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景行的手慢慢垂了下來，如果可以，他也希望時間就此靜止。

    但十二點的鐘聲總會敲響。

    陸景行和李可走出來時，河對岸的夜空中驀然綻放了煙花，一剎那間，整座城市的夜空亮若白晝，光華璀璨。所有人都仰起頭看煙火。巨大的煙花綻開，濺起五顏六色的花朵，而后迅速的消逝，一串接一串，宛如流星。

    陸景行側著身子看李可，姹紫嫣紅的煙火下，斑斕的顏色傾瀉而下，如走馬燈般從她臉上閃過，唯一不變的是那雙如黑曜石般的雙眸，璀璨如煙火。

    李可將手放在唇前搓了搓，接著呵了口氣，白霧就漫過她微微有些發紅的鼻子。今天本就出來得匆忙，她沒戴手，夜間降了溫，身上就有些冷。

    陸景行也沒戴手套，他摘下圍巾，用圍巾裹住了她的手，聲音之中帶著一絲憐惜：“怎么就穿得這么單薄?！?/br>
    李可扭頭，陸景行的臉在煙火之下明明滅滅，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她嘟囔道：“不是你叫我快點出來的嗎？”

    陸景行的聲音極輕：“以后誰叫你出來都不要這么著急?！?/br>
    “嗯嗯?！崩羁蓱妒降攸c點頭，用手指了指剛剛在夜空中綻放的一朵碩大的煙花，暗金色的花瓣若沙礫一般，“喂，你看?！?/br>
    “李可?！?/br>
    陸景行拉過李可的肩膀，一手抓住她裹著圍巾的手腕，讓她正面對著他。

    他的目光灼熱，但又幽深不明。

    李可看過很多很多電影，里邊有一種情況男主角會露出這樣的神情，她的肩膀微微抖動了一下，卻沒有后退。

    陸景行的臉離她越來越近，她能看到他濃密的睫毛、溫柔的眉骨和微抿的雙唇。

    煙花似乎放完了，夜空暗了下來。

    陸景行的氣息近在咫尺，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陸景行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幽暗如夜：“李可，我們的合約結束了?！?/br>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夜空中綻放出一朵碩大的煙花，城市又明亮了起來。

    李可慢慢睜開眼，看到了陸景行的臉，依舊是清俊溫柔的模樣。

    陸景行沉著聲音說道：“你回到你的世界里去，以后……我們就不要再見面了?！边@樣子，你就不必再害怕，也不會再難過。趁現在，我還不敢那么那么愛你，趁現在，你也還沒有喜歡我。

    陸景行垂眸，他有些說不下去，如鯁在喉：“今天……以前，謝謝你?！?/br>
    李可微微有些錯愕，繼而眨了眨眼，像是在思考，過了一會兒，她努力讓嘴角慢慢向上彎去：“好?！?/br>
    陸景行心里傳來悶悶地痛，他想，若她像之前喝醉酒一般抓著他兇他一句“明明沒有到期，你怎么能說解約就解約呢”，或者如上回生氣一樣委屈地險些哭了，再或者狠狠地揍他一頓罵他幾句說他一定是想不努力學習，或許都比這樣要好。

    但是她唇角掛著適當的笑容說：“好?！?/br>
    李可咬了咬唇，道：“謝謝。今天，我挺開心的……那我先回去了?！?/br>
    陸景行忍著胸口不斷襲來的鈍痛，說道：“你的東西過兩天我會讓陳默給你送過去。工資也會直接打到你卡上。以后可能也不能去看小茉莉了，幫我跟她說聲抱歉。這么容易迷路，就不要一個人到處跑。天氣冷了，你要多穿點衣服。早餐不要老是只喝牛奶。不要老熬夜讀書，地球上已經沒有幾個人比你讀得好了……”

    陸景行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仿佛只要他能一直說下去，就可以不分別。

    李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陸景行說一句，她就點一次頭。

    到最后，陸景行說不下去了。

    李可掀了掀眼皮，說：“那……我回學校了?！?/br>
    “我送你吧?！标懢靶芯従忛_口。

    “不……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好，不會迷路的?！崩羁烧f話的聲音有些顫抖，但還是將手上的圍巾解了下來，遞給陸景行。

    陸景行倒也沒有勉強要送她，只是接過圍巾后又圍在了她的脖子上，他冰涼的手指觸碰到她白皙的脖頸，慌忙便松了開來，隨意在她的脖子上打了個松松的結：“路上小心些……”

    “嗯?！崩羁蛇€是沒有抬起頭，默默地走到路邊。

    一輛出租車剛好停了下來，李可直接就坐了上去，關門的動作利落干脆。

    陸景行站在車后，雙手插著兜，記下了車牌號，就默默地注視那輛車緩緩地駛遠。

    司機瞥了眼后視鏡，樂呵呵道：“哎喲喂，這大晚上的，后面那人咋還戴墨鏡啊。咦，好像有點眼熟……”

