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不是?!?,劉念搖頭,“丞相夫人的壽宴上,有人獻了月下賞荷圖,得到了眾人的贊揚,念兒也覺得好看,便要她的女兒繡一幅雨中荷圖?!?/br> 劉病己有些悵然,道:“為何要這般費心討好父皇,父皇還不夠喜歡你嗎?” “我想和阿父親近,可是阿父和大公主更親近,大公主有華婕妤,大公主想做什么,念兒都不知道,可念兒想怎么討好阿父,大公主全都知道,還先做了?!?,劉念不懂的如何表達自己的怨念,劉施有華婕妤,卻沒有人幫她打算,沒有幫她爭取父皇的愛寵。 劉病己嚴肅地道:“你不用像別人一樣爭,阿父都會給你的,將來你的太子哥哥也和父皇一樣對你?!?/br> “可是,他們都說新皇后會有自己的兒女做太子和長公主?!?,劉念擺出你騙小孩子的表情。 “這又是誰教你的?”,劉病己大怒,但面上不顯示半分。 劉念驕傲地一揚頭,道:“太子哥哥說了,書上有答案,我知道未央宮的石渠閣有那么多的書,就去找答案。那里有掌經博士,自然要對長公主的問題有問必答?!?/br>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劉病己有些好奇。 “很多,很多?!?,劉念在石渠閣遇到的掌經博士是嚴彭祖,嚴博士官認真回答了長公主的每一個問題,由于嚴博士修習的是春秋,自然有許多的故事作為例證,掰開了揉碎了給劉念講了幾個時辰。 “父皇,后宮需要對我和太子哥哥親近的新皇后掌管,其他人做皇后,或者沒有皇后,太子哥哥和我也一樣會陷入危險?!?,為什么危險,因為沒有護著孩子的母親,而父皇還年輕,必然會有許多女人。 劉病己看著女兒那酷似許平君的臉,卻覺得女兒更像自己,劉念身上畢竟流的是劉家人的血。劉奭因為年幼時防著霍成君,養的軟糯,這是劉病己最痛恨和不滿的地方,劉念卻并不。 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若是許平君也是這般,可能會保全下來一條命吧。 “阿父懂了,馬上便是八月節,阿父會帶著你們去外祖家過節?!?/br> 捏著那卷繡圖,劉病己不再像以前那般想躲著劉念了。 劉念不是許平君,是劉念,像他的劉念。 “你是長公主,天下最尊貴的小娘子,阿父不需要你來討歡心,自會愛你,你和哥哥不是因為身份而貴重,而是因為你們是阿父和阿母的孩子?!?,劉病己珍重地道。 這是長這么大以來,劉念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來自父親的愛,她不再對劉施嫉恨,因為阿父全都愿意給她。 劉念便想起了那位漂亮的小娘子,就聽了那么短短的幾句話,便繡出了這么合心意的繡圖,不僅人好看而且心靈手巧。 劉念纏著許嘉,一定要重重賞嬌娥,劉念是個小人精,知道這樣的事情總不能自己去做,椒房殿的人都不知道是那些婕妤的眼線。 這一夜是劉念和劉奭都很難忘的,和父親如此親近,聽著外祖和舅舅說起母親的趣事,讓他們感受到了深深的愛和溫暖,雖然這愛缺了一塊。 戴長樂在外面催了數道,劉病己才攜一雙小兒女登上龍輦離開?;①S開道,羽林郎緊隨,登上北闕大街朝未央宮行去。 街上火樹銀花,熱鬧的很。今夜宵禁的晚,有許多雜耍藝人和小販出來做生意,圍著一圈一圈的小娘子和小郎君。 路邊的行人見了御駕儀仗,連忙站在兩側,不敢動彈。 “阿父,就是這個小娘子繡的繡圖,姓趙,丞相府屬官家的小娘子,長得又漂亮又聰慧?!?/br> 劉念趴在阿父的腿上,指點著人群中的嬌娥。