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身外之物,一本書是身外之物,錢財、權勢、地位,皆是身外之物。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通透的人都會這么說。 但她真的好俗,她就愛爭這些身外之物。 也因為這些“身外之物”不比別人的“身外之物”,她連等待三年的底氣都沒有。 溫濃倚在案上,仰頭看向窗外的月亮。 她忽然想,太子殿下,他一出生就什么也不缺,是毫不夸張的“千金之子”,周身都是驕傲恣意的氣質,仿佛一件無價的人間奢物。 要是她去接近他…… 不行。 這個念頭甫一冒出來,便被無邊的負罪感淹沒了。 允之哥哥待她那樣好,她已經后悔了沒有將第一件木雕送給他,不能再利用他了。 至于回信,他什么時候坦白身份,她再回吧。 哼。 第37章 殃及 “等一天都不行?!薄?/br> “我的信呢?” 太子輕聲喃喃, 在屋里踱了幾步。 如今他不只沒有平安符,連回信也沒等到。 難道哪里惹她生氣了? 太子仔細想了想,那幾個墨點他補得應當還算好。 那么是其他地方出了錯? 為什么男女之事比朝堂大事還叫人頭疼? “殿下, 以前也不是沒有這情況。說不定您睡一覺起來, 就收到回信了?!贝蘧畔f,“您瞧,‘海王’還未回來呢?!?/br> “也是?!碧由晕擦诵?。 “倒是蘇公子這件事, 屬下想來想去都覺得他便跟昏了頭似的。當眾開罪了謝尚書,這不是平白給自己的官途添絆子么?” 太子垂眸, 目光落在燭光下搖曳的暗影上,他卻覺得蘇雪和這樣做必有隱情。蘇雪和向來不是無的放矢之人。 “雪和今日去了溫府沒有?” “沒有?!?/br> 太子點了點頭,又問,“那溫濃是否出過府?” 崔九溪還是搖頭。 知曉溫濃與蘇雪和二人今日并未見過面,太子這才眉眼舒展。 而此時此刻的溫府,溫渚打開窗放進來一只海東青, 歡喜地摸了摸海東青潔凈的翎羽, “‘海王’啊‘海王’, 你就這般想我么?大晚上的來尋我?!?/br> 海王歪了歪腦袋。 也不知道溫渚是怎么解讀的, 竟應答道, “好了好了, 今晚你就在我這里暫歇,什么時候想走了, 我就放你出窗, 可好?” 海王矜持地踱了幾步。 溫渚看著看著, 忽地感慨,“不過海王啊,我看到了一只和你特別像的海東青, 難道你就是海東青中的大眾長相?” …… “今日我想和你們說一件書本之外的事?!睂W堂里,前頭的夫子放下了手中的書,面上有了真切的笑。 此時就快下學了,不少姑娘正有些倦怠,聽說是書本之外的事情,又立馬來了精神。 “朝廷已經通過了庶族女官制度,首先便是在京城推行。我們女子的出路向來是嫁人,若出身好一些,還能嫁得一個好人家,你們都是官家女子,尚且好一些。而其他的庶族女子則更為艱難,不是入了奴籍,便是隨意嫁了,為家里換來一段時間的口糧?!?/br> 姑娘們都沉默著。 “而庶族女官制度便是為了讓這些女子好過一些,她們可以參加女官選拔,屆時朝廷會遣人負責她們的學習、訓練,如此之后,便有一部分女子不必為奴,甚至不必嫁人,還能立女戶?!?/br> “哇……”聽到這里,學堂里響起陣陣低呼聲。 “這只是個開始,朝廷已經看到了女子的處境,更好的制度還在后頭呢?!狈蜃痈锌?,“說起來朝上帶頭贊成庶族女官制度的竟是太子殿下,父母皆貴的殿下也能看到底層女子的境況,賢明至此,我們大乾必定一日比一日好?!?/br> 其他人也小聲地交談,稱贊起那位或許從未見過的一國儲君。 溫濃聽在耳里,唇畔彎起一個細微的笑。 下學后,蘇雪榕將溫濃留住了,邀道,“再過幾日便是nongnong的生辰,這次生辰不如就在我們這里辦吧,比如說在湖心亭里頭,到時候我和兄長都會給你布置得漂漂亮亮的?!?/br> 溫濃搖頭,“謝謝榕jiejie,不過還是不用了,我已經打算好就在家中辦?!?/br> 蘇雪榕笑意一僵,沉默下來,眼見溫濃要走,又冷不丁喚她,“先別走,nongnong,你知曉兄長這些天的樣子么?” “他和爹娘僵持,與謝家鬧翻,現在還要我邀你到蘇府去,就為了能給你辦一個生辰?!碧K雪榕拉住溫濃的袖子,“nongnong,你不能這么狠心?!?/br> 溫濃疑惑看她,“榕jiejie,我哪里狠心了?” “你……”蘇雪榕沉了一口氣,說,“你明知兄長喜愛的人是你,是也不是?