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他慢慢摘下了面具,驟然間,我只想——尖叫! 美,直接訴諸于感官,人類往往能用智力的分析來形容對美的感受,但是展現在我眼前的面容,讓我絕望地發現,任何理論上的辯白都是毫無意義的——他的美,脆弱得不真實,似乎承受不住凡塵的洗滌……這究竟是不是人類???! 我癡迷地看著他,他細長的美眸掃過來,之后,表情怔愣—— 雜亂的腳步聲打破了靜謐的魔咒,一群人正疾步朝這方向而來。 完全基于做賊心虛的條件反射,我大驚失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鼠竄著逃離作案現場,恍惚間,似乎聽到他急急喊了什么,兩個字的—— 我由衷地希望,不要是“救命”二字…… ☆、53祈福拜月綺惑紛擾2 我停在后殿的角落,抹去額面的薄汗,調整紊亂的呼吸,不經意間瞄到一個高瘦微駝的身影從園外進來——竟然是宗政綺,她不會也跑去偷看男子拜月吧?!自從夜闖申屠府之后,我就確定她是中蠱了,只是始終想不出她這樣一個書呆子能有何用…… 我若無其事走進大殿,意外地發現墨臺母女已坐回席。墨臺遙神情輕松,不復之前的如履薄冰般凝重。 “不是叫你別亂跑動嗎?不過算了,皇太君對你的印象不壞,先前……可能是我多慮了?!蹦_遙沒頭沒腦地說道。 “這里太悶,我出去透透氣?!蔽译S口說道。心下琢磨,原來墨臺遙是被皇太君召去了——可皇太君不是在前面的主殿“泰乾殿”與皇帝、親王及頭品大員一同享用圣宴么,哪兒來的對我的印象呢? 泰乾殿,不是誰都可以進去的,畢竟那是跟皇帝一起吃飯,所謂的御賜圣宴。我是不知道親王與后宮君侍如何行禮,但教我宮廷禮儀的嬤嬤說過,外臣與君共宴,須行六肅禮,也就是“三拜九叩”,請一個安,磕三個頭,連著請三個安,磕九個頭——好在這份活罪,不是誰都有資格遭受的,至少輪不到我。 這時,殿內驟然安靜了下來,就見殿外進來幾名執事幽娘,拖著長腔朗聲道:“圣上宣恩騎尉宗政綺于泰乾殿見駕?!?/br> 宗政綺低著頭從人堆里慢慢走了出來,對著執事幽娘行禮,然后跟在她們身后,往主殿行去。又上了幾道菜,那幾位執事幽娘再次進殿,哄聲唱喏:“圣上有旨,宣墨臺郡侯攜親眷見駕?!?/br> 我極力忍住皺眉的沖動,墨臺府今天就來了墨臺母女與我三人,這“親眷”莫非還包括我?! 我偷瞄向墨臺遙,正好對上她若有所思的眼眸,她安撫地對我笑道:“別擔心,一切有我?!边@個笑其實很勉強,墨臺遙的面容肅然,令我忐忑難安。 三人跟著執事幽娘進入泰乾殿,我以余光掃了一圈,殿中眾人一字排開,分為兩列,至東往西相向而坐,席中有女有男——在座的不是皇帝的親戚,就是官拜極品的大臣,粗略算起來,約有百余人。 我隨著墨臺母女行贊拜大禮。禮罷,墨臺遙身襲爵位,墨臺槐頭頂封號,都能站起身子,就可憐我,仍要直直跪著,眼睛還不能亂瞄,不然就是無故行動,有意刺王殺駕。 殿內靜極了,我瞟到宗政綺站在不遠處,依舊垂著腦袋,看不清她的表情。 “墨臺郡侯,朕剛叫宗政愛卿為中秋之節獻佳作一篇,宗政愛卿果不負才女之名,當場以賞月為題做文,文中眼觀圓月,鼻嗅、舌品月餅?!避矞Y帝語調輕快地說道。 “宗政小姐才思敏捷,才情不俗?!蹦_遙滴水不漏地接道。 “只是,朕以為,既然是賞月,有眼觀、鼻嗅、舌品,自然還應該加個‘耳聞’,否則難免有憾?!?/br> 耳聞?聽月亮還是聽月餅?您想聽,也要看月亮或月餅肯不肯讓您聽??!我暗自腹誹,一派事不關己的悠然。 “皇上,不如讓宗政小姐另做一文?!蹦_遙絕口不問皇帝召見我們的用意,直接把事情推給宗政綺。 “儀公子跟朕提過,說他的妻主聰穎過人,今日正好借此機會,一試虛實?!避矞Y帝沒理會墨臺遙,直接說出了目的。 我怒,墨臺妖孽你個克妻的禍害——你躲在屋里夸夸我就夠了,干嘛還跑到皇帝面前嘀咕,就算你想守寡,也不用借這么大來頭的刀來殺妻啊…… “墨臺夫人,你聽明白朕的話了嗎?讓你以‘耳聞’來賞月?!避矞Y帝言語間不掩笑意。 “草民……謹遵圣命?!蔽覈肃?。換別人問我這么刁鉆的問題,直接一拳過去,讓其慢慢欣賞滿眼的星星——問題是,現在刁難我的是皇帝,封建□的最高統治者,只手掌控生殺大權之人。 “聽月亮,聽月餅……”我咬牙努力想,咬得牙根疼還要繼續想。 “墨臺夫人,如果你實在想不出,跟皇上告聲罪,皇上定不會為難你的,畢竟只是風雅之事,不用較真的?!弊谡_驀然開口道。 我詫異地看向她,她對我靦腆地微笑,身上仍是濃郁的書卷味,只是跟上次似乎不大一樣,少了幾分呆滯木訥也就算了,竟還憑添不少靈動——看著靈動有什么用,賞個月還搞出個“四缺一”,莫非中蠱會讓人智力退化?! 猛地回神,現在不是揣度別人家事情的時候,宗政綺說得輕松,這事可大可小,端看懿淵帝的心情了,只是,我沒有勇氣賭。我寧愿現在頭疼這個問題,總比等等脖子疼好——不回話,那叫抗旨不遵,亂回話,那叫戲弄圣駕,下場都是斬立決。 “聽月……”心一橫,我高聲說道,“聽月樓高接穹宇,月神輕歌謾舞聲,玉兔搗藥金杵鳴,縹渺仙樂人間處處得聞也?!焙迷谲矞Y帝沒缺德地規定破題、承題、起講、入手或束文,句式相對自由。 “真的‘耳聞’到了月?!蹦_遙反應甚快,我話音剛落,她立刻叫好。 “皇上,依哀家看,儀公子的妻主,有機辨之才?!蓖衔坏囊粋€男子緩緩說道。 我低著頭,極力掀抬眼皮偷看,從風磨銅香爐的光影中隱約看到懿淵帝身旁坐著的頭戴綴金累絲翟鳳朝冠的男子,雖不清他的面容,但懿淵帝尚未立鳳后,所以這應該就是墨臺皇太君了。 “皇上,盡管墨臺夫人的文章做得不夠工整,但是確實讓我們‘耳聞’到了月?!本d長的男聲響起。 聞言,我的眉角一抖,不是因為這段話不對,而是因為說話的人不對——居然是紫羅蘭。我知道懿淵帝倚重冉燮絮,但沒想到竟已到了破例恩準她家內眷一同列席于泰乾殿的程度。那……殷呢?他也在這兒嗎? 我盡最大努力轉動眼珠,卻始終無法瞄到兩側的案桌,心里不由懊惱,只希翼殷能出聲為我說幾句好話。 “皇上,墨臺夫人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做出文章,應該算略有才智了?!庇质且粋€男子說道,卻不是殷,但這人的聲音我還真認識——巧的是,每次都是在詭異的地方聽到。 “你們這是怎么了?好像朕要懲辦墨臺夫人一般。既然連惜字如金的恭王府的王君都開口稱贊了,如若朕不讓墨臺夫人過關,豈不顯得太過不近人情了?!賞下了!”懿淵帝的語氣難辨喜怒。 恭王府的王君……算上今天,這該是我第四次遇到他了吧——原來他是恭王女的正君,閭丘夫人的兒子,春蓮的侄子…… 我兀自思索,同時不忘俯伏在地,高呼:“謝主隆恩?!?