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緣嘛,都是這樣的
若不是月上柳梢頭的這一抹夜色,想必阿貍是難掩面上的緋紅了。 “阿貍,你看我戴上紅芍花好看嗎?”她說。 阿貍回頭,將離已經摘下了為數不多的兩朵盛開的紅芍花,一朵別在了自己的發上,一朵插在了阿貍的頭上。 “嗯,好看?!?/br> 將離靠在了阿貍的肩頭,她輕聲的問道:“阿貍,你喜歡我什么?” 他頓了頓看向將離的眼睛說:“我喜歡你、你是唯一一個看著我吃老鼠不會鄙夷我的人?!?/br> “他們會鄙夷你嗎?”將離問。 阿貍輕輕一笑,“會啊,但是現在他們都已經習慣了?!?/br> 他說:“我喜歡你,你是唯一一個讓我感覺到眼中有我的人?!?/br> “以前從未遇到嗎?”將離低頭笑著。 阿貍轉過頭認真的說:“都不及你?!?/br> 他看著她的眼睛溫柔的說:“我喜歡你,你是唯一拈花一笑送我的人?!?/br> “一朵花而已?!?nbsp;她也看向了阿貍。 阿貍將她擁在懷里,“可送花的人是你?!?/br> 他說:“我喜歡你,你是唯一陪我看日月星辰笑顏如花的人?!?/br> 將離依偎在他的懷里,“可日月星辰每天都在呀?” 阿貍吻了下她的額頭,“皆在,只是愿意陪我看的那個人是你?!?/br> 他繼續說,“我喜歡你,你是唯一一個與我交杯換盞一吐傾心的人?!?/br> 她的眸子暗了暗,“我的過往不好?!?/br> 他擁的更緊,“今后我來保護你?!?/br> “還有,我喜歡你是因為、你也正是那個喜歡我的人,嗯、僅此而已?!?/br> 僅此而已! 阿貍終于緊張的說完了,手心里都是汗,從前,說話可沒這么矯情過。 將離一笑,“阿貍,曾有一人負我,還好遇到了你?!?/br> “嗯,不怕?!彼瓦@樣抱著她吻著她,一夜佳話,不負韶華…… 翌日,音九閣內。 將離敲開了九姨娘的房門,她瞥了一眼就走了進去,開口便道:“九姨娘我知你是何人,不如咱倆做個交易如何?” 九姨娘前一秒還巧笑嫣然,后一秒便冷了臉色,“什么交易?” 將離說:“好歹我也是花之藥靈,命已千歲,我身贈你,如何?” 她回頭看了九姨娘一眼,繼續道:“即便我再沒什么價值,也比那個廢物強是不是?何必一步步陪她算計著我呢,我直接給你真身便是?!?/br> “你想要什么?”九姨娘魅而一笑。 “取出我的刺魂刀,我要親自殺了他?!睂㈦x說。 紅羅冷笑一聲,推門而出,“那個廢物反正我也是玩兒膩了,送你便是?!?/br> 房內只剩下了將離自己,她握緊了雙拳,生生死死,終是還沒有哭干了她的眼淚,與她而言,她的命,終歸是那一場又一場的交易罷了! 前所未有的如釋重負,她走出了音九閣。 身上不再有鐐銬,那一抹身影單薄,卻終于可以走的灑脫。 此生惜別恨早,相知恨晚,幾世情緣方知真心錯付,情有所鐘、情之所鐘的那個人是你,恨不能早相遇,恨不能晚別離,將離、將離、終將離去…… 繁花似錦洋洋灑灑的落下,落在了他的眉宇間也落在了她的發,紅芍身已死,唯剩這一縷花魂,再為你舞一回吧,“你說,不愧是花之精靈,舞的真美。我說,還好吧!” 阿貍的嘴邊揚起淡淡的笑意,他說:“不愧是花之精靈,舞的真美?!?/br> 可…………沒人再答他。 花魂越來越淡,最后散成了星星點點,被刺魂刀釘住的魂魄,沒誰比狐魄兒更清楚那是個什么滋味兒。 將離的最后一縷花魂散了,狐魄兒突然躍起,一道黑色的魔氣便將散去的星點籠罩在了一起,慢慢凝聚,隨手一揮化出一個小小的瓷瓶,又將這最后的零星都收了進去。 