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那媳婦就是紅順的妻子、披紅的嫂子翠花,她進來看到披紅,馬上就哭成了淚人。披紅怕暴露兩人的關系,把頭扭到一邊,偷偷飲泣。 杜氏一見這幾個婆子媳婦進來,就擺正了坐姿,用森冷陰沉的目光居高臨下盯著她們,令人不寒而栗。幾個婆子都低垂著頭,但仍能清晰感覺到來自杜氏的逼迫,那種天然形成的主子的威嚴不容許她們有任何逆反的心思。杜氏見這些婆子都乖乖臣服于她的壓力,就放下了心,她諒這些婆子也不敢說實話。 蟲七身穿黑色短褐,腰間插著一根竹笛,笑意吟吟走進來,輕咳一聲,就站到沈榮華身后。沈榮華給蟲七使了眼色,又沖杜氏和那幾個婆子抬了抬下巴,蟲七會意,輕輕吹了一聲口哨。聽到他的口哨聲,那幾個婆子下意識地往一起擠了擠,身體輕顫。那種來自生命底限的恐懼比杜氏干巴巴的逼迫更讓她們害怕不已。 “下面所跪何人?家住何處?速速報上姓名?!眲⒅闷痼@堂木連拍了三下,他也知道這幾個婆子才是此案的關鍵,之前做的審問不過是鋪墊而已。 幾個婆子報上姓名,并言明她們的住處就是杜氏的莊子。翠花見幾個婆子回答得很利落,趕緊看向披紅,沒得到任何暗示,只好報上自己的真實姓名。劉知府擺足官威,冷眼盯了她們一會兒,指名讓一個姓畢的婆子回答問題,其他人做補充。并言明若畢婆子撒謊,其他人若不更正,所受的懲罰比畢婆子更重一層。 “本府不再一條一款審問你,你自己說,從你們來到籬園開始說。本府已掌握大量證據口供,你說的話是真是假,本府一聽即明。畢婆子,你開始吧!” 畢婆子給劉知府磕了頭,瞄了杜氏一眼,接著又看了看蟲七,開口道:“回大人,正月二十八那天,莊子里的管事紅順跟民婦幾人說大姑娘來籬園了,身邊伺候的人不多,讓我們幾個老婆子第二天到籬園這邊當差。他還說太太去京城還沒回來,讓我們都聽命于大姑娘,還囑咐我們不要跟沈家和籬園的下人打交道?!?/br> “你們一共來了幾個人?” “回大人,八個?!?/br> 劉知府和盧同知對了一下名單,點頭道:“你接著說?!?/br> 畢婆子又說:“民婦幾個來了籬園,何嬤嬤就跟我們說沈家二姑娘和大姑娘不對付,讓我們找機會給大姑娘出口惡氣,最好找個傻小子把沈二姑娘的名聲毀了,再逼死她。民婦幾人就輪流盯著沈二姑娘,一直在尋找機會?!?/br> “太惡毒了,太陰險了?!鄙驉鹫酒饋碇刂囟迥_,若不是在臨時公堂上,他肯定會去踹那幾個婆子,之后,他又轉向沈慷,咬牙道:“真真是欺人太甚了?!?/br> 沈榮華輕嘆一聲,笑著說:“父親不必動氣,不管誰生害我之心,我都能安然無恙。再說這只是何嬤嬤的毒計,又不是大老爺、大太太或大姑娘主使的,你又何必大發脾氣?若真讓你知道人心有多險惡,你豈不是要拿刀子殺人了?” 沈愷重重冷哼,狠狠瞪了杜氏一眼,說:“我饒不了那個姓何的婆子?!?/br> 劉知府沖沈愷擺了擺手,又說:“畢婆子,你接著說,不得有任何隱瞞?!?/br> “是,大人?!碑吰抛鱼读似?,又說:“二月初一那天晌午,民婦幾人去找何嬤嬤,跟她說沈二姑娘和兩個守門的小廝走得很近,問她是不是盡快找個機會動手。