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她站在門口,望著那道門,恍若隔世。 命運何其殘忍,時隔四年,她居然又一次站在這間屋子的外面,無助地盯著那扇緊閉的門,惶恐地等待著醫生的宣判。 四年的光陰,她以為自己已長成了大人,以為自己能承受起所有磨難,可以勇敢地擔負起照顧mama的責任,然而,當她再次站在這里時,她發現自己依然無能為力。 只能像四年前一樣,雙手合十,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爸爸,請你保佑mama,求你了……” 她像被點了xue道,愣愣地釘在原地,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搶救的醫生始終沒有出來。 外公看不過去,上前拍了怕她僵硬的肩膀,“小辰,去那邊坐一下吧?!?/br> 她搖頭,一瞬不瞬地盯著那道門,恍然覺得門后長長的走廊像一個無盡的黑洞,直看得人心慌,像是魂都被吸了進去。 她打了一個寒顫,腳一軟,跌坐到地上。 外公嚇壞了,趕緊扶她坐下,再從邊上的護士站討了杯水,遞給她,“你媽現在只有你了,你可千萬不能跨?!?/br> 她含淚點頭,摘下口罩,想喝水,與此同時也讓外公看到了她的臉。 “你臉上怎么回事,怎么傷成這樣,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兒?” “沒有?!彼裾J,隨口扯了個謊,“昨天接到電話太慌了,從樓梯上摔下來,擦傷了?!?/br> “都叫你別慌,你看看,摔成這樣,萬一留疤怎么辦?!蓖夤奶鄣剌p撫她的臉,“除了臉,還摔哪兒了?有沒有去醫院查一下?別有內傷?!?/br> “沒有了?!迸顺嚼∷氖?,轉開話題,“對了,我媽的情況,醫生怎么說?” 還沒來得及回答她的問題,icu的門忽然打開,兩個男醫生從里面走了出來。 潘辰一猛子彈起來,飛撲到醫生前邊?!搬t生,我mama怎么樣了?” 年輕點那個看了看她,“你是談月英的家屬?” “我是她女兒?!?/br> 他哦了聲,看向緊隨而來的談老爺子,緩道,“病人暫時脫離了危險,不過情況仍不樂觀?!?/br> “她的右腎出現壞死,影響到做過手術的左腎,目前兩只腎臟都出現了衰竭,如果不能找到合適的腎源……”醫生頓了頓,“你們要有心理準備?!?/br> “沒有其他辦法嗎?”談老爺子哽咽道,“醫生求求你,想想辦法,有什么藥您盡管用,再好再貴都行?!?/br> “對的,錢不是問題?!迸顺綉?,只要能救mama的命,錢她會想法子,再不行,可以把房子賣掉。 “你們不要激動,我們會盡全力?!蹦觊L的醫生說,“不過,你們要知道,病人已經換過一次腎,又長期透析,藥物作用已經不顯著,除了再換一次腎,目前沒有更好的法子,但她的情況,恐怕等不及?!?/br> 這席話如一記重錘狠狠砸到潘辰后腦勺,她只覺腦袋嗡地一響,耳邊瞬時響起尖銳又綿長的嘯音,像是成千上萬只蜜蜂直直朝她沖過來。 外公和醫生之間余下的話全被擋在外面,四周唯剩下氣流嘶嘶的回響。 直到醫生離開,她才木然地跟著外公坐到長椅上,腦袋仿佛被抽走了思維,茫茫的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她恍惚感覺手臂被人扯了幾下,她費力拉回自己七零八落的思緒。 循著外公的目光看過去,一眼就看見了幾步之外,正專注凝視自己的男人。 該來的還是來了。 ☆、第45章 她知道他會來,卻沒想到他會來得這么快。 不過,此時此刻,失去母親的恐慌已充塞整個心房,面前這個男人帶來的驚嚇反倒不足為重。 雷厲立在那里,紋絲不動,一瞬不瞬地瞧著她。 他本就生得挺拔俊朗,這樣直直站著越顯頎長,談姥爺視線在兩人身上轉了又轉,眼底的疑惑愈濃。 “辰辰,你們認識?” 潘辰怔怔盯著雷厲,像是失去力氣,動彈不得,竟連移開目光都不能。 畢竟活了大半輩子,談姥爺很快就察覺到兩人之間怪異的氛圍?!俺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兒?” 怕外公擔心,潘辰終究開了口,“沒事?!?/br> “那……”談老爺子看向雷厲,欲言又止。 雷厲見狀,緩步走上前,畢恭畢敬地說,“您好,我叫雷厲,是潘辰的……朋友?!?/br> 中間刻意的停頓,想讓人忽視都難。 千里迢迢,山長水遠地趕過來,恐怕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簡單。但外孫女的樣子沒有丁點高興,可要說不樂意,好像也不至于。 摸不清底細,談姥爺不敢冒然熱情,只朝雷厲微微點頭,“雷先生,你好?!?/br> 來的路上,雷厲就找人打聽過潘辰母親的病情,現在看他們都守在icu的門口,便知情況不樂觀,再看潘辰始終低著頭,既沒趕他走,又沒發脾氣,于是大著膽子跟老人攀談起來,“不知道阿姨情況怎么樣了?” “暫時搶救過來,但還沒脫離危險,恐怕……”想起之前醫生的話,談姥爺猝然紅了眼,哽咽得說不下去。 雷厲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場面,見老人雙眼發紅,心跟著一酸?!盃敔?,您別擔心,現在醫療技術很發達,會有辦法的?!?/br> 聽他叫自己爺爺,談姥爺以為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便主動介紹,“我是辰辰的外公?!?/br> “外公您好?!