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
宮中常年備著鐘念月的衣物,自然也不缺那換洗的。 鐘念月被晉朔帝放在了貴妃榻上,她踢掉了腳上的鞋子。那廂立馬有宮人取了襪子來, 先給她穿個兩層。 鐘念月卻是伸長了脖子, 只先去瞧晉朔帝如今的模樣。 他的衣擺往下滴了些水。 鞋面被洇濕。 頭發絲更緊緊黏住了他的臉頰、耳廓和脖頸。 這是在晉朔帝的身上,幾乎從來瞧不見的狼狽模樣。 那廂孟公公遞來了帕子, 她接到手中, 卻是先遞向了晉朔帝:“陛下不擦擦嗎?” 晉朔帝淡淡道:“你方才在朕的背上, 拿袖子擦夠了?!?/br> 那是鐘念月怕掉下去, 雙手就牢牢環住了晉朔帝,她的袖口微寬, 便這樣不停地擦過了晉朔帝的脖頸和下巴。 鐘念月也不臉紅, 道:“再擦擦?!?/br> 晉朔帝眼底深藏的戾意漸漸化去,他這才緩緩挪動步子, 到了鐘念月跟前。 “我夠不著?!辩娔钤吕碇睔鈮训氐?。 晉朔帝便蹲了下身。 面上的神色此時愈發緩和了。 鐘念月伸手勾住了晉朔帝的脖頸,這才捏著帕子給他擦臉。 從額頭, 到眉毛,到高挺的鼻梁, 微微抿住的唇……這么仔細一擦,鐘念月的思緒都不由自主地飄遠了一些。 好像突然之間,她就從原本的身份里跳脫了出來,然后正正經經地以兩性的視角,重新將晉朔帝的模樣收入了眼底。 “念念,擦好了嗎?”晉朔帝壓低的聲音驟然響起。 鐘念月垂眸看了一眼。 哦。 還蹲著。 怪累的! 尤其是為了遷就我這樣的矮子! 鐘念月飛快地收回了手,但目光卻不自覺地又掠過了晉朔帝搭扣在貴妃榻邊上的手。 手背因為用力而青筋微微凸起。 像是在極力忍耐著某種洶涌的情緒。 鐘念月似有所覺, 一下趕緊乖乖坐好了。 不多時,宮人來請她去沐浴。 晉朔帝也去了另一廂的湯池。 等到沐浴后, 換了新的衣裳。 宮人們尷尬地低著頭,不敢看鐘念月。 晉朔帝也換好了衣裳,他踏入殿中問:“如何了?” 宮人們結結巴巴道:“好是好了,只是姑娘的衣裳……” “衣裳怎么了?”晉朔帝轉頭一瞧。 鐘念月自及笄后,便如抽條似的,長得愈發地快了。 身形、身高,都在長。 過往備下來的嶄新的還未穿過的衣裳,如今再穿上身,便難免有一分局促了。 只是這古時候的衣裳,都講究一個放量,而非窄窄緊緊地將人裹起來。于是不至于四肢都擠著。 只是乍一瞧,好似那腰更細些了,腿更長些了,都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腳踝,白得晃人眼。而少女胸前起伏的曲線,也顯得更高聳些了。 晉朔帝驟然間別過了頭去。 一瞬間,鐘念月好似從他的身上又窺出了一分狼狽。 晉朔帝低聲道:“取一件朕的披風來?!?/br> 宮人應了聲,連忙去了。 等到再出宮時,雨已經小一些了。 都察院的門口就這樣迎來了皇帝的車輦。 上上下下的官員,緊趕慢趕著到了門口,連同兵部的人都聞訊冒雨趕來。 此時那馬車的車門一開。 晉朔帝走在當先,隨即卻是腳步一頓,又轉過身,再接了一個人下來。那人身材纖細,身上結結實實地攏著玄色披風,披風上繡有龍紋,可見是陛下才能穿的樣式。 眾人一怔,隱約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鐘家姑娘,未來的皇后親至。 