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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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嘆了口氣,低聲回道:“奴婢發現姑娘這兩日很有些反常,只是要說具體哪里有些不一樣,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自從姑娘遣奴婢給五爺送完信后,姑娘除了去太子府看望過娡姑娘,后來就再沒出門過,不是歪在榻上出神,便是一個人坐在花樹下發呆,昨兒個也不知為何,忽然就賞了我和綠蕉許多東西,說是給我和綠蕉添妝?!?/br> 趙斾連忙問她,“那你們姑娘平日不出門的時候,一般在家都做些什么?”海棠是他調教出來的人,她的話自然是有些道理的,可心里卻忍不住猜測,難道她是因為和他的婚事即將要作實時而在忐忑么?越想越覺得是,不然也不會就在媒人快要上門說親的時候忽生反常來。 海棠自己還一頭霧水,又怎么能想得通其中關竅,因此只是回他,“一般都是在房里看會子書,要不就是做針線,偶爾也會和那幾位掌柜的娘子們說說話,像這兩天懶散發呆的情形還真是少見?!?/br> 趙斾便一笑,卻帶頭朝姚姒的廂房走去,“別胡思亂想了,你們姑娘這病啊,保準兒我一會就把她治好?!彼揶淼目跉?,倒著實安了海棠的心,她本就不是個多心的人,一徑兒的就上前去替趙斾引路,到了屋里卻見姚姒背對著屋門,并未迎上來,只聽得她冷清的聲音吩咐,“海棠你且退下,沒我的命令不準人靠近這間廂房?!?/br> 海棠不疑有它,轉身出了屋子并把門給掩上,趙斾卻是好笑,喚了聲姒姐兒,正要挨上前的時候,卻叫姚姒出聲攔住了,“五哥你別上前,我今日約五哥來,其實是有話要和五哥說?!彼穆曇衾?,卻有著掩飾不住的哀傷,趙斾急了,連忙出聲問,“姒姐兒,你怎么了?怎地五哥來,你卻背著身也不看一下五哥?” 姚姒斂了斂神,雙手絞在了一起半晌才令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那么反常,“五哥你別上前,這樣就好?!闭f完徑自往垂了白幔的里間走去,屋里供了菩薩像,趙斾見她踅身就跪在了菩薩像前,真的不回頭看自己一眼,心里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姒姐兒,有什么話要和五哥說,卻弄得這樣神神秘秘地?”她這樣子,一個在里頭一個在外間,感覺就像他和她是兩個世界的人,再不似從前那樣的親昵無間,這種違和感,令到趙斾心都要提起來。 屋里因是閉著門,光線并不充足,陽光斑駁地從木門的格紋里灑進屋,堪堪只讓趙斾能夠看清她跪得筆直的身影,她穿了身素衣,便是連頭上也只簪了根白玉簪,從背后看過去,她正雙手合十跪在菩薩面前,就像一個游離于紅塵俗世的方外人,他正準備抬腳上前,卻叫她清泠泠的聲音打住了。 “這靜云庵,過去并不叫這名字,三十多年前,靜云庵還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庵,當時有個大戶人家生了個女兒,那姑娘自打落地就身子骨不好,且家中連連出事,有個云游方外的和尚和那姑娘的雙親說,若是想姑娘平安順遂地活下去,便要舍了姑娘出家,只有這樣才能保得家宅平安,姑娘的父母自然是不舍的,只是家中接二連三的出事情,最后這家的老太太便發了話,要把姑娘舍了作方外人,姑娘的母親卻不能忤逆婆母的話,雖是不舍卻也無法,便把姑娘送到京郊的一座小庵堂來做了俗家弟子?!?