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林文杰羞愧的無地自容,再三跪拜后掩面退走。七皇子使人將他送回家,再沒了結交的心思,坐在馬車里細細回想那篇策論。 如此一篇班香宋艷之華章竟出自沈懿彬之手,他當真打死也沒想到。然而父皇英明神武,自有決斷,他說是,那肯定錯不了。 想到自己本欲為父皇分憂卻出了這樣一個大丑;想到父皇對沈懿彬的極盡推崇;想到自己對沈巧丹的冷待和對沈家的袖手旁觀,如今的沈家怕是早已與自己離了心。七皇子面頰一紅,活似被人狠扇了幾十個巴掌,腮幫子隱隱作痛。 沈懿彬受重用,沈暉又是大周一等一的能臣,失去沈家父子的支持無異于失去左膀右臂,七皇子懊悔不迭,連帶把誤導自己的謝玉柔也恨上了,回去之后自是好一番申飭。 本以為毀了沈暉的仕途,哪料到竟蹦出個比沈暉更能干的沈懿彬,謝玉柔仔細回想沈懿彬的上一世,發現記憶中的他實實在在是個紈绔,根本看不出絲毫才學。 沈懿彬是個好享受的,上一世有沈暉鼎立門庭,他自然樂得逍遙,這一世被逼到絕路,他也就鋒芒畢露了。難道說是自己自作主張才導致了這一突變?那么日后會不會引起更多的變故?沒了沈家的支持,七皇子還能順利登基嗎? 思及此處,謝玉柔驚惶不定,暗恨自己行事太過草率,竟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但復又想起自己早在太子那里留有后手,便是他再多朝臣支持,早晚也會自取滅亡,就又恢復了鎮定。 舞弊案最后水落石出,太子麾下官員被罷黜了一大批,太子本人也被天辰帝在朝堂之上百官面前嚴厲訓斥了一番,顏面全失。 略微休整了兩日,天辰帝頒下圣旨,命貢院重開會試。 周允晟毫無懸念的奪得了會元,順利進入殿試。這一次,殿試的題目依然很簡單,只四個字——士農工商。其內容之龐雜、概念之抽象、立題之困難,令許多學子愁眉不展,久久不敢下筆。 周允晟閉目片刻,再睜眼時行文流水,一揮而就——士農工商四民者,國之石民也……是以人不兼官,官不兼事,士農工商,鄉別州異,是故農與農言力,士與士言行,工與工言巧,商與商言數…… 他摒棄了時人所謂的‘士族高貴,商人低賤’的言論,全面闡述了各類人對社會進步所作的貢獻,尤其是商業發展對國家所起到的重大作用,言辭間鋒芒畢露。 殿試時所作的文章大多以穩為主,寧愿平和一些也不能戳到皇帝的痛處。但周允晟通過007的分析得知,現在的天辰帝之所以改革稅制,卻是為了開海禁,對外通商做準備。這篇文不但沒戳到他的痛處,反而戳中了他的癢處。 果然,天辰帝走到他身邊,只看了兩行就定住不動,待全文寫完,竟忍不住撫掌叫好。 所有貢士均抬頭看去,已然知曉今科的狀元郎究竟花落誰家。 殿試剛結束,天辰帝就迫不及待召見了周允晟,與他在勤政殿內辯論,直到天擦黑才依依不舍的放人離開。 三日后,圣旨下來,果然點了沈懿彬為金科狀元,且授予其翰林院侍讀學士的官職,初入仕途便已是從五品的天子近臣,且年方十八,未及弱冠,若好生歷練幾年,入閣拜相只是早晚。 如今的沈懿彬儼然成了京中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上門提親的冰人差點踩破沈家的門檻。 周允晟以‘先立業后成家’的理由全給推了,沈父沈母現在恨不能把他捧在手里含在嘴里,自然他說什么就是什么。 七皇子府。 七皇子正在查看沈巧丹遞上的禮單,覺得不妥,又加厚了三成,溫聲道,“懿彬入翰林后少不得與人交際,你是長姐,合該為他多準備些應酬之物?!?/br> “妾知道了,妾再去庫房看看?!