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頌銀挺不好意思的,隱約咂出了老太太話里的味道,只聽她說:“我們哥兒是老實頭兒,沒什么jian的壞的。了不得一點兒孩子心性,年紀大了就收心了。你們都在宮里當差,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自己哥哥,怕什么的?!?/br> 這樣一進一出容實就成了“自己哥哥”,頌銀不便多言,只管答應了。容老太太終究沒忍住,輕聲問她,“你們老太太……對容實是不是有什么看法?” 頌銀一頭霧水,今天她額涅還說老太太眼熱容實呢,哪能有什么看法! 容老太太嘆了口氣,“我總瞧著府上老太太不怎么待見容實,不瞞你,我有心和貴府親上加親,可瞧著老太太,好像沒這個意思?!?/br> 頌銀明白過來了,這就是他們老太太的高明處,心里喜歡,絕不做在臉上。長房全是閨女,閨女更要矜重,顯得有身價。你太熱心,上趕著倒貼似的,即便嫁過來也不得婆家看重,這是大忌。 可和她直隆通說什么親上加親,這個不太好。頌銀搪塞了兩句,站起身說:“我給老太太請過安了,心里一樁事兒就放下了。家里還等著我吃飯呢,這就拜別老太太了?!?/br> 容老太太知道她面嫩,害臊了,忙道:“我也是心里急,叫你見笑了,你多擔待。到了這里怎么還有餓著的道理,我那小灶上都做得了,用過了再回去吧!” 頌銀一味的推辭,“不了,臨出門額涅囑咐我的,回頭還有兩件事要辦,不敢耽擱?!币幻嬲f一面蹲安,“老太太別留了,我得了空再來給您請安?!庇謱θ萏袀€禮,施施然退了出來。 回到家,家里雞飛狗跳,還在為常格媳婦的事鬧騰,連飯也吃不著。她拉了拉讓玉和桐卿,示意她們回院子去。兩個meimei跟出來,桐卿直皺眉,“嗡嗡的,吵得我腦仁兒都疼了?!?/br> 頌銀叫婆子上飯菜,帶著兩個meimei坐下來,給她們盛湯。因為先前不在,沒聽到內情,便打聽是怎么回事。 讓玉說:“那個別紅,平時看著就是清高人兒,不怎么和咱們兜搭,倒像咱們攀不上她似的。今兒三嬸子的晏如婆家來大定,送的聘禮豐厚,她心里不舒坦了,挑剔二嬸子當初沒按慣例送席面,她少得了紅包兒,和二嬸子鬧?!?/br> 頌銀唔了聲,“孩子都生了,正經過日子得了,怎么還挑揀當初的禮數?” 桐卿笑了笑,“想是生了兒子,覺得自己地位穩固了吧。小門小戶出來的,真不怪二嬸子瞧不上她,連我也不喜歡她?!?/br> 桐卿比她們小了好幾歲,今年才十三。以前老愛哭,不經事,現在長大了,說話老氣橫秋的,和阿瑪很像。頌銀只是笑,“小孩兒家,懂什么!” 桐卿說真的,“她不叫常格和咱們來往,娘家親戚怎么著都好,咱們這邊的她不含糊,不許常格走動,也不要咱們過他們那里?!?/br> 所以男人娶什么樣的媳婦很講究,好女人能讓家業興旺,賴女人弄得親戚兩不來去,越走越遠。 關于那個別紅,嫁進門一年多,算是堂嫂子。本來是平輩,年紀也相當,處得應該不錯,可她不合群,就跟惠嬪那個續弦媽似的,眼睛長在天靈蓋上,似乎十分的嫌棄她們。 既然嫌棄瞧不起,為什么還要嫁呢?其實她娘家遠不如婆家,別紅的阿瑪是四品翼長,管著一個營房?!傲钇溥h屯郊圻,不近繁華”,這就是營房。對城里的旗人來說,營房簡直就像偏遠的窮山坳似的,里頭住的全是上不得臺面的人。二房和賽米爾氏結親,源自二老爺的一次酒后失言,結果人家抓住了時機,再三再四的催促,方不情不愿地讓常格完婚。 別紅的驕傲很大程度上源于她的自卑,出身越低越愛抖威風,且精神敏感,動輒挑眼兒。佟家一門其實沒人瞧不起她,但她就是不知足,生完孩子月子里就鬧,出了月子更厲害了。 娶了這么個媳婦,真是三生有幸。大伙兒都搖頭,讓玉說:“她和二嬸子斗嘴,最后拿茶杯砸二嬸子,沒王法的!” 這就太過了,不是做晚輩的道理。