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
嬴縱在棲霞宮留到了華燈初上才出來,外頭不知何時紛紛的又落了雪,夜幕四垂,整座帝宮都顯得沉肅而冰冷,嬴縱走出棲霞宮幾步,忽而回頭看了一眼棲霞宮的門楣,這座僅次于棲鳳宮的貴妃寢宮當然是華麗又巍峨的,可是在嬴縱的眼中,只覺得這座宮殿好似黃金牢籠一般將西岐茹的一生都禁錮在了這里,所謂立后入主棲鳳宮,不過是換了一個更美麗的籠子一般,稍稍一默,嬴縱趁著夜色幾步走下臺階上了王輦。 “去天牢——” 簾子剛落便傳出嬴縱低沉的話語,容冽二話不說上了王輦,馬鞭一樣王輦便前行起來,夜色好似潑墨一般濃黑,簌簌的雪聲伴隨著夜風呼嘯聲和車輪滾動聲在寂靜的宮道之上響起,從內宮走出,并不朝著天圣門而去,方向一轉往西北面天牢走,尋常巡邏森嚴的禁衛軍不知為何今日里竟然久久未出現,這隱與夜色之中的王輦,就這般毫無阻攔的停在了天牢之前,天牢入口,展狄身著墨色披風頭戴風帽早就等在此處。 嬴縱走下王輦,揮揮手免了展狄之禮,大步朝天牢之內走去。 從前幾日冰寒森冷的黑牢換至今日有床有桌有炭火的亮室,換了身囚服的竇準在看到嬴縱出現的那一刻并不覺得意外,墻角一盞昏黃的豆燈微亮,屋子正中一盆炭火劈啪作響,竇準正坐在小凳上,拿著一截黑炭在地上寫寫畫畫著什么,看到嬴縱出現唇角微勾的開口道,“秦王大駕光臨,竇準有失遠迎,我料想著,秦王差不多也就在今夜便會到了……” 身后有人為嬴縱搬來一把寶椅,嬴縱掀袍落座,看著竇準的眸光深沉莫測,在那看似尋常卻實在迫人的目光直視之下,竇準終于扔下了手中的黑炭,將沾了黑灰的手拍了片,這才抬起頭來認真打量眼前之人,這是竇準第一次這般近的打量嬴縱取下面具之后的臉,這張臉上一次出現的時候,還是嬴縱八歲大病之前—— 唇角微抿,竇準語聲之中帶著兩份笑意,“夜黑雪大,秦王冒雪前來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竇準洗耳恭聽?!?/br> 面對嬴縱,竇準的態度可謂是好之又好。 嬴縱面無表情的看著竇準眼下蒼老卻依舊沉穩的模樣,“洛陽候許了你什么條件?” 竇準聞言眼底微光一亮,好似有什么疑惑終于解開似得,“我料想著洛陽候與秦王有關,卻沒想到秦王竟然會信任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娃,秦王既然如此問,便是未從洛陽候那里問出什么來,不過我也可以告訴秦王,洛陽候說會讓我走出天牢?!?/br> 兩年之前竇閥一夜倒臺的事情實在是太過玄妙,本以為全都是嬴縱的招數,卻想不到中間還來了個十二歲的沈蘇姀,竇準早已想到沈蘇姀乃是嬴縱之人,卻一直不敢確定,而今聽到他親口一問,他才有些明白了,聽嬴縱這話,那洛陽候卻又不是他的棋子,否則他怎能不知道洛陽候對她許諾了什么,如此一想,竇準眼底的光便是一亮。 心知竇準是誤會了兩年前的事情,嬴縱卻也不打算解釋,看他片刻漠然道,“她許你多少,便是本王許你多少?!?/br> 聽聞此話,在大秦朝堂上詭策人心了幾十載的竇準怎能不明眼前此人對那洛陽候的與眾不同?在他的印象之中,眼前此人殺伐果決卻從來沒聽說他對別的女人動心過,想到那洛陽候,竇準一時有些疑惑,這些心思一閃而逝,竇準眸光鄭重的看著嬴縱一瞬,他本來是絕對不會信他的,可眼下卻是沒有別的辦法了,看了嬴縱良久,竇準忽然深吸口氣唇角微揚的點了點頭,“且不知秦王有何吩咐?” 