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許追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悅寧公主自那日起后再未單獨找過她,皇上也再未出現在蘭梓軒,狀似連一月坐一坐都要免了。而秦貴嬪榮寵一日勝過一日,漸漸的宮中之人都忘卻了許充媛在選婿大會那日做過什么,因為她們只會關注風頭正盛的人,誰還會理這個貌似連炮灰都算不上的充媛。她不怎么出門都聽說秦貴嬪的福寧宮門檻都快被踩爛,六宮之中送的禮品堆的福寧宮的庫房都快裝不下了。 許追又想起當初自己就是因為這個被發落到這偏遠的蘭梓軒,而皇上知道福寧宮的情況不僅沒說什么,反而從庫里尋了許多積年的寶貝送給秦貴嬪。兩相對比之下如此的不公不正,讓許追深覺慘淡。果然是人品問題,她好像自帶惹怒陛下的體質,也就難怪陛下少有的幾次見她都是臉拉的老長。 許追依舊每日看看話本,嘗嘗木蘭親手做的菜,逍遙自在的仿若深山名士。宮中的一切都仿若與她無關,直到六月起,暖熙閣外的合歡花開的熱烈,一道消息傳到她的耳朵里,許追拿著話本的手一頓。 薛昭容身懷龍裔,已經一月有余了。 薛婉薛昭容,其父是平西大將軍薛照,平定羌族動亂之時,薛大將軍可謂是居功至偉。同是武家出身,薛婉和陸蕭蕭直爽的秉性完全不同,她性情孤傲冷僻,即使是和她同住長春宮的林嬪和崔婕妤,也和她難以處的來。在宮中有什么宴會薛昭容皆是稱病推脫,皇上對她算不上好,只偶去個一兩次,遠遠不及去秦貴嬪或者方賢妃那里。卻沒想到,就是這一次就懷上了,不知道要羨慕死多少宮中嬪妃。 皇上繼位至今膝下還未有一子半女,薛昭容若是能產下皇長子,那地位定是輕搖直上,先秦貴嬪一步封妃那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許追來不及多想,讓木槿在庫房中挑出一對她剛入宮皇上賜的一對和田玉如意,就往長春宮那面去了。 通報過后進了長春宮,好家伙!她每三日去賢妃那里請安都沒見過這么多的人,擠得整個寢殿都快沒有落腳的地方。薛婉坐在床邊,自顧自的低著頭,方賢妃和她叮囑什么她都是點頭,并不言語。 和屋中大小嬪妃見了禮之后,許追走到床邊福了福身:“恭喜薛昭容?!?/br> 薛婉道:“多謝?!弊杂幸慌缘膶m女接過木槿遞上的禮物好生的收起。 方浣側過身子坐著,金色的護甲很是貴氣搭在膝頭,她笑道:“許充媛真是有心了,看著急匆匆的樣子定是得了消息就過來了?!?/br> 此話一出,許追都能聽到人群中的一些細微的異動。她道:“蘭梓軒閉塞偏遠,若不快一點兒來,恐怕還未到長春宮天就黑了。若是那樣嬪妾到了長春宮還要叨擾薛昭容討晚膳吃,那就太不好了?!?/br> “噗!”方浣笑了:“許充媛倒是風趣?!?/br> 就連一直低著頭的薛婉都抬眼看她:“許充媛下次若來不用這樣,長春宮給你備著飯就是?!?/br> 她臉色有些蒼白,鼻梁高挺,眼窩比一般人要深,顯得一雙眼睛像是會說話一般。冷冰冰的一張臉說著這樣狀似調侃的話,沒來由的讓許追一怔。 屋中的人皆是笑了,這時門外一道熟悉的聲音長長響起:“皇上駕到!”頓時呼啦啦地跪倒一片人,山呼萬歲。薛婉掀起被子也要跪下,宋衍琮走快幾步忙按住她:“婉兒不必多禮,你有孕在身,這些虛禮都可以免了?!?/br> 薛婉道:“多謝陛下?!本妥嘶厝?,宋衍琮也坐在了她的旁邊。 “你們都起來吧!” 眾人起身,方浣自是不敢再坐,立在一旁一笑,當真是人比花嬌:“陛下定是高興壞了,臣妾瞧您嘴角都不自覺的勾著呢!” 宋衍琮看著薛婉當真是笑得極其柔和,聞言回頭:“朕一直在說賢妃最得朕心,果然不錯。婉兒腹中懷的可是朕的第一個孩子,朕怎么能不高興呢!如今后宮由賢妃掌封印,賢妃可要好生的照料?!?/br> 方浣道:“臣妾自當竭盡全力照顧好薛昭容的龍胎?!?/br> 宋衍琮點頭,視線在殿中諸人身上掃著,在那道極力躲進人群中的身影上頓了頓再移開,若有所思:“薛昭容大喜,連許充媛這等世外高人都到了,秦貴嬪怎么不見人?” 