/br> “姒姐兒……”聽著這與他們風馬牛不相及的故事,他心內的不安漸漸擴大。 她卻并不停頓,只用平靜無波的話聲制止他,“姑娘做了俗家弟子,這家的家運果然好了些,而姑娘的身子竟然也慢慢開始好轉,隨著姑娘一日日地長大,知曉了當初父母的無奈之舉后,便真的舍了這身紅塵出了家,法號惠安。姑娘在家時閨名叫靜云,姑娘的母親得知女兒發下宏愿出家,也只得接受,于是出了一大筆的銀錢將這座庵堂重建并改名叫靜云庵,此后三十年里,靜云庵收留了無數無家可歸的女子,惠安師傅會給人看病,慢慢地靜云庵善名遠播,香火也開始旺盛起來?!?/br> “惠安師傅心有大愛,可人的壽數有限,于開平十八年坐化,這一年的冬天,遠在福建彰州的姚府里,有個叫姚姒的姑娘在她祖母大壽的前三天得了重病,其母姜氏一向和婆母關系不睦,因為府中的大太太使了絆子,是以等到姜氏察覺女兒病重時,彰州城里的大夫都斷言說沒得治了??山喜恍乓膊辉赶嘈胚@個令人絕望的事實,于是在女兒的屋里供著的觀音坐前磕了半夜的頭,只愿女兒能醒過來,許是上天垂憐,她終于醒了過來,可醒過來的人是她,卻又不是她?!?/br> 趙斾再也站不住,他不知道自己在聽到她這席話后,能用什么來形容,他心頭隱隱知道,她將會說出一個她曾揭力隱瞞的事情,這個秘密甚至連他也曾是隱瞞的對像,他靜靜地立在白色的幔帳前,想撩開這該死的幔帳,卻又有些害怕后面未知的東西,仿佛這是一條楚河漢界,而她離他越來越遠。 “她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做了一場荒唐地夢,夢里,她也病得很嚴重,可姚府老太太的壽宴依然大宴四方,這一日很多與姚府交好的故舊都來府里賀老太太的壽,姜氏的外家這個時候卻出了事,遠在京城來了人,把這事情經由姜氏的丫鬟回稟了姜氏,姜氏聽完后就慟哭起來,老太太惱姜氏不分場合失了身份,很快老太太便得知了事情的始末,便借由這滿堂賓客在場之際,禁了姜氏的足,可憐的姜氏就算是想為娘家做些什么,到了這時也無能為力。老太太叫人趕走了京城來送信的人,隨后便對外做出一種欲與姜家劃清界線的姿態出來,姜氏的身子原本就不好,而小女兒的身子因這次的病也落下了暗疾,后來姜家的案子判了下來,姜氏也知道了娘家的事情再沒得救了,很是傷心了一陣子,可是到隔年的端午那一日,姜氏在家廟里忽然就上了吊,并在死前放了一把火,把家廟也給燒著了,因此姚家對外放出消息,說是姜氏因娘家之事怨恨姚家而放了一把火燒家廟來泄恨,卻在事后輕生?!?/br> “她自是不信的,姜氏并非那等怯懦之輩,她還有兩個女兒在,猶其是小女兒一幅病歪歪的模樣,她怎么舍得丟下女兒而輕生?她發現老太太身邊的廖嬤嬤很有些可疑,終于叫她使詐套出了一些蛛絲馬跡,于是她當場質問老太太,說姜氏死得不明不白,她 要把事情鬧大,可老太太是何人,說她得了瘋病,當即就把她關了起來,并交待人把屋里都封住,不留窗戶,屋里一年四季都是黑的,老太太交待人不能和她說話,就這樣足足把她關了三年,這三年期間,她所謂的親人甚至是親生父親,除了一母同胞的親jiejie偶爾會買通婆子送些吃食給她外,再沒有任何一個人對她施以援手。就在她和jiejie快守完姜氏的孝時,老太太很快就替jiejie說了一門外面看著光鮮實則不堪的親事,男家亦是福建的大戶,看著風光的一戶人家,jiejie嫁的是家里最小的兒子,那宋三郎風流成性包戲子養孿童,整日里斗雞走狗的不務正業,jiejie嫁過去后沒一年人便沒了。