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我想彈啊,難道我彈的不好嗎?”薛靜依不自覺捂住胸口。好與不好,其實她早就感覺到了。四手聯彈對演奏者的音樂表現力要求非常高,而她剛才只是單純的按琴鍵,并沒有沉浸在樂曲中。 她毀了《水手》。 “如果心中充滿了丑陋的情緒,就不要用你的雙手碰觸鋼琴,那會污染它。去一邊坐著吧?!闭驹陂T口的薛子軒緩緩走進來,目光里充滿了壓抑與不滿。 他對現實中的一切幾乎沒什么感知,就像活在一個無形的真空里,然而當音樂注入這片真空,他又會變得格外敏銳,一眼就能看穿演奏者的所思所想,讓人無所遁形。 假如你告訴他,殺人是不對的,他只會用冷酷的微笑回應,但如果你把這句話用最美妙的聲音唱出來,他會極為專注的盯著你,然后點頭道,“你說得很有道理?!?/br> 薛子軒就是這么一個怪誕的人。 看見薛靜依蒼白的面容和顫抖的指尖,周允晟微微低頭,掩飾遍布在瞳仁里的諷笑。 “四手聯彈能訓練演奏者的音樂表現力,但前提是要找一個好搭檔。我陪你練?!钡妊o依讓開后,薛子軒坐在少年身邊,表情和語氣變得十分溫柔。 上課的時候他就一直在想,少年今天有沒有好好練琴,是否取得進步,將來又會囊獲怎樣輝煌的成就。他對他的現在飽含關注,對他的未來更充滿期待。 周允晟局促不安的點頭,稍微坐遠了一點。 琴音再次響起,兩人配合的天衣無縫。他們就像兩個在海上跋涉了數月的水手,懷著激動的心情踏上陸地,迫不及待的朝最近的小酒館跑去。那里的酒雖然廉價,卻沒有海風吹拂過后的腥氣和苦澀,灌入喉嚨火辣辣的疼,卻在疼過以后產生燒灼一般的暢快感。 他們喝的伶仃大醉,追逐著性感妖嬈的女郎說著大膽露骨的情話,被女郎的愛慕者揪住衣襟痛揍。然而他們是水手,擁有海浪沖刷而成的強健體魄,只有暴風和巨浪能把他們埋葬,任何別的東西都無法將他們擊垮。 哪怕醉的分不清東南西北,他們依然狠狠還擊了對手,在眾人的尖叫、咒罵、口哨聲中揚長而去,然后悄無聲息的睡死在某個暗巷中,亦或者墻根下。 兩人用琴音述說了這樣一個充滿激情與冒險的故事,仿佛它就在他們眼前上演。 慢慢收回指尖,薛子軒轉頭去看少年。 他臉頰酡紅,眼神迷蒙,粉色薄唇微微開啟,像喝醉了一樣急促的呼吸。見自己看過來,他快速眨眼,模樣顯得懵懂而又純真,一束陽光落在他發頂,讓他鼻頭沁出的幾顆小汗珠顯得非常晶亮醒目。 薛子軒忽然之間就看呆了。少年本人,跟他的琴音一樣美。 分明有非常嚴重的潔癖,他卻不自覺的伸出手,想要擦拭少年鼻頭的汗珠。少年卻猛然后仰,避開了他的碰觸,讓他心底涌上一股淡淡的失落。 “出汗了,擦一擦吧?!彼麖纳弦驴诖锾统鲆粭l手絹。 “謝謝?!敝茉赎山舆^,小心翼翼的在自己鼻頭點了點。 薛子軒覺得拘謹不安的少年非??蓯?,于是柔聲道,“你像一枚高音符?!?/br> “???”周允晟懵然無知的回視。老實說,他雖然能看透薛子軒的性格,但從沒跟他交流過,壓根理解不了他古怪的說話方式。 薛靜依卻猛然揪緊衣擺。哥哥曾經說過,高音符圓頭圓腦的,是最可愛的音符。毫無疑問,他是在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夸獎少年,可惜他聽不懂。 不能再讓他們相處下去了,哥哥對待黃怡的態度一天更比一天溫柔,一天更比一天專注,總有一天,黃怡會占據他的全部心神。