嬌娥牽著林天和廣哥,身后是林立和玉瑤,再后面是夏婆子和幾位侍女,外圍還有一些僮奴。 今日街上有京兆尹府的人巡街,大表哥等人剛剛將長安城的盜賊梳理了個干凈,嬌娥興高采烈地跟著林天出來游玩,圖看踩繩索表演方便,并沒有帶紗帽,卻不想讓長公主看個正著。 ☆、第70章 香囊 劉病己曾經習武,騎射都很出色,在夜間視物能力很強,他順著劉念的手指,便看到了那個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可人的小娘子來。 皇帝的眼睛瞇了瞇,這小娘子小小年紀便長成這般,長大了定然是個絕色。 太子劉奭也伸著小腦袋,辨識了一陣,道:“這小娘子挺美的,姿容遠勝過我宮中的上家人子?!?/br> “不知道小舅舅會不會喜歡,舅舅今日答應替念兒厚賞她?!?,劉念爬在阿父的身上,摟住劉病己的脖子,嬌聲嬌氣地道。 這個女兒真是個小人精,劉病己笑道:“世上最難琢磨的便是人的心意,你舅舅若是喜歡也是晚了,若是黃金和權勢能買到的,便不值錢。做上位者,最重要的是辨識人心,一個不慎,便將自己折了進去?!?/br> 看著劉念睜著那一雙小鹿般的眼睛,黑白分明之中盛滿不解,劉病己用額頭頂了頂她的小腦袋,又將劉奭摟進臂膀里解釋道:“這小娘子和她身旁的小郎君是一對有情人,兩人應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br> 劉病己往外望時,嬌娥正抬起頭來和林天兩人對視一笑,兩人許久沒有在一起,能夠光明正大的手牽著手出游,自然是開心的。那情意綿綿的眼神,劉病己當年和許平君也有過,又有何不知。 劉念回味著,是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接著又道:“她身邊的小弟弟應是她的同產弟弟,長得真好看,像個玉娃娃,像是和我一般大哩?!?/br> 劉病己知道這一雙兒女是喜歡美色的,便笑著道:“念兒喜歡,便可以叫他jiejie帶著一同來宮里陪你玩?!?/br> “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劉念沒有預想的那般開心,過了陣道:“等有了新母后再說?!?/br> 劉病己的鳳眼又瞇了瞇,看了看劉奭,沒有吭聲。 劉奭見父皇看向自己,頭低了低,悶著聲音問道:“父皇,新母后會是二弟的生母嗎?” 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太子,劉病己的唇角微微勾起,問:“你說呢?” “若是二哥的生母,那我還是不要叫他們姐弟來宮里玩了?!?,劉念有些喪氣地坐下。 一股悲情和哀懇的氣息彌漫在車內,劉奭垂下了長長的睫毛,太子已經學會不能輕易外露情緒。 劉病己并不打算安撫他們,等新皇后最后確定了,他們就知道了,皇宮中最需要學會的便是立身,念兒這般會打算,他很高興;劉奭這般軟弱,他很難過,也很自責,這些年是忽略了太子。 作為太子不該是只留下性命便足夠了,一股怨怒之氣,襲上了劉病己的心頭,他把兒子交給乳母和疏家父子教養,竟被教的如此懦弱。 惱上心來,劉病己不愿去其他妃嬪的殿中歇息,只在未央宮的椒房殿陪著女兒說話。劉念有些疲累,臨睡前尚且舍不得阿父離去,抓著劉病己的手指,說著話兒便睡去了,嘴角邊流著透明的口水。 劉病己也在椒房殿歇下,想著日后該怎么教養兩個孩子才好,他在監獄中出生,出生后不久父母便被漢武帝斬殺,只留下他一個,被貶為庶民,后來又被放到史家教養。 外婆祖老的實在養不動了,漢武帝方將他收養在掖庭,在掖庭劉病己遇到了許廣漢和許平君,兩人對他甚是溫和,又有張賀將他當作孫子一般養育,就連開蒙都是張賀做的。 