嬴縱仍是那面無表情的模樣,語聲低寒道,“她問你多少,你便答多少?!?/br> 竇準心中所想又確定了半分,眼前此人和洛陽候果真不是主仆關系,既然不是主仆,那么便只可能是相互聯手了,想到那位洛陽候,竇準心中沈蘇姀的分量又重了幾分,畢竟能和嬴縱聯手的人這世上可一點兒都不多,然而依眼前之人的性格,聯手便罷了,能如此深夜至此交代與他,更說明洛陽候在他心中是極其不同的,竇準瞇了瞇眸子,一時卻實在好奇那洛陽候的身份到底為何,他來意分明,乃是為了助她查案,可是那洛陽候一個身家孤女,為何一定要和華庭公主淌這么一趟渾水查蘇閥之案呢? 竇準一邊點頭應下嬴縱之語,一邊在心中細細理清思緒,卻不想嬴縱的話尚未說完,稍稍一默,他的眸光忽然變得幽深,語聲亦是森寒迫人,“只有兩樣你無需告訴她?!?/br> 竇準的心虛一斷,看著眼前此人沉冷的面容眉頭微蹙,面上還算平常,可是竇準心中已經掀起了微微風浪,他幾乎已經能預料到接下來所言才是他今日來的重頭戲! “第一,無需讓她知道今夜本王來過此處?!?/br> 這第一說完竇準的心頭便是一跳,一時又有些懷疑適才自己的推想到底正不正確,畢竟嬴縱這樣的人實在是難得對別個女子真的動心動情,竇準在這昏黃微光中看著嬴縱,某一刻,他那雙墨藍色的幽幽深眸忽然一垂,長睫才他眼瞼之下投下一片暗影,一時他再辯不清他的情緒,默然片刻,只聽到嬴縱極其陰沉的聲音響了起來。 待那森森一句話說完,即便是坐在火盆旁邊,即便身上已經換了棉衣竇準也覺得有止不住的涼意從腳底漫了上來,與此同時,卻是腦海之中關于沈蘇姀身份的一些不可置信的猜想,嬴縱見竇準睜大眼睛滿是驚疑不定的模樣站起了身來,眸光掃過他胸口那處被棉服遮著卻依舊作痛的傷口轉身走了出去,牢門大開,寒風卷著嬴縱森寒的話語落了進來。 “本王能讓他們劍偏三分,亦能讓他們一劍封喉?!?/br> “今日,本王便當你全都應下了?!?/br> 竇準生生的打了個寒戰,低頭看了看自己傷處,有些畏冷的攏了攏自己的衣領,若非沒有退路,他絕不會與虎謀皮,可想到嬴縱那森森的話語,他眼底卻又忽然閃出兩分嘲諷的興味,眼下,他終于不是全無籌碼了…… 嬴縱是絕不會主動給別人機會的人,可是這一次,他破了例,走出天牢之時他的面色算不上好看,展狄默然不語的跟在他身后,待快要走出天牢大門之時嬴縱才腳步一頓的停了下來,“往后你無需親自來,本王亦不會再至,你且照看好洛陽候便是了?!?/br> 展狄無聲無息在后面點了點頭,嬴縱便大步流星的朝王輦走了過去,掀簾上車,王輦尚未催動他便落下一句“去沈府”,雪月落越大,容冽揮鞭而起,不多時王輦便離了天牢很遠,展狄等人默然片刻,過了一會兒才各自隱入了夜色之中散去,不消片刻,巡邏的禁衛軍們再度出現,天牢之中亦恢復了一片尋常的平靜。 雪下得很大,宮道之上卻積了厚厚一層雪,王輦本不該走快,可嬴縱連著兩次下令快些,容冽便也只好加快了速度,幸而他的駕車之術上佳,一路上雖然顛簸了些卻還算平穩,因是雪日,君臨城之中的畫舫酒館早早就歇了夜,平日里燈火闌珊的街市今日里略有些黑沉,偶爾的微光從那車窗簾絡縫隙之中灑入,也只看到嬴縱陰沉難辨的一張俊臉。 小半個時辰之后,王輦終于緩緩地停在了沈府之前的一處暗影里。 