鄙蚯傻ふZ笑嫣然,眸子里卻再無對七皇子的半分情誼。她已經知道自己被下了絕育藥,早就失了爭寵的心,只要娘家得勢,她在府中的地位就無人能撼動。與其討好七皇子,不如多多與弟弟聯絡感情,那才是她一輩子的依靠。 沈巧丹從正廳出來,碰見面容憔悴的謝玉柔,不禁輕蔑一笑。任你再得寵又能如何?只要我沈家屹立不倒,你便越不過我去!往日的種種暗算,早晚有一天要還給你! 第25章 3.4 由于太子馭下不查且監管不力才導致了這次舞弊案,事情傳揚開后,太子在文官與士子們之間的名聲極壞,本就開始動搖的儲君之位越發岌岌可危。 好在天辰帝還未對太子完全失去信心,命其自省數日后還是將主持瓊林宴的差事交給他,試圖讓他挽回一點名聲。 然而太子卻并不領情,等天辰帝一離開便垮下一張臉,端起酒壺自斟自飲,并不理會旁人。因為這一屆會試,他失去了一大批從屬,又被父皇當著百官的面訓斥,丟盡了臉,試問他如何能對這批學子抱有好感? 周允晟坐在下首,暗暗打量這位傳說中荒yin無道且行事張狂的太子殿下。他長得極為英俊,一雙修長的劍眉斜飛入鬢,一雙狹長的鳳目精光閃爍,看人時總透出一股睥睨之感,令人不由自主心生畏懼。 他穿著一件玄色舊衣,衣襟大敞,露出里面雪白的褻衣,由于布料太薄,竟勾勒出了流暢的肌rou線條,即使隔得再遠也能感知到他那看似瘦弱的身體里蘊含著怎樣強大的力量。他的坐姿很閑散,大馬金刀的跨坐,一只手拿酒壺,一只手端酒杯,因為飲酒過量,眸色有些迷離,卻不顯頹態,反而越發鋒銳狂放。 他似乎覺得有些無聊,放下酒杯,單手支腮,似笑非笑的打量眾位學子,那冷冽的目光令所有人心驚膽戰,垂頭躲避。 要知道,這位殿下的脾氣是最陰晴不定的,也不知道說錯哪句話就能招來殺身之禍。他敢玩弄天辰帝的妃子,敢截留國庫稅銀為己所用,更敢在朝堂之上揮劍將惹怒他的朝臣刺成重傷。他的行事風格只一個字——狂!四個字——狂到極點! 有他在的場合,旁人莫說喧嘩,恐連大口呼吸都不敢。 此時此刻,殿內除了絲竹之樂,竟再無一點人聲。 周允晟收回視線,暗暗在心中感嘆了一句太子好相貌,連這個世界的男主七皇子都及不上他萬一。 與此同時,太子也在打量這一屆的金科狀元。世人都知道太子愛美人,但凡看上眼的,不拘男女都要弄到手。偏沈懿彬這個殼子便是一等一的美人,堪稱龍駒鳳雛,色若春華,更有一雙流光溢彩的桃花眼,飲酒后微微濡濕,竟像只小動物一般可憐可愛。 又兼之他年齡最小,穿著大紅的狀元袍坐在一群胡須飄飄的老爺們里,越發像夜間的螢火蟲,耀眼的難以遮擋。 太子眸色幽深一片,指尖點著酒壺,頗有些意動。 他的貼身近侍看出端倪,彎腰低語,“殿下,可要將狀元郎喚來與您喝一杯?” “不,”太子擺手,朝另一個方向指去,“把探花郎給孤叫來?!鄙蜍脖蚝艿酶富士粗?,這一點他還是知道的,故而瓊林宴上他斷不會對狀元郎出手。 那探花郎今年二十有五,雖然比不得沈懿彬姿容絕世,卻也英俊瀟灑、風度翩翩,此時見太子朝自己指來,臉色立即白了。 “探花郎,太子殿下有請?!辈恢遣皇切睦碓?,探花郎覺得這大太監的聲音含著一股陰氣,活似鬼差在叫魂。 他極想拒絕,但對上太子詭譎莫測的視線后卻渾身發軟,別提說話,連站都站不起來,竟一不小心將一壺酒全部打翻在身上。 所有人都悄然側目,對他報以十二萬分的同情。 “敢問這位公公,沈某能否有幸與太子殿下同飲一杯?”偏在此時,周允晟淺笑拱手。 那貼身近侍迅速掃了他一眼,躬身道,“狀元郎有心,自是再好不過,請?!?/br> 探花郎看著朝上位走去的少年,不由大松口氣,也記下了這份恩情。旁人更是對狀元郎的慷慨就義欽佩不已。都說伴君如伴虎,這位儲君可比猛虎兇殘多了。 