,“小佟總管喜歡就好,奴才專管元緞,倒騰不出別的花樣來,就瞧那繡娘手藝了得,特特兒請她繡了兩幅?!?/br> 她輕輕撫了撫,因指尖上有一處毛糙,竟然把緞子刮出了一道劃痕。 那太監喲了聲,“小佟大人辛苦?!?/br> 原來這素色的元緞看似不起眼,卻是極其嬌貴的,真正需保養得宜的雙手才能摸它。頌銀尷尬地笑了笑,“好東西被我糟蹋了?!?/br> 太監忙說不,“您可不能妄自菲薄,您又不是閨閣里專事彈琴下棋的小姐。您是辦事姑娘,成千上萬的人和事要您cao持,作養不出杏仁豆腐式的手?!?/br> 這太監會說話,夸得人受用,她也不白拿人東西,往后指縫松一點兒,就夠他受用不盡了。她抱著緞子回值房,看了又看,很是喜歡。想留下,又覺得阿瑪說得對,大概四十歲時才敢穿。放著怪可惜的,恰巧有兩塊,那就一塊給容老太太,一塊留給阿奶。 她把東西包好,另挑了一塊云錦是給容太太的。都收拾好,打發人去探聽容實在不在宮里,蘇拉回來帶回了消息,說容大人奉旨往承德去了,先行籌備避暑和秋狝事宜。頌銀默默坐著,閉上眼睛思量,才開春就著急預備這些,可見那位雖然當了皇帝,心眼還是一如既往的小。 她問:“什么時候去的,幾時回來?” 蘇拉說:“今早才動身,滿打滿算至多二十天,二十天后侍衛處有考核,還要他主持?!?/br> 她點了點頭,二十天,在宮里見不得面,在外頭呢?她有了算計,得開始部署后面的事了。她不是那種柔弱的女孩兒,什么都等著爺們兒來周全,她自己能辦的事不需要容實cao心。他目下艱難,到了松快的環境里他比誰都樂呵。頌銀隨她額涅,尤其心疼男人,愿意他高高興興的,不想他被壓彎了脊梁,所以她會盡她所能替他擔負一點。困難只是暫時,以后會好起來的,她就想和他一起過安生日子,夫唱婦隨也行,婦唱夫隨也行,只要兩個人在一起,沒有第三個人搗亂就成。 她找了個錦盒,把衣料裝好,摘牌讓蘇拉送出宮,送到容府上去。怡妝表妹走了她就痛快了,為了容實放下身段,重新和老太太、太太示好,似乎也不是特別丟人的事兒。 她依舊為選秀的事忙碌,四品以上官員的閨女都收編成冊,送到慈寧宮請皇太后過目。 太后如今志得意滿,皇位終于到了小兒子手里,她再沒有什么可懸心的了。唯一的擔憂是皇嗣,大行皇帝身后只有一個兒子,皇帝無子動搖社稷根本,她著急要給她的心尖兒納后宮,所以送來的冊子一概應允,“你相準的我放心,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頌銀道是,“過陣兒選秀開始,宮里沒有拿主意的人,還是要勞動老佛爺,請老佛爺主持?!?/br> 太后點了點頭,“皇后和四妃的冊封要上心,尤其是皇后……”瞥了她一眼,話里有話,“你瞧誰合適呢?” 頌銀笑道:“若論底下貴人、常在,奴才還能給老佛爺出出主意,可是嬪以上的,就不該奴才說話了。其實老佛爺心里有數,老佛爺吩咐奴才,奴才去給老佛爺辦事,瞧瞧姑娘在家是怎么個秉性,合不合老佛爺的意兒?!?/br> 她這么說著,邊上的人卻聽者有心。那兩位側福晉冊封了妃,卻并非貴淑德賢四妃之一,董福晉號慎,富察福晉號裕,后宮主事輪不到她們,她們只是常來陪老佛爺解悶。太后也有意思,摸牌兒缺一個,心里不舒暢,總念叨給誰家姑娘上封號。這回輪著選秀,愈發的盡心,卻叫那兩位妃子如坐針氈了。 原本皇帝就從未臨幸過,其中原因必定都在這位佟大人身上。