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節
“太子殿下,皇上去了……” 嬴縱僵步上前,撩袍而跪,身后全福走到寢殿門口,低聲發緊的吩咐外頭已經等候著的傳令宮人,“皇上壽足天年,已駕鶴登仙,速速宣寧國公和何沖統領攜先皇遺旨入內,再宣諸位臣工妃嬪入殿前聽旨,令宮中各部各司照國葬大禮制備,速去!” 早就準備的白色燈盞被點燃,十二路傳令太監拿著天寰宮的令牌執著白色的燈籠從各個側門奔出,不多時便將昭武帝駕崩的消息送至宮闈各處!臣工們從外朝入內,齊齊跪在了殿前,宮中各處有位份的嬪妃已著素衣前來,不多時殿前便跪了滿滿當當的人,喪鐘響起之時,寧默帶著昭武帝的遺旨從外入內,見到他手中的圣旨,所有臣工妃嬪皆山呼萬歲! 全福見外頭都已準備齊備,這才返身去請嬴縱等人出來,內室是一片低低的抽泣,唯有嬴珞和嬴縱面上沉靜些,諸人皆起身出殿,跪在了一眾臣工妃嬪最前! 七七四十九道悠長低沉的喪鐘聲里,寧默緩緩打開圣旨,以他年老的蒼涼之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子嬴縱,賢明仁德,功與社稷,頗有太祖之風,即朕身后,傳位于太子嬴縱,眾臣忠誠輔佐固大秦山河,不得有他心,欽此——” 整個殿前百多人皆是沉默,嬴縱定了定神,當先拜倒,“兒臣領旨!” 微微一頓,身后何沖、嬴珞、寧天流等人也拜倒在地高呼領旨,一撥接著一撥,無人敢言其他,待所有禮拜聲落定,寧默將圣旨一合走上前來,鄭重的交在了嬴縱的手中,嬴縱握著圣旨的手一緊,片刻之后才緩緩地站起了身來…… 夜正寒,雪落得仿佛更急了,嬴縱轉過身來,撩黑的墨袍隨風掀起凌厲的弧度。 “先皇龍馭上賓,舉國大喪一月,守喪半年以示哀悼?!?/br> 寒風如織網將眾人籠罩其中,恰似嬴縱周身威懾人心的帝王之氣,寧默掀袍跪在他面前,揚聲道,“謹遵圣上旨意,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起彼伏的“萬萬歲”呼聲響起,在這個昭武帝三十七年的年末,屬于嬴淵的舊時代已經落下了帷幕,由嬴縱掌控的新世紀即將到來,喪鐘聲還在回響,分不清是雪還是縞素的白極快的將整個宮闈都覆蓋了住,大秦的歷史,翻開了新的一頁! · 嬴淵在臘月二十七的卯時駕崩,中午沈蘇姀便得了消息,很多時候,死亡意味著結束,馬車還在行進,沈蘇姀拿著那一封簡短的信箋久久未回過神來。 她自然不會覺得悲傷,這一剎,隱藏在最心底的那一絲殘恨也散去。 人死如燈謎,好好活著的人,再沒必要為了死人徒增煩惱。 將那信箋扔進火爐之中燒掉,沈蘇姀看了看這馬車之中的裝飾眉頭微蹙,轉首吩咐香詞,“到了下個城池,將這里頭鮮亮的東西都換了吧,咱們都換上素衣?!?/br> 身為兒媳,她是要披麻戴孝的,可她連她自己的父母都未披麻戴孝,這會兒自然不會再為昭武帝做這些,著素色已經是她的仁至義盡。 香詞微微一怔,不解沈蘇姀此行,沈蘇姀便嘆口氣,“先皇駕崩了?!?/br> 香詞一愣,亦沉默下來,再無關系之人,對于死者都當敬重。 “主子放心,奴婢明白了?!?/br> 眼看著將近年關,大秦卻迎來國喪,這對于從未見過皇帝甚至連皇帝到底是做什么的都不知的平頭百姓自然不是一件好事,國喪期間不得喜樂不得嫁娶門額著白不得喧鬧,民間許多事情都要因為國喪而耽誤,天子至尊,哪怕身后也仍然掌控百姓。 沈蘇姀拿著本書冊看著,沒多時又有些昏昏欲睡。 香詞見這趕忙加了涼快炭,“主子睡會兒吧,瞧您似是困極了?!?/br> 沈蘇姀打了個哈欠搖搖頭,“不成,這會兒睡了晚上便睡不著!” 