她聽到消息后,再一次的絕望了,趁著有一天看守她的婆子喝醉了酒,于是便逃出了姚府?!?/br> “不要再說了,姒姐兒,你轉過身來看看我,那都是夢,你別怕,五哥在這里?!彼焓志拖破鹆四菍拥K事的白幔,蹲下身子挨在了她的身邊,卻不期然叫她避開了臉過去。 “五哥,你一定要聽我講完?!彼冀K避著他,不與她面對面,終是叫他焦心得惱火了,卻還是叫他按捺住,哄她道:“乖,讓我看看你好不好?聽話!” ☆、第163章 提親 “不,五哥,若是叫我面對你,只怕有些話這輩子也無法說出口了,就讓我把所有深藏在心里的秘密都告訴你,求五哥成全!”姚姒雖是極力隱忍,可話音哀婉絕決,趙斾與她相識多年,就算是她在最絕望的時候也不曾流露過這種模樣。 事到如今,趙斾反而強逼自己冷靜下來,事出有因,前些日子她還好好的,必定就是這幾天的反常,看來海棠說得沒錯,到底是什么令到她如此的絕望? 他妥協下來,溫聲哄她,“好,我不逼你,我,我就站在那里聽你說話?!毖粤T,便往幃幔那邊走。 她雖然背對著他,卻依然能感覺到背后一雙眼晴火熱焦急地探過來,她的心如刀絞,世事弄人,如果沒有重生,就遇不到他,可是如果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依然會想要這一世的際遇,與他相知相愛,她從來不曾后悔過。 她望著屋里莊嚴寶相的菩薩,沉聲道:“她逃出了姚家,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孤身一人又能逃到哪里去,那年恰逢災年,頭一年旱災,接著第二年便是黃河水災,四處都是逃命的災民,她又怕被姚家的人抓回去,于是只能混在這些難民里頭,為了生存,偷摸拐搶,什么臟事,她都做過,只是為了活命。就這樣她輾轉到了京城,為了生計,她當掉了母親留給她唯一的念想,撐了大半年,最后憑著一雙巧手做了巧針坊的繡娘,總算是在京城活了下來?!?/br> “十五歲的時候,她救了一個上京趕考的書生,那個書生名叫柳筍,因傷寒暈倒在路邊,過往的人要么嘆息兩聲要么裝著沒有看見,她卻不忍心,給書生請了大夫,這樣一來,本來就沒存下多少銀兩便都填到了書生的藥材上。柳筍病愈后,適逢當時朝庭加開恩科,不曾想他竟高中狀元,接著皇帝駕崩,恒王即位改元慶德,慶德皇帝甫一登基,柳筍便以一篇開海禁的通略從而得到了慶德皇帝的重用。再到后來,柳筍在京城有了府邸,為了報當初她救他的恩情,他把她接到了府上悉心照顧?!?/br> “那個時候她因為日夜不停的做繡活,眼晴已經熬壞,再也拿不得針線,柳筍接她入府,她倒是沒推卻,只是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個屋檐下,終歸是不好,也許兩人心中漸漸對彼此都生了些好感,只是隨后柳筍的妻子從老家找來了京城,她這時才發現原來他已有妻室,而他卻對她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她一則失望,二則因為心性中的驕傲,心灰意冷下,于是在靜云庵出了家,自此后再沒回過彰州,幾年后郁郁下離世?!?/br> 她忽地轉過頭,逆著格門透進來的光亮,就見他并沒有像她所預料的那樣充滿驚駭,而他只是靜靜地望著她,充滿了憐惜與疼愛,她不知道為什以突然間心里酸澀難忍,眼淚猝不及防的落下來,她癡癡地走向他,“五哥,這不是夢,她和旁人不一樣,她確實是有著兩世的經歷,所以她重生后,想盡了法子想保住姜氏和jiejie,還有替姜家平反,可是她盡了最大的努力,卻還是沒保住姜氏的命?!?