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這回畫的是兩個孩子在塘邊釣魚,可是桶里一條魚也沒有,顯然沒什么收獲。小少年的神情清冷,仿佛胸有成竹,而小女孩已經急得開始晃腦袋,雙丫髻也跟著顫。 溫濃笑了,伸手去摸畫上的小女孩。 她都快要忘了自己小時候的模樣。 原來是這么沒有耐心,心思又淺的傻丫頭么? 溫濃的動作突然一頓,她如今和小時候判若兩人,就算見了面,他也認不出來她吧。 目光落到角落處,輕聲念,“允之?!?/br> 原來她一直喊著的哥哥,應該叫允之哥哥。 算算他的年紀還未及冠,卻已有了表字,顯然家世不錯。 為何不肯告知身份名姓? 溫濃很想知道,又疑心他有什么難言之隱,便暫時擱下了,回信的字條上只寫了四個字。 放了信鴿便去往溫渚的房里。 他這幾天都在玉麟衛訓練,晚上回來得晚,此時正坐在案前搗鼓他的那把長弓。 溫濃敲了門,“哥哥在改弦?” 溫渚抬頭,“對,之前的磨損太過,換根新的?!?/br> “我來問哥哥一件事兒?!睖貪庑χ跍劁旧磉呑?,“哥哥可聽說過京城里哪家公子的表字是允之?年紀和哥哥差不多大?!?/br> 溫渚想了想,還是搖頭,“沒聽說過,怎么?” “我的一個朋友聽說哥哥交友廣泛,托我來問的。哥哥既不知道,那我走了?!?/br> “確實沒印象,應當不是我圈子里的人?!睖劁咎嶙h,“你可以去問問表哥,他認識的人也很多?!?/br> 這幾日因為溫渚沒有去族學,溫濃也沒有理由留下來等,于是失去了和蘇雪和在藏書閣見面的機會。 原本想著緩一緩也好,她不急,蘇雪和自會想辦法。 可現在要問他問題,就很不便。 于是第二日溫濃起了個大早,候在蘇雪和出府的必經之路上。 夏日清晨,不帶暑熱,視野之內多是藍綠的清涼色。 溫濃穿著淺綠的裙衫,立在路邊仿佛一株亭亭的草木。 蘇雪和一眼就看見她,心里生出些歡喜來。 他矜持地走近,“表妹,可是有事尋我?”話說出口又有些后悔,就算是沒事,他也愿意溫濃尋他的。 “正是?,F在尋表哥不比從前方便了?!睖貪庑α诵?,藏著暗示。 蘇雪和果然說,“其實我從翰林院回來后都會去藏書閣看書,表妹尋我還是和從前一樣去藏書閣就好?!?/br> “那好。不耽誤表哥點卯,我們邊走邊說吧?!睖貪饽_步輕快地走在蘇雪和身邊,“是我的一個朋友托我問表哥的?!?/br> “哪個朋友?” 溫濃頓了頓,“表哥抱歉,這個不方便說明,不然她要怪我的。她托我問表哥,京城里有沒有哪家公子的表字是‘允之’,她無意間見到了這個人的畫,很是喜愛,正四處尋呢?!?/br> 聞言,蘇雪和的目光靜靜落在溫濃面上,直叫她覺得古怪。 “哪個‘允’?” “啊,是允諾的允?!?/br> 蘇雪和當即搖頭,“沒聽過,說不準他不是哪家的公子,而是某個寒門子弟?!?/br> 溫濃壓住了想要否認的念頭,笑著向蘇雪和道謝,“我知道了,我回去就轉告她,多謝表哥!” 蘇雪和突然笑了,“表妹喜歡畫畫嗎?我對作畫也略有心得,可以教你?!?/br> “好啊,表哥快上馬車吧,下次一定請教表哥!” 待蘇雪和的馬車走遠了,溫濃面上的笑容才落下來,與身后的梨湯說,“表哥他興許知道,但是他不告訴我?!?