為了讓她休息好,每逢夜晚他們都會停下來,可沈蘇姀白日里嗜睡,到了晚間卻是夜不能寐,那期間實在是難熬,因此白日里她便逼著自己不去睡! “太子殿下一走您就不對了,等到了君臨看到您瘦了這么多太子殿下必定會心疼死了,且不知再見到太子殿下會不會好呢?” 沈蘇姀聽得一笑,“但凡是懷了孩子的女人都有些不適的,哪是因為他?” 說著又促狹的道,“等你嫁給了容颯自己有了孩子便知道了?!?/br> 香詞眸光一閃,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眸。 容颯因為還有傷在身,也是跟著沈蘇姀一道的,這幾日香詞除了貼身伺候她之外也會偶爾去看看容颯,二人之間似乎已經有了苗頭,沈蘇姀心底也十分高興,這幾日路上無聊,便不時拿二人玩笑,香詞做事情雖然利落,這會兒卻有些笨拙…… “主子別說旁的了,今兒已經是二十七了,還有兩日便要過年了,眼看著就要到冀州了,咱們是否停下來過個年?雖然是國喪,可也要過年的,您也要休息一下才好?!?/br> 沈蘇姀唇角微彎,“也好,咱們這么多人呢,讓大家也休息休息,一個勁兒的往君臨趕也是趕不上過年了,你和容冽商量一下去安排吧?!?/br> 香詞點頭應下,去和容冽商量了一番便定下了章程。 國喪已定,二十七那日便有檄文發至各處州郡,越是往北越能看到縞素之色,早前還喧鬧喜慶的紅色被換下,天地都是漭漭的白,除了雪便是縞素,除了縞素便是素衣。 火燭燈盞那些更是嚴令禁止,大過年的,家家門前都掛著慘淡的白燈籠,不能笙歌樂舞煙火炮竹,亦不能飲酒作樂,大家能做的也只是拜祠堂酬神…… 三日之后,沈蘇姀一行人在午時趕到了冀州,本來能走半日,沈蘇姀卻下令停了下來,早有人先一步尋了一處民宅,沈蘇姀一行便住進了民宅之中,時間太緊,也沒法子真的像在家里那般過年,沈蘇姀便讓人去外面制備了席面送到了宅中,也算是對大家的犒勞。 朱瑞帶領著護衛們在外布置,雖然不能太過喜鬧,可沈蘇姀如此還是讓他們十分動容,因此氣氛倒是十分溫馨,連宋薪都被他們拉了出來。 外頭大都是戰士,沈蘇姀又身懷有孕,自然不能和他們一起,安胎藥不能斷,只是吃食上稍稍豐盛了些,然而沈蘇姀不過獨身一人,又哪能吃的盡興,草草用了些便撤了下去。 夜色一點點變深,許多士兵都在外院之中守歲,剛經過了戰亂,士兵們大都想家,不過因為這次的任務而耽誤了回家過年,大家聚在一塊兒說說話兒,自是多了幾分和在戰地不同的愜意,內院之中,沈蘇姀形單影只倒顯得有些孤單。 “主子,您困不困?” “不如先歇著吧,您就莫要守歲了?!?/br> 沈蘇姀搖搖頭,“不怎么想睡……” 香詞有些憂心,“瞧您白日里未睡,怎么這會兒也是睡不著?不然去請宋先生過來再給您瞧瞧?還有好幾日才能到君臨呢,屬下有些擔心主子?!?/br> 沈蘇姀擺擺手,“不必了,宋薪知道我這是怎么回事,只能慢慢調理,眼下為了孩子不能什么藥都吃了,他開方子也不容易,還不能下重藥,慢慢等著吧?!?/br> 香詞輕輕一嘆,見沈蘇姀始終看著窗外的夜空便知道她在想嬴縱,不由道,“這會兒太子殿下不知在干什么,屬下猜太子殿下肯定在擔心主子!” 沈蘇姀彎了彎唇,“他只怕也是過不好年的,這會兒事情肯定多的很,何況他還要守孝還要處置政務,每到這個時候,朝中都是不穩的?!?/br> 香詞點點頭,“先皇已去,太子殿下便是這天下的主子?!?/br> 沈蘇姀嘆口氣,“是啊,天下之重,全在他一人肩頭,比起打仗護國,接下來他要做的才是最磨人的,那位子豈是那么好坐的?!?/br> 這個話題香詞已不好接話,便一時沉默了下來。 沈蘇姀又垂眸,“這幾日他心底必然不好受,可惜我不能陪他?!?/br> 見沈蘇姀有些懨懨的,香詞也不知如何安慰,便笑道,“主子莫要擔心,咱們還有幾日便能回君臨了,到時候自然就好啦,今夜是新年,主子要高高興興的,這樣小皇子也會高興?!?