眼下后宮擴充,進來無數如花似玉的美人兒,自己除了資歷深,沒有半點優勢。當初她們嫁給豫親王是佟佳頌銀舉薦的,她現在又說什么只有貴人常在她能出主意,分明是把她們歸到那些低等嬪妃里去了,簡直就是侮辱人!只不過暫且在老佛爺跟前不好發作,回頭尋個由頭,非得找找她的晦氣不可。 老佛爺那兒全然不覺,舉著老花鏡瞧冊上的字跡,“這個郭布羅氏是內閣大臣云輝家的閨女……”轉而瞧畫像,嘖嘖一嘆,“是個齊頭整臉的孩子?!逼韺Ω袄先藘宏P嬤嬤說,“我瞧著,怎么有先前康太貴妃的氣度?” 關嬤嬤趨身看,笑著點頭,“老佛爺說得是,單瞧這眉眼兒,確實像太貴妃?!?/br> 那位康太貴妃是成祖爺的康妃,和太后情誼頗深,只是短壽,成祖爺駕崩的第二年她就闔逝了,那年才三十出頭。后宮能稱得上朋友的很少,太后對這位手帕交一直念念不忘,看見個模樣有三分相似的,就覺得十分合眼緣。 太后又報了幾個名字,頌銀一并記下,等出了慈寧宮好著人打探。最叫她高興的是太后并沒有流露要命她充后宮的意思,人的想法會隨著環境改變而改變,如今江山易主,再也用不著拉攏佟家了,皇太后的心思當然也活絡了。 這樣很好,皇帝至少是聽太后話的,只要太后不松口,她就可以順順當當逃過一劫。 她這么想,兩位妃子自然也察覺了太后的意思,佟佳頌銀要當皇后,沒戲!慎妃宮里的地龍子立刻出了問題,著人來傳小佟大人。頌銀長出一口氣,上回的遺憾,這回看來能彌補上了。她應了一聲,拐彎上內膳房,拿豬腸衣裝上一點兒雞血,快快活活上鐘粹宮去了。 ☆、第61章 人的位分水漲船高了,氣派自然不同。原先這位董主兒在宮里不過是個女史,因為頌銀急于敷衍皇帝才成全了她?,F如今人家是皇妃了,再沒有了當初當差時的謹小慎微,無一處不透出小人得志的不可一世。 頌銀入鐘粹宮見她,進門按規矩先行一禮,至于接下來怎么樣,橫豎她是沒打算做小伏低。 慎妃有種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架勢,拿腔拿調坐在南炕上,金玉包裹不住她的盛氣凌人。因為上回的沖突皇上沒有對頌銀做出任何懲處,她心里不自在到今天。從慈寧宮回來后又經裕妃煽風點火,她的怒火早已經從煉丹爐的各個眼兒里竄出來了。找個借口傳來頌銀,未必把她怎么樣,先出出氣再說。 頌銀抬眼打量慎妃,戴著金累絲點翠鈿子,穿一件蜜合色芍藥紋對襟襖子,白狐的出鋒襯托著臉頰,蓮臉星眸,要是不那么刁鉆霸道,算得上是個嬌俏佳人。只不過過于鋒芒畢露,眉眼間有凌厲之勢,好爭個一時長短,她自己不察覺,其實是宮中存活的大忌。 頌銀含笑看著她,“董主子叫我來,想是有事吩咐吧?” 慎妃冷冷一笑,“原不想麻煩佟大人的,這也是不得已兒。敢問佟大人,宮里供暖究竟到什么時候?按我的位分,每日用炭定例是多少?” 頌銀說:“回董主子的話,宮里供暖到這個月底。至于定例,妃子日用紅羅炭十斤,黑炭四十斤。內務府每天都有專門分發薪炭的太監送至宮門上……小主兒是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妥么?” 慎妃抿唇瞥她一眼,“照你這么說,我這兒也不至于短了用度啊,可為什么火墻不暖和了,火炕也不頂用了?外頭進來不說取暖,更比露天還冷三分,要不是有熏籠,我早就給凍死了?!?