/br> 她極力忍住硬咽再不看他,怕自己會淹沒在他疼惜的眸光中,“五哥,她是個心機深重的女子,并非如你眼中看到的那樣純善,她為了替母親報仇,不分善惡,親手給自己的父親下絕子藥,姚家雖是罪有應得,可也算是她一手促成了姚家的覆滅,此生,她手段用盡,算盡人心,她最對不住的人唯有一個,那個愛她憐她知她護她的人……”終是再難繼續這錐心的話語,縱是再咬牙強忍,聳動的雙肩還是出賣了她此刻異常激動的情緒。 他重重一聲嘆息,心里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滋味,原來不曾想明白的地方,此刻心內再無疑惑,原來一切竟然是這樣,她是重生過來的人,這就都說得通了。一時間屋里沉默得叫人可怕,他忽地上前抱了住了她顫抖的身體,緊緊地摟著她,“這個秘密令到你如此的恐懼害怕,為什么不好好守在心中?” 她抖得如風中的落葉,他懷中是那樣的溫暖可依,若是能一輩子和他相愛相守,該有多好啊,她深吸了一口氣,和他說的話卻并非是他所問的,“我欺你,瞞你,利用你,事到如今,你不恨我嗎?” “恨?”他低沉沉地一笑,卻用極輕快的語調在她耳邊喃喃,“有個傻瓜,她只是被仇恨迷了心眼,若是她想,她會有更好的復仇方式,可是她是個善良的傻姑娘,她不貪財也不貪心,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總想把他推開?!?/br> 他把她轉過身,直望著她的眼晴,仿佛要看到她心底最深處去,他說,“為什么不說你愛我?姒姐兒,我趙斾頂天立地,雖不信鬼神之說,可這個世上無奇不有的事情也許會有,但我很感謝上天,叫我這一世遇到了你。既然覺得對不起我,那就用你的余生,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償還我,好不好?” 這大概是她聽過最動聽最讓人想哭的情話,眼淚像開了閘的河流一樣涌出,她撫上他的臉,他的眉眼,傷心地說,“她不值得你這樣愛她,你這樣好,叫她心里更是愧疚難安,這一世能這樣深深愛過,也夠了……” 他忽然重重的吻下,她的余音全數落入他的口中,他噬咬著她的唇舌,不帶任何的*,他的動作是從來沒有過的粗魯,顯然他在生氣,很生氣,只能用舔咬的方式來表達他的決絕,良久他才放開她,牽著她的手行到菩薩像前,鄭重地道:“天地可見,菩薩為鑒,我趙斾今日在菩薩面前發誓,不管姒姐兒她有著何等匪夷所思的經歷,但我趙斾此生絕不負她,定愛她護她憐她疼她!”他復望向她,“姒姐兒,你也在菩薩面前發誓,說你這一輩子都不離開我,不要再把我推開?!?/br> 情到此時方見濃,她仿佛聽到花開的聲音,就在心底。他舉袖替她拭淚,在她的額頭上親了親,眼中的熾熱和深情再不作任何的掩飾,就那么定定地望著她。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覺得自己的人生圓滿了,她所有的惶恐,所有的疑慮,所有的不安,都叫他的磊落和深情去除,得此一心人,夫復何求,哪怕下一刻會死去,她也覺得人生沒有任何的遺憾。 “菩薩在上,我姚姒今日在菩薩面前起誓,此生再也不欺瞞他,今日在菩薩面前祈愿,愿我姚姒和趙斾生生世世不離不棄,白首相顧,永結鴛盟!”她執了他的手抵在自己的心上,對他說道:“這顆心是為著五哥而跳動,就讓我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愛五哥?!?