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銀絨雖然發了財,但也不能茍同十塊上品靈石是“一點零錢”,放在從前,他都沒摸過一塊完整的上品靈石,一擲千金地孝敬自家師父是一回事,用別人的錢又是另一回事,銀絨覺得他們既然是單純的rou體關系,就更加不能白占便宜。 銀絨到底把靈石強行塞給了城陽牧秋,方才安了心。 城陽牧秋的臉色卻不大好:“你一定要同我算得這么清楚嗎?” 銀絨不是傻子,聽出了一些弦外之音,面上卻裝傻:“親兄弟明算賬,整整十塊上品靈石,不少呢!我怎能白占你的便宜?” 城陽牧秋:“若我愿意被你占便宜呢?” 銀絨覺得這天聊不下去了,甩了甩露在衣袍下擺外的尾巴尖兒,很刻意地轉移話題:“說起來,我既回了老家,便打算在這里長住,準備翻修房子,趁著天還沒黑,想去找泥瓦匠,仙尊要同去嗎?” 銀絨在心里默念:別去別去別去。 城陽牧秋:“也好?!?/br> 銀絨:“你不是有要事在身嗎?” 城陽牧秋面不改色,有理有據地編:“本就是來琵琶鎮調查大批妖族突然作亂之事,自然要多多走訪?!?/br> “……”銀絨沒有理由拒絕,“行吧?!?/br> 從青茗郎那里得知城陽牧秋只是包下自己幾個月時,銀絨并沒多想,可如今,回了琵琶鎮,他愈發發現,老祖似乎也沒什么要事,自己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況且,況且還有早上,從門縫里聽到的只言片語。 城陽牧秋不像是準備放棄自己的樣子???銀絨懷疑他不止是食髓知味,只圖幾晌貪歡,竟像是……像是認真的。 其實有一點點心動。 不得不說,祖宗伺候人的工夫漸長,而且很好學——銀絨不止第一次發現他偷偷看自己的艷情話本子——床上很和諧,他又生得儀表堂堂,兜里又不缺靈石…… 但只有一點點心動,銀絨是只很記仇的狐,從前祖宗對他愛答不理,嫌棄得溢于言表,好像碰自己一下,都能玷污了高貴的城陽掌門,憑什么他一示好,自己便要巴巴地貼上去呢?他不是只很容易不計前嫌的狐。 再說,誰知道他能認真多久呢?也許只是因為求而不得,所以分外心癢,普通男人也未必能堅持很久,何況祖宗還修無情道,是出了名的鐵石心腸? 銀絨儲物鈴鐺里揣著豐厚的身家,心里非常有底,步子邁得財大氣粗,頭頂一對毛絨絨的狐耳豎得趾高氣揚,屁股后的大尾巴也甩得歡快,整只狐都嘚瑟得炸毛,透出一股窮狐乍富的濃烈氣質。 城陽牧秋一向看不上膚淺的人或妖,看著銀絨快拽上天的小模樣,卻忍不住想去牽他的手,自家狐貍精,也太真性情,太可愛了。 城陽牧秋這樣想,便也這樣做了,伸手去牽銀絨,卻被銀絨一下子躲開。 城陽牧秋:“?” 此時天朗氣清,雖可看到有幾戶人家外頭擺著白紙糊的籠子,卻沒點亮油燈,并不滲人——想必那捉妖的陣法若是不點燈,便沒有啟動——所以銀絨并不害怕,就不怎么需要借著修真界第一大能的手壯膽。 銀絨笑道:“前邊就要到啦!說起來泥瓦匠的住所和昨晚那戶人家離得并不遠呢!” 城陽牧秋卻對他的顧左右而言他不買賬,固執地問出來:“為何躲開?” 銀絨:“大白天的,兩個大男人,拉拉扯扯多不好意思?!?/br> 城陽牧秋覺得這個理由相當敷衍,默了默,一針見血地說:“你嫌棄我,不愿碰我?!?/br> 銀絨連忙:“天地良心,仙尊,我很愿意碰你的!”他停了步子,微微踮起腳,趴在城陽牧秋耳邊:“每一回咱們……你想用什么花樣,我沒有配合?” 城陽牧秋被這狐貍精的當街調戲,弄得耳朵有些發紅,“這么多人……休得胡言!” 銀絨嘿嘿一笑,乖乖站回去,重新與城陽牧秋保持距離。 可城陽牧秋沒被輕易糊弄過去,似乎鐵了心,想像昨晚一般去拉銀絨的手,再次被躲過時,臉色變得非常不好看:“你就是厭惡本尊?!?/br> 這回說得言之鑿鑿,非??隙?。 銀絨忽然爽了,風水輪流轉,有朝一日竟能讓仙尊嘗嘗被人嫌棄的滋味嗎?可銀絨不敢太明目張膽,又不甘心就此屈服,糾結片刻,忽而福至心靈,主動握上城陽牧秋的手,笑道:“別生氣嘛?!?