何嬤嬤說不必了,大姑娘有了更好的計策,這一回沈二姑娘就是不死,也會生不如死。民婦幾人問她是什么妙計,她說等晚上大姑娘會親自告訴我們?!?/br> 沈慷和杜氏互看一眼,對畢婆子的話沒做出任何反應,一直安靜聽著。沈臻靜躲在花樹后面,用力絞著手帕,暗暗咬牙。她知道沈慷和杜氏已商量好為她脫罪的方法,即使幾個婆子把她交待的事情都說出來,她的父母也能保全她。但她仍擔心不已,她不害怕自己會獲什么罪,而擔心杜昶知道了真相會怎么看她。 “到了晚上,何嬤嬤把民婦幾人叫到了角房,當著大姑娘的面說沈二姑娘要把龍頭節當禁煙節過,四房那邊的眼線已鼓動好沈家四姑娘和六姑娘跟沈二姑娘對著干。沈二姑娘讓禁煙火、吃冷食,她們就要以祭拜沈閣老為名烤rou吃。她們烤rou吃是其次,要把沈二姑娘烤得外焦里嫩才是正經,到時候,沈二姑娘死了或是重傷,自然要懲罰沈家的四姑娘和六姑娘,一并除去好幾個討厭的人?!?/br> “大姑娘年紀不大,真是惡毒,一箭雙雕,好心計,大太太教養不錯?!眳鞘线B喘了幾口氣,轉向沈臻靜,“我倒要問問大姑娘,你說什么,你六meimei就聽什么,她怎么討你厭了?你要害死誰我不管,你陷害六姑娘不覺得虧心嗎?” 吳氏見沈臻靜不言語,又緊緊拉住沈臻萃的手,母女倆相對落淚,好像被人害得很慘一樣。萬姨娘聽到畢婆子的話,也惱恨不已,又見吳氏奚落杜氏和沈臻靜,也想插嘴,被沈愷使眼色制止了。沈愷聽說要把沈榮華烤得外焦里嫩,也很氣憤,但他看到沈榮華不動聲色,就知道沈榮華成竹在胸,無須他橫插一腳。 杜氏冷哼一聲,說:“奴才的話四太太也較真,畢婆子說得很清楚,那些話是何嬤嬤告訴她們的,不是大姑娘說的,四太太要講理就到牢里去找何嬤嬤吧!” “怎么就不能較真了?畢婆子說得很清楚,當時大姑娘也在場,肯定聽到何嬤嬤的話了,為什么不阻止呢?”萬姨娘實在不想被忽略,不顧沈愷制止,就擺出二房主母的姿態,說話的聲音很高,語氣也很憤慨,“事情鬧大了,就推給奴才了事,放火燒毀祠堂的事是不是最終也要推給奴才呀?” 沈慷見萬姨娘冒昧開口,語氣又尖銳敏感,擺出當家人的威風,可直接斥責萬姨娘又覺得不合適,就轉向了沈愷。沒等沈慷開口,沈愷就沖他撇了撇嘴,腦袋歪到一邊,擺出一副看熱鬧的態度,氣得沈慷猛烈咳嗽,差點吐了血。 “別說這里是公堂,有外人在場,就是家族議事,也不是什么貓兒狗兒都能隨便說話的?!倍攀弦詷O晝蔑視的眼神瞪了萬姨娘一眼,又轉向吳氏,說:“四太太還不知道大姑娘的秉性嗎?她最是隨和懂禮的人,跟誰也沒個脾氣。大老爺重傷在床,我又不在她身邊,她就更沒主意了,肯定凡事都聽那些刁奴的。四太太是一房主母,是長輩,我不在時,你該教導大姑娘才是,這出了事……” 吳氏瞠目結舌,原來話可以這么說,沈臻靜惹出禍來倒成了她這個長輩失職了。她一直認為自己舌尖嘴巧,這回不得不甘拜下風,比起杜氏,她還差得太遠。 萬姨娘被當成了貓兒狗兒,非常不憤,高聲說:“自己的女兒沒教好,倒……” “肅靜,肅靜?!眲⒅磯蛄藷狒[,忙制止了這群婦人,讓畢婆子接著說。 “第二天早上,何嬤嬤又把民婦幾人叫到后罩房,讓我們在門外等。