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前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細思恐極。

    齊老二聞了黑驢蹄子燒出來的煙霧，身上的法術已經解了一半，當下屋里滿溢的都是尸臭，而且他身上已經開始滲出一些黃色的而且有些粘稠的液體，關節處的皮rou也已經開裂，露出里面灰白色的骨頭。他原本紅潤的臉迅速的干癟下去，整個臉上只剩下兩個突出的眼球滴溜溜的轉，看的趙老板和齊老大兩個不住的扭頭。

    只是他倆一個是賭坊老板，一個是地方具還會動的尸體的哥哥，都走不了。

    山陽澤站起身來，扯了桌上桌布將齊老二從頭到腳蓋住，道：“別的也不多說了，是誰把你變成這樣的！那人現在身在何處？”

    “你想去找他？”齊老二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法師功力高深，你去了就是送死！”說完這話，齊老二渾身一陣劇烈的抽搐，只見桌布很快被水痕滲透，下面的身體似乎爛的只剩下一副白骨了。

    山陽澤從懷里掏出一道折成三角的符箓，兩指夾著它在空中劃過一圈，往那團被桌布包裹著的東西上一丟，只見那東西上突地升起一團火焰，不過燃燒了三五息，又突然熄滅了，留在地上的只剩下一個黑色的印子了。

    山陽澤道：“這下賭坊不裝修也得停業了。你記得從明早卯時開始，找兩個午時出生的童子，用當日第一只打鳴的公雞的鮮血來清洗，等到這痕跡一點不剩了才能停?！闭f完山陽澤又看了看地上的痕跡，補充道：“也就七八天就能去除干凈?！?/br>
    說完他拿起桌上放著的青銅盒子，道：“我要去找他口中的法師了，你們方才聞了尸毒，記得早晚吃些糯米粥解毒?！?/br>
    早上第一只打鳴的公雞？這難道要把鎮上所有的公雞先都收集起來？這可是個巨大的工作量，不過關乎這賭坊未來，趙老板也只得吩咐手下去收集公雞了，好在他們黑山商盟人多力量大，想來這半天的時間也夠了。

    至于齊老大，他對著地上的黑印子犯愁了，究竟該怎么跟爹媽說這就是你們的小兒子，他想來想去，一拍大腿道：“罷了，就說他又不見了！”

    山陽澤則帶著青銅盒子，和郭前兩個出了鎮子。

    齊老二口中的法師，既然能讓尸體跟常人無異，必定是天天跟這些東西打交道的，那他身上的陰氣尸氣必然不少，這樣的話，他就不便住在人群里了，否則正常人整日接觸陰氣，必然是要生病的，早晚都要露馬腳。

    況且山陽澤已經讓齊老大打聽過了，這鎮上并沒有出現奇怪打扮的人，而且客棧里也沒有一住三個月的客人，甚至連聚眾生病的也沒有，所以這人必定不在黑山鎮上。

    但是要控制齊老二，這人又不能走太遠，所以他最后可能的落腳點，就是附近的四個村子了。

    過了鎮子前面的小河，山陽澤撿了一處樹下的陰涼地方，將盒子蓋子打開，只聽見幾個小鬼嚶的一聲，直接就被曬傷了。山陽澤又拿指頭輕輕一彈，將幾個小鬼彈到空中，只見他們幾個湊成一團，向西南方向飄去了。

    這種比較低級的小鬼，基本上是沒有什么神智的，都是主人吩咐一句做一件事情，現在被山陽澤放開了，又被太陽曬了，都是急匆匆的往自己主人那里趕去。山陽澤和郭前兩個跟著這四個小鬼，往前追了約莫一個時辰，到了一個不大的村子。

    西南地區多山區，這個村子就是從山腳下一直綿延到半山腰，看著也就二三十戶人家，加起來也不會超過一百人去。

    山陽澤跟著小鬼一直往山上去，直到小鬼飄進了最上面的一棟房子里。

    這房子破破舊舊，原本該是窗子的地方連個木棍都沒有，只剩下一個大洞了。山陽澤和郭前兩個剛剛站定，便聽見里面傳來一個聲音，語調奇怪，非但不是本地人士，甚至跟他們都是兩個語系的?！澳隳苷业竭@兒來，想必那人已經死了?！?/br>
    那人早就死了好吧，山陽澤道：“出來吧，我們能找到這兒來，你也藏不住了?！?/br>
    破屋子里窸窣作響，不一會就走出一個番僧來，左手拄著一根金光燦燦的法杖。面色黝黑，看不出年紀，身上裹著紅黃兩色的袍子，頭發卷曲，胡子編成小辮，目光低垂，并不與人直視。