雪聲簌簌,王輦車頂上早就覆了一層厚厚的雪,車輦之中的火爐早已熄滅,寒意從簾下鉆入,整個車廂漸漸成一個冰室似得凍人,嬴縱靠在車壁之上,并不掀簾去看沈府高闊明亮的門楣,亦沒有走出馬車去見沈蘇姀的打算,就那么坐在車廂之中不言不語,好似那一句“去沈府”只是為了在這陰暗角落之中小坐一會兒。 眼看著雪勢半分不減,容冽自己倒還沒什么,卻實在擔心車廂之中的嬴縱,默了一瞬終是開口一問,“主子,您不進去見侯爺嗎?” 回答容冽的是長久的沉默,車中的嬴縱有十分明顯的呼吸聲,因此容冽也不擔心嬴縱昏睡過去,只有些不明白今日的嬴縱似乎有些不對勁,想到適才嬴縱去見了竇準,容冽不由得眉頭一挑,莫非是那個竇準說了什么不好的話? 容冽沒個頭緒,獨坐在車廂之中的嬴縱卻保持著那個上馬車的姿勢久久未變,直到他半個身子有些發僵發麻他才稍微的動了動,姿勢變了,可那緊蹙的眉頭和緊抿著的唇角卻不曾變,眸光微垂,刀削斧刻的臉被黑暗吞噬,周身的氣勢也不知為何消失無蹤,若沈蘇姀見到此刻的嬴縱,定然不會相信眼前這人是那生殺予奪的九章親王! 某一刻,嬴縱終于掀開車簾朝沈府的大門看了一眼,無邊無盡的雪幕之中,沈府大門口明燈大亮,府門緊閉,從那高墻之上卻能看到府中依舊燦然的燈火,那伽南館的位置他是知道的,那光亮依稀就是伽南館的方向,嬴縱深吸口氣,“唰”的一聲放下了簾絡! “回王府?!?/br> 來了卻又不去見,這樣糾結猶豫的嬴縱還是容冽第一次見,雖則疑惑,可是嬴縱命令一出他已干凈利落的調轉車頭準備朝秦王府的方向而去,王輦從陰暗之中駛出,速度亦緩緩地提了起來,車廂之中的嬴縱眸光微閉著養神,生生想將那不舍的念頭按壓下去,然而隨著王輦越走越遠,不知怎地他心頭忽然生出些微的不安之感來,閉著的眸子陡然一睜,嬴縱豁然直起身子回了回頭,呼吸一促,赫然開口,“停車!” 適才才說回去,可這沒走出幾步便又要停下,容冽心中暗暗嘆息,直直將那王輦駐了馬,王輦尚未停穩,嬴縱的身影卻已經飛身而出,容冽只覺眼前一道黑影一閃而逝,他尚未反應過來嬴縱已經迎著寒風一路踏雪不留痕的朝沈府掠去,眼前一花,嬴縱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了府中高墻之后,容冽不知自家主子為何變得如此之快,嘆息著又將王輦停在了街角。 此刻的伽南館之中正是一片燈火通明,這燈火通明之中是下人們極快而迅疾的腳步聲,是各式各樣面色焦急卻驚慌失措的面容,當然,少不了香書和沈君心一聲聲切切的輕喚,這一切都因為沈君心的jiejie香書的主子沈蘇姀眼下忽然生了疾??! 暖意融融的內室之中,香書正滿含淚光的捧著瓶瓶罐罐站在落著床幃的床榻之前,“侯爺,您這到底是怎么了?奴婢已經派人去請大夫了,您就讓奴婢守著您,奴婢這兒有好些止疼的藥,無論如何您先吃一顆,侯爺,奴婢求您……” 緊合的床幃之中,沈蘇姀正滿頭大汗的卷縮在床榻之間,面色煞白貝齒緊咬,腦仁兒之間的抽疼幾乎快要了她的命,她一時貪心入了夢而已,卻不想驚動了沈君心和香書,耳邊模模糊糊傳來外頭的動靜,不必想也知道外頭的人都以為她得了重病了! “我,我無礙,你且守著別讓旁人進來,我馬上就好!” 