何嬤嬤進去之后,就聽到大姑娘跟何嬤嬤說孫亮辦事不錯,不但買到了火油,還弄到了火雷粉和紅罌籽。何嬤嬤問火雷粉和紅罌籽有什么用,孫亮往房頂上撒了浸過煤油的刨花,著起大火來就是燒不死二姑娘,也能把她給毀了。大姑娘說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有最好的結果,這火雷粉要是把祠堂和茗芷苑炸塌了,肯定會有人死傷,前院要是不起火會被懷疑,就用火油把前院的門房和倒座房點燃吧!” “沒、沒有,她、她胡說,我沒有……”沈臻靜聽到畢婆子這番話,當即就懵了,她確實讓孫亮買了火油,但沒讓孫亮買火雷粉和紅罌籽,連這兩樣東西是什么她都不知道,畢婆子受人指使,紅口白牙地陷害她。 “肅靜,肅靜?!眲⒅牭谜J真,突然被沈臻靜打擾,很是氣惱。 “不、不是,這死婆子陷害我,根本沒有的事?!鄙蛘殪o連讓孫亮買火油的事都否認了,又拉住披紅,說:“披紅,你一直在我身邊伺候,你來告訴他們?!?/br> 劉知府敲響驚堂木,“把她拖下去嚴加看守?!?/br> 杜氏看到兩個衙役朝沈臻靜走過來,趕緊制止他們,又上前抱住沈臻靜連聲安慰。沈臻靜被陷害,又急又氣又恨,抱著杜氏大聲哭泣,說有人陷害她,并高聲痛罵。聲名性命攸關,她不顧形象,也早把杜昶在場的事拋到九霄云外了。 “坐下,有娘在,你什么也別怕?!倍攀侠蛘殪o坐到身邊,輕聲安慰。 劉知府看了畢婆子一眼,轉向其他幾個婆子,問:“她說的可真實?” “真實、真實,全都是真的,請青天大老爺明察?!蹦菐讉€婆子趕緊跪地磕頭,保證畢婆子所言真實,并補充了一些細節,畢婆子的口供更完整了。 “畢婆子,你接著說?!眲⒅戳丝幢R同知,兩人都搖頭悲嘆不已。 “民婦說的都是真的,民婦接著說?!碑吰抛哟藘煽跉?,又開口道:“大姑娘吩咐何嬤嬤把火油和火雷粉裝好,再跟孫亮說清楚,讓他埋進炭盆里,并做上記號。何嬤嬤又問那紅罌籽怎么用,是不是給二姑娘的人吃了,還說那紅罌籽有毒。大姑娘就說四老爺一家最不是東西,無情無義,惹出事來就想跑,該狠狠教訓他們一家才是。她、她就讓人用紅罌籽喂馬,還說最多走出二里路,馬就會發狂,肯定能摔他們個折胳膊斷腿,回不了府,還得乖乖回來,就……” “小賤人,你好惡毒?!眳鞘虾蜕蛘殪o離得很近,抬起手就狠狠抽了沈臻靜一個耳光,把沈臻靜打倒在地,她又抱著沈臻萃一邊哭一邊罵。 披紅趕緊扶起沈臻靜,一不小心,沈臻靜的幃帽脫落了,落出了她那張滿是傷疤的臉。她知道自己的臉曝了光,趕緊用雙手捂住,大聲尖叫哭罵。杜氏狠狠瞪了吳氏一眼,抱住沈臻靜拍背安慰,披紅和文嬤嬤等人也都輕聲勸說。 沈慷見沈臻靜鬧起來了,很著急,知道沈臻靜被冤枉,氣得差點吐血。他幾次想開口說話,都被自己的咳嗽聲打斷了,又用眼神向沈愷和沈恒求援。沈恒滿臉沉思,好像在考慮這件事該怎么處理才有最好的結果。而沈愷則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作為被謀害的一方,沒有損失,也是一件值得慶幸和得意的事。