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都給我出息一點!”陳大嬸大聲喝道,她在最困苦的貧民窟里出生,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赤手空拳拼出來的,人活到這個歲數也沒少見過死人,像剛才那種場面,她雖然一開始也被嚇得不清,但后來立刻回過神,從小培養的本能提醒她要快點逃命。 吳麗蘿微微抬起,目光泛紅,現在只有陳大嬸的聲音能讓她安心,她啞聲問:“她……她們…都死了?” “恩?!北灰С赡菢舆€能活嗎?陳大嬸不怪吳麗蘿的失常,她畢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從小被嬌養、被保護,大概連死人的遺體都沒看過,如今一場血腥屠殺就在她面前活生生上演,吳麗蘿沒變成姜美芳那樣就已經是很堅強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物……咳咳!”陳大嬸用力搥了搥胸口,努力掩飾自己的不適, 現在她絕不能倒下!她還必須向小蘿的母親交待。 陳大嬸找了一個凳子坐下,看著還呆呆站著的吳麗蘿,便順手指揮她道:“后面的貨架應該有收音機,妳去找找,別忘了電池和手電筒也一起拿來?!?/br> 盲人沒辦法作太多娛樂,所以葉菲凡一向有早睡早起的習慣,只是這晚她輾轉難免,滿心擔憂著多多的病情,不時摸了摸睡在她床旁邊的多多,多多沒有舔她,顯然還在昏迷。 葉菲凡越想越悲觀,抱著月光和布布也睡不著,所幸拿了一顆安眠藥,配水服下,強迫自己睡去不要在想。 從沒有吃過安眠藥的葉菲凡在藥效的強力作用下,一下就睡著了,幾乎是一夜好眠 到了早上,她先是被從窗戶灑落的柔軟晨曦吻醒,然后一陣零碎的碰撞聲徹底將她驚起 床上只有她,月光和布布不知道去哪了,其實平時想吃早餐的毛孩子都會主動叫她,只是今天倒是安靜,沒有喵叫、沒有狗叫、沒有鳥叫,只有門外響來粗魯的碰撞聲,太詭異了。 葉菲凡踩下床,先是想摸摸睡在床旁邊的多多,卻撲了空,她又不想一個人去開門查看,所以叫了布布的名字,響應她的是布布細細的哀號聲,葉菲凡心頭一緊,捉著拐杖,往外面沖去。 布布就窩在餐桌下的軟墊上,牠似乎生病了,癥狀和多多很像,因為不舒服而無法動彈,葉菲凡打了一通電話給獸醫院,等了一會依舊沒有人接,她只好去先找多多過來。 外頭的吵雜還在持續,多多似乎不在家里,葉菲凡心中大疑,她在自己家門口有開一個狗門,平時多多和布布、月光都會自由活動、省得葉菲凡帶他們去散步的麻煩,但多多近日不舒服,已經好一陣子沒到外頭去了,怎么今日突然有了精神?難道是病好了? 葉菲凡又叫了幾米,叫了幾聲沒有回應,她想著出門去看看,手才剛放在鎖上一直不見蹤影的月光卻從狗門那沖了出來。 牠急切地抓了抓葉菲凡的腳,不像平時刻意的撒嬌,葉菲凡覺得月光想告訴自己什么,但她也不是什么動物專家,只能低下身安撫著月光。 “咚咚咚…..”奇怪的聲響從大門口傳來,葉菲凡還來不及察覺到什么,就聽到多多的叫聲,緊接著像是有什么東西被撲倒的聲音,然后是多多低沉的嘶吼。 葉菲凡站在門口,渾身冷汗直流,絲毫不敢亂動。 她太熟悉多多,所以明白多多現在在作什么。以前她還勉強能看得到時,多多就已經在她身邊,有一次她差點被陌生人誘拐,是多多沖上來保護她;還有一次;她被鄰居的小孩欺負,是多多把惡霸嚇走,還有無數次,都是多多在她身邊保護了她。 所以此刻聽見多多在門口外的叫聲,葉菲凡知道多多正在跟某個東西戰斗,多多正努力保護她,自己跑出去只會害多多分心。 