    番僧出來行了一禮，抬頭看了兩人一眼道：“那人毀了土司上供給寺廟的馬匹，你們莫要多管閑事?！?/br>
    山陽澤怎么聽怎么覺得這個是借口，他道：“齊老大十八歲那年出的事兒，現在他都三十六了，你們這土司還是寺廟報仇也報的太晚了吧?！?/br>
    番僧不知道是沒聽出來山陽澤話語里的諷刺還是怎么回事，依舊用他那奇怪的腔調面無表情回答道：“你們不是有一句話，叫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br>
    山陽澤莫名的覺得自己被針對了……

    他吸了口氣，道：“這地方不是你能撒野的，你還是哪兒來回哪兒去吧?！碑斎?，番僧的那幾個小鬼已經被山陽澤動了手腳，回去想必他也要花費一番功夫才能搞定。

    番僧沒有理會，口里嘀哩咕嚕像是在念經。突然，他將法杖狠狠往地上一杵，只見法杖上方鏤空的裝飾里猛然間冒出幾道夾雜著陰邪之氣的黑霧來，就向山陽澤兩人襲來。

    只是他這種手段明顯是對付人的，就算山陽澤站著不動也不會有什么損害，不過要是真什么動作都沒有，會不會有消極怠工，鄙視番僧的嫌疑呢？

    于是山陽澤往郭前身前一站，將幾道黑霧全部擋住了。

    雖然當初見到齊家老二的時候覺得他背后的人應該是個高人，不過當真打起來了也就那么回事，山陽澤一拳揮過去，那黑氣就散了。

    番僧見自己的手段這么容易就被破壞了，臉色變得很是難看，提起法杖，口中大聲念著不知名的咒法，這咒法聽起來就是短短七八個音節，在番僧口中不停的重復。只是這次連山陽澤都能隱隱約約察覺到空中流轉的氣息。

    山陽澤想起郭前在道法大師班里的教導，其實遠古時期巫道本是一家，只不過后來因為地域不同流通不暢，這才成了兩個流派。

    但是有一點是共同的，咒法越短的，那時代就越久遠，威力也就越強，因為那個時候人們都沒什么花架子，基本都是實用主義。不像現在，為了押韻甚至為了好聽，才將咒語變成了四字的切口。

    而番僧現在念的八字咒語，真的使出來也不知道會怎么樣。

    所謂先下手為強，山陽澤是不會等他念完的，當下借了本體黑山，一拳狠狠的沖著番僧的法杖揮了過去。

    只聽見一聲巨響，法杖碎了，番僧臉色大變，指著山陽澤嘴里嘀哩咕嚕不知道說些什么。

    “快！別讓他有機會使第二個咒法?！?/br>
    郭前的聲音響起，山陽澤立即又是第二拳出去。

    ☆、第055章

    就在山陽澤第二拳打過去的時候，番僧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

    他把手上已經只剩下的桿子的法杖扔了，雙手聚過頭頂，這個動作雖然讓他空門打開，整個胸腹都暴露了出來，但是山陽澤并不敢怠慢。番僧，總歸是有他們獨特的法術的。

    眼看著拳頭就要打上番僧胸口了，山陽澤還是不免卸了幾分力道。方才番僧用著他并不了解的咒語，因此山陽澤很是慎重，還借了本體一分力，但是現在法杖已經毀了，咒語也沒念出來，對上的又是個rou體凡胎，因此山陽澤便卸去了本體的力量。