被點名的許追默默的再往后移了一步,卻是不小心撞上了一人,她剛要說抱歉,就聽身后那人壓低聲音道:“許jiejie,你何時成了世外高人?可否會畫符咒,要是會的話給我畫一幅貼在姓陸那人的床上,省得她再來罵我?!?/br> 許追現在的狀態是前有狼后有虎,只能站在那里,敵不動我不動,敵要是動了我依舊不動。 姚知月見她不理,扁著嘴扭著自己的衣擺不再說話了。 那邊宋衍琮一直注視著那邊的動靜,他近一個月都沒見她,禁不住的就想欺負她一下。如此心情大好之后,看薛婉那還未隆起的腹部都是越發的順眼了。你還算有點用,最起碼讓朕能看見她。 方浣眼珠一轉:“秦貴嬪可能還不知道這消息,因此來的慢了些?!?/br> 宋衍琮臉色陡然變了:“哼!賢妃這話說的,倒是為她開脫了。福寧宮離長春宮如此之近,是朕近日太過偏愛她了,才縱的她如此拈酸吃醋,不懂禮數尊卑?!?/br> “陛下息怒,今日是薛昭容大喜,您縱使再氣也要為了薛昭容肚子中的龍裔著想?!闭f話的是站在許追對面的陸蕭蕭,語調平穩,條理清晰。 宋衍琮看了她一眼,臉色緩和下來:“陸昭媛說的有理?!?/br> 方浣斜眸看了陸蕭蕭一眼,握著香帕的手一緊,臉上笑意未變。 許追瞧見宋衍琮側臉線條十分的柔和,低聲細語的對著薛婉。再看薛婉還是低著頭,陽光順著窗子照進來,她頭頂泛著暗紅色的光,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御湖邊看到的一幕。 若是真的如她所想,陛下......這是做了烏龜?看他對薛昭容百般體貼的樣子,貌似.......還是個無比虔誠的圣龜。 如此歡快的為別人養兒子,許追仿佛都能看見宋衍琮頭上的光圈。 她垂下視線,掩住眼中波瀾起伏。 ** 秦宓確實是一早就得了消息,氣的不要不要的,把視線中能摔得東西都摔了個遍,好好的寢殿一片狼藉。 “娘娘您別生氣了?!睂m女知鵲上前勸道,秦宓反手一個巴掌閃過去:“本貴嬪做事要你來管?!?/br> 知鵲眼淚汪汪的不敢在言語,任由她繼續的砸著。 秦宓著實是生氣的要命,明明這一個月來皇上招她侍寢的次數最多,為何她沒有身孕,那個只有一次的薛婉得了身孕?這下好了,她成了合宮的笑柄了。薛婉本身位分就在她之上,這下懷了身孕封妃是指日可待了。那她呢?她要如何才能立足? 秦宓越想越生氣,抽出一旁插著的撣子狠狠地抽在知鵲的身上。知鵲疼的在地上打著滾,眼淚簌簌地掉著高聲的求饒:“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 秦宓本就是出氣,哪里會管她的求饒聲,手下越發的用力,直打的知鵲皮開rou綻才算完。一旁站著的其他的宮女不忍心的閉上了眼睛,聽著知鵲凄慘的叫聲心中都是涼到了極點。 其中的一個咬的嘴唇發白的宮女正是從許追那里走出來的小曼,三年前許追獲罪被貶斥到了蘭梓軒那地方,自此就再不得陛下青眼。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她看準了當時還未封賢妃的方浣,用盡了方法總是逃離了蘭梓軒那地方,沒想到方浣封妃之后就把她趕了出來,幾經周折之后才跟了秦宓。秦宓很得皇上喜歡,她本以為這次能傍上好的主子,卻是沒想到秦宓性子狠厲,常常拿下人出氣。知鵲生的美,就更被她所忌憚。 想想身上的傷痕累累,再聽見知鵲聲聲泣血的叫喊,她的心中怕到不行,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啪”地一聲,撣子從中間斷了,知鵲渾身是血已經沒了動靜。秦宓把撣子扔在了一旁,“哼”了一聲:“真是沒用的東西?!?/br> 小曼睜開眼睛,見知鵲瞪大了眼睛仿佛是沒了氣息,嚇得她差一點兒驚叫出聲,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身邊的另一個宮女磕磕巴巴的說道:“娘娘,知鵲......