沈慷看到他這兩個兄弟的神態,又氣憤又失望,劇烈咳嗽了幾聲,終于吐出血來了。 “肅靜肅靜?!眲⒅刂嘏捻戵@堂木,厲聲說:“爾等若在聒噪喧嘩,就將爾等全部拖出去。畢婆子,接著說,你們幾個給她做補充?!?/br> 畢婆子又交待了一些細節上的事,比如何嬤嬤教她們怎么取得沈榮瑤和沈臻萃的信任,又給了她們一把大鎖,打昏守祠堂的小丫頭,鎖住祠堂的大門不讓沈榮華跑出來,火球飛上祠堂的房頂,她們又如何逃跑、如何被抓等等。其他幾個婆子聽到畢婆子說話,都連連點頭,又交待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劉大人,妾身有話要說?!倍攀献叩焦谜?,很大方在跪倒在地。 “沈大太太客氣了,不知沈大太太有何事要說?” 杜氏提了一口氣,說:“我想問這幾個婆子幾句話,請大人恩準?!?/br> 劉知府與盧同知互看一眼,點頭說:“你問吧!時候不早,不能耽擱太久?!?/br> 沈慷看到杜氏出面了,趕緊讓隨從扶了他一把,要用最堅定的方式給杜氏鼓勁。沈愷和沈恒知道杜氏的手段,也清楚她想為沈臻靜脫罪,都輕嘆了一聲,沉默了。吳氏母女和萬姨娘達成一致,都擺出一副想看杜氏熱鬧的模樣。 沈榮華挑起嘴角暗暗一笑,杜氏肯定要想盡辦法給沈臻靜脫罪,這在她意料之中。不管杜氏如何巧舌如簧,也不能控制悠悠眾口,只是給聰明人平添一些談資笑點罷了。她希望杜氏給沈臻靜脫罪,只要杜氏一開口,她就會順水推舟。杜氏給沈臻靜描補得越圓滿,也就越掩蓋她陷害沈臻靜的事實。 “多謝大人?!倍攀限D向畢婆子,直入主題,問:“你剛才說何嬤嬤把你們帶到了前院的后罩房,你們在門外,根本沒看到大姑娘,只是聽到了聲音,對嗎?” 畢婆子想了想,說:“是,太太,老奴幾人等在外門外,沒……” “行了,我知道了?!倍攀吓繄A睜,厲聲呵斥,“披紅,你這個賤人,主子哪里虧待過你?你們兄妹因金嬤嬤之死與二姑娘結仇,想害死二姑娘,竟然讓主子為你擋罪。在后罩房里與何嬤嬤密謀的人明明是你,你竟敢陷害主子,好大的膽子,好毒的心腸。文嬤嬤,你還愣著干什么?快讓人把披紅這小蹄子拿下?!?/br> ☆、第八十六章 ??ね跏雷涌战到蛑?/br> 在場的人聽到杜氏的話都愣住了,連被點名的文嬤嬤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杜氏很聰明,她明知沈臻靜被冤枉了,也知道是沈榮華設計的??伤攧罩辈皇翘嫔蛘殪o辯白洗冤,而是把罪責全盤接下,再找披紅當了替罪羊。孫亮死了,婆子又全部被收買了,洗冤的難度太大,還是找人替罪省時省力風險小。只要能保全沈臻靜,犧牲一個丫頭不算什么,收拾沈榮華來日方長。 打著主子的旗號犯事的刁奴也不少見,不多披紅一個,而沈臻靜頂多是失察而已,傷不到筋骨。杜氏只需小用手段,就能把這件事永遠壓下去,直到淡忘在人們的記憶里。至于奴才,活著不就是替主子賣命的嗎?再忠心的奴才也一樣。 若不是今天聽杜氏說起,沈榮華真不知道紅順和披紅兄妹是因為金嬤嬤才恨上了她。紅順和披紅的娘跟金嬤嬤是干姐妹,紅順還是金嬤嬤的干兒子,兩家關系很近。