    誰料番僧竟然是全無防備，只聽見一聲悶響，他口中噴出鮮血來，同時人向后飛出去三五米，撞上一顆大樹，又是一聲悶響，這才停了下來。

    番僧倒在地上，口中不知道說些什么。

    山陽澤有點不敢相信，側頭看了看郭前。只見郭前也是皺著眉頭，兩人都覺得這番僧似乎是瘋了。

    等了片刻，看見那胸腹已經有點塌陷的番僧氣息越來越弱，山陽澤知道這并不是緩兵之計，便走上前來。

    番僧仰躺在地上，頭側都是吐出的鮮血，哪怕這樣，他依舊是一邊吐血一邊吟唱，看見山陽澤過來，他臉上甚至浮現出一個微笑，可是這場景在山陽澤眼里，越發的詭異了。

    話說這是用生命在抖m么？

    番僧看著山陽澤伸手，似乎想拉住什么，臉上的笑容越發的飄渺了。突然，他臉上突現驚恐之色，喉嚨里咯咯的響，想說些什么卻又被自己咳出來的鮮血嗆了個半死。

    山陽澤順著他的視線回頭，身后除了郭前什么都沒有，等他環視一圈再轉過頭來，番僧已經斷了氣，臉上的肌rou扭曲，看著十分嚇人。

    山陽澤已經徹底摸不著頭腦了，首先這番僧的來歷其實不是很清楚，就算他是來找齊老大報“十年不晚”的仇好了，然后他搞了齊老二這么一個活尸出來，當做自己的工具，再看看他藏的這地方，可能是為了不暴露身份，這個還勉強說得通。

    再往下就是纏在一起的線團了，他做活尸的手段山陽澤都自愧不如，那法力自然也應該較為出眾吧，可是他死的也太容易了，還是全然沒有反抗的死法。

    山陽澤搖了搖頭，跟郭前道：“他……”只說了一個他字便卡殼了，因為下面都不知道改用什么詞兒了。

    郭前一臉茫然，思索許久才道：“我也不知道，不過他方才那個手勢，會不會是什么法術的開始呢？番邦話我也是一竅不通，不如我們看看他身上有什么東西?！?/br>
    山陽澤也正有此意，當下去摸番僧身上的衣服了，還真讓他摸出一疊像是紙的東西，拿出來一看：通關文牒。

    這位還是通過正常外交手段入關的宗教從業人員，山陽澤打開文牒一看，里面夾著一張紙條，上面一行是看不懂的番邦字，下面是漢字，似乎是個對照表？

    這對照表上一水的地名，最后一個是順天。這番僧要去京城？山陽澤急忙又看了看文牒，上面倒是有些信息，比方這番僧是某個大法王的隨行人員，來大明是為了朝拜天子，這一行人在今年春天的時候入關，最終的目的地也的確是京城。

    看完了文牒，山陽澤又去了小破屋子，這一進去，立即就是一股陰氣襲來，各種供小鬼棲身的瓦罐等物少說也有十七八個，甚至還有一個大罐子，里面放了半罐多的尸油。

    山陽澤一臉嫌棄，“造了這么多孽，也該他了！”于是跟著郭前兩個，趁著天還亮著，將屋里的東西全部堆到外面的空地上，一把火燒了個干凈。

    不過正往里添柴的時候，山陽澤突然停住了，他看了郭前一眼，道：“他的魂魄不見了?！?/br>
    被山陽澤這么一提醒，郭前也頓了一頓，回想了方才的情景，點了點頭，“他的三魂七魄，沒有一個出來的?！惫白约壕褪莻€鬼，對魂魄的感應自然是比山陽澤要靈敏的，見到他也是一樣的結論，山陽澤的視線不由得又飄到了火堆正中的番僧尸體上。

    “會不會還在里面？”

    “不可能?！惫昂苁强隙?，“就算他是藏區來的和尚，跟我們體系不一樣，死后也一樣是三魂七魄離體。當年長安城里不少西域來的僧人，死的時候跟我們并沒有區別?！?/br>
    “那他的魂魄去哪里了？”山陽澤道：“三魂七魄，加起來十個，在你我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的一干二凈。難道……周圍還有埋伏！”

    這個猜測讓郭前也不安起來，他急急飄到空中，雙手在身前畫符，口中念著咒語，山陽澤也暗暗戒備，若是真有埋伏，哪得強悍到什么地步，才能讓他倆一點都察覺不到。

    半響，只見郭前飄下來搖了搖頭，語速有點慢，還有點垂頭喪氣，“沒有，周圍沒有活物，沒有魂魄，只有我們兩個?！?/br>
    身為方圓幾百里最大的一個老妖怪，卻在自己的家門口遇見了靈異事件，山陽澤越發的擔心了。雷劫，成仙，還有長生不老藥，甚至今天遇見的番僧，沒有一個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這種認知讓他一瞬間心中滿是不確定的挫敗感。