再生氣也不能動手,旗人是個很多禮的民族,出了這種事,簡直沒法想象。 “她想干什么呀?反了天了?” “她說要分家,和常格帶著孩子單過。讓二叔和二嬸子另擇屋子,她打算轟公婆出門?!?/br> 頌銀皺了皺眉,“父母健在不能分家,她好歹也是個小姐,這道理都不明白?再者怎么叫公婆給她騰地方,太不像話了?!?/br> “橫豎已經不講理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蓖┣涑酝炅?,接過杯子漱口,站起身說,“不行,我還得去瞧瞧,得著信兒回來告訴你們?!闭f完帶著她的奶媽子又上老太太那兒去了。 讓玉吃完了,在屋子里游蕩消食,慢聲慢氣道:“常格還在衙門呢,不知道怎么處置這事?!?/br> 頌銀是官場上混跡的,有快刀斬亂麻的習慣,“過日子這么斤斤計較,往后怎么活?娘家沒調理好,送到婆家丟份子來了。常格要有能耐管住她,別紅敢這么放肆?可見是平時嬌縱慣了,這么沒人倫的東西留著干什么,該打發就打發了吧,圖個清靜?!?/br> 讓玉點頭,“老太太發話,讓人把她娘舅叫來,談得好,瞧在孩子的份上讓她給二嬸子陪個不是,事兒就過去了。要談得不好,讓舅老爺把他們家姑奶奶領回去,佟家沒地方安置這尊大佛?!?/br> 大家子的日常就是這樣瑣碎,人多了,矛盾就多,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發生不了的。不過像常格媳婦這樣的算是少見的,眼熱小姑子婆家來的聘禮多,拿自己當初來比較,但凡有半點落于人后就覺得瞧不起她了,待她不公了,就要鬧。人心不足,不知道感恩,更不知道退讓。好些婆婆有意苛待媳婦,她在二嬸子那里像佛爺似的供著,連老太太都說,“我們二太太不是娶了媳婦,是多了個媽”。別紅懷身子的時候只差沒把月亮摘給她,結果供來供去,慣出了她一身嬌縱的臭脾氣。 頌銀不愛過問這個,也沒留下聽后話,第二天上宮里當值,換她阿瑪回家休息。 禧貴人催生死胎的事,像一粒石子沉進湖泊,轉眼沒了蹤跡,縱有遺憾,也只是皇帝一個人的遺憾。 太后要過五十大壽了,闔宮張燈結彩。頌銀又忙起來,從用度到官員敬賀,再到升平署奏什么樂,都要一一過問。待安排妥當了,具本呈太后過目,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好即刻修改。 其實去太后那里她總有些忌憚,怕遇上豫親王??删褪沁@么不湊巧,那天進門便看見他在,回眸一顧,眉目森然。頌銀著實有點怕他,因而心虛緊張,略定了定神,方上前蹲身請了個雙安。 ☆、第19章 帝王家的人,本就和常人不一樣,能爬到高處的心機大多頗深,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就要存著十二萬分的小心。 太后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妥來,為人很謙和,也不拿架子。因為佟佳氏在豫親王門下的緣故吧,大概有些愛屋及烏的意思,因此她每每來請安回事,她都很好說話,從不有意刁難她。但身份擺在那里,這種人常給她一種親近不得的感覺,哪怕她笑咪咪的,笑容背后依舊暗藏一副猙獰的嘴臉。頌銀進慈寧宮是例行公事,該跪就跪,該聆訓就聆訓,把要說的都說完了,再行個禮就能告退了。 這回卻不太一樣,太后看了陳條沒什么意見,但把她留下了,還賞了座兒。頌銀心里戰兢,行動依舊進退得宜,謝了座,欠身坐下,就是離豫親王近了點兒,視線難免有和他撞上的時候,也是很快調轉開,絕不再看第二眼。 討厭一個人,大抵就是如此。雖然阿瑪說皇宮之中爭權奪勢不是什么新聞,但他逼迫她害人性命,這件事她永遠忘不掉。