說這話極其費力,聽到這咬牙切齒好似已經快要忍耐不住的聲音香書哪里還能相信她家侯爺得的只是小病,當下那哭腔更為重了些,“侯爺,您就先吃點藥吧,那大夫過來還要許久,您在這么下去奴婢真怕你出個什么事兒,侯爺……” 沈蘇姀哪里敢讓香書看到自己眼下這幅模樣,這半死不活的駭人樣子,也只得叫那人看看罷了,深吸兩口氣,沈蘇姀心中默念著斷斷續續的內功心法一邊想要將那疼痛壓下去,可不知是因為她剛得了一場病還是因為這疼間隔的時間太短,沒了他此前的內力相助,她一時連內息都聚不起來,心頭一酸一睹,且不知這脆弱之時思念來的如此瘋狂霸道,可再如何想,眼下他又怎能出現在此地呢。 “嬴縱……” 正與那疼痛斗爭的沈蘇姀全然不知自己已念了他的名字,更未曾發現外頭一直求著自己的香書不知何時已經沒了聲音,連帶著連那燈火都暗了兩分,半夢半醒,半昏半睡,床幃半開,忽然有一雙手伸了進來…… ☆、043 牽機咒術,陰謀陽謀? 源源不斷的內力自手腕之間涌入,沈蘇姀昏沉的神思終于現出兩分清明,抬睫一看,眼前赫然是他刀削斧刻的俊臉,炸了眨眼,沈蘇姀一時不確定眼下是在做夢還是真的,唇角微動,卻難說出句話來,嬴縱頭一低便吻在了她的唇角上。 “莫說話?!?/br> 沈蘇姀心頭一震,雖然不明白他為何出現在此處,可是她總歸知道眼下這并非是夢了,有他相助,她當下知道如何運起內力來壓下那巨疼,嬴縱坐在床榻邊上,將她半攬在懷里,看著她面色慘白大汗淋漓的樣子眼底滿是心疼,幸而他來了,若非如此怎知她在自己府中也受著這樣的疼,且不知這已經是第幾回了,想到早前的殷蓁蓁之語,他的眉頭頓時緊皺。 沈蘇姀慘白的面色才一點點的恢復,額上不斷沁出的汗意也漸漸退了去,嬴縱一邊為她拭汗一邊等她運功完畢,兩柱香的時辰之后,沈蘇姀終于緩緩地睜開了眸子,她倚在他肩頭,此刻有些費力的轉過身來看他,唇角微抿,“你怎地會在此?” 嬴縱眼底的憐惜與心疼尚未散去,看著她片刻唇角一彎,“聽你念我的名字,便來了?!?/br> 沈蘇姀一愣,似乎也零星想起了自己無意識之時所思所念,面上頓時浮起兩分微紅,她垂了垂眸,深吸口氣定了定神,嬴縱見她如此眼底笑意更暖,握住她手腕探了探她的內息,“怎生又疼的這般厲害?既知自己有這毛病,便該時時注意些?!?/br> 這語氣帶著淡淡無奈,沈蘇姀聞言卻轉身埋頭在他胸前悶聲不語,嬴縱心頭一軟,哪能還能說她什么,默了默才撫著他的背脊道,“眼下可好些了?我若不來你今夜該如何是好啊?!?/br> 沈蘇姀無聲的點了點頭,嬴縱心頭稍稍一松,拉起被子將她只著了中衣的身子裹了住,知她需要點時間緩緩,便也語聲溫透的開了口,“想必你已知道朝中已經提了立后之事,今日我進宮去見了母妃,她提起了你,我心中一時念著你,便來瞧瞧,卻不想一來就見你如此,你知我最見不得你這般難受,卻是逼我往后夜夜守著你不成……” 溫溫話語落在耳邊,沈蘇姀滿是疲累的心頭暖絨一片,唇角微抿,語聲低不可聞的道,“無需你夜夜守著我,不過……今夜……今夜暫允你留下……” 嬴縱聞言眼底微光一亮,此刻沈蘇姀嬌小的身子盡數埋進了他懷中,獨獨露出一截漂亮的頸子在他眼前,嬴縱唇角微彎,笑意略苦,搖了搖頭將她摟的更緊些,“你倒終于好心了一回,豈不知叫我留下才是折磨……” 沈蘇姀不說話,只瞬時抓緊他的衣襟,嬴縱何曾見她如此表露過情緒的,眸色一柔,唇角頓時微揚了起來,薄唇微動,似乎是想說什么,可話尚未說出口,他忽然皺眉看向了門口的方向,墨藍色的眸子里閃出兩分暗芒,揚起的唇角亦是緊緊地抿在了一起。 