/br> 他笑著說不夠,“這一世,下一世,還要生生世世,你都要對我不離不棄,要愛我信我,這是你不信任我的懲罰?!?/br> 她抱著他,在他懷里直點頭答應,他撫著她的背,慢聲哄她,“現在可以告訴我,出了什么事嗎?”見她身子一僵,他更加放柔了聲音,“即便是天大的事情,只要你我同心,便是再難也會撐過去的?!?/br> “我都知道?!彼钌钤诳此?,眸中的情意像水又像火,再不似先前那般的含蓄,她說,“五哥,柳筍他,也跟我一樣,有著兩世的經歷……” 屋里靜得落針可聞,只有她低喃的聲音,候在外頭的海棠依然像只警醒的鷹般用眼神守護著這間廂房。 轉眼便是八月初六,姜大太太和姜大老爺一大早的就過來四喜胡同這邊,昨兒個定國公府的曾氏已叫人送了口信過來,說好今日定國公府請的媒人便會上門來,這樣的大好喜事,姜大太太直高興得合不攏嘴,姚娡那邊也派了蘭嬤嬤過來。 姚姒倒沒有扭捏,用什么樣的茶水點心待客,午飯又準備了什么菜色,在何處招待客人等等事務,都樣樣說給姜大太太聽,又把焦嫂子喚來,要她一切聽姜大太太的差遣,這樣的貼心,倒叫姜大太太心中不好受,這個孩子吃盡了沒娘的苦,便是連自己的婚事,也得一樣樣自己來張羅??山袢帐莻€喜日子,沒道理還要當事人去cao持的,便握著她的手笑道:“你放心,今兒舅母既然過來了,你便只管放心,定國公府有心結這門親事,咱們家也不那等喜歡刁難人的,一會子媒人上門來了,你且瞧舅母的,再不濟,還有你舅舅在呢?!?/br> 姚姒自然是不擔心的,好在姜梣今兒有來,姜大太太瞧她面上平靜的模樣,便覺得她只怕也還是羞的,只不好在人前露出來,便不再多說,留了女兒陪她,便和焦嫂子出了屋子。 果然沒過多久,曾氏攜了長公主的四奶奶譚氏和兵部左侍郎的夫人夏太太一起來了四喜胡同,姜大太太殷情地將人迎了進屋,眾人早就心照不宣,略做寒喧后便直奔主題,這是提親來了。 ☆、第164章 婚期 遠在靜云庵的柳筍,此刻正立在姚姒曾經住過的屋舍下,頭頂是一棵老桂花樹,還記得從前,他每次來看望她,都會喝到她親手炮制的桂花茶??墒钱敃r,他有那么多的不得已,所謂名聲,權勢,這些東西在那個時候都要比她重要,他想,那時的她對他一定是失望的吧。 可是權勢和名聲這些東西,當真只有失去她后,才發覺自己是多么的可笑,真正應了一句古話,失去才覺重要。她哪里好,要他上一世牽念了一世,就連死后也要與她同葬。 當他發現自己竟然重生了,一切都可以重頭來過的時候,他費盡了苦心退了恩師說下的親事,心心念念都只有她一個,他再不要把她弄丟了。此時才明白過來,不是她哪里好,而是自己的心早在她救下他的那一刻便遺失,他卻發現得太晚,晚到已然無法挽回。 也許命中注定失去了的東西,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柳筍苦苦地等待,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中,以為故地可以等到故人來,誰知卻等來了一份絕望。 此生他最不想見到的人,便是趙斾。情敵相見,自是分外眼紅,你知我的事,我也知你的過往,對于這樣兩個頭一次碰面的人,卻一點也不覺得彼此陌生。 柳筍在趙斾出現的那一刻,身子忽然一陣顫抖,力氣仿佛突然被抽干,他借著樹桿伸手去扶,強忍著內心的恐慌與失望,她為什么不來,而是他來了?這一刻他的心頭悲涼得無法形容,何為痛失所愛,兩生兩世都刻骨銘心。 只是男人的驕傲不容許他在情敵面前有一絲的敗容,他淡聲道:“姒兒呢?為什么會是你來?”沒有一絲的客套,彼此都知道這次的碰面,會是一場聲勢浩大的較量,她就算不來赴約,卻也不等于他就輸了。 