/br> 沈蘇姀一笑,“還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呢,這頭一個,我倒是希望是男孩,往后再生一個,就希望是女孩,meimei有個哥哥疼愛總是好的?!?/br> 說著又嘆口氣,“也罷,我與他分開也不是這一遭了,去洗漱吧,我去躺著?!?/br> 香詞聞言連忙上前將她扶著去內室,這民宅之中并無華麗的浴房,那隔斷出來的耳房之中只有浴桶,香詞打來熱水,扶著沈蘇姀進了桶中,沈蘇姀呼出口氣,“我泡一會兒,你去和容冽交代一聲,明日一早還是早點出發?!?/br> 香詞應一聲,轉身出去交代守在門口的容冽,她念著浴桶里頭的沈蘇姀,動作便十分的迅疾,然而她手剛觸到門閂之時門卻先一步被打開了,一道挺拔的影子落入門內! 敢擅自開這門的整個隊伍之中也只有容冽,香詞心中這般作響,正要開口道出沈蘇姀的吩咐,抬眸之時卻瞬間被門外站著的人驚震了住。 耳房之中,沈蘇姀被水氣熏的懨懨欲睡,腦袋靠在浴桶邊上閉了眸子,沒一會兒,忽然有腳步聲響起,她意識朦朧,只當是香詞回來了,便道,“這幾夜都睡不好,今夜睡意來的倒是快,只怕一躺下又睡不著了,我多泡一會兒,你待會兒叫我?!?/br> 她語聲已有些含糊,那意思更是要在這浴桶中小憩一會兒,話音落定她便放任自己睡著,也不在意身后有沒有人應聲,她閉著眸子,只覺得困意止不住的涌上,眼看著就要睡過去,她卻忽然一個激靈覺得哪里不對,驟然睜眸,一眼便看到身前水面之上投射出的影子,那身影高大挺拔,哪里是香詞?!沈蘇姀大驚,一個轉身就要出手,電光火石間,微帶著涼意的掌心忽然按住了她的肩,沈蘇姀動彈不得,那分明的觸感卻叫她瞬間呆了??! “聽你說要睡才未出聲,驚著你了?” 低沉的話語帶著疼惜,見她不再動他連忙將涼涼的掌心移了開,直往那熱水之中浸去,沈蘇姀直愣愣坐著,半晌才深吸口氣緩緩轉過了身子,轉過身來,來人一身撩黑的墨袍,身上的冷意半消,披風都還未取下,眉宇之間的疲憊明顯可見,人也比十日之前清瘦了不少,沈蘇姀鼻頭一酸,眼眶瞬間就紅了,“你怎么來了?” 見她竟紅了眼,嬴縱眸色更為心疼,掌心的涼已經被熱水溫暖,他連忙甩了甩手捧住了她的臉,彎身低頭,先吻住她,半晌才放開她道,“不能叫你一人過年?!?/br> 沈蘇姀心底軟的不成樣子,眼看著眼底浮起了霧氣,“你怎么能……這個時候你應當留在君臨,你要守孝,還要把持朝堂,你就不怕……” 沈蘇姀語聲發啞,真是感動極了。 嬴縱揚唇又親了她兩下,溫柔道,“阿姀,沒人知道我來了?!?/br> 沈蘇姀面上本就被水氣熏的微粉,這會兒眼底又濕漉漉的,委實勾人的緊,嬴縱一把扯掉自己身上的披風往一旁的屏風之上一扔,抬手撫著她的臉,“我都安頓好了,絕不會出岔子,外面的護衛不知我來了,只有容冽和朱瑞知道,你安心?!?/br> 沈蘇姀唇角微抿,眼眶又是一紅,嬴縱嘆口氣,“幸而我來了,否則還不知你這幾日過的不好,人都瘦了,眼窩也青的厲害,容冽在騙我,我必定狠狠罰他!” 沈蘇姀聳聳鼻子,委委屈屈的道,“你要如何罰?” 嬴縱低頭在她鼻尖親了一下,笑道,“我身邊缺個可心的大太監,你覺得如何?” 沈蘇姀一愣,“噗嗤”一聲被他逗笑了,“你你你……” 可憐容冽這會兒還在外頭看門,若他知道自家主子已經動了這個心思不知會作何感想? 見沈蘇姀終于笑了嬴縱才呼出口氣,摸了摸那水皺眉道,“不夠燙了,出來?” 嬴縱來了,她怎會留在這桶中?! 沈蘇姀點點頭,揚了揚下頜,“拿袍子來?!?/br> 嬴縱轉身去屏風之上取過她的袍子,轉身沈蘇姀已站了起來,他眸色一深,又扯過帕子在她身上擦了擦才用袍子將她一裹一把抱了出來,轉身走過屏風和隔斷,到內室將她放在了床上,沈蘇姀面頰微紅的系好帶子,一把將嬴縱拉下來圈著他的脖頸就吻了上去! 