白無泱剛要開口說“捕”,狐魄兒緊忙捂住了他的嘴,緊張的道:“師父,放她一回吧!” 白無泱微微一愣眉頭輕皺,后退了半步,一身肅然的說:“既然沒有散盡,就應該收到葫蘆里,她害了二十九條人命?!?/br> 同情他有,憐憫他也有,但這不影響他做事的公道。 夜色照在狐魄兒的身上,月光之下,那道俊逸飄塵的身影淡然一笑,看的他心中一顫。 她說:“師父,我也害了十余條人命?!?/br> 他看著她,隱隱測測的覺得她并沒有說完,一種莫名的心慌,也想要堵住她的嘴巴,二人對視了兩秒,一絲清風拂過,便帶起了那漫舞的發絲,她看著他的眼睛輕聲的說:“不止?!?/br> 過去,你不曾記得,但我都記得…… 她說:“師父,她已經死過一次,魂散一次,以此祭奠黃泉路上的亡魂,他們也不算虧了。況且,既然有冤必然生怨,冤冤相報,哪里分得清誰對誰錯呢?誰都想活著,誰又想有錯呢?” 那抹笑意含在眼底,她看著他說:“身在紅塵,只是更多的身不由己罷了,在委屈面前,大多的時候,人都是想著自己為自己來討回一個公道,如她一樣,公道有了,自己也毀了?!?/br> 白無泱垂了垂眸,她說:“天地有界,情義無界,洞穿不了七情六欲的不止他們,撇的下的成了神仙,拿的起放不下的便生了心魔,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恩仇本無界,奈何天不遂人愿?!?/br> 她繼續說:“錯、是錯了,沾滿鮮血的屠刀是放不下了,曾經的那顆赤子丹心也回不來了,孽緣嘛,都是這樣的?!?/br> 她唇邊笑意淺淡,可鼻尖卻有些酸澀,“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有些時候,腳下的路并不是自己認真琢磨著選的,走著走著就走錯了,手握屠刀,不知、還能回走嗎?” 二人四目相對,狐魄兒淚光閃閃…… 她咬了咬唇,啞著聲音又看了阿貍一眼,“師父,徒兒斗膽懇請您徇私一回,情生也容易毀也容易,唯獨走在一起的不容易、”她眼中的落寞一閃即逝,“錯,終歸是在我?!?/br> 白無泱心中一痛,那句我也選了后者,和這些話聯系到了一起,這又是在說誰呢? 他握了握手中的劍,眼睛看向他處,這個徒弟一直都是太喜歡承認錯誤,總是再不斷的承認錯誤,他轉過了頭,自己默默的踏上了下山的路。 狐魄兒走到了阿貍的身邊,將瓶子遞了過去,深呼一口氣,她說:“對不起啊?!?/br> 阿貍的眼角還有淚的余痕,顫抖的接了過來,狐魄兒轉身離去,愧疚萬分。 “老大、”阿貍叫住了她。 狐魄兒的身子徒然一顫,眼淚再次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謝謝你?!彼f。 狐魄兒咬著唇,早已嘗到了一絲的血腥味兒,她哽咽著笑了笑,“不怪我就好?!?/br> 這句謝謝對自己來說太重,還不如劈頭蓋臉的罵她一頓更加好受些。 這一路她走的有些恍惚,她擔不起那個謝字,對于拜仙山的精怪,她有太多的愧疚。 “不怪我就好?!背酥?,別無他求…… 翌日,阿貍帶著將離離開了。 狐魄兒跟在白無泱的身后,一前一后的路過了南平侯府,一夜之間,南平侯府便失去了往昔的光景。 除了府衙的官役草草的將那一具具尸體抬走時的熙攘外,便唯剩那來去匆匆的聲音了,就連那高掛的牌匾都恰逢時宜的掉下了一半,剛剛走在底下的道士們心里一慌,呸了一口,罵罵咧咧一句,便都快步走開了,唯恐沾上一絲半點的晦氣。 這個府宅的主人已經身亡,管家及府中的家丁們也都忙著逃命去了。 “呸,狗男女,一大早上就碰了個晦氣,惡心,裝什么清高!” 白無泱臉色驟變,非常不好,狐魄兒回頭看了一眼,眼睛微瞇,盯著那口出狂言的道士離去的身影便掛上了一絲冷笑,小聲的嘀咕道:“你倒是提醒我了,這是閑自己活的太自在了是不是?” 白無泱轉身離開,狐魄兒笑嘻嘻的跟了上去,“師父、”她說:“我想買些雞腿帶在路上吃,你在前邊等我一下好不好?” 好,當然好,好的很! 白無泱現在一點都不想見到她,她滾的越遠越好,“嗯,快點?!?/br> 敷衍的答了一句便一個人大步流星的走了。 狐魄兒似笑非笑的轉了轉指環,原路折回,一道魅影流竄在人海間,不待人反應過來時就已經卷走了兩個道士,她快如電閃般的掠過,再次上了仙霞嶺江郎山。 她坐在枝頭上,俯視著下面那兩個一臉蒙圈的道士,又折了一根樹枝在手里把玩著,天真無邪的笑了笑,“看上面,我在這呢?!?/br> 兩個道士一臉驚愕,“你——你是什么人?” “人嗎?”狐魄兒揪著樹葉子慢慢悠悠的說:“我???眼瞎了吧,哪只眼睛看出來我是人了?” “你、你不是人?” “嘖!”狐魄兒剛揪下來的一片葉子就劃破了那個道士的臉,“怎么說話呢?罵人可不太禮貌,知道為什么那么多道士,我偏偏抓了你倆過來嗎?” 另一個道士呸了一口:“我就知道你和那個小白臉不是什么好人,妖女,一對狗男女!” 狐魄兒臉上的笑容收斂,又詭異的一笑,“喏,因為你倆嘴賤呀?!?/br> 她眼中狐光一閃,又笑意不及眼底的看了過去,“我這個不是人的玩意兒嘛,向來聽不得別人說我師父半句不是,辱我可以,辱他?不行!” 她繼續不緊不慢的說,“你們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條路,自己從這一丈崖跳下去,另一條路,打死一個,活一個,開始吧?!?/br> “妖女,狂妄!” 隨著話落,狐魄兒周身魔氣肆意,很是張狂,“我狂妄自然有我狂妄的資本,誰讓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魔王是我呢?”霎時間,風沙走石驟起。 狐魄兒又邪魅的一笑……風停不刮,亂石凌于半空中不落,一切都靜止了,她說:“想活命嗎?那就別磨磨蹭蹭的了,我的耐心可是不太多,若是一不小心暴怒了,抱歉,那二位只能都要見鬼去了?!?/br> 她側躺在樹枝上,依舊揪著垂在她面前的樹葉子,懶散的享受著那斑駁的陽光、 聽著那假情假意相互寒暄的聲音、 聽著兵戈相撞鏘鏘作響的聲音、 聽著內丹崩裂毫不留情的聲音、 聽著痛哭哀嚎相互咒罵著你還不死的聲音、 聽著那雙雙跌落懸崖漸漸消失的聲音……直到那山澗間回音散盡,磐石如初、靜而不動,輕風輕掠不急不緩,美景依舊,叢林鳥叫的聲音再次歸來。 狐魄兒看著天空,那雙薄涼的眸子里劃過一絲不冷不淡的笑意,“看來,人也并非全是人嘛,有一些,就與畜生無異呀!” 她自己細數著,“我一沒動手、二沒傷人、三沒殺人,不算觸天規吧!” 狐魄兒也終于饒了面前的樹葉子不再揪了,縱身一躍,頭也不回的開開心心的走了。 可快要離開仙霞嶺時,那個老者的聲音再次傳來,渾厚有力的聲音仍然回蕩在天地山川之間: 山川有意氣化仙,天地無心魄無緣, 一遭紅塵萬般念,怎個無緣勝有緣? 紅塵散盡千般愿,唯有一愿天可全, 一死已赴全天顏,一縷輕魄震蒼天。 一身狐骨狐不在,滄海桑田年復年。 狐魄兒突然一顫“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