所以見到他,心情很復雜,有恐懼,有怨恨,還帶著點兒羞愧——當然這羞愧并不是針對他,是無顏見皇上和禧貴人還有早夭的阿哥,是對自己甘于同流合污的憤恨和自責。 他當然也察覺到她的情緒了,她不聲不響,但眼睛里會流露出一種輕蔑的味道。他低頭看盞里漂浮的幾片茶葉,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橫豎只是替他辦事的人,她的喜惡沒什么要緊。她只要記住自己的份內,至于怎么看待他這個主子,是她自己的事。 太后對那些儀俗流程不感興趣,她最關注的是戲。有時候為了解悶兒,也愛甩甩水袖,給身邊的人唱上兩段。 “雖說是做壽,要圖喜興,可也犯不著樣樣和壽星、麻姑沾邊兒。挑些有意思的吧,《三岔口》、《打金枝》,不怕說戾氣太重了,就圖個高興嘛?!碧蟀颜圩舆f回給頌銀,“小佟總管近來辛苦,姑娘家兒,怪不容易的?!?/br> 頌銀忙站起來肅了肅,“為皇上和老佛爺辦差,不敢說辛苦。老佛爺欽點的戲碼兒,臣即刻就吩咐下去。老佛爺喜歡小叫天,把他請到宮里來,等壽宴過了單給老佛爺唱?!?/br> 太后點頭,“我聽說城里大戶人家辦堂會請他,還得看他愿不愿意。這人可不好相邀,身為下賤,品性兒倒高。你去請他,不能仗著咱們是宮里的,要客客氣氣待人家。上臺弄得不情不愿就沒意思了,好好的戲都演砸了?!?/br> 頌銀笑著說是,“老佛爺看得上他的嗓子,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分。進宮唱戲多大的臉面呀,他沒有不來的道理。也是老佛爺慈悲心腸,并未下懿旨嚴令他,他不感恩戴德,豈不是不知好歹?請老佛爺放心,臣一定把事辦妥,叫老佛爺高高興興的?!?/br> 她會說話,太后臉上露出笑容來,“這么著好,人家是苦出身,逼得過了倒像咱們仗勢欺人似的。他進宮也不叫他白唱,大大的賞他就是了?!?/br> 頌銀應了個嗻,“那臣這就去辦了?!?/br> 太后卻說不忙,壓了壓手道:“你坐。原本要差人傳你的,今兒既然來了,正好?!?/br> 聽這口氣似乎不像是什么好事,總離不開上次儲秀宮出的岔子。不過既然太后和豫親王都有參與,她心里并不覺得緊張,一條船上坐著,豈會發難?怕就怕有別的,萬一要牽扯上惠嬪,那她應該怎么應對? 她腦子轉得飛快,只斂神道是,“聽老佛爺示下?!?/br> 太后的問題是由淺及深,先問禧貴人那里如何,“皇上也怪難的,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來一位阿哥,結果就這么沒了?!?/br> 這話是說給所有人聽的,表示惋惜,順帶撇清關系。頌銀不動聲色附和兩句,方道:“皇上這程子圣躬違和,這件事是傷心事,后來沒再提起。禧貴人在東北三所,據守門的說瘋瘋癲癲的,整天抱著枕頭叫阿哥。臣前兒去瞧過一回,看情形不怎么妙,光著腳丫子滿世界亂竄。傳太醫院的人診脈,單開了兩幅補氣的藥,再沒別的了?!?/br> “由她去吧,這是她的命,活著就得認命?!碧笳f這話的時候完全是冷酷無情的,那些宮女子在她眼里還不如草芥子。何況是這種獲罪的低等嬪妃,死活根本不在她考量之中。她關心的是其他,諸如皇帝對這事的態度,還有永和宮的情況。 皇帝吃過一次虧,這回用足了心思,守喜的人全由他親自派遣,從御醫到收生姥姥都是信得過的。司禮監的頭兒譚瑞也奉旨過去照應,可見是把所有希望都壓在惠嬪身上了。既然一個禧貴人廢了,再動惠嬪必定是不能的,太后狀似無意地問:“永和宮也就是這幾天了吧?都籌備好了?” 太后十分惜命,她屬羊,今年生的孩子屬虎,生肖克撞,有孕的嬪妃一概不見,因此不清楚惠嬪現在的境況。頌銀說是,“萬歲爺看重,下令好生辦,小主子落地要用的東西都籌備妥當了,請老佛爺放心?!?/br> 太后慢吞吞嗯了聲,“我瞧東六宮近來侍衛都比平常多了,萬歲爺也真上心?!