這種預感來的莫名其妙,薛靜依卻對此深信不疑。她捂住胸口,用痛苦的腔調喊道,“哥哥,我難受?!?/br> “福伯,帶小姐回房休息,我給張醫生打電話?!毖ψ榆幠闷鹗謾C撥號,并未有離開琴房的打算。 薛靜依見此情景心臟真的開始抽痛,卻立即阻止道,“不用打電話了,我吃一粒藥就好。我就待在這里聽你們練琴?!?/br> “小姐還是回房休息一下吧?!备2畵鷳n的勸解。 “我躺在這里也是一樣。音樂能舒緩情緒,挺好的?!毖o依勉強扯出一抹笑容。 福伯心想也是,確定她并沒有發病,這才離開。 周允晟故作關切的詢問了一會兒,還想跑出去幫她拿一條毛毯,卻被薛子軒阻止了,“讓護士去,我們繼續練?!彼矚g跟少年一起彈琴的感覺。 周允晟無法,只能坐回去。 薛子軒挑了一首節奏很快的舞曲,他原本以為少年會跟不上自己,但少年指尖翩飛,表情愉悅,顯然沒有感覺到任何難度。當他開始演奏的時候,會把拘謹的態度遠遠扔出去,變得活潑而又開朗。 他甚至在他看過去的時候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然后綻放出比窗外的日光更耀眼的笑容。 在那一瞬間,薛子軒感覺到有一股溫熱的液體在自己冰冷的心臟里流淌,慢慢浸入四肢百骸,再從毛孔逸散出來,變成快樂的氣泡蒸發掉。他也不自覺的咧開嘴角,沖少年綻放璀璨笑容,然后惡趣味升騰,一只手斜插進他雙手間,來了個變奏。 少年愕然的睜大眼睛,卻在下一秒就反應過來,也把左手移過去,配合的天衣無縫。他們時而雙手并行,時而交叉彈奏,隨心所欲的改編這首曲子,當一曲終結,他們同時流露出饜足的表情,像饕餮客享用了一頓最美味的晚餐。 “真好玩!”周允晟用衣擺擦拭手心的汗水,笑著贊嘆。 “還想玩嗎?”薛子軒用溫柔至極的目光注視他。 “還想玩?!?/br> 少年用力點頭,黑亮的發絲在空氣中劃出優美的弧度。 薛子軒再一次伸出手,想要撫摸他看上去十分柔軟的發頂,卻還是被躲開了。他眸光暗淡了一瞬,卻飛快掩去,指著另一張曲譜說道,“彈這首《波爾卡》吧?!?/br> 他們就這樣一首接一首彈了整整一個下午,若非管家前來催促他們吃飯,恐怕還會一直彈到深夜。薛子軒的童年非常單調,幾乎沒有享受過游戲的樂趣,但就在今天,他終于明白了小男孩得到一件珍貴禮物時的心情。 那樣愛不釋手,難分難舍,連睡覺都想將他牢牢抱在懷里。 當他沉浸在這美妙的愉悅感中時,薛靜依卻被強烈的嫉妒之情折磨的心力交瘁。她看著他們用指尖舞動嬉戲,看著他們彼此凝視,黑亮的眼底流露出惺惺相惜的情義,幾乎無法控制自己想要沖過去用力將他們分開的欲望。 當天晚上,她忽然發起高燒,剛略有好轉的身體狀況又開始急劇下滑,如此反復,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調理到能動手術的狀態。 因為薛子軒的重視,管家和助理的態度明顯發生了改變。說到底,薛子軒才是薛家真正的繼承人,當薛瑞不在的時候,一切由他做主。周允晟得到了更大的人身自由,但依然不允許跟薛靜依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當然,現在的薛靜依也不能隨便出門走動,頂多坐在窗戶邊看一看風景。 這天,周允晟結束早上的練習,前往餐廳覓食。他端起水杯,還來不及喝上一口就愣住了。