/br> 城陽牧秋神色稍緩,銀絨便升起一絲恃寵而嬌,膽子肥了:“您是出錢的恩客,想如何便如何,自然都聽你的吩咐,牽就是啦?!?/br> 第七十一章 銀絨能明顯感覺到城陽牧秋握住自己的手一僵,有那么一刻,他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威壓,祖宗是真的生氣了。 銀絨心中大駭,自知是玩得過了火,正要找補,卻感覺那陣威壓又消失不見,再看城陽牧秋,像是強忍著怒火,卻終究一個字也沒說。 銀絨有些惴惴,但城陽牧秋雖然全程黑臉,可牽著他的手一直沒有放開。 銀絨漸漸放下心,暗自覺得,祖宗生悶氣的樣子怎么有點可愛,旋即又想:城陽老祖兇名在外,一輩子殺妖無數,也許自己是唯一一只膽敢覺得他可愛的妖。 “你笑什么?”城陽牧秋仍舊板著臉,余怒未消的樣子。 銀絨試著往外扯了扯自己的手,沒扯動,笑嘻嘻地說:“和仙尊哥哥一起,所以高興?!?/br> 變戲法似的,城陽牧秋一張沉得能擰出水似的臉,忽然放晴,緊接著微微別過頭,冷冷道:“你叫我什么?心里厭惡本尊,所以故意逗我?” 銀絨還真覺得逗一逗這位五百多歲的老處男很有樂趣,但沒等他繼續發揮,就見一個男一女沖過來——女人懷里還抱著個孩子——對城陽牧秋納頭就拜,“仙長!多謝你,害我兒子的夜星子抓到啦!” “是啊,娃兒也醒了,多謝仙尊!” 城陽牧秋被倆人打斷,有些不悅,冷冷淡淡地說:“起來說話?!?/br> 男人激動地把一樣血淋淋的東西舉起:“您看,就是這個,是只貓妖!” 那貓身形瘦長,一身姜黃色雜毛,有三條尾巴,背上橫插著一把菜刀,血似乎已經流盡了,成了一把干尸。 銀絨嚇得握緊了城陽牧秋的手,一頭扎進了他懷里。 猝不及防的,一把溫香軟玉抱了滿懷,城陽牧秋這回是真的心情舒爽了,長臂摟住銀絨,愉悅地對兩夫婦說:“舉手之勞,不足掛齒?!?/br> “那哪兒成,這貓妖已經作亂許久了,鎮子上的修士都說,它jian猾無比,只能用白紙籠子捉妖,趁著夜半孩子哭的時候行動,可半點也不起效,夜星子鬧了有半個月了,眼見著孩子哭得聲音都弱了,若不是、若不是仙長您,我們娃兒……說什么也要謝你!只是我家家貧,拿不出什么像樣的東西,請仙長留下姓名,我們供您的長生牌位!保證香火不斷!” “不必,”城陽牧秋因心情好,難得多說了幾句,“降妖伏魔,乃是我輩分內之事,云游之人,姓名不便告知。二位請回吧?!?/br> 打發走千恩萬謝的夫妻倆,城陽牧秋摸了摸懷中少年的頭,柔聲問:“還在怕嗎” “……” 銀絨從他懷里鉆出來,卻沒再牽他的手,過了片刻,才揪著自己的袖子說:“它死得好慘?!?/br> 城陽牧秋以為銀絨被那貓妖的死狀嚇壞了,笨拙地安慰:“不怕,有我在?!?/br> 銀絨這回真沒心情再逗城陽牧秋,低著頭說:“它先加害別人的孩子,罪有應得,但我還是有點怕……你說斬妖除魔,是你的分內之事?” 這不是銀絨第一次見到同族慘死,卻是第一次親眼目睹城陽牧秋對不相干的妖痛下殺手。 大家都說妖、人兩族勢不兩立,銀絨也是聽著老祖降妖伏魔的故事長大的,他早知道的,并不驚訝,只是,突然有點害怕。 城陽牧秋覺察到小狐貍精情緒不對,有些無措地說:“那只妖咎由自取,你又不曾做傷天害理的事情,你與他不同?!?/br> 銀絨小聲:“可我采補你的陽氣,也是偷你的修為?!?/br> 城陽牧秋:“若我心甘情愿,便不算傷天害理?!?/br> 聽到這句“心甘情愿”,心里莫名有些甜,可銀絨鬼使神差地問:“那若有一天,我做了傷天害理的事呢?仙尊會殺了我嗎?” 城陽牧秋皺了皺眉。 銀絨有些緊張,不安地抖了抖頭頂毛絨絨的狐耳,就聽城陽牧秋黑著臉說:“本尊會殺了jian夫,然后將你關在蘅皋居,永世不見天日!” 銀絨:“?” 銀絨被城陽牧秋不由分說地拽走,不得不小跑著跟上,心里鄙夷地想:祖宗腦補到什么了?他以為自己能做的壞事只有采補一件嗎,嗨呀,真是yin者見yin,誰能想到修無情道的仙尊會墮落到這種地步,滿腦子男盜女娼呢,嘖嘖。 