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然兒,你也該學學柳兒,平時在府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柳兒,你的女兒快滿周歲了吧?改天抱進宮給哀家瞅瞅?!绷x爹的話頭換得極快,轉向了一旁正襟危坐的墨臺柳。 我淡淡地掃向墨臺柳,他前年招贅了一個妻主入府,一個看上去就很好掌控的文官,只是……未免太過木訥了。 “回皇太君的話,您的記性可真好,現在十個月大了。前陣子,皇上給賜了封號,說等滿周歲以后再賜名呢!”墨臺柳垂首,細聲細氣地回答。 “反正,也就只有府里幾個人知情,外人不還都道我賢良淑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么?”我開口道。義爹還是這么羅嗦,早知道今天就不來了。 “然兒,再過四個月,你就及笄了,到時叫皇上給你選個好妻主,我算是想明白了,男兒找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女子嫁了,這樣才算真正的幸?!苯鼛讉€月,義爹經常跟我提到婚嫁的事兒,他以前經常說男兒家不用把自己束縛在閨閣之內,應該放手去闖一番天地;可如今卻改了想法,老跟我念叨,男兒家就該嫁人,然后相妻教女…… “及笄以后,我打算去桓城的墨臺府,那里遠比郾都自由……至于,妻主,自然是我自己選了!”我微微蹙眉,看向義爹。 “自己選?想當年,那個淑皇子也堅持要自己選的,結果呢?!這么多年來,我最擔心的,就是你落得跟他一樣……” “弟弟,你別每次說到這些,都拿淑皇子舉例子啊,人家淑皇子招誰惹誰了??!”我的姑母——墨臺遙在一旁嚷嚷道。 “你給我閉嘴!看到你,我就著惱!我接到消息說,上個月然兒在別莊的時候,一伙賊人闖了進去,你說你安排的那些個護衛干什么吃的?幸好然兒沒出事兒,不然我饒不了你!”義爹的美眸噴火,狠狠瞪視著姑母。 姑母摸了摸鼻子,坐了回去。 “然兒,你也是的,什么不好玩,學蠻夷玩蠱,多邪門的東西??!據說,那伙賊人就是沖著你養的蠱去的,現在被搶走了,倒也是好事兒!” “不是被人搶走的,是我自己不想要了!沒用的東西,白費了我兩年的時間?!蔽覍⒁暰€調回了水波蕩漾的湖面,不想深談,免得義爹又嘮叨個沒完。 “我聽說,近來盛郾多了一個癡情種子,好像是個長史,叫公孫什么來著……就照她那樣子的,給你找個妻主吧!”義爹居然又接上之前的話尾了。 “皇太君,您說的那人,是叫公孫丠,現在已被圣上擢為都統了?!蹦_槐拘謹地答道。 公孫丠嗎……不過是瓊養的一枚棋子,任憑自己的生死揉捏在他人手里的女人,有什么好的?!我不由嗤笑,轉而想到,她的夫,似乎是“生死門”的吧——最近“生死門”的小動作還真多,看來,要再增派幾名探子進去…… 猛然警覺,我的目光落到了堤岸邊那片矮林—— “義爹,我早跟你說過,行宮種這么多樹,容易藏刺客的!”我一邊說著,一邊起身,步出了亭子。 正覺得無聊呢,居然就有人送上門陪我玩了!我飛身躍向湖堤,心情頗為愉快,嘴角難抑地彎起了。 不知道這是哪一路的人呢……我分心想著,手中未停,輕易擰斷了其中一個女子的脖頸;左邊那個女人刀揮得實在太慢了,隨意地避開刀鋒,我的左手在下一秒穿透了她的胸膛,她骨頭碎裂的聲音還算清脆,本來想將她的心臟拽出來,想想可能會嚇著義爹,干脆順手捏碎了…… 可惜只來了六個女人,隨便玩一圈,居然這么快就都死光了…… 等我慢慢走回亭子的時候,夏楓已經端著清水在等我了。我熟練地清洗去手中的血污,我從不留長指甲,就是覺得不方便洗濯。 “墨臺遙!”義爹突然吼道。 我順勢看過去,只見他的臉色都泛青了,是被刺客嚇到了嗎? “這不關我的事吧?這是宮里的侍衛的失職?!惫媚笍椞似饋?。 “誰跟你說這個了!然兒好好一個男兒家的,你居然讓他學這么殘忍惡心的殺人手法,這讓他還怎么嫁人???!” “不帶這么玩的!最初我是打算讓公子學劍的,明明是弟弟你自己說的,一個男兒家家,隨身帶把長劍,成何體統!”姑母的娃娃臉皺成了一團。 “我什么時候說過那樣的話?!這么陰毒的武功學了干什么?