當沈君心急匆匆的帶著詹氏出現在伽南館院門口的時候發現適才整個院子里的下人不知為何都不見了蹤影,眉頭一挑,沈君心朝正廳走去,剛走到正廳門口便看到香書面色微白的站在門口的模樣,在她身后,廳門緊閉。 “你不在屋子里守著阿姐站在這里做什么?” 沈君心一聲喝問,當即便走至廳門之前欲繞過香書將她身后的門打開,可他正準備繞過香書之時香書也隨他移了腳步,與此同時還將手排了開,眸色閃爍語氣僵硬,“少爺,侯爺,侯爺她的病已經好了,眼下,眼下已經睡下了,侯爺特意讓香書守著不要去打擾她?!?/br> 看到香書竟然敢攔住他的去路,沈君心眉頭頓時一挑,看了看屋子里頭眸色帶著怒意,“香書你好大的膽子,阿姐那般模樣怎么可能輕易好轉,你不去屋子里守著眼下竟然還敢攔著本少爺去給阿姐看病,若是阿姐出了什么岔子,本少爺要你好看!” 沈君心還欲闖,奈何香書似乎是鐵了心不讓沈君心進屋子,“少爺就放心吧,侯爺真的已經沒事了,天色已晚,少爺還是回您自己的院子吧,姨娘也是,這么冷的天請回去歇著吧?!?/br> 沈君心的眸子頓時瞇了起來,朝那屋子里看了一眼覺得有些不對。 還未想出到底是什么情況,站在沈君心身后帶著鴉青色披風的詹姨娘已經低低開了口,“屋子里有兩人?!?/br> 詹氏的臉還是那面無表情的樣子,一雙黑洞一般的眸子朝屋子里淡淡掃了一眼,那語氣好似所言對她而言并無關緊要,可也真是此話讓沈君心的眸子頓時滿是惱怒起來,掃了一眼這安安靜靜冷冷清清的院子,他心中頓時有些明白過來,怪倒是適才都在為沈蘇姀這急病著急的下人們都不見了蹤影,卻定是被香書遣走了,而能讓香書遣走眾人又攔下他,還能在這個時候至沈府而不愿為人所知的除了那一位還有誰! 沈君心眸光一暗,“你給本少爺讓開!” 眸色一深,那隱隱若現的墨綠之色頓時微亮,香書被沈君心這模樣嚇得心頭一跳,不由壓低了語氣帶著兩分哭腔的道,“少爺您就別進去了吧,秦王殿下來了,有他在侯爺一定會沒事的,您和詹姨娘就先回去,夜中哪怕侯爺出了什么岔子奴婢都回去告知您的?!?/br> 見香書這模樣沈君心簡直要氣炸了,深吸口氣才忍住沒對著香書動粗,只看著她咬牙切齒道,“香書你到底是哪家的下人?!你家主子是秦王還是阿姐,你讓一個外人去照顧阿姐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本少爺最后說一次,你給本少爺讓開,這里是沈府,本少的jiejie自有本少去管,姨娘自然會為阿姐看好病的,無須別個cao心!” 話語聲聲震耳,香書想到適才嬴縱出現之時那一副隨時都能出手殺人的樣子到底還是不敢違了嬴縱的命令,看著沈君心那模樣縮了縮脖子道,“少爺的心香書知道,亦多謝姨娘冒雪前來,只是,只是眼下侯爺她真的已經沒事了,秦王會治好侯爺的?!?/br> 沈君心看著香書這幅沒骨氣的樣子幾乎就要動手了,就在他咬牙忍著怒意準備再放兩句狠話之時,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詹氏再度開了口,那面容依舊是枯井無波的模樣,一雙眸子黑洞洞的在這深夜之中更有些嚇人,她的目光落在那門上,好似已經投過那門板和里頭的墻壁重紗看到了沈蘇姀此刻的模樣,她搖了搖頭,“大秦無人能破巫咒之術?!?