銀絨原本準備翻修房子,但“衣食父母”城陽牧秋堅持不準,并以附贈靈石為條件誘惑,銀絨不大明白祖宗為什么執意要留下這么個破房子,卻還是沒禁得住他老人家的威逼利誘,妥協了,將原本的小茅草屋保留下來,重新在茅草屋旁的空地上再蓋一間大瓦房。 銀絨請的泥瓦匠是三只河貍精,與那只吸食凡人孩子精氣的‘夜星子’不同,它們老實本分,靠手藝賺靈石。 三只河貍精都是半妖,憨憨肥肥的,壯碩的中年漢子模樣,綠豆眼大鼻子,笑起來會統一露出雪白鋒利的大板牙,手是獸爪形狀,指甲厚長而尖銳,雖然胖,但身形靈活,行動迅速,抱著“胡老爺”定制的上等原木來去如風,再咔擦咔擦啃出嚴絲合縫的卯榫,最后和泥砌墻…… 泥瓦匠們利落非常,還日夜趕工,銀絨躺在隔壁窄小的床鋪上,滿耳都是熱火朝天的“咔嚓咔嚓”聲。 銀絨舒舒服服地吐出一口氣:“真好聽?!?/br> 依著城陽牧秋最近的變化,他不管說什么廢話,祖宗都會適當接上一兩句,銀絨等著他接茬兒問“這有什么好聽的”,然后好順理成章地炫耀:“這是靈石的聲音,是我胡銀絨一夜暴富,出人頭地的美妙聲響?!?/br> 然而,城陽牧秋卻好像沒聽見似的。 銀絨試著推了推他,竟沒反應。 “睡著了么?還出了這一身汗?!便y絨咕噥。 與祖宗同住了這么久,他們倆幾乎夜夜笙歌,城陽牧秋偶爾早睡一次,銀絨倒有些不習慣,總覺得少了點什么,于是故意拿指頭戳了戳城陽老祖的胸口,“真睡了???” 城陽牧秋仍舊沒反應,銀絨悻悻地閉了嘴,抽出汗巾子替他擦干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挨著他重新躺下。 床本就窄,平日里都是城陽牧秋要求,不準他變回原形,銀絨才任由他抱著,但今夜也許是祖宗出了汗的緣故,銀絨也覺得格外熱,干脆變回小狐貍,跳到枕頭邊兒上,抖抖毛,用爪爪刨出個舒服的坑兒,才卷成一團,閉上了眼睛。 城陽牧秋這一夜睡得并不安穩。 外人都道無情道最兇險,只有一路修煉到化神三重境,堪破了大道,與天地同壽,才算安枕無憂,被無情道反噬的感覺,卻只有修煉者自己知道。 每一層修為境界突破前,修士都會有一次心緒震蕩,且越往后,越兇險。城陽牧秋記得,幾乎每次突破前,那些平日里感受不到的喜怒嗔怨哀都會潮水般襲卷,幾乎將他生生淹沒,腦子里嗡鳴不止。 且不是一次性的,如果非要形容,像是女人生孩子前的陣痛,一次次反復折磨,越來越洶涌,越來越逼得人發狂。 可他明明兩年之前才剛剛突破化神二重境,又在秘境中強行壓制了境界,有損修為,按理來說不應該這么快再次突破…… 這一回的‘反噬’也與之前不同,并非光怪陸離的、令人窒息的情緒,而是具體的畫面和聲音,像是一段回憶。 從兩年前他在雪窟谷遭遇了無量宗狗賊的伏擊開始,有個靈秀白嫩的小少年,被自己掀翻在地,半邊身子栽進雪堆里,露出一雙嫩白赤腳,和一條蓬松的大尾巴。 第七十二章 “銀絨!” 城陽牧秋猛然從夢中驚醒的時候,房間里已經空無一人,他喊著銀絨的名字,卻無人應答,只聽到機械的、“咔擦咔擦”的聲音。 這一刻,城陽牧秋還沒從回籠的記憶中清醒過來,有些分不清回憶和現實,一時忘了隔壁還在造房子。 猛然沖進隔壁的時候,因為用力過猛,剛搭建好的門框整個倒地,發出“啪”的一聲巨響,三只河貍精被嚇了一跳,在他們七嘴八舌的驚呼——“地基打得很牢固這不可能!”——中,城陽牧秋一把抱住了懵逼的銀絨。 銀絨騰出一只手,有氣無力地拍城陽牧秋的背:“你要勒死我了……” 城陽牧秋這才稍稍放開他,過了片刻才喃喃道:“對,對,在建房子,我還以為……” 銀絨艱難地從城陽牧秋懷里掙扎出來,揉著自己的肩膀,“出什么事了呀?”祖宗突然之間發什么瘋??? 然后,緊接著,銀絨就看到更讓他震驚的事情——或許能排進‘修真界十大奇聞之首’——修真界第一大能、類仙城陽老祖、鐵石心腸的無情道祖師,他哭了。 哭了。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