靜靜過了好一會,她都沒在聽到多多的叫聲,葉菲凡已經快撐不住了,她握緊拐杖,貼著門板,努力凝聽外面的聲音。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像是什么東西被攪碎的聲音,就在葉菲凡再也抑制不住,握著門把的手已經準備轉開。 ☆、第四章 失去 “汪~” 就在最緊張的時刻,多多從狗門鉆了進來,給葉菲凡一個親熱的撲倒。 葉菲凡一放松,喜極而泣,抱著多多又哭又叫:“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多多替我打倒壞蛋了對不對!對不對!” “嗚嗚~”多多耀武揚威地用鼻子頂了頂葉菲凡的臉頰。 葉菲凡高興之余,也沒有忘記剛才外頭的動靜:“外面有東西?” 她將手放在門把,多多立刻警告性地低聲咆嘯起來,葉菲凡不由得放下門把,在放上去,又聽到多多的警告,重復來回幾次,葉菲凡知道多多是不想讓自己出門,外面肯定出了什么事。 葉菲凡不安地摸向電話的位置,想打電話給樓下的管理員,只是她沒能踏出一步,一陣帶著嘶吼的風聲從面前掠過,多多立刻從后面沖上來,把葉菲凡撞開,對著葉菲凡前面的動靜怒吼。 “嘶!”葉菲凡感覺到肩膀上一陣灼熱,摸了摸,一片濕熱,她大概受傷了。 “唧咕唧咕!”葉菲凡頓時頭皮一麻,奇怪的聲響從前方傳來。 多多顯得憤怒不已,叫聲已經轉為低低的嘶吼;就連身旁的月光也進入警戒狀態,發出琴弦被拉高時會有的刺耳叫聲。 葉菲凡頭一次為自己的雙眼感到無助,要是她看得見就能搞清楚發生什么事了,現在她只能聽著寵物們的叫聲,心里勾畫出好幾個可怕的猜想。 “請、請問,那邊是誰?”,響應她的只有詭異的唧咕聲,葉菲凡甚至無法判斷那到底是不是人。 多多和月光可沒有葉菲凡那么顧忌,葉菲凡只聽到耳邊傳來激烈的打斗聲還有動物的嘶咬聲,多多和月光正對那個不知名的家伙進行攻擊。 葉菲凡嚇壞了,只能縮在角落,楞楞地望著前方,希望能有奇跡出現讓她看到些什么。 直到面頰一陣濕熱,葉菲凡抱著多多湊上來的大腦袋,顫抖的聲音道:“趕走他了嗎?” 月光懶洋洋地叫了一聲,看來警報是解除了。 葉菲凡先是癱坐了一會,等雙腳恢復了力氣,才戰戰兢兢地站起身,摸向電話。 “嗶嗶嗶嗶嗶——”沒人接,葉菲凡不死心,一連打了五通,最后只能沮喪地掛掉電話。 她靠著沙發坐下,多多和月光窩在身側,給她一種安心的感覺,葉菲凡摸了摸四周,收音機固定擺在茶幾上,所以她一下就摸到了,順手打開,僵硬制式的嗓音從里頭流出來: “在重復一次,被感染的民眾和牲畜會先出現類似普通感冒的癥狀,不久將陷入短暫昏迷,醒來之后大腦立刻失去正常功能,意識陷入瘋狂,嗜吃生rou,對普通人展開攻擊,尤其是感染后的家畜非常危險,請各位進行撤退時不要攜帶任何寵物,在遇到感染者時可以采取自衛行動。另外,一旦被咬傷或是抓傷都有被感染的危險,也請民眾回到家中鎖好門窗等候、絕對不要聚集在外面的公共場所,軍方和警方已經派出車輛和人力協助未感染者撤退,請各位不要驚慌。在重復一次,被感染的……” 葉菲凡不感置信地微微張嘴,多多感覺到她的恐懼,立刻將頭湊過來。葉菲凡下意識抱住牠龐大蓬松的身體,喃喃自語:“開玩笑吧、開玩笑吧!” 葉菲凡完全失去視力是在十歲,那時候剛好風迷一款國外的射擊打怪游戲,甚至連相關電影也陸續上映,葉菲凡聽別人說里頭的怪物原本都是正常人,但被感染到奇怪的病毒之后,通通變成只曉得啃蝕人rou的行尸走rou,葉菲凡本來很好奇,還想去看看電影,但衰弱的視力已經無法支撐她微弱的渴望。 而當初遺憾錯過的電影現在就在外頭真實上演,葉菲凡一點也不興奮,她幾乎已經預見自己的結局——一塊唾手可得的美味鮮rou。 