還不如去學劍!” “弟弟,你從小就這么善變!自己說過的話,翻臉就不認帳!現在你都當上皇太君了,應該是鳳口一開,金口玉言的,可你怎么還沒改掉這個壞毛病???”姑母跳腳急道。 “墨臺遙,我哪年哪月哪時哪刻說出那句話的?你說的出來,我就認下了!”義爹的氣勢遠遠高過姑母。 姑母一窒,良久才吶吶說道:“明天我就去給公子請個劍法高超的師父……只是,都練了近十年的爪法,現在換劍會不會太遲了一點???” “這我可管不著,然兒有相當的自保能力,我才放心他到處亂跑……”義爹偏頭,對我說道:“要不,然兒你也別學什么劍術了,安心呆在我身邊好了,等你及笄,找個好妻主嫁了,我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我會學好劍術的,請義爹放心!”呆在宮里有什么好玩的,我迅速開口接道。 目光再次飄向湖面,嫁人嗎……我從沒想過,好遙遠的事情啊…… 懿淵十五年,霜序之月,月中。 我站在“生死門”刑律堂的墻檐上,看著花園里的女子,突然發現,自己根本想不起來原先她長什么模樣了,但她給我的感覺完全不同——開智前后,居然會有這么大的區別??! 瓊是在半年前才知道“生死門”出了個藥人,重金收買了幾個蠱師混了進來,不是為了煉蠱,而是打算以蠱cao控藥人……雖然我不清楚瓊要做什么,但是我……怎么可能讓瓊得償所愿呢? 這個女子是叫做毒玄吧,她的皮膚略嫌蒼白,難見血色,眉宇間不見欲、不染愁、不動情、不含恨,眼睛圓圓的,眸光意外的明亮,鼻尖微翹,唇線薄涼。怎么看都像個書生,卻沒有時下文人的呆板與酸腐,渾身給我的感覺就是——寧靜,既非死氣沉沉,亦非生機盎然。 我一直以為她早已不在世上,可她居然在藥光手里活了下來,還活得比誰人都好,只能說——她的運氣真是極好??! 身形飄忽,已至她毫無防備的身后,突然聽她嘆氣,以細小的聲音碎碎念:“藥光叫我來干什么呢?看戲?不像!以這個女子警告我?她真看得起我啊,我現在敢跑么?!天下之大,竟無我立足之地……” 巧的是,廳堂里的那個女人我認識,六年前,我就是從她的口中偶然得知“生死門”藥人這個秘密的。 原本,我該直接封住毒玄的xue道,將她帶至客舍,然后等天黑后將她運下山,至于她以后的命運,那就要看我以后的心情了……但是,現在見到她,我改變主意了—— 腰間的軟劍悄然而出,直接橫在了她的頸間,她的反應異常的快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既不動也不反抗,連顫抖都沒有。 “為什么最近老遇到這樣的事情呢……”只聽她懊惱地自語,她的脖頸微移,立刻就被我的劍鋒削去一縷長發,我蹙眉,將劍刃稍稍移開,隨即發現,她的整個身體已經徹底僵住了…… 毒玄,四年后的再次相見,給我的印象,就是——一個識時務的聰明人。 而這樣的人,通常都會長命的。 懿淵十五年,霜序之月,月末。 桓城,墨臺府內。 義爹催得越發緊了,與其讓他給我指一個妻主,不如我自己隨便找一個。我意欲在春蓮她們中間挑一個的,畢竟她們跟了我近十年,深諳在這個染缸中的存活之道,我不用煩惱她們英年早逝,而讓我過早守寡,盡管這樣的婚嫁,實在是無趣啊…… 目光不由落在了一旁看帳目的女子身上——她真是聽話啊,聽話到讓我覺得……在她身上用蠱,十分的浪費,浪費我的蠱蟲。 “經過這么多天的觀察,我實在看不出你到底有什么用處,你說,我殺了你好不好?”我開口道,細細觀察著女子的反應。 她聞言,面色一變,眉心打結,垂眸狀似思索。 我知道,她的反應一向極快,果不其然,剛嗑下兩枚瓜子,就聽她說道: “墨臺公子,你是因為覺得我無用,才想要殺我的,對嗎?”她抬眼看向我。 我漫不經心地頜首。 “公子只知,有用之用,卻不知無用之用,方是大用?!彼洱X而笑,平日里淡然的臉龐,仿佛在一瞬間,灌注了生氣活力,流光溢彩,光芒四射。 我暗自驚訝,有一霎那的恍神,只聽她繼續說道:“不材之木,因無用,不被斧伐;白額之牛,因不祥,不被祭祀;殘廢之人,因無為,不被征兵。公子說我無用,我該高興才是,因為無用,我可避開風頭浪尖,免禍而保身,如此才能壽終正寢,終其天年?!?/br> 我沉默不語,靜靜地看著她。