/br> 我長舒一口氣,聽到一個輕碎的腳步從后堂的側門跑進來,斜眼望去,是一名臉色泛白的幽娘。她跑向御前站班的管事幽娘,低聲耳語,具體說什么,聽不真切,就見那名管事幽娘面色一變,急急走向上位。 “竟有這等事?”懿淵帝的聲音驚怒交加。 “皇上,出什么事了?”皇太君問出了殿內所有人的疑惑。 “南郭侯與左丘伯被人刺殺于后殿花園的墻角?!?/br> 懿淵帝的回答令我的眼皮劇烈地跳動,因為——南郭侯與左丘伯,不就是與我同桌、被我狠狠修理的那兩個女子么?! 我是rou包子出籠的分割線 “祭月壇”的某間偏殿內—— “……究竟是何人如此放肆,竟敢在祭天當日行兇,這不但是對朕的不敬,更是對月神的褻瀆!縱然滅門九族、刨墳掘墓、挫骨揚灰……亦難解朕心頭之恨?!?/br> 殿堂內的氣氛無比壓抑,地上擺放著兩具以白布裹蓋的尸身。懿淵帝與皇太君坐于南首的上位,冉燮絮與恭王女面無表情垂手而立,因正巧與這兩名女子同席,所以墨臺母女與我亦站于一旁。 我不著痕跡地抬眼望去,終于看清了懿淵帝與皇太君的樣貌。我只能說,真不愧是父女,尤其是眉眼間的神態,簡直一模一樣——不禁想起紫羅蘭曾說,墨臺妖孽因容貌酷似皇太君,所以得寵……從皇太君身上,我完全能預見墨臺妖孽二十年之后的面容。 殿中跪著一個身著官服的女子,杏袍麒麟火紋,袖口與下擺繡云芝瑞草——墨臺遙耳語,這是現任的領侍衛內大臣。 “啟稟皇上,微臣深知今日大典出不得半點差池,故數日前就調派人手,肅清祭壇,并在周遭布下了三條百里防線?!鳖I侍衛內大臣戰戰兢兢地報告。 “防線?防住什么了?!刺客就在你們眼皮子底下潛進了宮宴,還一下殺了兩位世爵,現在沒準正躲在哪個角落等著行刺朕呢!”懿淵帝的怒吼回蕩在殿內。 我不禁縮了縮脖子,這就是傳說中的“龍顏大怒”吧?!果然身居高位,久而久之,自然威嚴可畏,氣勢逼人。 “皇上圣明,守在外圍的內侍衛皆是當世數一數二的高手。卑職敢以項上人頭擔保,不可能有刺客能在不驚動一兵一卒的情況下,連過三道防線?!鳖I侍衛內大臣的額頭重重地磕在青漆地磚上,光聽響聲我都覺得腦門痛。 “你的意思是,刺客混跡于眾卿家及其家眷中才得以進來的?甚至可能根本就是眾卿家或其家眷?”懿淵帝寒聲斥問。 “這……”領侍衛內大臣始終保持著磕頭的姿勢。 “啟奏皇上,南郭侯府君、左丘伯府君及恩騎尉宗政綺求見?!贝藭r,一名幽娘站在殿外通稟。 “宣?!?/br> 我心里納悶,宗政綺來做什么?這里有她什么事? “皇上,您要為我們南郭氏(左丘氏)做主??!”人未到,聲先到,伴隨著粉香,就見兩名濃妝男子哭嚎著撲倒在地,而宗政綺跟在他們身后慢吞吞地走進來,最后面的是一名年紀不大的幽娘。 “兩位府君請節哀,朕一定嚴懲刺客,為南郭氏與左丘氏討個公道?!避矞Y帝允諾。 “刺客?”南郭侯府君抬起哭花的粉臉,掃向殿中眾人,最后他的視線竟停在了我的身上。就見他通紅的雙眼惡狠狠瞪著我,指著我吼道:“不是刺客!是她,就是她殺了我的妻主的!” 我瞪大了雙眼,錯愕地看著他,思維片刻的空白,無法立刻消化他的話語。 “胡說什么?”墨臺遙厲聲說道。 “皇上,千真萬確,就是這個女人殺了我們的妻主的!之前宴席上,妻主言語間開罪于她,因而她記恨于心,趁妻主園中散步之際,狠下殺手……席間諸位大人皆可為我們作證??!”左丘伯府君聲嘶力竭地哭喊。 “皇上,依臣看,今日之事,只怕墨臺夫人難脫關系?!惫跖淅涞卣f道。 “墨臺氏是哀家的本家,本來呢,哀家理應避嫌的,只是之前宴席上的那段,哀家在簾屏之后可聽得真切。不過都是些玩笑話,哪犯得著記仇殺人??!”皇太君慢條斯理地說道。 我撇了撇嘴,殺人是不至于,記仇嘛……不對,這不是重點,敢情堂堂一個皇太君,居然躲在簾屏之后偷聽——不過,皇太君說這話,包庇的意味十足,令我頓感安心。 地上的兩個男子窒了一下,然后哭得更加凄慘,左一句“皇上,您一定要為我們做主”,右一句“妻主,你死得好慘”。 “來人啊,把這兩個潑……府君,送回府休息!”皇太君面露不耐,顯然不愿過多糾纏。 “啟稟皇上、皇太君,微臣親眼所見,墨臺夫人神情慌張地從園中墻邊逃離,只是當時并未多心……剛才微臣特地去看過,宮中當值的娘娘恰好就是在那堵墻邊發現了兩位世爵的遺體?!币恢蔽凑Z的宗政綺說道。 那時……被人看到了嗎?!我心跳如鼓,極力維持表面的鎮靜,背心細細密密爬滿了冷汗。 “皇上,奴才也看到了?!币恢闭驹谧谡_身后的幽娘開口道。 “你是在哪兒當值的?”懿淵帝問道。 “回皇上話,奴才在凈圓覺當差,伺候祭司大人的。今夜,奴才們在悅月亭尋到祭司大人的時候,正巧看到墨臺夫人匆匆跑開?!蹦敲哪锕Ь创鸬?。 我藏在袖袍中的手緊緊握拳,手臂不受控制地輕顫,好在袖子寬松,不易察覺。 “你可看清楚了?”懿淵帝無波無瀾地問道。她的眼形與墨臺妖孽的相似,卻遠比墨臺妖孽的深邃。 “不光奴才一人看到,跟奴才一直當班的幾個娘娘都看到了……還有祭司大人,他也看到了,他還嚇得叫出了聲?!庇哪镆荒樅V定。 “他受驚了?他……”懿淵帝的語氣總算有了起伏,之前聽到我在殺人現場出現過,她都沒這么大的反應——但這對我來說,絕對不是一個好消息。 “皇上,哀家認為,當務之急是調查清楚今夜之事?!被侍o靜地打斷懿淵帝的問話。 “我是去過園子,只是去走走……”并沒有殺人,我張口澄清。 但是我的話還未說完,恭王女就說道:“散步時,看到南郭侯與左丘伯,心生恨意,就將她們殺了?!?/br> 我眉心打結,急急辯解:“當然沒有……” “我頭回聽說,去園子里散步就一定會殺人的!”冉燮絮嗤笑著看向恭王女。 “墨臺夫人,你究竟去沒去過墻邊,見沒見過兩位世爵?”恭王女沒理會冉燮絮,嚴厲地問道。 “我……”到底說有還是沒有好呢,說沒有的話,人證確鑿;說有的話,似乎百口難辨了…… “自然是沒有!”我尚未做出判斷,墨臺遙已經替我答道:“天這么黑,難免一時看錯,冤枉了好人!”墨臺遙一臉挑釁地對恭王女說道。 “皇上、皇太君,依微臣看,不如傳召祭司大人過來,他應該看清楚了?!弊谡_突然建議道。 “這個時間,祭司應該早已休息了。哀家也乏了,這事明天再議吧!”墨臺皇太君護短的意圖明顯——一夜的時間,能動的手腳很多…… “啟稟皇上、皇太君,我們奉旨見駕前,已經拜托一位娘娘去請祭司大人了,他現在應該正在殿外侯旨?!蹦瞎罡酉铝艘幻墩◤?。 “誰讓你們驚擾他修行的?”懿淵帝龍顏不悅。我發現,她似乎根本不在乎誰殺了那兩個世族女子…… “皇上,皇太君!請傳召祭司進殿,今日之事必須要給南郭氏與左丘氏一個交代?!惫跖f道。 “宣祭司進殿?!避矞Y帝瞟了恭王女一眼,終是下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