葉菲凡并沒有時間去回顧自己的人生,甚至是那對“父母”。她記憶中的光明通通留給了多多,連在這危在旦夕的時刻,她也只擔心自己沒辦法顧全多多他們——她一個盲人帶著一群寵物,感覺比較像是自己會拖累它們阿…… “阿!”葉菲凡想起還掛在外面的青黛和嬌歌,怕他們出了事,急忙摸去窗臺查看。 沒有任何聲音,連一點翅膀拍動聲也沒有,葉菲凡往前摸了摸,指腹接觸到堅硬的竹條,葉菲凡順著找到了籠子門,往里頭摸,沒有碰到任何東西,就連柔軟的落羽也沒有。 葉菲凡不死心,又摸了另一只竹籠,只是這次她沒有摸到籠子門,反倒是摸出了一個大洞。仔細摸索,構成鳥籠的竹條似乎被外力硬是彎曲,被凹出了一個大洞,里頭自然已經空了。 葉菲凡倒抽一口冷氣,立即把窗戶關上,她心里浮出了兩個可怕的可能:青黛和嬌歌被吃掉了;或者青黛和嬌歌都被感染了,變成那種恐怕的食人怪物。 布布……也會那樣嗎? 葉菲凡腳步沉重地來到了餐廳,布布還在那里,牠蜷曲在軟墊上,身體微微發抖,想必是很不舒服。葉菲凡叫了幾聲,牠都沒有回應,就像廣播說的,先是陷入昏迷,等醒來后布布就不再是布布了…… 恐懼和悲痛如海嘯般湮沒了葉菲凡的心臟,彷佛是在怒海翻騰中的小船,葉菲凡找不到方向也作不出任何決定。 她手上拿著拐杖,細長堅硬,可以隨時伸縮,當初賣她的店家還特別在底端加裝了可以隨時跳開的尖銳小刀刃,因為像她這種行動不便的年輕女子很容易被盯上,所以店家很貼心裝了這個防衛的機制,雖然刺不死人,但隨便揮舞也可以嚇退歹徒。 葉菲凡老早就忘記了這件事,而現在卻無比清晰的響起。 只要往布布心臟刺去,布布就解脫了,她和多多他們也就安全了。 葉菲凡握緊拐杖,又放開、張開、又放開、張開、又放開,來回好幾遍。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布布,光滑柔順的毛和多多一樣,布布是她去年養的導盲犬,因為多多老了,葉菲凡怕牠負擔太大,所以又像盲人互助會那里要來了三歲大的布布。 布布年紀小,喜歡玩,個性又沖動,一連配了好幾個主人,闖了大大大小的禍,直到了葉菲凡這里,沒有家人的她花了大半的時間在寵物身上,完全滿足了布布好動好玩的個性。 布布特別喜歡和月光玩,被月光欺負慘了,就會找葉菲凡求安慰,葉菲凡也總是喜歡拿這個取笑牠。其實葉菲凡和布布相處是最短的,但她真的很喜歡這只渾身充滿活力的拉布拉多,像是一團陽光滾進她平靜枯燥的生活,布布給她添了已經失去很久的開朗和生氣。 思此,葉菲凡順手丟掉了拐杖,肩膀上的傷處不知何時開始灼熱發疼,頭腦也開始有些昏沉。 葉菲凡忍不住自嘲一笑。 是阿,她被那個東西捉傷了吧? 可惜了多多牠們剛才拼死護住她,沒想到還是迎來這種結局……也對阿,她一個盲人怎么可能在這樣的世界中繼續生存,反正就算活著也只是茍延殘喘,還不如別拖累了多多和月光牠們,門上有狗門,牠們可以自己出去。 預見了自己比死亡還要糟的結局,葉菲凡開始自暴自棄了起來, 她緩緩躺在布布的身測,貼近牠毛茸茸的身軀,疼痛開始蔓延,葉菲凡突然覺得很困,原本的害怕和恐懼完全被睡意壓過,是病毒開始在吞噬她的生命吧?葉菲凡閉上眼睛,順從地失去了意識。 黑暗,正在擴散。 不遠的超市還有三個人在垂死掙扎。 在陳大嬸的要求下,吳麗蘿一邊留著淚、一邊用延長線和粗繩把陳大嬸綁在鐵柱上,一旁的姜美芳也恢復了意識,在一旁偷偷啜泣。 在廣播說出被感染者的征兆時,兩人還沒能反應,陳大嬸就當機立斷要她們立刻把自己綁起來。 