    山陽澤看了看快要熄滅的火焰，又看了看陪在他身邊的郭前，道：“晚上就回山里，先找到你的埋骨之處再說?！?/br>
    這一條也算是所有懸而未決之事中最好解決的一個了。

    兩個人等到火焰熄滅，又再次確定了番僧帶來的陰邪之物已經被徹徹底底的銷毀了，這才往黑山頂上趕去。

    郭前已經死了七百多年，找起尸骨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最好到一處四面都沒有遮攔的地方才好，而這方圓三五百里，最高的一座山就是黑山了。

    山陽澤順便還去看了看懷書，果然，懷書化成原型扎在山里，把周圍一圈的樹全趕走了，一棵樹占了最好的一塊地方。見到山陽澤過來，他翻了個面，似乎是拿背對著山陽澤了。

    攤手，其實按照山陽澤的審美，懷書正反兩面長的都差不多來著。

    山陽澤剛想上前，便見懷書的枝葉抖了抖，“我是樹?！甭曇粲悬c悶悶的，好像是被打擾了。

    山陽澤不由得輕笑出聲，裝作看風景的樣子，道：“嗯，這山上的風景不錯?！比缓笄臒o聲息的走了。

    不過被懷書這么一打擾，方才還有點郁悶的心情是輕松多了。

    到了山頂天才剛剛黑。要是普通的尋找尸骨，那是天黑就能做法的，不過郭前年代久遠，尸骨上的氣息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因此得等到子時交替的時候才好動手。

    兩人坐到山頂，看著浩瀚無垠的天空，山陽澤道：“神仙真的住在天上嗎？”

    郭前笑了一笑，“等你成仙就知道了?！?/br>
    山陽澤撲過去將鬼圈在懷里，道：“等骨頭找到了我就給它藏起來，成仙我也把你帶上?！?/br>
    兩只加起來壽命超過四位數的生物就這么很是沒營養的一路說到了子時。

    山陽澤看著天上的月色，一把將郭前拉起來，道：“開始吧?！?/br>
    只見他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符箓，在郭前左手無名指劃了一個小口子，陰氣外泄，山陽澤又拿符箓在上面沾了沾，這才將符箓一層層對折起來。

    特制的符紙很是輕薄，轉眼間就被折了七次，似乎是沾了陰氣的原因，顏色也從一開始的黃色褪成了灰色。山陽澤將已經成了小小一團的符紙捏在手心，微微發力。

    符紙立刻點燃了，山陽澤舉起冒著青色火焰的右手，繞著郭前走了一圈，很是奇怪，在他踏完最后一步的時候火焰滅了。

    山陽澤立即松了口了，心道還好，原本他心里有個隱約的擔心，一直沒跟郭前說過。當年郭前既然被下了狠手取了性命，那他的尸骨會不會被毀掉，或者被施了什么不好的法術，不過現在看來，他的擔心是多余的。

    山陽澤沖著郭前一笑，面對月亮的方向，將手里已經化成黑灰的符紙灑下。按說尋常的灰灑到地面上，也就是烏黑一坨，不會有什么圖案的，但是這種被施了法咒的符紙灰灑到地面上就完全不一樣了。

    隨著山陽澤手里的灰一點點灑到地面，地上先是出現了一座山。今日山陽澤做法求的是郭前的埋骨之地，按照這個卦象，郭前的骨灰在山里。

    然后剩余的灰逐漸在半山腰的中心聚集，這就是比較確切的地點了，最后一個圖案，則是一個箭頭，指向東北方。

    這圖案在地上出現也不過三五息的功夫，立即就消散在空中了。

    東北方向的山？雖然現在還有點毫無頭緒，不過至少是有方向了。山陽澤剛想拉著郭前下山，便見他神色大變，道：“乾陵，他用我的尸骨陪葬了！”

    乾陵？武則天和高宗李治的合葬墓，傳說中由袁天罡和李淳風共同選址，奇珍異寶無數，在武則天死后由她兒子中宗李顯將其合葬的乾陵？黃巢耗費四十萬人也沒挖開的乾陵？

    山陽澤不由得唏噓一聲，早先他用來忽悠朱見深說這是所有人都知道在哪兒，但是沒人挖的開的陵墓，沒想到竟然要親自走一趟了。

    ☆、第056章

    兩人在山頂待了一夜，直到旭日東升這才下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