你分明也喜愛他,為何要傷他?” “榕jiejie,你知道舅舅舅母的意思么?讓我等上三年,等到二十歲,且到時候還不一定可以等到?!睖貪鈱⑻K雪榕的手拿下來,“狠心的不是我?!?/br> 蘇雪榕一愣,她倒是才聽說這個,想了想還是忍不住為蘇雪和說話,“可是兄長已經為了你和謝家鬧翻,這難道不是在向你表明他的心意么?他既然喜愛你,怎會等不到?” “榕jiejie,為何你們一個個的,都想讓我為了一個虛幻的承諾等上三年呢?若是我賭輸了,誰為來補償我?補償又有何用?” 蘇雪榕大約是被溫濃極端的冷靜理智給驚到了,看了溫濃好一陣,跟才認識她似的嘆道,“原來nongnong已經不是天真單純的小姑娘了,我早該想到的?!?/br> 溫濃笑了笑,“榕jiejie喜歡的是那個天真單純的我,是對表哥死心塌地甘愿苦等的我,是么?” 蘇雪榕被問住了,而后才說,“不是這樣。nongnong,你和兄長,哪一個收到傷害都不是我想看到的。兄長為了你,如同失去了理智一般,與謝家交惡,對他日后仕途極為不利……” “謝家想要與蘇家結親,表哥幾番推卻都不曾真正放棄。因此謝家蘇家只有兩個結局,要么結為姻親,要么不相往來。我看蘇家的意思是不想要第二個,這樣我又有什么好置喙的?!?/br> 溫濃行了禮,離開了。 蘇雪榕立在原地,感受到一種自腳底升起的尷尬難堪。 溫濃其實說得不錯,爹娘不希望與謝家交惡,謝家又不肯放棄結親,這般幾番來往之后,便只有結親一條路可走了。 而兄長大概也是看得清楚了,才會不與爹爹商量,擅自與謝家交惡。 …… 原以為這件事在溫濃這里已經可以翻篇,至于蘇家謝家還有什么要掰扯的也不是她能管的事。 可過了幾日,溫濃才意識到,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這天溫父的小廝急匆匆過來,見了溫濃便哭喪著臉說,“姑娘,公子還有多久回來?大事不好了!” “你先別急,有什么事先跟我說?!睖貪鈮旱土寺曊{,像是也把這小廝急躁不安的心也壓住了一般。 “大人被人參了一本,告他謊報款項、意圖私吞,多要了戶部兩萬兩銀子!姑娘,這兩萬兩可不是小數目,我們大人都是按照章程來的,怎么會出這種紕漏?!” 溫濃聞言也是一驚。 兩萬兩,兩萬兩! 爹爹一生清明,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這樣的事。 “姑娘,這可怎么辦,大人現在已經被扣在大理寺革職調查了!” 溫濃眼前一晃,又使勁兒站定了,沒有露出一絲恐慌來,“備馬車,去趟蘇府?!?/br> 坐在馬車上,溫濃總嫌不夠快,頻繁地掀開車簾往外看。 出了春云巷,過了十字口,終于來到央正大街。 馬車在蘇府門口停下,溫濃提著裙擺下來,正要往蘇府里跑,卻叫門房攔了下來。 溫濃微訝,這門房是熟面孔,向來是不攔她的。 “溫姑娘,夫人的茶會還未結束,恐怕不方便見你?!遍T房委婉地說。 實則二人都心知肚明,方氏就是不想見她,沒有什么方不方便的。 溫濃閉了閉眼,一竄黑熱的火焰從心底竄出來,她幾乎要冷笑出聲。 這就是她的好舅母。 落井下石的一把好手! 溫濃咽下涌至喉頭的躁意,軟了聲音說,“我不會去茶會,也不打擾舅母,勞煩通融通融?!?/br> 門房也有些不忍心,皺著臉說,“溫姑娘,小的也是按吩咐行事……” “放她進來?!币坏罍匮派ひ繇懫?,溫濃抬眼,見那人影翩然立在門口,是蘇雪和。 他說話的時候并不看溫濃,目光沉甸甸地落在門房的面上。 “公子,可是——” 蘇雪和一個眼神睇過去,便將門房未完的話扼殺在喉中了,而后邁步往回走。 溫濃看了眼蘇雪和的背影,很快跟上。 “表哥,多謝……” “你別謝我?!碧K雪和沒有像從前那般慢下腳步等待溫濃,反倒越走越快,一聲低笑也像是摻了苦澀,“這回應當是我害了姑父?!?/br> 溫濃抬眼,“怎么說?” 蘇雪和停下腳步,卻仍舊背對著溫濃,抿了抿唇,而后說,“姑父被人下套了,是謝尚書的意思,否則戶部不可能多批這兩萬兩?!?/br> 溫濃瞬間想通了這件事。 因為蘇雪和當眾下了謝嫣然的臉面,得罪了謝尚書,也叫謝家意識到蘇雪和對她并非兒戲,便出手對付溫家。 她感到一陣戰栗。 不是怕的,而是怒意。 好一個謝家,好一個尚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