這樣的火熱讓嬴縱呼吸發緊,沈蘇姀嬌軀無骨般的掛在他身上,待吻夠了才退開,氣喘吁吁的道,“你趕過來定然還未吃年夜飯,讓香詞送點吃的來,我陪你?!?/br> 這倒是實在話,嬴縱不由點頭應了。 沈蘇姀欲要下地,嬴縱一把將她按住,“我去?!?/br> 說著扯過被子將她一裹,轉身走了出去。 她要陪他吃飯,怎能一直在床上,依舊披上一件外袍下了地,吃食是一直備著的,此時來的也快,沈蘇姀早前已經用過,這會兒大都再看嬴縱吃,嬴縱極快的用完,便抱著沈蘇姀坐在窗邊的矮榻上守歲,“怎么我走了晚上就睡不著了?人也瘦了?!?/br> 他抱著她,大手在她身上游走,沈蘇姀被他弄得直癢,笑著道,“也不知怎么的,反正就是睡不好,聽說許多懷孕的女子都會如此,你別擔心?!?/br> 嬴縱在她臉上啄一口,“怎能不擔心?看來還是我陪著才成……” 沈蘇姀聞言忙轉過身來,“不能,你走三四日還能瞞住,你走個七八日還能瞞得住嗎?明日一早,還是你先走,咱們也就五日之后就能見著了?!?/br> 冀州到君臨快馬要三日的路程,嬴縱一路疾馳也是用了近兩日,這一來一去就是四日多,他若是陪著沈蘇姀走,那至少得離開君臨八日,這如何使得! “自古就沒有帝王在孝中離開君臨的,你眼看著就要登基,被朝臣知道如何是好?今夜……今夜你能來我已開心萬分,怎能叫你真的不顧大局?” 沈蘇姀捧住他的臉,忍不住又湊上去親了一口,“明日一早便走!” 嬴縱苦笑一下,“當了天下至尊的皇帝,反而不能做最想做的事……” 沈蘇姀環住嬴縱的肩頭,整個人都倚進他懷中,“都說這位子高處不勝寒,你我是早該知道的,沒的到了眼前才覺得不好,嬴縱,我會陪著你?!?/br> 嬴縱眸色溫柔,撫著她的背脊“嗯”了一聲,恰在此時,外頭響起了更漏聲,沈蘇姀驀地從他懷抱之中退出,笑著道,“嬴縱,新年到……” “了”字未出,嬴縱已將她吻了住,一把將她抱起,一邊吻著進了內室,將她放在床榻之上,整個人壓了上去,他雙肘撐著床榻,小心的避開他的小腹,一個吻又燙又深,不多時便讓沈蘇姀喘息不停,眼看著要擦槍走火,嬴縱這才雙眸幽深的停了下來,他躺上去,拉過錦被蓋上伸手將她一抱,“今夜我來了,我看著你睡?!?/br> 沈蘇姀呼出口氣摟住他的腰,臉頰貼在他胸前,“嬴縱,你說我懷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 嬴縱低笑了一下,“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喜歡?!?/br> 沈蘇姀驀地抬起頭來,“非得選一個呢?” 嬴縱瞇眸想了想,“那我選女孩?!?/br> 沈蘇姀看著他撇撇嘴,“你不必騙我,天家之中歷來都是皇子貴胄,你如此說不過是怕這第一胎是女兒我會受人詬病先給我吃個定心丸罷了?!?/br> 嬴縱失笑,“怎么覺得我是騙你,生個像你這樣的女兒我必定愛極了!”說著嬴縱神色又是一正,“阿姀,我們的孩子,不管是皇子還是公主都一樣貴胄!” 沈蘇姀往他懷里鉆了鉆,“我當然知道,只是我亦明白宮闈內外的那些規則,若知我有孕,滿朝文武都會希望我這第一胎是男孩兒,如若不是,只怕不得安生?!?/br> 稍稍一停,沈蘇姀又抬眸看向他,“不過我才不怕?!?/br> 嬴縱眼底便生出深沉之色,宮闈內外的風霜刀劍他比沈蘇姀知道的更清楚,是以他知道沈蘇姀所言皆是實話,從他接過那份圣旨開始,他和她未來的路便是荊棘滿布,就好比他明日不能留下來一樣,有許多事,將會變得十分無奈。 他甚至可以想到她會受多少委屈,這一切都是因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