    李可想，是啊，眼熟，大概除了她這樣的臉盲癥，誰都可以一瞬間認出陸景行。他們本來就來自不同的世界，陸景行說得對，她應該回到原來的世界中去，過平靜的生活。是她的心跳到了不該有的位置。

    可是心口為什么會鈍鈍地痛呢？眼睛也覺得好酸……

    熱情的司機大叔見李可不答腔，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結果卻被嚇了一大跳，那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就哭成這樣了呢，眼淚跟珍珠似的掉下來，是因為失戀嗎？

    司機大叔訕訕道：“那個……姑娘你不要太傷心，你這么年輕漂亮，肯定會遇到更好的人的?！?/br>
    李可用手背擦了擦眼淚，垂著頭，低聲道：“不好意思，我沒事的?！?/br>
    司機大叔看到她紅腫的雙眼，忍不住嘆了口氣：“哎呀呀這是哪家小子不長眼啊，這么好看的小姑娘都不要。不過小姑娘，誰年輕時候沒失戀過啊，就說我當年……”

    原來這就是失戀啊。

    李可絞了絞手指，那她是什么時候喜歡上陸景行的呢？是在深夜的會議室，是在溫暖的早餐時間還是在每一個對視的瞬間？

    已經無法記得清答案，但是回憶起來，那些原本微乎其微的小事在腦海里就變得愈發清晰。于是眼淚就像決了堤。

    拐進小路后，司機大叔又看了眼后視鏡，說道：“咦，怎么有輛路虎老跟著我們哪？吃飽了撐的？”

    李可吸了吸鼻子，也看到了那輛車，而后又慢慢地笑了。就這樣結束，也沒有什么不好。他也不用再小心翼翼提心吊膽，不用再因為她被不明真相的人抨擊。

    在各自的世界里，兩相安。她也不要太讓陸景行牽掛了。

    司機大叔看到她露出笑容，嘴角抽了抽，這小姑娘這么漂亮但不會神經不正常吧，剛剛還哭得稀里嘩啦的，這會兒怎么又笑了呢。

    李可下了車，學校的路燈正稀稀落落地亮著，她雙手插在風衣口袋里，走得輕快，遇到也剛從外頭回來的安老師，還打了個招呼，一起向宿舍樓走去。

    陸景行站在李可的身后，看她和另一個女子向宿舍樓走去，烏黑的馬尾辮甩來甩去，才松了一口氣，給艾菲發了一條短信，一腳踩下了油門。呆呆的小兔子似乎還對愛情很懵懂，所以她應該沒有很難過吧？

    安老師已經拉著李可的圍巾，閃著星星眼說：“李老師！這是burberry的對不對？李老師，你男朋友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快點告訴我嘛！”

    “……啊。李老師……我……我也沒有逼你說的意思，你怎么哭啦？……啊不對，看你的眼睛，你哭了好久了對不對……對不起對不起……”

    ==

    寒冬，雪昏天暗地下了起來，天色陰沉如夜。

    即便是室溫如春的室內，也因為窗外的肅殺多了幾分寒意。

    陸景行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穿著灰呢的馬甲和白襯衣，臉色微微有些蒼白，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端著一份文件，默默地觀看。

    坐在她對面的是個身姿妖嬈的女人，貂皮披肩下穿著紅色的長裙，與紅艷的唇色相得益彰，她笑了笑，眸似秋水：“我們也算老朋友了，還是第一次知道你私下里這么不茍言笑?！?/br>
    陸景行神情寡淡，瞥了那女人一眼，道：“藍小姐，我說過很多次，我們不熟?！?/br>
    藍琳一直彎著的唇角隨即垂了下來，不過很快便又翹了上去，她微挑了下眉：“不管以前熟不熟，現在很快就要熟起來了?！?/br>
    陸景行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將那份文件甩在了茶幾上：“我覺得也沒必要太熟。首先，我近期的新聞還要感謝藍小姐和藍小姐的團隊的推波助瀾；其次，藍小姐的團隊開的帖子也很有意思，如果我找人公布下估計觀眾的反應也很有意思。所以請你不要誤解，我并不是只有一種選擇?！?/br>
    藍琳的經紀人吳軍是個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他托了托眼鏡，盯了陸景行背后的艾菲一眼，見她面無表情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就笑了笑，道：“不過陸先生今天既然答應和我們見面了，不是傾向于合作嗎？”