身穿陛下的披風,遮風擋雨,身旁更跟了陛下本人。 其中用意……便是不說,他們也能猜到了。 這便是意在告訴大家,自有陛下為她遮風擋雨,萬府與惠妃的生父梁虎的糾葛一事,誰也不得再提! 誰提那不就等于誰死嗎? “陛下請……”他們躬著身道。隨即又看向了鐘念月,道:“貴人請?!?/br> 鐘念月在門口大大方方地揭下了兜帽,問:“那些人可都供述干凈了?” 眾人一凝滯。 這答還是不答呢? 鐘念月立在晉朔帝的身側,著實絕代佳人的模樣。 只見她淺淺笑道:“若是都問出來了,那便告知以天下,再另行奏折,送到陛下跟前,請求重查當年舊事。務必將其中細節,無一疏漏,都查個清楚,再告天下。要使政務清明,而無遮掩含糊……” 眾人剛聽她起了個頭,第一反應是,鐘家姑娘氣得說反話了。 聽到中間那段兒,他們愣愣心道,怕是鐘姑娘有意在陛下跟前故作大度。 而等聽到后頭,他們便是真的呆住了。 這一字一句,將怎么去辦都說得清清楚楚了,可見并非玩笑。 其中“使政務清明,而無遮掩含糊”,更是叫人震撼。這豈是尋常人能說得出來的呢? 他們不由齊齊轉頭去看晉朔帝,便聽得晉朔帝淡淡道:“不曾聽見姑娘的話嗎?都是為官數載的人了,還要小姑娘來頻頻提醒?” 眾人深吸一口氣,頓時重重拜下,沉聲道:“臣,定不負所望!” 既如此,他們又何懼卷入惠妃與新后的斗爭其中? 若是誰有怯意,那便真成了縮頭烏龜了! 鐘念月攏了攏身上的披風,轉身便走:“話也說了,便就此告退了?!?/br> 她姿態散漫,而無多余的規矩。 但此時眾人已不敢真將她當做京中一嬌蠻紈绔來看了。 想來傳言多誤人。 而今親眼一瞧……難怪陛下待她別有青睞。 鐘氏女纖弱之姿,穩立帝側。 見諸人,也不慌亂。 著實勝出旁人許多! 此時晉朔帝手中仍舊撐著傘,他抬手撫了下鐘念月的后腦,方才淡淡道:“今日來時,念念已經與朕說過。莫要從此處起,開了個壞口子,起了一個壞頭。該辦的事,自該辦到底。京中多王孫權貴。若今個兒有顧忌,明個兒一樣還有顧忌。長此以往,爾等威信何在?” 說罷。 晉朔帝方才與鐘念月一同拾級而下。 眾人怔怔望著陛下為那鐘氏女打開車門,再扶著她上了馬車。 泥水濺了些許在陛下的鞋面、衣擺上,連肩頭都濕了些,嚇得宮人連忙又撐傘去擋。 那雨聲繁亂地敲在耳中。 卻叫他們無端生出,眼前一幕如畫一般的念頭來。 車輦緩緩駛離。 眾人再度深深拜下,心中何等的震顫與感動便不再提。 陛下與鐘家姑娘,全了他們的臉面,留了他們的威信。 史上帝王、王后,又能有幾個如這般? 他們只恨不能當場高吟一曲“士為知己者死”。 眾人匆匆一擦頭上被濺到的雨水與汗水,轉身回到了都察院內。 “快!將那人口供,重新呈上來!” “研墨,起筆?!?/br> …… 這廂忙亂起來的時候。 萬家頂替梁家功,更將其女收養,只為堵上嘴的消息,到底還是在京中悄然傳開了。 這回他們議論的可不是鐘家姑娘,只是萬家罷了,想來應當……無事吧……? 大臣間也難免有人心生不滿。 “你可曾聽聞昨日大雨,那鐘氏女都央求著陛下帶她到都察院去施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