/br> “姑娘為何這樣想?” “表哥否認得太快了,都沒有像哥哥那樣想一想?!睖貪庹f,“而且他當時的眼神好像有點奇怪。允之哥哥不會是京城里的某個禁忌吧?就跟話本子里寫的那樣?!?/br> 溫濃沒有說的是,方才她竟有種被表哥看透的錯覺。 叫她背上都滲了點汗出來。 一想也是,表哥在如此年紀便能高中狀元,絕對不是個傻的。 所以千萬不能在他面前露出什么破綻。 太子府。 “允之哥哥……”太子捧著張字條,念出了上面寫的四個字,兩頰guntang地燒起來。 他在嘈雜的心跳聲中犟著嘴,“寫得這么短,就四個字,才多少筆畫?我給她可是畫的畫,都不知道多少筆了?!?/br> 崔九溪繃著笑,沒打斷太子短暫的愉快時光。 過了一會兒,太子又開始哀嘆,“九溪,我走了彎路!若是一開始就跟她坦白,現在我們已經兩情相悅了。你瞧,她多么喜愛少時的我,若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也不會對我敬而遠之?!?/br> 眼見太子的情緒都被這短短的四個字牽引,起起伏伏的,令崔九溪不忍卒看,遂提醒道,“殿下,過幾日便要啟程去江南督查,可想好要帶哪些人去了?” 今日朝上,有官員上奏說江南地區賣官鬻爵,藐視朝廷威嚴,請求朝廷派人調查、肅清紀律?;噬媳懔钐忧叭?,好清理一批大乾的蛀蟻碩鼠,太子也有權帶幾個幫手。 “人選你安排就行?!碧酉肫鸫舜我蝗ケ闶莾扇齻€月不止,他自己見不到溫濃自然也不能讓別人見。 于是笑容純良地說,“別忘了,我的摯友雪和也要一同前去?!?/br> …… “梨湯,允之哥哥怎么回信這么慢,是有事耽擱了,還是沒在京城???” 隨著兩人信上內容增多,送信的鳥兒已經從小小的白鴿換成了白底黑斑的海東青。 溫濃越發覺得允之哥哥的身份不簡單,畢竟訓練一只海東青相當不易。 只是自從換成了海東青,溫濃都是在寄信的十天后才能得到回信,等得她心焦。 這時候溫濃才發現,原來她還是沒耐心。 “海東青總不會飛不過白鴿吧?還是說,這只海東青比較貪玩,中途跑別的地方去了?” 立在窗臺渾身散發英俊與貴氣的海東青往這邊偏了偏腦袋,又不屑地轉到另一邊。 溫濃沒忍住在信上問出來,“允之哥哥最近是否較往常忙碌許多?可以空閑下來再聯絡?!?/br> 海東青抓起信,拍著翅膀飛走了。 還是隔了正正好好十天,溫濃幾乎覺得是允之哥哥或者這只海東青卡著時間讓她等了。 拆了信,上頭說:“最近不忙,只是人不在京城。家中長輩令我去外地辦事,年底之前回京。暫居之地屋前有池塘,采了塘邊蘭草制成香囊,贈予nongnong?!?/br> 隨信附上一枚淺紫色的香囊,小小的鼓鼓的,溫濃拿起來嗅了嗅,是微帶苦澀的香氣。若是哪天用了香氣馥郁的頭油或熏香,正好可以壓壓甜膩。 溫濃勾起香囊的系帶在梨湯面前晃了晃,“看,允之哥哥是不是很用心?” 梨湯笑,“是是是。那和蘇公子比呢?” 說起這個溫濃就氣呼呼,太子殿下將表哥帶走了,讓她的計劃也跟著擱置。 若是表哥從江南回來之后對她沒興趣了,或者有了更感興趣的人,那才叫令人頭大。 她發現,一百個許淑苒和蘇雪梅甚至是舅母,加起來都沒有太子殿下的破壞力大,直接連根拔起似的讓她沒了接近表哥的機會。 