太子顯然沒想到周允晟竟會主動過來。他擺了擺袖子,示意對方坐下,然后定定看過去,發現對方面上沒有絲毫勉強,也沒有懼怕,陰郁的心情莫名好轉。 “你倒是乖覺,拿孤做人情?!彼ばou不笑的說道。 周允晟拱手,語氣十分輕快,“并非做什么人情。微臣明日起將擔任翰林院侍讀學士,每日都要為太子讀書,自然該多多親近太子,免得辦砸了差事?!?/br> 他不但面容純稚可愛,連嗓音都帶著少年人的清澈透亮,令人聽了倍感舒心。太子嗤笑,眉眼卻柔和下來,低聲道了句初生牛犢不畏虎。 周允晟垂頭摸鼻子,視線在太子穿著木屐的腳上轉了一圈。此時倒春寒還未過去,到了夜晚還得穿棉袍大氅才覺得暖和,太子卻穿得十分單薄,腳上竟只踩著木屐。他難道不怕冷嗎? 心中疑惑一閃而逝,太子已親手遞了一杯酒過來。他連忙接過送入口中,眼眸微微一亮。這是御酒西鳳樽,且還用滾水溫過,下肚后回味無窮。 太子見他意猶未盡的舔舐唇瓣,粉紅的小舌尖一探一探的,十分招人,心中也很喜歡,勸著他連喝了好幾杯。兩人推杯換盞,談笑晏晏,竟不像初次見面,活似認識了許多年的至交好友。 陪坐下手的七皇子只等太子發難便站出來解救沈懿彬,以圖賣沈家一個好,見此情景不由郁郁。 太子嗜酒如命,喝完西鳳樽又命人取了兩壇鶴年貢酒放入滾水里,只等溫好以后繼續喝。 “空腹喝酒傷胃,用點飯菜墊墊肚子?!币娚倌昴橆a酡紅,目光迷離,太子低聲笑了,伸出手去摸了摸他鬢發。 “啊,好?!鄙蜍脖蜻@幅殼子還很稚嫩,沒練到上一世千杯不醉的程度,周允晟已經有些頭暈目眩。007能夠調整原主的身體狀態,但眼下眾目睽睽,他不好撥弄手腕上的智腦解酒。再者,上一秒還醉醺醺的一個人,下一秒卻奇跡般的恢復正常,這景象也太引人疑竇,太子還在一旁盯著呢。 他埋頭扒了兩口飯,然后呆呆的朝太子看去,控訴道,“這飯菜都是冷的,難吃!” “正是冷的才好吃?!碧有Φ媚?,端起碗認真進食,連進了兩碗才停下,然后繼續喝酒,更不忘大杯大杯的灌身邊的小狀元。 周允晟已經懵了,腦子里塞滿酒精,飯菜也都頂到了喉嚨,隨時都能吐出來。見太子還要給自己倒酒,他拂開對方,踉踉蹌蹌跑出去。 眾人都以為狀元郎終于不堪其擾,落跑了,不由露出緊張的神情。 太子也如此認為,臉色頓時難看到了極點,手更是置于腰間的佩刀,眸中隱現血氣。本以為好不容易交了個性情相投的朋友,卻沒料也是個不識趣的,如此,倒不如一刀殺了,免得礙眼。 七皇子本欲站出來求情,見太子動了殺念便又坐回去,心道反正沈家已經與本王離心,救了沈懿彬這次未必能得他感恩,反不如叫太子殺了他,讓沈家與太子反目,讓父皇對太子寒心,不失為一舉數得。 諸位皇子與他想的一樣,一時間竟無人站出來勸阻。探花郎掙扎良久,正要開口求幾句情,卻見追著狀元郎出去的大太監又回來了,附在太子耳邊說了些什么。 太子挑眉,陰沉的面色瞬間放晴,一句話也沒交代便拂袖而去。 眾人全都懵了,總算見識到了太子的喜怒無常。 御花園里,周允晟正趴伏在蓮花池邊嘔吐,正要將身體數據調整為千杯不醉,太子卻來了,眼中含著戲謔睨視道,“幾壺酒而已,你竟醉成這個樣子,真是不中用?!?/br> “我才十七歲?!敝茉赎煽卦V,桃花眼濕漉漉的。他被主神抓來時也才十六,還沒到法定的飲酒年齡。雖然輪回了幾萬年不止,但他堅定的認為自己永遠十六歲。 太子越發覺得好笑,呢喃了一句黃毛小子。 周允晟不理他,繼續對著池子嘔吐,見魚兒紛紛浮出水面吞吃自己的嘔吐物,本來倒空的胃又嘔出幾口酸水,不可思議的說道,“它們,它們竟然吃我吐的殘渣,真是太惡心了!沒想到御花園里的魚兒也會如此惡心?!?