焙鋈辉掍h一轉,“大學士容蘊藻家和你家沾著親?” 頌銀心頭著實一跳,暗想他們是不是要打容中堂父子的主意了?她以前一直以為豫親王和容實的交情就像金墨喪禮上所表現出來的那樣,是近乎拜把子的情義?,F在她進了內務府,知道官場上的門道了,才發現事實并不是這樣?;实壑赜萌萏N藻,容實應該是皇帝的人。豫親王這樣不遺余力地套近乎,形成一種假象,容實同他有道不明的關系,好在皇帝面前架空容家,不說令皇帝無人可用,至少禁中的侍衛統領不會是容實。沒想到皇帝不為所動,信他所信,照舊將紫禁城中樞的警蹕交給容實,所以豫親王白打了算盤,得從別的地方重新下手。 她恭恭敬敬呵腰,“回老佛爺的話,我們兩家是尸骨親,容實的哥子聘了我過世的jiejie,算是沾親,但往來不多,維持場面上的熱鬧罷了?!?/br> 太后撫著膝頭的大白貓看豫親王,“我記起來了,燕綏,那回你說替人換庚帖,就是這一宗吧?” 豫親王唔了聲,“額涅好記性,您要不提,兒子都快忘了,那回我替容緒,小佟總管替她jiejie?!闭f罷眼神輕飄飄往她這里一瞥,瞥得極有深意。 頌銀趕緊低下頭,聽太后又道:“據說述明這么辦是為了讓底下的兒女聯姻,要是真的,那小佟總管已經許給容實了?” 她忙說不是,直覺豫親王兩道視線刀片似的劃將過來,看得她毛骨悚然。別說沒和容實怎么樣,就是定下了也不能承認,天知道他們又是什么算計,索性推得一干二凈才好,便道:“我和容實自認識以來就不對付,這些年我偶爾上容家請安,見完了老太太和太太即刻就回去的,和容實稱不上相熟?!?/br> “是嗎?”豫親王慵懶一笑,“不對付,怎么還給你求情呢?” 頌銀暗中腹誹,容實不救她,她這會兒頭七都過了,裹了一身的官司,不是拜他這位好主子所賜?他還來質問她這個?可她不能置氣,因為沒有這個膽子,只得平下心氣說:“大概就是瞧在沾親的份上吧,不能眼睜睜看著萬歲爺責罰我?!?/br> 太后想打聽的都打聽完了,重新看了羅列細樂的折子。頌銀確定她沒什么疑議了,起身蹲安行禮,卻行退出了慈寧宮。 出來就能喘氣兒了,她匆匆離開,跑得見了鬼似的。等到了花園夾道里,才叉腰狠狠吐納了兩口。對面來的太監扎地打千兒,自己是他們的上司,平常也是這樣的,于是不假思索地抬抬手,忽然發現這些人根本不是沖她,一時尷尬地把手停在半空中。壯膽兒回頭看,原來身后不遠處就是豫親王,他不知什么時候也出來了。 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在那里訕訕道:“六爺您出宮嗎?” 他背著手緩步過來,到她跟前停住了腳,“你和容實真沒什么?” 這事兒和他相干?頌銀沒敢呲達他,垂手說是,“真沒什么,我們連遠房親戚都不如?!?/br> 他的臉上露出了點兒笑意,“容家沒提下聘?那你阿瑪的計劃不是落空了?” 頌銀忍氣吞聲說:“您誤會了,我阿瑪什么計劃也沒有,當初就是瞧我jiejie年輕輕的沒了可憐,想給她找個人做伴。恰好容家和我們一樣想頭,這才結的親。六爺和容家哥兒倆交情深,應該知道的,容家其實瞧不上我們。佟家是包衣,和外八旗攀不上親,所以容實并不拿我們當回事,誰讓我們是做奴才的呢!” 他卻笑起來,笑得十分生動好看,“鑲黃旗是上三旗,包衣又怎么樣?旗下人,哪個不是帝王家的走狗奴才?佟家不算小吏了,他們哪只眼睛瞧不起你們,將來挖了就是了?!?/br> 頌銀愕然望他,他這話是什么意思?瞧這架勢,日后他要是能御極,容家就沒有好下場了吧?其實說瞧不起,是有點夸大了,至少容家老太太喜歡她喜歡得什么似的。前兩天話差點兒出口,要不是她跑得快,底下不知道還要說什么呢。她這樣是為敷衍豫親王,越和容家撇清關系,他在算計他們的時候就越想不著她。她只想安安分分給皇上當差管內務府,不想和這位爺兜搭,做他的爪牙。 