其實三人作同事也不到一年,但陳大嬸資歷最老、年紀也最大,平常也表現得很有魄力,兩人自然而然以她為首,大小煩惱都會找她商量在作決定,如今出了這種事,兩人理所當然就將陳大嬸當成主心骨依靠,眼下明白即將失去陳大嬸,對兩人來說就如同失去了最后一絲生機,心下是無比絕望。 陳大嬸還保留一些意識,雖然病毒已經開始讓她昏昏欲睡,但她可沒忘記要替吳麗蘿和姜美芳作最后的打算。 “你……你悶、聽好了…..”她口齒不清的說,二人立刻湊近,淚流滿面地看著她。 “這里……有很多食物和資源…..,能撐多…就稱多久,一定要撐到軍隊來,我老人家就看……你們給我安葬了……”彌留之際,陳大嬸最擔心的不是外面的怪物,而是兩個年輕姑娘的求生意志。自己不救自己,誰也幫不了你。 姜美芳把頭撇在一旁,眼淚濕透了她胸前已經干掉的嘔吐污漬,她和陳大嬸認識不到一年,平時也只是敬畏她資歷深,但自從她在獸醫所那里拼死逃出來、幾乎瀕臨崩潰時,陳大嬸幾乎成為了她仰望的偶像,同樣是女人,陳大嬸就是能站在她們前面,面對哪種吃人的怪物毫不畏懼。 就在幾個小時前,有一批人逃進來,她們原本很高興想出去倉庫和他們會合,但陳大嬸卻阻止了她們,結果不到一分鐘,其中一個被抬進來的人突然狠狠咬向他同伴的脖子,大口吃了起來,那兇相和狠勁簡直和那些發狂的動物如出一轍,然后一個發狂的人變成兩個、然后三個、四個、玻璃大門也沒能阻擋那些動物,無論是活人還是發狂的人最后都成了動物吃剩下來的rou末,只有躲在倉庫在陳大嬸示意下不敢出聲的她們活生生目賭了一切。 然后在一個小時前,廣播終于連上頻道,是軍方的頻道,平板直線的男聲把所有的血腥歸咎給了一個名叫n2x5的病毒,該病毒已經以一種可怕的速度向全球蔓延,也就是說現在面目全非的小區只是世界的冰山一角、災難的一片縮影罷了。三人越聽越絕望,原本還能靠著彼此取暖,接著,廣播卻開始敘述病毒感染者的特征,將陳大嬸當場判了死刑。 “小蘿……” 陳大嬸又說話了,干扁的嘴一開一合,已經用盡力氣。 “我老婆子辛苦一輩子……好不容易老來得子……就兩個……都還是學生……妳作過他們的保母,應該記得他們的模樣……答應我……等逃出去找到妳母親后……去看看我的兩個兒子好嗎?” 吳麗蘿點點頭,已經是泣不成聲,陳大嬸不許她們哭,因為哭聲會引來外面正在徘徊的怪物,所以吳麗蘿只能把眼淚硬生生吞回喉嚨,整個脖頸被嗆得通紅一片。 “恩、沒……問題?!眳躯愄}深深看著陳大嬸,看著她慢慢陷入昏迷,嘴巴停止了動作。 陳大嬸在失去意識的最后一刻,忍不住慶幸,她是真的疼愛吳麗蘿,自然也熟知吳麗蘿的個性,她走了,用不著糧斷水盡,憑吳麗蘿的意志絕對撐不了多久。所以她最后要作的就是留下一個“遺愿”,將求生變成吳麗蘿的“責任”。這樣即便之后吳麗蘿瀕臨崩潰,但只要牢記著陳大嬸賦予她的“責任”,以吳麗蘿重情重諾的個性一定會想盡辦法活下去,完成她的“遺愿”。 她不擔心她兩個兒子,母子三人都是一路吃苦的,她相信以兩個兒子的能力一定能活得好好的,若是吳麗蘿真的找到他們,也能互相扶持下去 大姐那……算是可以交待了。陳大嬸終于安心閉上了眼睛,體內的病毒立刻爭先恐后吞噬了最后一節心跳。 吳麗蘿跪在她面前,眼眶中不斷流下淚水,但青澀的臉龐已然堅定。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五章 感應 遠處的一座公路塞滿了車輛,看上去人聲沸鼎,葉紫容看著遠處的景象,不由得嘆息。 那些應該是急著撤退的平民吧?他們等不到軍車,想著自己撤退,卻不知道那樣一窩蜂的爭先恐后正是感染的最佳溫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