好像沒了氣兒了?!?/br> 秦宓也是一愣:“你,過來看看?!北恢钢男÷活w心都快跳出來,走過去食指在她鼻下探了探,頓時癱坐在了地上:“死了,知鵲死了......娘娘,知鵲死了......” 秦宓到底也沒想到會打死人,呼吸有些急:“快,把她弄出去?!?/br> “娘娘,現在是白天,這要是讓別人看見......”福寧宮的掌事太監王全道。秦宓到底還是會聽王全幾句話的,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王公公,你說怎么辦?” “等天黑了扔到遠處的枯井中就是了?!蓖跞稽c兒不見慌亂,那張飽經宮中風霜的臉沒什么表情。但說話間嘴角的皺紋一動,看的小曼脊背生寒。 竟不知在這位王公公手上有多少條人命就是這樣不見蹤影的,在這宮中,人命竟是連草芥都不如。 ☆、第10章 人命草芥 第10章人命草芥 入夜 王喜在前面走著,后面兩個年輕的小太監抬著一具女子的尸體,三人疾步在暗處走著,過了好一會兒,到了一處十分偏僻的地方。風吹著樹枝,聲音有些刺耳。那兩個小太監不由得額頭冒汗,就聽王喜壓低聲音道:“就扔在這里吧!” 兩人均是松了一口氣,暗自想著自己攤上這樣的差事,真是晦氣的很。動作麻利,抬著尸體順著井口就扔了下去,只聽見“咚”地一聲,應該是尸體到了井底。 王喜是王全的干兒子,自小就養在他的身邊,平時也凈幫著王全干這樣的事情。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他在心里念叨著:知鵲,你可不要怪我,要怪就怪秦貴嬪娘娘。 幾人心中都是吊著,突然聽見一陣腳步聲,伴著輕聲的哼唱傳來。這么空曠的地方,這么深的夜,又是剛剛做過那樣的事情,再聽見這樣的聲音就和撞見鬼沒什么區別。其中一個小太監已經受不了尖叫出聲:“鬼??!” “閉嘴!”王喜心中也是慌亂萬分,但到底是跟著王全做事的,不一會兒就平復下來,低聲的喝到。 “誰在那里?”遠遠的一道很是嬌俏清脆的聲音傳來,見這面沒有回應,腳步向前幾步:“是誰在那里嚇人?你要是不說話的話我就過去了?!毖粤T,腳步又向前行著。 王喜握緊拳頭,這個時候在這里經過的也就只是宮女,定不會是嬪妃。若是讓她瞧見知鵲的尸體,那么秦貴嬪的事情就兜不住了。這一件事小,如果連帶著之前的事情都被抖出去,那自己的下場...... 短短幾秒鐘王喜依然下了決定,待那身影迎著淡淡的月光映入眼簾的瞬間,他一個撲身出去掐住了她的脖子。那是一個圓圓臉的女子,很是可愛。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相信一般,身體也在用力的掙扎著:“你放開......咳咳,放開......” 王喜有一瞬間真的心軟了,直到她的腿混亂之中踹上了他的下身,那陣鉆心的疼痛傳來,難受又羞愧。 “你們兩個還在等什么!還不過來幫忙!” 那邊還沒有緩過神來的兩人急忙過來,制住女子的手腳。王喜用了力氣,那女子臉憋的通紅帶紫,嘴巴張的大大的,眼淚都流了出來。王喜咬著牙狠狠一下,女子終于不再動彈。 王喜喘著粗氣,親自攔腰抱起她大步的走到枯井邊和知鵲一樣的扔了下去。 “今天的事誰也不準說出去,否則我們都得死!” 那兩個人早就嚇破了膽,點頭如搗蒜一般看著王喜。夜色中他咬緊牙關,眼中滿是戾色。 黑夜還在繼續,可是有的人卻是看不見那旭日陽光升起的又一天了。 —— 許追白日里從薛昭容那里出來之后,又去了姚知月那里坐了會兒。她心中有事本想回蘭梓軒,奈何姚知月偏得拉著她過去,見她有些猶豫就苦著臉道:“許jiejie,你我一個月都未見了,你是不是有了新歡就忘了我這個舊愛了。這樣對我,我可不依?!?/br> 正是長春宮的門前,眾嬪妃都是打這兒過的,紛紛向著兩人投去異樣的目光。許追無奈,若是再這么僵持下去,不知道這丫頭還會說出什么別的話來,就只好跟著她去靈禧宮坐坐。 姚知月十分愛說,實在是把聊天這項事業發展到了一個巔峰。