/br> 頌銀四下看了看,“大約是火道和爐膛出了紕漏,臣這就傳關防衙門來查檢?!?/br> 她要走,慎妃卻叫住了她,陰陽怪氣道:“佟大人真是金尊玉貴得很,做官做出訣竅來了,一遇著事兒就推諉。還沒瞧是哪兒出了岔子呢,就著急找掌關防處。那衙門不就是管灑掃和修房子的嘛,你后門衙門才是正經掌著整個紫禁城夏冰冬炭的,你不先瞧瞧?”她坐在炕上,戴著米珠護甲的手在炕沿上拍了拍,“佟大人還是親自動手吧,方顯得你盡心盡力辦差了。要不總有推脫之嫌,那多不好看!” 頌銀倒是心頭一喜,讓她動手不過是想折辱她,可她正盼著這個機會。真要惹得這主兒像上回一樣動手打人,不說貶黜罰奉,一個禁足思過總免不了的。為了一己之私激怒她,利用她,似乎有點不太厚道。還是這樣好,她辦著差,不小心弄傷了,就能名正言順告假養傷,驅馬出城見容實去了。 她心里打著小算盤,讓她做什么,她都是一千一萬個愿意。興匆匆說好,讓太監帶著上外頭找火炕的爐膛。那爐膛大,她撩起袍子掖在腰里,把坤秋一摘扔給身后的蘇拉,辮子往頸間一繞,撩袖就爬了進去。 慎妃在旁邊看得有點呆,這位小總管是望族出身,從小如珠似寶地嬌養著,沒有想到就這么鉆進冷灶里了。她原以為她會拒絕,自己正好借機發作,再鬧上一鬧的,誰知她那么痛快地答應了。好好的大家閨秀,一副上山下海無所畏懼的模樣,她一時竟不知道應該怎么繼續下去了。 她對插著暖兜瞧著,里頭積攢了兩個月的爐灰都被她扒了出來,弄得塵土飛揚。她已經不敢想象她出來會是個什么樣了,拿帕子掩住口鼻遠遠避開,有點不忍直視。隔了一會兒聽見里面傳來劇烈的咳嗽,她大驚失色,那爐灶是連通南炕和火墻地暖的,很大的灶頭,莫說一個人,兩個人都裝得下。爐膛里烏煙瘴氣的,萬一那些灰吸進腦仁兒里嗆死了,那就要出大事了。 她慌忙指派太監把人拉出來,結果佟家頌銀烏眉灶眼的,已經看不清五官了。渾身滾得和臉上一個色兒,像個污糟貓,還是個暈厥過去的污糟貓。 慎妃嚇得大喊起來,“傳太醫,快傳太醫!” 鐘粹宮都亂了營了,宮女太監一頓亂竄,這是內務府的人,將來還是他們頂頭上司,要是出了事兒他們也別活了。于是傳太醫的傳太醫,上內務府報信的上內務府報信,太醫來的時候述明也到了,進門嗷地一嗓子,“我的閨女啊,你怎么了!”因為痛失過愛女,那份恐懼深深埋在心里。又遇上這種情況,簡直要了他的老命。他臉色鐵青,拽過太醫往前推,“快給瞧瞧,千萬要救活?!?/br> 太醫卷袖子扎針,頌銀疼得叫娘,卻不敢出聲。她得裝,裝得很嚴重,到時候好辦事。 述明不知道她的打算,急得腸子都快斷了。再瞧她一身腌臜,沒了人樣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不好責問慎妃,轉頭斥問太監:“究竟是怎么回事?剛才出了什么事兒,我要回皇上,請皇上做主?!?/br> 太監哆哆嗦嗦道:“鐘粹宮的供暖不成事了,我們主子傳小佟總管來……” “不成事了找關防衙門,怎么叫她上手?你們都是死的?”他邊罵邊去查看,問太醫病勢,“怎么樣?怎么還不醒?” 太醫道:“想是嗆得太厲害,嗆壞了。這事可大可小,我也不敢打包票。要是輕的,一會兒就醒了,要是重,就算醒了也好不利索,肺里攢了灰,將來鬧咳嗽。再重點兒呢……嗆傷了腦子,就這么睡著,醒不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