/br> 太子繃不住了,由低笑變成朗笑,笑完掏出手絹,親自給少年擦嘴,動作十分溫柔。他喜歡少年對待自己時親昵而平和的態度,讓他不知不覺就放下戒備和煩惱。 周允晟道謝,扶著他的手站起身,心中微微一驚。太子的手很燙,似乎要燒起來,這顯然不是正常人的體溫。他忍不住湊近了些,隱隱聞見一股藥味,由于五感遠超常人,他分辨出了鐘乳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礜石,甚至罌粟等藥材。 太子由天辰帝手把手教養長大,頗得其父真傳,從小就顯示出了卓絕的政治天賦,卻在三年前性情大變,不但好奢靡愛享受,且行事越來越恣意猖狂。天辰帝多次將他喚到御前申飭,卻無論如何都矯正不過來。 周允晟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太子性情大變的根源。 第26章 3.5 是夜,周允晟回到家中,將自己醉酒失態等事一五一十與沈父說了。 “沒想到你竟入了太子殿下的眼,也算是難得。太子殿下近年來脾氣暴戾,少有如此和顏悅色的時候?!鄙蚋皋壑毟袊@,心中卻頗為憂慮。這位主兒行事無狀,如今已漸漸失了圣心,近些年屢有朝臣上疏要求廢儲。兒子與他走得太近是禍非福??! 周允晟也知道沈父心里在思慮什么,繼續道,“兒子失態惹怒太子,七皇子人在席上卻一言不發,大有樂見其成的意思。父親,七皇子也不是明主?!?/br> 沈父眸色一暗,終是沉默下去。 周允晟回到自己房間,遣走貼身婢仆,坐在燈前沉思。他輪回了許多世,其中一世乃魔教教主,不但武功高絕,醫毒之術更是天下無雙。太子身上藥味濃重,可見平日時常服用,但那方子卻實在是個催命的方子。 次方名喚寒食散,還有個通俗的叫法——五石散,服用后會讓人進入飄飄欲仙忘乎所以的狀態。 但它最根本的效用其實是治療傷寒,且還是一劑救命良方,使用得當可使傷寒病人身體迅速恢復強健,但濫用則會致人成癮,毒害身體。 服用寒食散后會引發身體高熱,若不及時把熱量散發出去便會使人喪命。發散熱量的方法就是吃冷飯,穿薄衣,睡冷榻,洗冷水澡,不能讓身體接觸一點熱源,但偏偏要大量的飲酒,且還要飲溫酒飲好酒,借助微醺的狀態讓熱量散發的更酣暢。 服用的時間長了,身體會出現許多后遺癥,脾氣暴戾只是其一,還會導致體溫過高,皮膚纖薄容易磨破,故而要穿柔軟的洗過多次的舊衣,不能穿新衣,且衣服要寬松飄逸,不能過緊。為減少腳部磨損,還得舍棄靴子,只著木屐。 綜合以上種種,實在不是太子行事狂妄,放蕩不羈,卻是不得已而為之。 想到這里,周允晟打開智腦,搜索大周朝有關于寒食散的情況,片刻后長出了一口濁氣。大周朝竟從未有寒食散的記載,可見此藥乃不傳世的秘藥,整個大周朝可能只有太子一人在服用。 獻藥的人究竟打著什么主意,周允晟幾乎不用想就能猜到。 太子時年二十七,年富力強,天辰帝看著康健,卻已經六十有五,在古代算得上高壽,多早晚便要駕鶴西去。天辰帝素來對太子寵愛有加,太子也爭氣,于政治一途堪稱無所不通運籌帷幄,其治世之才更在天辰帝之上,早年頗受朝臣和百姓擁戴。 試問這樣一位優秀的儲君,誰不滿意?只要太子一直行事穩當,自然無人能出其右。某些人無法從外部撼動太子的地位,便設法從內部擊破。 不得不說,這個方法很巧妙,無需一兵一卒便除掉了最強大的敵人。 想到擁有醫藥空間和靈泉的女主,周允晟猜測這寒食散九成九是女主和七皇子的手筆。他們要毀了太子,那么周允晟偏要與他們杠上,助太子登基。 思及此處,周允晟吹熄蠟燭,躺下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