不停顫抖的靈魂告訴他,他一直尋找的人就在附近。 “福伯,我出去玩一會兒!”話落一溜煙的跑出去。 等管家從廚房追出來,少年已經跑得沒影兒,只得讓助理趕緊去找。 周允晟繞著高爾夫球場跑了一圈,終于在十八洞附近找到了目標。那是一個坐在輪椅中的男人,俊美至極的臉龐籠罩在宛若實質的陰冷戾氣中,令人望而生畏。他嘴里叼著一根雪茄,一名身穿黑衣的保鏢正半跪在地上幫他點燃。 也不知保鏢說了什么,他狹長的鳳目微微一瞇,放射出森寒殺意。保鏢立即退后兩步,拿出手機打電話。 不遠處的草坪上,幾個男人正在打高爾夫球,似乎受到男人濃重威壓的影響,他們頻頻失誤,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因為恐懼,他們早已失了玩興,卻因為男人喜歡看人打球而不敢擅自停下來。 白色的小球落在遠處的沙坑里,幾人發出懊喪的嘆息聲,惶恐不安的偷覷男人表情。 看到這里,周允晟歡快的笑了,踮起腳尖喊道,“喂,我能進來看球嗎?” 男人轉頭回望,瞳孔忍不住收縮了一瞬。那是一名長相非常精致的少年,星眸瓊鼻,唇紅齒白,燦笑的時候似乎渾身都在發光,晃得人眼暈。男人吐出一口煙霧,試圖模糊掉這唯美的,令自己的視網膜和心瓣膜雙雙刺痛的畫面。 幾名保鏢見老板眉頭緊皺似有不悅,立即走過去攆人。 “讓他進來?!蹦腥宋豢谘┣?,裝作渾不在意的移開視線。 球場的工作人員連忙打開鐵絲網附近的小門,讓少年,亦或者少女,進來。 男人不習慣跟陌生人接觸,他盯著不遠處正在打球的幾個人,裝作非常專注。但少年偏要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還試圖伸出指尖去戳他毫無知覺的雙腿。 一名保鏢露出‘你找死’的表情,兇神惡煞的走過去,卻被老板冷厲的目光制止了。 男人握住少年纖細的指尖,啞聲問道,“你想干什么?” “你怎么變成這樣了?”少年答非所問,黑色的桃花眼里沁出迷蒙的水霧,仿佛心疼極了。 這讓男人感覺非常不自在,推開少年狠狠抽了一口雪茄。他真搞不懂為什么會莫名其妙的放少年進來,若是換個人,早處理掉了。在此之前,他竟然半點也沒考慮過少年是懷著怎樣的目的接近自己。如果他試圖殺他,剛才已經得手了。 即便腦中不停冒出各種各樣陰暗的猜測,男人依然沒有開口驅趕少年。一碰上少年清澈無比的眸光,他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是生病還是意外?能治好嗎?”少年一點兒也不害怕他的冷臉,喋喋不休的詢問。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無知者無畏??!幾名保鏢為少年膽大包天的行為點贊。 “你不認識我?”男人沖少年精致的小臉蛋吐出一口煙霧。 少年嗆住了,咳得臉頰通紅,卻興奮的追問道,“你叫什么?你說了我們就認識了?!?/br> 男人沒有答話,而是指著少年光溜溜的兩條腿說道,“怎么不穿褲子就跑出來了?”雖然寬大的白襯衫遮住了私密部位,卻襯托出一雙腿越發雪白筆直,半遮半掩的感覺比不穿更吸引人。 他恨不得脫掉自己的西裝外套將他下半身包起來。 周允晟爽朗一笑,大大方方掀開衣擺,“我有穿啊,你看?!毖覟榱搜谏w他平坦的胸部,為他購置的上衣大多非常寬松,褲子更是以牛仔短褲和緊身褲為主,務必讓他看上去像個女人。 