/br> 那“巫咒之術”是什么意思香書并不知道,不過她明白過來詹姨娘這話大抵是在說嬴縱沒辦法治好自家侯爺,其實她也并不確定嬴縱到底能不能治好沈蘇姀,只是適才嬴縱那好似知道自家侯爺到底得了什么病的模樣鎮住了她,唇角微動,就在香書正欲再勸阻眼前兩人幾句之時,身后的廳門忽然“吱呀”一聲打了開來,香書只覺背后一道涼意乍現,一轉頭便看到一襲黑色大氅加身的嬴縱正站在門口,他棱角分明的面容上半分表情也未有,只眸光深沉的看著初次見面的詹姨娘,薄唇微動,語聲低寒滲人,“你剛才說什么?” 嬴縱雖則沒有半分表情,可他那周身生人勿近的氣勢卻是萬分懾人,香書見他出現趕忙滿是敬畏的退至一邊,連沈君心那怒意勃然的氣勢都頃刻一弱腳步微動稍稍退后了些,卻偏偏只有這個素來偏安于沈府后院的小小姨娘站在原地一步也沒動。 詹氏眸光微抬,掃了嬴縱一眼,黑洞洞的眸子里微光一現,卻再沒有別的表現,她面無表情的看著嬴縱重復了一遍適才的話,“民婦剛才說,大秦無人能破巫咒之術——” 嬴縱墨藍色的眸色終于有了兩分變化,不僅如此,他站在門口看了詹氏片刻之后忽然側開了身子,下巴微揚示意屋內,口中漠然道,“借一步說話?!?/br> 他這語氣帶著兩分俾睨之味,更像是在對自己的下人下命令,詹氏眉心微蹙,默然一瞬卻還是進了屋子,沈君心也不知那“巫咒之術”到底是什么,詹氏剛一走進屋子他便抬步準備跟上去,可剛往前走了兩步便好似撞上了一堵無形之墻一般邁不開腳步,一抬頭,嬴縱果然正眸色幽幽的看著他,沈君心一動不動的瞪著嬴縱,暗地里卻在運起自己全部的內力,饒是如此,眼看著臉都憋紅了那堵墻還是半分未動,反觀嬴縱,那副悠然模樣似乎他半分力氣也沒用,沈君心終于有些明白當日沈蘇姀那句“你或許永遠也打不過他”的話。 見沈君心眼底露出了急流勇退之色,嬴縱這才轉身朝屋子里頭走去,廣袖一揮,那兩扇房門“砰”的一聲再次合了上,感受著那股子震人心魄的勁風,分明嬴縱一句話沒說,可又怒又惱站在檐下的沈君心卻好似經受了一場莫大的侮辱一般,偏生這場子一時半會兒他還找不回來,或者像沈蘇姀說的,他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戰勝眼前這個男人! 深深地吸了一口寒氣,沈君心猛地握緊了身側之劍! 一門之后,嬴縱帶著詹氏面無表情的走進了內室,沈蘇姀閉眸淺寐,聽到腳步聲立刻睜開了眸子,待看到嬴縱帶著詹氏走進來她不由得有些意外,掃了一眼詹氏才看向嬴縱道,“發生了什么事?怎生讓姨娘過來了?” 詹氏并不說話,只垂著眸子遙遙站在距離沈蘇姀十步之外,嬴縱走至床邊,抬手拂了拂沈蘇姀耳畔的發絲,唇角微彎道,“沈君心要她來給你看看,有我在,你放心睡?!?/br> 嬴縱的語聲分外溫透,一邊說著一邊將沈蘇姀又按在了枕上,她此刻正是困極,聽著嬴縱這話不知怎地困意一盛,只覺嬴縱的手在自己肩頭一拂,下一刻眼前的昏光便變作了全然的黑暗,見沈蘇姀昏睡過去,嬴縱才復又轉過身子來。 溫柔的眸光陡然變作黑沉,看著詹氏問道,“你怎知她是巫咒之術?” 詹姨娘眸光微抬,看了看嬴縱,又將目光落在了沈蘇姀身上,“非病非毒非傷非蠱,自然只有巫咒之術才能讓侯爺如此?!?/br> 嬴縱聞言眸光微狹,“你知道如何救她?” 詹姨娘眸光微垂,“不知如何救侯爺,只能知侯爺還有沒有救?!?/br> 嬴縱唇角微抿,眸色一時更為逼人,“本王為何相信你?!?/br> 詹姨娘仍是垂著眸,似乎是不敢與嬴縱對視,可她說話的語氣卻仍是波瀾不驚,稱不上卑微,也絕不恭敬,“民婦無需王爺相信,只是為了君兒待侯爺一片苦心才走此一趟?!?