沈榮華一劍就要了金嬤嬤的命,金嬤嬤的家人也被杜氏遠遠打發了。 杜氏最擅長嫁禍于人,她把打發金嬤嬤家人的原因說成是怕他們再惹惱沈榮華,從而被削了腦袋。這樣一來,金嬤嬤的家人恨沈榮華殺了他們的親人,也恨因沈榮華失了前途。紅順作為金嬤嬤的干兒子,恨沈榮華在情理之中,披紅利用沈臻靜殺沈榮華也理所當然。所以,披紅今天能了沈臻靜的替罪羊也順理成章。 “披紅,你恨二姑娘心狠手辣殺了可憐無辜的金嬤嬤,可你別忘了,你們是奴才,二姑娘是主子?!倍攀涎輨倓偼晖葱募彩椎膽蚍?,又變得語重心長,“你想替金嬤嬤一家出口氣,想法也沒錯,可你手段太過狠毒。你不只毀了籬園,害那么多人無辜死傷,還敗壞了沈家的名聲,也害了大姑娘?!?/br> 披紅佇立在花樹旁,靜靜聽說杜氏的話,沒有一點反映。眾人各色眼神落到她身上,她依舊神情淡漠,好像杜氏再說一件與她毫不相干的事情。 沈慷明白杜氏的想法,長吁了一口氣,心里慢慢平靜了。盡管杜氏推披紅出來頂罪與他們原先的計劃有些出入,但無傷大雅,能保全沈臻靜最重要。沈愷和沈恒也都看懂了杜氏的心思,沈愷冷哼搖頭,而沈恒只是無奈嘆氣。 “是呀!披紅,你確實太狠毒了,你想害人,結果害人不成反害己,你想嫁禍于人,可惜手段太過愚蠢?!鄙驑s華站起來,沖著沈臻靜站立的方向,臉色沉謹傲慢,“你恨我,有本事直接沖我來,何必牽連這么無辜之人?且不說死傷的下人,就看看府里的主子,哪個對不起你?大老爺弄得渾身是傷,大姑娘還燒了臉、毀了容,二公子昏迷不醒、生死不知,大公子突然消失了,也不知道情況會怎么樣。四老爺一家與你有什么仇?你看把他們一家摔的,你真是……” “行了,住嘴?!鄙蚩陡呗暫侵股驑s華,頓時吸引了諸多目光,又覺得不太合適,馬上嘆氣說:“刁奴欺主,放肆妄為,真是沈氏一門的不幸呀!” 杜昶把這一幕幕看到眼里,聽到耳里,也永遠記到了心里,他的嘴角挑起冷笑。他是寧遠伯府的旁支子弟,沒少得寧遠伯府資助,可他不喜歡他們,認為他們不聰明。剛才,他看了杜氏的表演,佩服不已,認為杜氏值得合作。他恨比他聰明的人,但他更恨沈榮華,為報復沈榮華,向杜氏投誠借力不失為捷徑。 沈榮華沒想到杜氏會千方百計替沈臻靜脫罪,卻沒想到杜氏會棄車保帥,如此干凈利索??蓱z披紅這忠心的奴才,就這樣替主子擋了罪,結果自是悲慘。披紅替下的罪名中,有一多半是沈榮華施手段強加給沈臻靜的??吹街液穸鵁o辜的披紅替罪,沈榮華滿心歉意,可事情鬧到這一步,她不知道該怎么幫披紅。 披紅聽到眾人的話,沒害怕,也沒喊冤,她松開沈臻靜的手,慢騰騰跪倒在地。她伺候沈臻靜十年,比誰都清楚杜氏母女的手段?!坝行摇背蔀橹髯拥奶孀镅?,為了她的親人,她只能把罪名照單全收。因為杜氏要舍棄她,就不會給她任何回旋的余地,她不乖乖認罪,就是死,也會死得很慘,不如痛痛快快去死。 “不、不是她,披紅是冤枉的,她……”紅順媳婦知道小姑子當了沈臻靜的替罪羊,結局肯定生不如死,就爬到杜氏身邊哭泣哀求。 文嬤嬤嘆了口氣,沖兩個婆子揮了揮手,三人一起過來抓披紅。見披紅一臉灰敗的絕望,沒有半點反抗的意思,文嬤嬤一臉兔死狐悲的蒼涼。