    陸景行在沙發上往后一樣，嘴角掛著桀驁的笑容，但眼神卻有些空洞：“不是合作。只是我先不拆穿你們而已，所以我也不會去簽商業合同。我入行以來，還沒有人用輿論威脅過我?！?/br>
    十年來，除了前一段的小風小浪，陸景行還確實沒有過任何負面新聞。但藍琳卻一直是緋聞女王，從真真假假的富豪男友再到從不正式公布的身世，拍一部戲和男主角傳一次緋聞……這些事在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藍琳起身，和吳軍嘀嘀咕咕商量了一會兒，再出來時，藍琳直接撕掉了茶幾上的那份合同，笑得風情萬種仿佛方才一點不愉快的事都沒發生過一般：“拿合同去約束陸先生是我們的錯，陸先生這么信守承諾的人，我們自然是相信你的?！?/br>
    陸景行望著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像是自言自語般道：“高看我了。誰說我是信守承諾的人?！?/br>
    藍琳再大方，也有些笑不出來了。她之前是一直單方面利用陸景行炒作，甚至為了逼迫陸景行，找人抨擊他隱婚，但是這些都是大家常用的手段，她之前也從來沒有失敗過。都到了如此境況，陸景行一個號稱紳士的男人卻對她似乎格外沒有風度。

    她輕輕咬了咬嘴唇，握著沙發扶手的指甲已經漸漸發白。

    陸景行淡淡道：“你們把我之前的那些新聞撤了，同時，不要追查我之前的新聞。我可以配合你們一次，但是不能過度，不能公開明確表態，不然……”陸景行瞥了藍琳一眼，懶懶道，“我怕也會影響藍小姐自己的未來?！?/br>
    不就是只允許似是而非的緋聞，好給自己留條后路嗎？藍琳嗤笑一聲，揚了揚下巴，說：“好啊。不就是我們只是朋友嗎？”

    陸景行沉默。

    艾菲和吳軍兩個人窸窸窣窣地又聊了一會兒。

    藍琳的一雙眼微微地瞇起，這個陸景行，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她一眼。

    談妥了，陸景行拎著風衣當先下了樓。陳默提著傘跟在后頭，喊道：“誒，陸少，等會兒等會兒，雪可大了?！?/br>
    陸景行立在那里，背影凄清而寂寥。

    陳默終于追了上來，道：“陸少，你剛剛真是好演技啊?；５盟麄円汇兑汇兜?，我們頓時化被動為主動?！?/br>
    艾菲也贊賞地點了點頭。

    “我沒有在演戲?！标懢靶械_口。

    他又往前走了兩步，站在一望無垠的雪地里，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這么冷的天，總是迷迷糊糊的小兔子會不會凍到呢。

    紛揚的雪花迷亂了陸景行的眼。

    ☆、第37章

    m大近期流言更迭的速度非?？?。

    前幾天還是杜教授去植發，過了兩天又變成了有女生在課堂上向年輕的蘇教授告白，這幾天則變成了漂亮的李老師和土豪男朋友分手了，李老師搬回學校教工宿舍住了。

    一開始大家還不太信，結果沒幾天，有人運了好幾箱的東西給李老師，一起幫李老師搬東西的安老師說，有一個箱子搬運過程中不小心破了一個角，她看到了好幾個c開頭的某首飾盒子，但是李老師只開了其中一個箱子，剩下的都用膠帶封了起來……

    就在大家以為李可為情所傷可能又會請幾天假的時候，她準時出現在了辦公室。和以前一樣，安安靜靜地坐在位子上看書，到點了就去上課，臉上一點情緒波瀾也無。

    連續下了幾天的雪終于停了，化雪是最冷的時候，李可剛走出辦公室就打了個噴嚏，下意識地想拉高一下脖子上的圍巾，但一摸，脖子附近卻是空蕩蕩的一片，和心一樣，像是缺少了什么。

    她昨天把陸景行的圍巾整整齊齊地疊好，也收進了陳默給她帶來的箱子里。箱子里裝著的都是她那天在百貨看到的首飾、衣服，試穿過的、沒試穿過的……陸景行附了一張紙條，寫著：就當違約金賠償了，不要退，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李可看著一臉為難的陳默，還是放他走了，然后將所有的箱子用膠帶都封了起來。她想，也許這樣心也可以封起來吧。

    李可又打了個噴嚏，連忙用戴著手套的手捂住臉取暖，快步跑向教學樓。但很快就被另一個人追上，那人輕輕拉了她一下，說：“一起走吧?！?/br>
    他穿著黑色的大衣，穿著西裝褲的一雙長腿立在雪地里，加上嘴角掛著的輕淺微笑，總給人一種風光霽月的感覺，是蘇俊成。

    “師兄?！崩羁奢p輕喊了一聲，放緩了腳步，卻是垂著頭。方才沒看到臉的那一瞬間，她居然覺得有那么萬分之一的可能是陸景行。

    蘇俊成看到她臉上一閃而過的陰霾，心思沉了一些，難道那些流言是對的？但是他實在沒法想象啊，那個他陪她身邊陪了那么多年卻沒看穿他心意的小師妹怎么忽然間就愛上別人了。

    “師妹，你回學校住了？”蘇俊成夾著書，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李可淡笑了一下，道：“是啊，我之前的家教工作已經結束了?！?/br>
    蘇俊成側眸看她清澈透亮如同寶石的眸子，總覺得她似乎真的有些和以前不一樣了，但是卻說不上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