皇帝自小沒有父母,沒有家,有了許平君才有了家,可這份家的溫暖又太短暫,他也不會教養孩子,見太子如此,只能干著急,心想也許是該給太子尋一個母親照料。 劉病己望著床頂,想起了今夜一瞥下那對小情侶,又想起了他和許平君的八月節。 嬌娥和林天那里知道曾經入了皇帝的眼,等到御駕離去,一眾人等又有了繼續游玩的興致。廣哥是個最愛熱鬧的,jiejie和乳母早已經叮囑過,要謹防和家人走散,廣哥緊緊拽著jiejie的手,不敢亂走,卻又眼饞人多的地方。 大表哥帶著他們去看走繩索,廣哥喜道:“大表哥最明白廣哥的心?!?/br> 林天的臉抽了抽,笑著道:“那就好好看吧?!?,又回過頭去對著玉瑤和林立問:“可要買些喝的?” 玉瑤原本撅著嘴在林天身后,見大哥又回過頭來關心,那點不悅又沒了,道:“大哥,不用了,這里人太擠,等出去了再喝也好?!?/br> 林天點點頭,又囑咐林立道:“看緊了meimei,莫擠丟了?!?/br> 林立丟了個鬼臉過來,嘴上卻道:“玉瑤有我看著呢,你這還不放心?”,又搖了搖玉瑤的小手道:“緊緊拉著二哥的手,二哥最疼你?!?/br> 嬌娥和廣哥正看著那兩個雙手掐腰的小娘子在軟索上走來走去,小小的腳上穿著木屐,踩在軟索上,像是在平地上走。廣哥的小嘴長得大大的,瞧著那小娘子,眼睛都不眨巴一下,偶爾也跟著旁人喝一聲:“好?!?/br> 小娘子見眾人在底下喝彩,玩的更帶勁了,兩人迎著面走來,眼看就要撞下來,廣哥和嬌娥在底下緊張地喊:“啊?!?/br> 不知怎地,兩人就換了位置,繼續走下去,“哎?!?,廣哥和嬌娥又松了一口氣。林天在一旁微微笑著看著兩姐弟,覺得真是可愛極了。 接下來又玩了幾套花樣,廣哥一直站在那里,盯著人家舞完,嬌娥和林天也興致勃勃地陪著。 玉瑤站的有些不耐,笑著罵道:“趙家那只呆頭鵝,看了一遍又一遍,還不累么?” 嬌娥聽了,看看廣哥,果然有些呆相,不由得噗嗤一樂。廣哥卻不理人,只怔怔地看著入神。玉瑤有些不開心,撅了嘴在一旁陪著,林天便道:“要不立哥帶了玉瑤去別處逛逛,我和嬌娥在這處?!?/br> 林立見不是事,怕妹子惹得大家都不開心,笑著點頭,牽著玉瑤去了。 “大哥眼里只有嬌娥和廣哥?!?,玉瑤噘著嘴道。 “你長大了便懂了,廣哥一直被關在院子里,很少有出來玩的機會,見了個喜歡的便走不動路了,大哥守在一旁,是怕他們出事。我們去吃點好吃的,等會再來找他們?!?,林立不好和meimei講什么,連哄帶騙地帶著玉瑤去看套圈圈。 見玉瑤和林立去了,夏婆子等人雖然圍著,卻也靠的不近,廣哥只呆呆看著把戲,林立側身悄悄對著嬌娥問:“我的香囊呢?” “你先說事情辦的如何了?”,嬌娥啐了一口,輕聲問道。 “自然辦的很好了,我今日可是和趙二郎出了大風頭,從尚智里辦完差事,才過來找你們的?!?,林天得意地道,“這可是京兆尹府難得的一件大功,被我和趙二郎得了去,你說我能干不能干?” 嬌娥瞧了眼依舊呆呆看著把戲的廣哥,皺著鼻子道:“大表哥,你最能干了,好吧,快給我說說,可別賣關子了?!?/br> 林天說的一點不假,京兆尹府這么多年來難得的一件大功,被兩個小郎君得了去,賊曹椽史和賊曹椽們都只是按要求守在尚智里的里門外,聽信抓人。 賊曹椽史眼睜睜看著林天立了首功,自個只能做做抓捕的本分,卻什么也不敢說,那里面還有趙大人的二郎在內呢。 趙廣漢喜上眉梢,在京畿地區流竄作案了多年的盜賊,被清理的如此干凈,這真是大功一件,皇上必定要重賞。 趙彭祖覺得林天這個兄弟真沒有認錯,這份大功,林天早早就說過,是他們兩個的,也不枉冒險一搏,如今果然如愿。 “阿父,我們便選在林家入份子吧,選在別家都不可信,林家人可靠?!?/br> “行,林天不錯,就沖著林天也該選林氏繡紡,更別提林氏繡紡如今在長安城獨大,我們倒是占了便宜啦?!?,趙廣漢那方正的臉上也閃過一絲暖意。 “阿父,林天不計較這個,京兆尹府也可以給林家行許多方便的,只要不違背法令,又有什么呢?”,趙彭祖認同林天的話,又不是不忠君,何必搞的自家窮的連rou都吃不上。對雙方有利,更好的活下去罷了,又不是不忠君。 趙廣漢沒有接話,內心卻有些動搖。 林天這次做的漂亮,提的建議和計劃也切實可行,和趙彭祖的交往也顯示了可信的人品。 可惜自家沒有女兒,不然弄個女婿來傳承衣缽倒是不錯。 林天和趙彭祖二人跟著苗公多日,一點縫隙都沒有,無從下手。又改跟蹤那幫修繕市官署的閑漢,終于發現了點苗頭。 經常來往于苗公府邸的游俠們中有幾位非常出名,一個曾經劫持過二千石的大官,向其下屬官吏索要金錢,得逞之后全身而退;另一個到沒有什么大的惡名,但是朝中二千石以上的大官都爭著和其交往,長安城許多少年郎愿意為其殺人,而不求其知曉。 這苗公還能算是個簡單的商賈嗎? 林天覺得苗公的府邸內也必有乾坤,這幾日,他除了和趙彭祖相約著巡視,便就都守在京兆尹府閱讀歷年來的相關案情了。 趙廣漢對林天的悟性非常滿意,吩咐決曹椽史找出多年來的大盜案例,不論地域全都提供給林天。 趙彭祖的武藝高強,身體強健,便負責了大部分的監視職責,只遠觀,不近瞧,也并沒有被人發現。 那日,他們瞧見嚴彭祖和苗公的人搭上話,林天覺得機會來了,他讀過許多案例,明白若是敢做一方大盜或者盜首者,必然有所持。 苗公假作有錢的商賈,出行有強奴跟隨,但只能乘坐商人乘坐的二駕馬車,馬可以是好馬,但不可能太好,因為如此便太過招搖。 所以,林天猜測,這馬車內必有秘密,是能夠保障苗公在必要的時候全身而退的秘密。 當嚴延年被引到苗公的車內商談時,林天糾結了賊曹椽史帶著賊曹椽們擒住了嚴延年,聲稱嚴延年身有前科,近日在東市上擾亂市價,引起了京兆尹的注意,并且威脅苗公不要與京兆尹府不喜歡的人做生意。 苗公并未懷疑,嚴延年和趙廣漢因榮畜一事有了過節,別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嗎? 賊曹椽史又請苗公去京兆尹府一趟做個證明,便于決曹椽史和東市長丞審明案情。苗公也未懷疑,一切都是合情合理,自然而然。 等苗公到了京兆尹府,林天派人將苗公、強奴、馬車分別隔絕開來,內堂里決曹椽史在審問,外面卻在搜查,京兆尹府里的一個老吏發現了這車中的乾坤。 原來掀開這車廂的底板,底下是暗箱,里面藏著機關,旁邊有個木頭的楔形樞紐,用力一扳,便在車廂的后部立起一架大弩,旁邊還有一個轆轤。 老吏叫林天幫忙,兩人腳踏著車廂后部,合力使勁扳動轆轤,絞絲的弦艱難地張了開來,扣在后部的弩牙上,一共有五條弩槽,可裝五枝長箭。 暗箱里的長箭又長又大,直徑有幾寸粗,光是箭鏃就有五寸之長,加上箭桿,起碼有三尺,箭羽竟然不是用羽毛,而是鐵葉。 老吏感嘆道:“只要板下弩牙,五支箭一起飛出,尋常的革車非射穿不可,這樣的床弩,這樣的馬車,可是價值萬金啊,武庫里都沒有這般精良的裝備。按照大漢律令,私藏這般的武器,等同于謀反?!?/br> 林天點點頭謝道:“有勞了?!?,便迅速轉入內堂,對著作陪審案的趙彭祖施了個眼色。 趙彭祖立刻站起,抽出腰刀,喝道:“我等明明看見這兩人在協商如何到西域買賣絲綢,聽他們狡辯什么,還不拿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