/br> 嬴縱眼底暗芒簇閃,似乎是在猶豫,他是從不會輕易相信旁人的人,何況眼前這婦人是他第一次見,底細背景半分不知,連姓名都不清楚,嬴縱正準備讓詹姨娘退下,可一轉頭又看到了睡夢之中仍然皺著眉頭的沈蘇姀,那慘白的面色有些晃眼,于是乎他那正欲說出口的話便就此生生止了住,觸了觸沈蘇姀的額頭,嬴縱豁然轉身看向了詹氏。 “你要如何知道她這病還有沒有救?” 詹氏垂著的眸子微抬,似乎有些詫異嬴縱的妥協,稍稍一默才道,“請王爺至外室回避?!?/br> 嬴縱鳳眸頓時半瞇,看了詹氏半晌,見她面無異色他才抬步朝外室走去,雖則走出了視線外圍,他卻并未走遠,在他所站之地,屋子里任何輕微的動靜他都聽得清楚,剛剛站定,便聽到詹氏走至床邊的腳步聲,嬴縱負手而立,眉頭深深的凝成了川字。 那腳步聲之后屋子里再無別的聲音,嬴縱不知那詹氏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一顆心不由得焦灼不已,窗外是分毫不曾減小的雪勢,寒風嗚咽夜色如墨,他的心頭也被那nongnong的黑暗籠罩了住,一時連呼吸都有兩分窒悶,等待是最為磨人的,就在嬴縱忍無可忍準備走入內室之時,內室之中忽然傳來了一聲輕響,似有一物墜地。 眉頭一簇,嬴縱大步流星進了內室,甫一走入便看到詹氏正在俯身撿一樣物事,那物事好似一枚發簪,造型卻又十分不同,嬴縱尚未看清便被詹氏收入了袖中,見他走進來,詹氏便朝一旁退開了幾步,出去時還面色尋常的她此刻已然出了滿頭冷汗。 嬴縱眸光微深走至床邊,赫然看見沈蘇姀眉間似被什么刺破,一星兒嫣紅刺目的血粒兒好似瑪瑙一般墜在她額間,嬴縱瞇了瞇眸子,轉頭過來看向詹氏,“如何?” 一眼看去便能看出詹氏有些力疲,面對嬴縱的目光她更有些應付不來,從容而波瀾不驚的容色終于也有了幾分破綻,看到詹氏面上的凝重與驚疑,嬴縱心底泛出兩分不祥的預感,下一瞬詹氏已經抬起頭來看向嬴縱,搖了搖頭,“侯爺此癥,無救?!?/br> ——無救?! 嬴縱的目光陡然變作了能刺人心魄的冷劍,詹氏眸光微縮,到底是垂眸繼續將未說完的話說了出來,“侯爺所中的巫咒之術名為‘牽機’,無藥可解,無術可解,至身死魂滅方休?!?/br> 嬴縱并不知什么“牽機”,他只知道自己不該如此輕信眼前此人,唇角緊抿,那森森的目光好似欲將詹氏撕碎一般,默然良久,他才豁然轉身大手一揮,“滾出去!” 詹氏抬眼看了一眼嬴縱的背影,又看了看床榻之上躺著的沈蘇姀,眼底的驚疑不定之色仍是未消,而后繼續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朝外室走去,外室的門仍是緊閉著的,詹氏打開門走出去的時候沈君心和香書、香詞都站在外頭,沈君心第一個沖到詹氏的面前,以萬分期待的目光看著詹氏,詹氏看著沈君心的面容眼底稍稍一柔,末了卻搖了搖頭。 看著詹氏搖頭,沈君心的眸色陡然一暗,一邊的香書香詞都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卻見沈君心失魂落魄的看向詹氏道,“辛苦姨娘了,姨娘先回去歇著吧,君兒先去看看阿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