趙斾睨了他兩眼,這就是將來權傾一世的權臣柳筍?他慢慢地收了幾絲輕忽,卻在聽到他的話后,緊緊蹙了眉,冷著的聲線里有著不容錯識的怒色,“住口,我不許你這樣叫她的名字?!?/br> “我問你她為什么不來?”柳筍忽地轉過身,身上莫地有一種宦海沉浮歷練出來的不動如山的氣度,“你既然來了,想必是她告訴了你一些匪夷所思之事,我有沒有資格叫她的名字,我想你心里必定是清楚的?!彼麖屯谎?,就像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即便是她今日不來,可是我也沒一絲輸你的地方,趙斾,你我各占一世?!彼翎叺氐溃骸拔覍λ重M是你能懂的?!?/br> 趙斾卻哈哈地大笑起來,顯然并不贊同他的話,“柳筍,是個男人就應該懂得放手,不是你的,始終都不是你的,你這樣糾纏不放,我卻是同情你居多?!彼D頭望向了遠方的青黛,語氣已然平和,“柳筍,你們前世經歷的種種,已是過往,往事如煙消散,水又豈能倒流?我趙斾只明白一個道理,若是真正愛極了一個人,只會希望她得到幸福,愛一個人不是占有,而是成全?!?/br> 這番云淡風清的話語終于令到他惱怒變色,“成全?”他低聲呵呵地笑了,慘淡的笑容里有著兩世的執著,“你說成全?真是可笑,最沒有資格說成全兩個字的人是你。趙斾,是我先遇到她,是我和她兩生兩世牽絆,要說成全,是你該成全我和她!” 趙斾負著手,看他的樣子就像看一個已然入了魔障的人走上不歸路一樣,他眼帶憐憫,“你該知道,今日定國公府已然上門提親,很快她便會嫁給我,你說我不懂你和他,其實該說你不懂我和她,在她最無助無望的時候,是我在她身邊,我們相識相知,再相愛,注定要此生相守相親?!?/br> 柳筍怒目視過來,看他的樣子像看著不共戴天的仇人,趙斾卻喟然長嘆,“放手吧!你有你的輝煌人生,我和姒姐兒只想好好過這一生,若是柳兄能夠成全我們,想必姒姐兒一定很欣慰的?!?/br> 柳筍的眼中有濃得化不開的哀痛,這一刻他再無法扮做平靜,他憤然地走向趙斾,拳頭伸出半截卻又縮回,臉上的傷痛令他姣好的五官越發殊麗。 他怎么能成全他?他說不,幾乎是吼出來的,“不,不,姒兒不會這么無情的,我知道上一世我傷了她的心,可我已悔過,這一世她就是我的掌中寶,什么權勢名利,再不會成為我們之間的障礙,如今礙眼的是你,是你將她巧取豪奪的?!?/br> “柳筍,你怎么還不明白,姒姐兒她從來就不愛你,這便是你和我之間的差距?!睂χ粋€快要瘋魔的人,趙斾本無意傷人的話就這么說出了口,然后他就看到對面的柳筍猩紅了一雙眼,面上不甘,愕然,憤怒,悲傷,不舍種種情緒一一從他臉上閃過,頹敗的身軀仿佛一下子站不穩,直接無力的倚到了桂花樹桿上。 趙斾忽然覺得他可憐,可上天是公平的,付出多的人總要幸運些,他和她的幸福絕無意建立在他的痛苦上,可也不能讓他就此破壞,他悠然一嘆,“姒姐兒不是個無情之人,她總是希望你這一世幸福的。事已至此,我真心希望柳兄也能找到你的幸福,不管你聽不聽得進去,我話盡于此,你好自為之吧!” 柳筍目送他欣長挺撥的身影遠去,他一口氣梗在喉頭,胸中忽地作嘔,喉中一股腥甜漫出,人已無力倒下。 而四喜胡同這邊,姜大太太和曾氏及作為媒人的譚氏和夏太太卻相談甚歡,四人不僅商量好了納采的日子,并且曾氏話里話外都露出定國公夫人希望能在年底娶新婦進門的意思,姜大太太和兩位媒人不若而同地相視一笑,意思大家都明了,這便是要盡快把前面五禮走完,好在年底舉行大婚的意思。 姜大太太卻有些顧慮,姚姒今年才十四歲,要到明年的六月才及笄,若是把婚期定在年底,怕她年紀小身子骨還未長好,因此不免目露踟躕。 