聽著她說話很累,陪著她說話更累??善退≡谶@靈禧宮的就只有陸蕭蕭一個,陸蕭蕭哪里有那個耐性慣著她,姚知月積攢了一堆的話盡數灌在了許追的耳朵里。以至于夕陽西沉之際,她從靈禧宮出來的時候腦子都在嗡嗡地響著。 回到蘭梓軒之后,她特意讓所有人都出去,自己開著窗子對著滿院子的梨樹閉目養神了許久腦子才漸漸清明起來。 可能是太過舒心,她不知不覺的睡著了,還做了個夢。 夢中她還小,看起來不到十歲的樣子。頭發扎成了雙髻的花苞,在每個花苞上都別了幾顆小小的珍珠,霎時可愛。小許追身后還跟著一個小尾巴,比她還要小一點兒的樣子,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身子都是圓滾滾的,整個就是一個白白的小團子。 許府后院的花園中也是如蘭梓軒一般的遍種梨樹,枝葉粗壯,看得出有些年頭。樹的前面吊著一個秋千,許追坐在上面輕輕的蕩著,很是愜意。那時已經能看得出美人胚子的臉頰光潔似玉,讓人忍不住想要上去掐一把。她笑著看著面前的人,聲音像是銀鈴一般的蕩在風中:“杏兒,你是不也想蕩秋千?” 杏兒聞言使勁的點點頭,大眼睛中滿是期待。 許追雙臂掛在吊繩上說道:“你要是給我從廚房中偷到桂花糖,我就讓你蕩怎么樣?”她小時很愛吃糖,可唐清怕她吃壞了牙就不讓她吃。前幾日廚房的王姨做了桂花糖放在罐子里封上,可饞壞了她。 杏兒撓著頭,把糾結的情緒都寫在了臉上。最后一跺腳:“好,我等下就去拿。小姐......你就讓我玩一會兒嘛!” 許追“噗”地一笑,還是端著貌似很是施恩般的點點頭:“既然你這么誠心誠意的求了,本小姐就讓你玩吧!” 杏兒興高采烈的過去,許追站在她的后面輕輕的推著她,杏兒甜甜的笑著:“小姐,再高一點?!?/br> 許追使了力氣,秋千越蕩越高。杏兒緊緊的抓住繩子,像是能飛起來一般。她能看見許府外的那條街上賣糖人的攤子,還有好吃的糖炒栗子,每一次她和小姐偷偷出府都會去買。 她深陷在美味中無法自拔,這時秋千右邊的繩子“啪”地一聲應聲斷裂,她的身子猛地向前,這次是真的飛出去了...... “小姐救命!小姐救我,救我......” “啊......”許追尖叫著從夢中醒過來,臉色發白,腦袋上都是汗水,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娘娘怎么了?”雖然許追不讓人在屋中,但是木蘭還是在門口守著,怕許追有什么吩咐的時候找不到人。聞聽見許追的尖叫聲她顧不上許追的吩咐就沖了進來,見許追在窗前的圈椅中坐著,眼神有些渙散。 她急忙關上窗子,雖入了夏,可是夜間的風依舊有些涼。娘娘還出著汗,這要是著了涼可怎么好。 “娘娘可是做了噩夢了?”她關了窗子之后一邊拿著掏出帕子為許追擦著汗,一邊輕聲問道。 “杏兒呢?”她的手腕猛地被抓住,木蘭雖然不知娘娘為何突然問起杏兒,但還是照實說了:“杏兒姑娘近日貪睡,入了夜就睡下了。娘娘可是找她有事?奴婢去叫她?!?/br> “不用了?!痹S追松開手,聽了這話心緒稍微的定了定:“我沒什么事,就是想吃桂花糖了?!?/br> 木蘭笑著:“娘娘倒是會吃,杏兒姑娘做的桂花糖味道極好,我一直想學她都不肯教我。說著若是我會了,娘娘就不再惦記著她的手藝了?!彼f著退到一旁。 許追能想象到杏兒說這話時定然是一邊噘著嘴,一邊大眼睛向上翻著,自得又可愛的樣子。 “娘娘既然想吃,那奴婢備下材料,明日杏兒姑娘起來就能給娘娘做了?!?/br> 許追點點頭,木蘭一向有條有理,辦事妥帖。 她透著窗子向外看去,月亮被一片薄云遮住,月光淡如水,照的她的心中泛起一陣陣的涼意。 薛昭容有孕,這華貴萬千的皇宮之中今夜不知要有多少的人睡不著覺了。過了今夜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把那平日并不熱鬧的長春宮奉若寶地,常來常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