溫濃的憤懣無處宣泄,便落到了筆下,“多謝允之哥哥的香囊,我很喜歡。也是巧了,我一個要好的朋友也被家中叔父帶去了外郡辦事。好友性好讀書,不喜外出,偏偏叔父要將她帶著,到時候人生地不熟,辦的差事還有危險,實在令人無奈。唉,我本想與她玩耍的,如今也因此無聊得很,還常常憂心她的安?!?/br> 收到回信的太子殿下細細讀來,而后托著腮又看了一遍。 他怎么覺得,她說的這個好友是蘇雪和? 再看那句“常常憂心她的安?!?,頓時扯了扯嘴角,蘇雪和有什么好擔心的,一路好吃好喝,快活得很。 而信里這個不講道理的叔父,就指他咯? 太子提筆回,“這位叔父應當也是為了鍛煉家中子弟,nongnong莫不是不喜這位叔父?他是否有其他地方令你惱了?” 隔了十天,回信上說:“不瞞你說,確實如此。有一回我去好友家中宴飲,不慎醉了酒。好友本打算親自送我回府,卻被她叔父攔了,最后遣了手下將我送回。此事若是僅僅如此倒還罷了,她叔父攔她的理由竟是話沒說夠!允之哥哥可曾見過如此無禮無理之人?” 太子盯了“無禮無理”四字好一會兒,而后納悶地問崔九溪,“原來我在她的心里是這樣的人?不應當吧?我不是還給她送了酒賠罪么?” 崔九溪憋笑,“殿下,您這重身份在溫姑娘那里不做好了,好歹您還有一重身份,用好了,自有翻身之日?!?/br> “說得也是?!碧有那楹靡恍┝?,一雙俊目被燭光映得熠熠生輝,“而且我還能用這重身份說一說自己的好話,就這么辦?!?/br> 他回道,“的確從未見過,或許這位叔父是有另外的理由,譬如他并不放心你們兩個姑娘家上路。若他當真對你如此無禮,又何必邀你前去宴飲?” 原本設想得很好,或許可以借此稍稍解開溫濃對他的芥蒂,沒成想回信是這樣說的,“允之哥哥為何頻頻為他說話?你再如此,我要生氣了?!?/br> “啊……” 難啊。 太子兩手抱著頭,將沐浴過后披散的長發揉亂了,“我救不了太子這重身份了,險些連允之哥哥在她心里的地位都保不住?!?/br> 他嘆了聲,仰面躺下看著帳頂,墨發隨意地散在被褥上。 他想快點回去了,等信等得心急,想要做些什么又鞭長莫及。 想琴劍閣,想團子,想她。 天氣轉涼。 溫濃聽見窗外響動,披衣起身。 信上寫,“允之哥哥自然站在nongnong這邊。若是其中沒有誤會,那這位叔父當真令人不喜,因一時談興將你送走,豈止‘無禮無理’,簡直令人發指!又因一己之私將不喜外出的侄女連拖帶拽地攜往外郡,讓她飽受舟車勞頓之苦,令你成日無聊乏味,實在是他之大過!我與你一起批評他,譴責他!” 溫濃看得噗嗤一聲笑出來,顯然允之哥哥是在哄她,就是夸張了點。 信還未完,“偶得一截紫檀木,大小正好雕人,贈予nongnong?!?/br> 信封里果然有一截巴掌大的木料,底色紅潤油性好,嗅之有木香。 溫濃歡喜,卻偏頭對梨湯說,“他怎么老在信里喚我閨名,分明小時候都沒有這樣喊過,長大了倒rou麻了?!?/br> 梨湯:“姑娘若不喜歡,回信里與他說便是?!?/br> 溫濃彎唇笑,“算了,說了他多沒面子。幫我把紫檀木收好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