曾氏是個伶俐人,自然也就猜測出了姜大太太的顧慮,笑道:“親家舅母放心,我家五叔年長姒姐兒幾歲,必定曉得分寸的,您也知道,把婚期定在年底確實有些趕急,可五叔常年在外帶兵,也只得過年的那幾天才能得幾日的空兒,這還得看福建的局勢,說實話,親家舅母有這層顧慮原也是該的,既如此,我回去后再與婆婆商議,是否先迎新人過門,等姒姐兒及笄了再圓房可好?!?/br> 姜大太太聽曾氏這么一說,當下就舒心了,結親是結兩姓之好,可也不能太委屈了姚姒兒,如今曾氏愿意讓步,就說明定國公府倒沒欺姚姒兒是個無根之人而有所輕漫,忙對曾氏道謝,“親家嫂子能這樣替我們姒姐兒作想,我在這里就此謝過夫人了,回頭我便去太子府和側妃娘娘說說,既然親家夫人想把婚期定在年底,想是可行的,不過一切還要問她們姐妹兩個的意思?!?/br> 一旁的譚氏就笑道:“我這也不是頭一回子給人做媒的,看你們兩親家你讓我謙的,倒是少見,看來,這門親事實在是結的好,這回呀,姨母那邊的謝媒禮我可收得安心了?!?/br> 夏太太就指了譚氏笑話,四人實在相談甚歡,直到焦嫂子來說酒席已安排好,姜大太太便邀了曾氏夏太太和譚氏往花廳移步,酒席上你來我往的,姜大太太又十分的殷勤待客,曾氏幾人又對姜大太太生了些好感。 接下來的日子,問名,納吉,納征,請期都十分的順利,就在趙斾離京前都走完了禮,婚期定在了臘月二十二,是個上上吉的好日子。 姚姒恍如做夢,不過幾日功夫,她和趙斾就定下了婚期,姜大太太已然成了四喜胡同的???,直到大紅的喜服衣料送到姚姒面前,她才驚覺這是真的,她就要嫁給趙斾了。 自從那日趙斾從靜云庵回來后,晚上悄悄地來過一趟她的屋子,兩人既然把話都說開了,趙斾也就把見到柳筍的情形一字不漏地說給她聽,雖然不知道柳筍是否能放手,可她相信只要有趙斾在,所有的難題都將會迎刃而解。 她又一次滿含不舍地送走了趙斾,可她知道,再見他時,她們將是夫妻,彼此生死與共。 送走趙斾后,姚姒輾轉從姜梣的口中聽到了一些關于柳筍的消息,不過是一些朝堂上的瑣碎,卻還有一件事,令她有些微微驚訝,姜梣也不知打哪里聽來的,神神秘秘道:“別說你想不到,便是我哥哥也沒有想到,安國公府竟然意欲柳大哥為婿,你是知道的,文武不同道,安國公府這回竟然拉下臉來為孫女說親事,可想而知是很中意柳大哥的為人了,可這樁親事,卻叫柳大哥推了,我幾位哥哥都說他有風骨,翰林清貴,并不為安國公的權勢打動,試問世間能有幾人做得到呢?” 姚姒看姜梣眉眼亮晶晶的模樣,她尋常一笑,接口說道:“可不是呢,柳公子作為新科狀元,想必定有一身風骨的,這世間所有的事情都要講究個你情我愿,若一頭不愿,便是另一頭再如何意動,也強求不得。只愿這柳公子將來能覓得佳偶,在仕宦一途對百姓有建樹?!?/br> 姜梣撲哧一笑,點了點她的額頭笑話她,“真不愧是要嫁人的人了,說出來的道理還一套一套的,按我說,這姻緣之事,該是你的便是你的,不該你得的半點不由人,所以啊,我娘總為我的親事煩心,我到是看得開,時候到了,自然就會碰見你一生的良人,對不對?”她半是羨慕半是打趣道:“就像你和趙公子一樣,遇見了便是一生的緣分,我相信,好人好好福,我這一輩子都心存善念,相信上天不會虧待我的,我呀,一定會遇到我的良人的?!?/br> 姚姒沒曾想姜梣是這樣的看得開,可想一想她所經歷的,也就釋然了,她拉了她的手重生一點頭,“嗯,一定會的,表姐你人這么好,姻緣上頭也一定會美滿的?!?/br> ☆、第165章 成全 過了八月中秋節,日子卻一恍就到了臘月,姚姒要在四喜胡同出嫁,是以,一進臘月,焦嫂子便讓人在檐下掛起了紅燈籠,整個院子看著喜氣洋洋的。 