很快的,她的笑容僵住了,然后開始驚疑不定,接著扁嘴哭喪了臉……而我終于笑了,心情非常愉悅,脫口道:“我發現你的有用之處了——我們成親吧!” 她睜圓了雙眼,頭一次露出了傻氣的表情,愣愣地站在那兒,似乎已然石化…… 容易掌控,有小聰明,且知進退的……妻主,其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懿淵十五年,開冬陽月。 “公子,老奴剛才說的話,您都明白了吧?您也不用過于緊張,床第之事,都是女子主動,您等著夫人來做就好了?!?/br> 這個喜公,是姑母從郾都打發來的,他一說就說了近一個時辰,我只模模糊糊地聽了大概——總之,等等躺在床上,我什么都不用做,就對了嗎?!倒也好辦。 這場婚禮辦得很倉促,一切從簡,因為我擔心遲則生變。 喜公退了出去,我靜靜坐在床上等著,但是我的……妻主,一直沒進來。 “夏楓,去把毒玄……去把夫人叫進來掀喜帕,折騰了一天,我疲了?!毕补珓偛庞薪淮?,新夫自己掀喜帕,是不吉利的。 “主子,夫人應該是在前廳給賓客敬酒吧,現在時辰尚早,夫人這么快回房,會被人笑話的?!笔卦诖策叺南臈鞔鸬?。 “她已經在院子里站了大半個時辰了!到底在磨蹭什么?”我不耐地說道。 夏楓聞言出去了,過了一會兒,我就聽到那女子拖拖沓沓的腳步。 她依禮揭了我的蓋頭,我緩緩抬眼,對上她若有所思的黑眸。 “你……妻主,你在想什么?”這個稱謂叫起來還是很生疏的。 夏楓走上前,幫我去了沉重的頭飾,然后凈了面,拂去鉛華。 “你養過螳螂嗎?”她思忖片刻,開口問道。 我蹙眉,不解她為什么會突然問這樣的問題。 “你說,這里是母螳螂產卵還是公螳螂產卵呢?”她繼續問道,身子開始后退。 “自然是公螳螂了?!彪m不明白她為什么這么執著于“螳螂”的問題,我還是開口答道。 “你……要效仿螳螂嗎?”她的薄唇輕撇,已經退到了門邊。 “妻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看著她似乎隨時打算奪門而出,我頓感不悅。 “如果是公螳螂產卵的話,那公螳螂在洞房之夜吃掉母螳螂,以攝取和補充大量蛋白質來產卵?!彼哪樕狭髀冻雒黠@的戒備與害怕。 我只聽懂了她的前半句話,她怎么會有這么稀奇古怪的想法?她以為我要殺了她嗎?她為什么會這么認為呢?我如果要殺她,用得著這么麻煩嗎? 我一向喜歡欣賞他人的恐懼,但是,我能肯定,自己并不希望看到她對我的恐懼,甚至是厭惡看到她這樣的表情。 我示意夏楓領著邊上侍候的小廝退出去,然后兀自坐到了桌邊。想到喜公剛才說,夫妻要一起喝合巹酒,以示合二為一、已結永好、同甘共苦,我倒了兩杯酒。 她還站在門邊,似乎仍在思想斗爭著,許久都未挪動。 我開始動氣,口氣不自覺地冷寒,道:“妻主,你到底要不要過來?” 話音剛落,就見她快步走了過來,乖乖端坐在了桌邊。 我一怔,轉而莞爾,將一杯酒遞予她。半杯自己飲,然后換杯共飲。 “妻主,你放心,我不會殺你的?!蔽逸p輕說道,特意放柔了口氣。 我見她喝了酒,似乎逐漸平靜了下來,心下一喜,臉上染了笑意。 “為什么你會有溫潤如月的氣質,給人暖暖的感覺呢?詭異啊詭異,危險啊危險……”她直直看著我的臉,圓眸里有迷茫以及……一抹異樣的光彩。 “我喜歡你這樣的眼神,如果你能一直這么看我,那在一塊兒,其實也是不錯的?!蔽业偷偷剜?,卻不能確定她是否有聽到,因為—— 她突然站起身走向婚床,然后站在床邊狀似思索。 我順勢瞟向婚床上平鋪整齊的鴛鴦枕被。她是要就寢了嗎?這又有什么好煩惱的? “妻主,你的睡相應該不差吧?”我不確定地問道,也走至床邊,夏楓不在,我只能自己動手卸下軟劍。 回過身,只見她開始在新房里翻箱倒柜,然后抱著兩床嶄新的錦被走回了床邊。她體寒嗎?但是一下蓋這么多被子,她不嫌沉么……不禁覺得好笑。 她動作麻利地重新鋪著床,將鴛鴦被攏到床外側,在內側鋪好一張被子,然后在床中間橫了一張疊被。 “睡覺!”她說著,胡亂地脫了外衣,除了靴,就爬上了床,一個人裹著一張被子,貼著床內側,躺穩了。 我猶疑著脫了外衣也上了床,平躺著,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