牛仔短褲堪堪包裹住少年挺翹的臀部,腰線開的很低,露出小巧圓潤的肚臍,如此曼妙的景致毫無防備的撞入眼簾,讓男人眸光瞬間暗沉。 他用力拉下少年衣擺,轉而用陰鷙的目光警告站在周圍的保鏢。 幾名彪形大漢露出怪異的表情,然后有志一同的背轉身去。 “穿著?!彼焖倜摰敉馓兹釉谏倌晟砩?。 周允晟喜笑顏開的接過愛人遞來的‘定情信物’,滿足的喟嘆道:占有欲還是那么強,死變態一點兒也沒變,真好。他把外套系在腰間,發現愛人陰沉的表情略微舒緩,馬上翹起唇角沖他討好的笑。 男人冰冷的眼底止不住沁出柔色,伸手摸了摸他小巧耳垂上的黑色耳釘。 一串代碼毫無預警的闖入008的數據庫,令周允晟大吃一驚。原來這人對他的愛和信任已經達到了如此程度:哪怕沒有記憶,哪怕初次見面,也能憑著潛意識將決定自己生死存亡的源代碼毫不猶豫的交付。 他愛他勝過生命。 周允晟摸著guntang的耳垂越加燦爛的笑起來,笑著笑著眼里沁出晶瑩的淚花。 “孩子的臉六月的天,說變就變?!蹦腥撕莺萜似倌昴郯椎哪橆a,命令道,“不是說想看球嗎?推我上果嶺?!?/br> “好?!敝茉赎纱舐晳Z,吭哧吭哧的把193公分高,82公斤重的男人推上果嶺,然后蹲坐在他身邊傻笑。他現在哪里有心思看球,滿心都是找到愛人的愉悅。他就知道愛人一定會在他曾經經歷過的世界等待他。 他們的牽絆來自于靈魂最深處,誰也不能斬斷。 他只顧盯著愛人英俊不凡的側臉看,火辣辣的目光令人坐立難安,臉紅心跳。 “看我做什么,看球?!蹦腥藳_少年臉上吐煙圈,見他又被嗆住,忍不住大笑起來。這讓幾名保鏢很是受驚,不明白那個隨時隨地陰沉著臉,動不動就放殺氣的閻王爺哪兒去了,被異形附體了吧? 周允晟咳得眼睛通紅,心里卻喜滋滋的,屁股挪了挪,更加靠近男人,扒拉在他腿上問道,“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兒?” “問那么多干什么?”男人揉亂少年黑亮的頭發。 “問清楚了我以后好去找你?!敝茉赎珊ε聬廴藭鋈幌У?,這成了他最大的夢魘。 “你先告訴我你叫什么,家住哪兒?!蹦腥擞谜T哄的語氣說道。他不明白自己跟哪兒來那么多耐心陪少年周旋,更不明白為何對他提不起一絲防備。 “我……”周允晟剛要開口,身后忽然傳來一道陰沉的嗓音,“小怡,跟我回去!” 他轉頭,發現薛子軒的車??吭诓贿h處的林蔭小道上。素來優雅冷漠的男人此刻竟露出緊張萬分的表情,眼里充斥著深深的忌憚和一絲恐懼。 愛人也挑眉,目露了然。 很明顯,這兩個人是認識的。周允晟放心了,丟下一句‘我以后再來找你’便朝薛子軒跑去。只要從薛子軒那里得到一個名字,他就能把愛人在這個世界的生平查個底兒掉。 少年像一只蝴蝶,異常靈巧的翻過鐵柵欄,朝薛子軒跑去,然后被塞進車里消失不見。 發現男人緊盯著車尾看,目露沉吟,一名保鏢低聲說道,“閻爺,她應該是薛二家的那個小女兒薛靜依?!?/br> “女孩?女孩不可能這么可愛。去查,他絕不是薛靜依?!蹦腥肃托?。 幾名保鏢心中升起強烈的,掏耳朵的欲望。閻爺剛才是在開玩笑?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第145章 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