這些日子姜大太太許是cao勞過甚,偶感了風寒,姚姒心中都明白,只怕舅母是為著忙自己的婚事而累病的,姚姒便讓焦嫂子準備了一些上好的補藥并兩枝百年的人參,去了姜家看望姜大太太。 出來迎她的是姜梣,姚姒看她穿得單薄,不由嗔怪她,“我知你肯定是在照顧舅母,咱們又不是外人,還這樣多禮做甚,就算要出來,也不多穿些衣裳?!币贿呎f話,一邊卻是快步拉著她往屋里走。 姜大太太躺在內室,屋里燒著地龍,倒是熱騰騰的,姜梣進了屋便笑話她,“誰像你似的,風一吹就病倒的美人一個,我可不比你?!?/br> 姜大太太看見她們一見面就逗嘴,忙嗔了下女兒,示意姚姒坐,卻看她要上前來探視自己而阻止她,“這么冷的天兒,你怎地過來了?眼瞅著就要出閣的人了,這個時候可不能沾惹了病氣?!?/br> 姚姒心里感念她,卻執意上前挨到了姜大太太的床邊,“您別聽梣jiejie胡說,我哪里弱成那個樣子,舅母的心意我都知道,您都病成這個模樣,我若不來瞧一瞧,也枉費舅母待我的一片心意了?!毖粤T又問她可請過大夫,大夫是如何說的,把姜大太太的病因問得很是仔細,倒叫姜大太太好是欣慰。 聽說姜大太太并無大礙,又見大夫開的方子多數以溫補的藥為主,便知這是姜大太太的老毛病了,都是在瓊州島積累出來的,因此便把兩枝百年人參挑出來交給姜梣,叫給姜大太太補身子用。 姜大太太承她的情,叫女兒收下了人參,卻不過一會就趕了她們出去,姜梣素來知道母親的脾性,只好辭了出來,攜了姚姒的手往自己屋里來。 丫頭上了熱茶水點心,屋里擺了盤水仙,冷幽幽的香味叫地龍一熏,直叫人身心都放松下來。 “你這屋子倒是收拾得好?!币︽γ摿舜笠律?,往屋里一打量,雖然不富麗堂皇,卻處處彰顯書香世家的清貴,倒也十分符合姜梣的為人,清而淡雅,香味綿長,很是值人一品。 姜梣和她十分的投契,“哪里比得上你那屋子?!眱扇艘贿吤撔峡?,一邊說話,“我瞧著你若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只怕趙公子也會摘了來給你,只可惜呀,我的良人怎么還不出現呢?” 姚姒臉一紅,刮了她的鼻子羞羞,啐她一口,“也不害燥!”說完自己也笑了。想著趙斾這幾個月給她送回來的東西,有貴重的,也有尋常的物什,滿滿地擺了一屋子,每回姜梣都要取笑一會子。她索性不說話,歪在炕上一幅愜意的模樣,叫姜梣直打趣,“瞧你這么個懶憊樣,看等你做了人家的娘子,還有沒有這等逍遙?!?/br> 姚姒直朝她撲過去撓她癢癢,兩個人又鬧又躲地,這樣一通胡鬧,原本壓在枕頭底下的一幅繡活就這么跑了出來,上面繡著竹葉和蘭花,邊上是連勝紋,看樣子倒像是給男子用的荷包。她一把拿起正要細看,卻叫姜梣眼疾手快地搶走了。 姚姒頓時察覺有異,看來這顯然不是做給幾位表哥的,不然她何至于這么大的反應,看著她把那繡活往背后藏,覺得十分好笑,“躲什么呀,快給我瞧瞧,不就是給表哥做個荷包么,還怕我笑話你不成?” 姜梣一愣,隨即也笑了,“嗯嗯,你說得是,我,我這不是怕你笑話我的手笨么!是,是給哥哥做的荷包?!彼づつ竽蟮臉幼?,叫姚姒忍住了笑,詳裝著沒看出她的異樣來,伸手就奪過她的繡活,邊瞧邊道:“嗯,不是我說,你的女紅越發的好了,這是送給大表哥還是小表哥的?我想大表哥有大表嫂在,自然不用你動手的,那,那就是小表哥的了?!彼匝宰哉Z,一邊說還一邊朝她笑,姜梣的臉卻慢慢地染了一抹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