她認識披紅十年了,披紅是什么性情她很清楚,如今落到這般結局,只能自認倒霉。 沈臻靜得知杜氏要讓披紅替下頂下全部罪責,先是松了一口氣,懸起的心又放到了肚子里。她見披紅沒有半點反抗的意思,似乎是心甘情愿替她頂罪,又緊咬嘴唇,滿眼歉意。她偷偷看了看杜氏,想要替披紅說句話,最終也沒有勇氣開口。她在心里一遍一遍跟自己說,披紅雖說伺候她十年,但總歸是奴才。尊卑有序,奴才就該替主子賣命,披紅替她頂罪也理所當然,這也是規矩。 “披紅,我……”沈臻靜輕嘆一聲,不敢看披紅灰暗的眼神,又低聲說:“你也知道我被陷害了,我也是冤枉的,你放心去吧!我會替你報仇的?!?/br> “多謝姑娘?!迸t跪下來,恭恭敬敬給沈臻靜磕了三個頭。這三個頭磕滅了披紅所有求生的希望,也磕斷了她與沈臻靜十年的主仆情義。 沒等文嬤嬤三人把披紅拿下,就有兩個衙役帶著籬園的婆子走過來綁了披紅,把她帶走了。紅順媳婦嚎啕大哭,披紅只是長嘆了幾聲,但最終也沒有落一滴淚。他們走到門口,就見幾個衙役押著紅順和兩個莊丁進來。兄妹一見,就明白了彼此的處境,他們掙扎哀告哭求,想最后說些什么,但最終沒有機會了。 “稟大人,小人等抓住了殺害孫亮的嫌犯紅順,找到了人證物證?!毖靡蹖⒁粋€臟舊的荷包呈上,又把紅順和兩個莊丁押到堂中跪下。 “此案稍后再議?!眲⒅嫔林?,掃了荷包一眼,就讓師爺拿到了一邊。 “先將嫌犯和證人押到一邊,容大人嚴謹思慮片刻?!北R同知沖衙役揮手讓他們把人帶到一邊,又低聲問劉知府,“大人覺得此事哪里不對?” 劉知府沉吟片刻,站起來往外走,到了外面,他望著沉入西山的落日,長嘆一聲,對盧同知說:“本府在考慮火油、火雷粉和紅罌籽的來歷?!?/br> 盧同知點了點頭,說:“大人慮事周到,這件案子雖說是內宅爭斗,也要如實寫入案宗。朝廷雖說嚴禁百姓私自種植紅罌,靈源寺就有一個莊子專門種植紅罌做藥用,想弄到紅罌籽并不難?;鹩驮试S民間儲存,但每戶不超一斤,而火雷粉卻嚴禁民間制作使用。畢婆子供出火雷粉,倒也是實話,卻給我們出了一個大難題?;h園的東西跨院建造結實厚重,建成也沒幾年,不是幾個火油鐵盒就能夷為平地的。這件案子傳出去,上鋒審核倒好說,下官也怕引來兵部干預?!?/br> “雖說是內宅爭斗,性質何止是惡劣?三十六計差不多用全了,本府不得不佩服她們。別看都是年紀不大的女娃,倒甩給了本府一個難以收拾的爛攤子?!?/br> “大人以為這件案子該怎么判?還請大人提點下官幾句?!?/br> 劉知府搖頭哼笑,“呵呵,本府只能實事求是地應付著判?!?/br> 籬園之事,從頭到尾,劉知府和盧同知基本上清楚了。沈臻靜煞費苦心,使用連環計,又借刀殺人,想達到一箭雙雕的目的。結果被沈榮華反將一軍,又將計就計,弄得沈臻靜害人不成反害己。杜氏要收拾殘局,保全自己的女兒,只能棄車保帥。最后,這諸多罪名不得不由一個無辜的丫頭去承擔。 事到如今,劉知府和盧同知也只能順水推舟,按照杜氏給的臺階往下走,對外還要宣稱公事公辦。這不是劉知府和盧同知想要的結果,可津州內閣大學士府非同一般,而他們必須按官場的潛規則做官,就必須這么做,反正也無傷大雅。 