她裝糊涂,“六爺說笑了,人家是一二品的大員,我們惹不起。您要沒什么吩咐,我就回去啦。老佛爺的千秋,好些事等著我去料理呢,況且咱們走得太近了……不好?!?/br> 他的眼神居然是坦蕩蕩的,真奇怪,這樣的人為什么會長著一雙明凈的眼睛,讓他用來騙人的么?他說:“咱們正大光明說話,哪里不好了?你似乎很怕我,不愿意和我多待?!?/br> 您真猜著了!頌銀心里大聲吶喊,豈止是害怕,簡直堪稱厭惡!玩弄權術的人臉皮也厚,好像忘了他是怎么逼她謀害皇嗣的了,說話臉不紅心不跳,沒事人一樣。 但想歸想,還得繼續做小伏低著:“我是六爺的旗奴,替皇上管著紫禁城的吃穿住行。如今是一仆二主,等閑不敢馬虎?!?/br> 他聽了似乎也贊同,抱著胸點頭,“說得有理,既這么就不耽擱功夫了,我只知會你一點,多和容實親近,把他拉到咱們這頭來。你要是跟了他,他就歸順了一大半,我要他死心塌地替我賣命,就得靠你使勁?!?/br> 頌銀沒想到他會出這種餿主意,登時氣得兩眼冒金星。沒錯兒,他們這些旗奴就跟家生子兒差不多,只要旗主子一句話,婚姻也不由自己做主??少〖沂掷锏膬葎崭?,如今幾乎已經能和三院六部分庭抗禮了,為什么她還得聽他擺布? 她說不,“別的都成,唯有這件,恕奴才不敢領命?;橐龃笫仑M能兒戲,我得再看看?!?/br> 豫親王挑起了眉頭,“你反了?” 她鼓著腮幫子不說話,憋了半天道:“您找別人嫁他,反正我不干?!?/br> “那你是有喜歡的人了?”他側目看她,居然一點都不生氣,“那人是誰?” 頌銀就是單純的逆反,她又不是個死人,讓他借她的手殺人,現在又要她把自己的一輩子交代出去,橫豎是不能從的。她別開了臉,“請六爺別管,我有沒有喜歡的人,那是我自己的事兒?!?/br>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仰唇笑道:“是不是上回我和你說的話,你記在心上了?嘴里不答應,心里其實很愿意?這么說來喜歡的那個人是我?否則以容實的官位品貌,哪點叫你看不上?” 頌銀差點厥過去,原來這位王爺不單狠毒,還極度自戀。他哪只眼睛瞧見她對他有意思了?她說得很明白,情愿一輩子老死在內務府,也不愿意當他的小老婆。 可惜不等她辯解,他自己竟退了一步,“這么著,你只要替我拉攏容實,用不著嫁他。我是個解風情的人,不能負了美人恩,事情辦成你就是功臣,可以往上再升一等?!?/br> 頌銀很想呸他一臉唾沫星子,又不好譏諷他,唯有哂笑,“那我多替六爺辦幾件事,是不是就能當上第一等了?” 豫親王頗具意味地看她一眼,沒有說話。這時夾道口有個太監連跑帶跳地過來,插秧打了一千兒,“給王爺請安?;匦】偣?,永和宮惠主兒要生了,正癱在床上長嚎,誰也不要,說就讓小總管過去主持?!?/br> 頌銀心里一緊,害怕豫親王臨時又吩咐什么,趕緊一蹲福,提袍便跑了。 ☆、第20章 到了永和宮,宮里警戒得好,不像禧貴人那會兒了,皇上弄得上陣打仗似的,派了譚瑞又派陸潤。永和宮不相干的人另撥地方安置,太監把后面的同順齋圍得鐵桶似的,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頌銀見陸潤在滴水下鵠立,不言語,也沒什么表情。她過去叫了他一聲,“太陽大,進值房候著吧!” 他搖了搖頭,“萬歲爺特意吩咐的,不許離人?!?/br> 她心里明白,真是給弄怕了,再有個閃失,大伙兒也別活了。她往廊下指了指,“那也挪挪地方呀,這么曬下去還不得發痧嗎?!闭f著,惠嬪殺豬似的尖聲喊起來,把她嚇一跳。 殿里嬤兒出來蹲安,“小佟總管來了?您快里邊請吧,小主兒娘家人還得遞牌子進宮,且有陣子呢。她害怕,您勸著點兒。她這么喊法,回頭該沒力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