崩讌栁⑽⒕狭艘还?。 雷厲表現出的良好教養和禮貌顯然讓談姥爺很滿意,可看外孫女始終沒吭聲,心底不免疑惑,也有些擔心。 難道鬧別扭? 算了,還是讓兩個人單獨談談吧。 “小辰,你還沒吃早飯吧?” “我不餓?!迸顺降吐曊f。 “不餓也要吃一點?!闭劺褷斦酒鹕?,“我去外面給你買點吃的,順便給你舅打個電話,告訴他你回來了?!?/br> 言畢,他朝雷厲略略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后離開。 老人一走,原本就空蕩蕩的家屬休息區更顯得安靜。 混雜著消毒液氣味的空氣悶得像是糊了層膠水,黏黏的,每一次呼吸都倍感吃力。 雷厲手足無措地站著,心里像沸著一鍋水,無數的氣泡涌上來,好似下一刻就會迸裂噴發而出。 他握緊拳頭,硬生生壓下這從未有過的緊張感,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從喉嚨里溢出一句話,“對不起?!?/br> 千言萬語,所有的愧疚、悔恨、自責、心痛全匯成這么三個字,也只有這三個字。 一直垂首不語的潘辰慢慢仰起頭,坦然地直視他,目光淡然而清冽,仿如月下新雪,干凈得讓雷厲自慚形愧。 “你來干嘛?”她的聲音也很平靜,可恰恰這樣毫無波瀾的潭水更讓人心驚。 雷厲不自覺往后退了一小步,“我……” “不管你來干嘛,麻煩你離我遠一點,也離我家人遠一點?!迸顺綋P起下巴,“至于你想告我,抓我,悉聽尊便?!?/br> “不是的,我,我是……”雷厲急忙否認,可我了半天,硬是憋不出一個字。 他來干嘛? 從酒店趕往機場時,他滿心滿腦只有一個念頭,即使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找到她,把她帶回去;然而,當飛機的轟鳴響起,他腦海里浮出的全是她滿身的傷,還有他進入她身體時,她眼底的絕望。那樣的絕望,令他心悸。 他閉上眼,雙手抱頭,悔恨和愧疚如同沾了鹽水的皮鞭,狠狠抽打他的心,一鞭又一鞭,直抽得五臟六腑都泛出極痛。 那一刻,他才痛悟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 他知道,此生或許再也得不到她的原諒,然而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追了過來,只是想親口告訴她…… 他望著她的眼,一字一字,咬得極重,“對不起?!?/br> “如果你是來說對不起,我已經聽到了,你可以走了?!迸顺交氐?。 雷厲微低頭,額前的碎發凌亂覆在額上。 他眼底的憂傷濃得發沉,潘辰不敢再看,把頭別向一邊。用力吸了口氣,再一點點吐出來。 “我知道你是為了昨天的事來,但我想告訴你,沒必要。我們簽過合約,那些本就是我欠你的?” 其實,昨晚去天城的路上她已經“想通”了。三個月前,她簽了“賣”身協議,他不過是索取應得的利益而已。 不外乎手段強硬了點,可這樣不是更好,至少她是被迫,而不是像個賣身的“妓女”,心甘情愿地在他身下淺轉低吟。 “你不怪我?”雷厲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潘辰搖頭。不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雷厲吃驚,蹲下來抓住她的手,“你真的肯原諒我?” 潘辰搖頭,堅決地抽出被他握住的手。 什么意思?她不怪他,卻不肯原諒他? 似是看穿他的疑問,潘辰唇角勾了勾,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妄想,又像在自嘲,“我不怪你是因為歸根到底這是我自找的,是我活該。但我沒法原諒一個強bao我的人,尤其是他還間接害死了我爸爸?!?/br> 這兩宗罪,任意一個都不可饒恕,偏偏他兩個占齊。 他拿什么去請求她的原諒? 雷厲垂下頭,雙唇微微發顫,半晌才低喃,“對不起?!?/br> “我說過……” “我知道你不想聽,也不稀罕,可我還是得說,對不起?!彼nD了很久,久到潘辰以為他都睡著了,他才抬起頭,如夢囈般低喃,“潘辰,我愛你?!?/br> 瞧著他緋紅的眼眶,還有眸子里浮起的那層薄霧,潘辰瞬時就想起了手機里那條短信,心底那道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線猝然坍塌,眼淚奪眶而出。 他不會懂,比被強bao更悲哀的是,她居然愛上了那個強bao自己的人。 心靈的淪陷,比身體的撕裂更加蝕骨穿心。 雷厲慌亂無措地望著她,眼看她哭得不可自抑,終究遲疑著伸出手,攬住了她的肩膀,心疼地說,“不要哭……”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潘辰掙扎著推開,他卻更用力將她攬入懷中,雙臂如一把鐵鉗,牢牢鉗住她。 她掙不脫,索性朝他手臂上狠狠咬下去,仿佛拼盡了全身力氣,他卻一動不動,任憑她一直咬出血來,只是皺眉忍著。 nongnong的血腥味彌漫在唇齒間,她到底還是松了口,倒在他懷里嗚嗚地哭,“我恨你,雷厲,我恨你,你為什么要來,為什么要來……” 淚水很快打濕了他胸前的襯衫,濡濕冰冷地貼在胸口,那涼意慢慢滲進去,迸發出無可抑制的絞痛來。 雷厲死死捏緊手,像是下了很大決心?!安灰?。你不想看到我,我就走,以后都不會出現在你面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