盧同知尋思了一會兒,低聲說:“靈源寺下屬的一個莊子里種紅罌,肯定儲有紅罌籽。靈源寺又是歷經兩朝的寺廟,經歷過戰火紛爭,私藏火雷粉倒也不足為奇。聽說靈源寺現任方丈與寧遠伯府的老伯爺頗有交情,又把杜公子引為忘年知己。這位癡心錯付、此生不二的不二禪師是個妙人,只是人在紅塵外而已?!?/br> 劉知府明白盧同知的話外之音,案宗里要寫明火雷粉和紅罌籽的來歷及出處,靈源寺倒也合適。杜昶和不二禪師是忘年至交,想拿到火雷粉和紅嬰籽也不是難事,反正杜昶現在也是嫌犯。他忖度半晌,多方衡量考慮,最后點了點頭。 盧同知見劉知府點了頭,也暗自松了一口氣。所謂無巧不成書,破案亦是如此,需要諸多巧合和奇跡把案子屢順。杜昶自被當成嫌犯控制,一直沒喊冤,總拿著學子兼才子的姿態和官府講道理。沒做過官或是沒跟官府打過交道的人可能不知道官府只能和百姓講理,若百姓和官府講道理就犯忌了,才子也一樣。杜昶可以用車拉,就看杜昶能不能把道理講通,且用這些道理保住自己了。 一個衙役匆匆跑來,低聲說:“稟大人,??ね跖扇藖韨髟??!?/br> “在哪里?” “回大人,他們等在籬園大門口?!?/br> ??ね跏捲适侵斢H王原配所出的嫡長子,是江陽縣主和小王爺蕭沖同父異母的兄長。蕭允雖說只是郡王,可得皇上信賴,在朝堂上也是呼風喚雨的人物。八年前,蕭允剛被封為郡王,就查了一宗大案,保下了即將家破有亡的劉知府。從此,劉知府奉??ね鯙橹髯?,死心蹋地效力,很快就成了??ね醯挠H信。 籬園出事之后,大長公主只說讓劉知府接下這個案子,卻沒有告訴他該怎么審、怎么判。事出之后,劉知府就給??ね跛腿チ讼?,接連這幾天,他往京城送信就沒間斷,可??ね鯀s沒有一字半句的回復。劉知府第一次只審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下人,第二次卻延遲到兩天之后再審,就是在等上面的指示。今天,籬園的案子基本上審清了,??ね醯闹甘疽驳搅?,好在他還判決,還有回旋的余地。 劉知府沉思片刻,對盧同知說:“子昂(盧同知字子昂),你同我一起去?!?/br> “多謝大人信賴?!?/br> 兩人一前一后向籬園大門走去,衙役和師爺跟在他們后面,與他們保持了三丈的距離。到了大門口,劉知府在淡淡的夜色中看清來人,趕緊上前施禮。 “下官見過大人,一點小事,怎么還勞大人跑一趟?” 來傳話的人是??ね醺拈L史官,也姓劉,四十歲上下的年紀,對劉知府很客氣,“劉大人審案辛苦,無須多禮,本官來傳話只是順路而已?!?/br> “辛苦大人了,下官正等??ね醯闹甘灸??!?/br> “王爺沒有什么指示,只是讓本官告訴大人凡事留一線?;h園之事已在京城權貴名門之間流傳,說什么的都有,但還不是人盡皆知。王爺希望大人盡快將案子審清上報,別弄得京城眾說紛紜,影響沈閣老的身后之名。五皇子過幾天會來津州視察圣上駕臨的防衛工事,是皇上派來的,他肯定也要去外祖家看一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