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節
達婧雪在那次事件中失蹤,失蹤時尚年幼,大概只有七八歲。 六谷只在達婧雪生下來時見過一次,主子死了,他的新主子就變成了達婧雪,可不知道鐘三怎么逼的,達婧雪行蹤全無,怎么都找不到。 六谷便在江湖中游蕩,尋找著年齡相近的女子,根據青雀那邊僅有的資料,看能否找到。 一年年過去,他從未成功。 女大十八變,就算之前別人記得她的相貌,隨著時間流逝,她長的應該也不一樣了。 六谷從未放棄,一日日不停歇的尋找,沒找到主子,卻找到想要一生相守的人——雪兒。 雪兒長的很漂亮,煙眉杏眸,桃腮櫻唇,笑起來時仿佛陽光全在臉上。但他喜歡的卻不是她的漂亮,而是她聰慧狡黠,敢愛敢恨的性格。 兩人舊事不一一俱表,總之意趣頗多,日子在雞飛狗跳的活潑中逝去,他們決定成親。 可請了媒人,過了三書六禮,待到成親前一日,雪兒突然失蹤了。 六谷說到這里閉了眼睛,聲音里沉痛掩都掩不住,“我不信她會背棄于我,雪兒不是那樣的人。就算她真的不再心儀于我,也會與我當面說清楚,不可能這樣離開。后來再遇到她,我才知道,有人給她下了忘憂散?!?/br> “忘憂散?”衛礪鋒皺眉。 紀居昕憑名字猜測,“讓人失去記憶的藥物?” 六谷輕輕點頭,“是。雪兒不記得前塵,只知道一日醒來,就在紀家的馬車上,她在紀家渾渾噩噩四年,我們才又遇到?!?/br> 說到這里,他有些難以啟齒,手掩唇輕咳幾聲,“雪兒雖不記得前塵,但自身聰慧未減,她過的還不錯,再見到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六谷那時特別心疼,忍不住想去靠近,又覺得她已有了家,不應該去打擾她的生活??勺詈蠼K是情不自禁…… “雪兒并沒有告訴我她的新家在那里,她又嫁了什么人。我雖有手下,有武功,卻不想用這樣的方式對待雪兒,雪兒也足夠聰慧,如若我有行動,她一定會察覺并避開,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只會讓我們走的更遠?!?/br> “半個月后,她終于想起了所有往事,抱著我狠狠哭了一日,可第二天,她卻留下一封遺書,投河自盡了?!绷妊谥?,“我去河邊,尋到了她的繡花鞋,我想與她一起去,可墨隊尚有使命,找不到主子,我便是下了地獄,也遇不到雪兒,于是便在河邊立誓,只要找到主子,交接墨隊,我便去陪她?!?/br> 六谷當時并不知道雪兒就是他要找的主子,直到今年回京,鐘三以像雪兒的女子要挾于他,紅野坡上見到紀居昕,他才有了旁的懷疑。 他忍住了沒來見與雪兒相貌非常相似的紀居昕,反而追著鐘三的人一路查,才慢慢得知了真相。 原來鐘三的師傅……一直知道雪兒在哪,一直想逼雪兒順從,雪兒不聽話,他便一次次打破她的生活,待雪兒死后,鐘三的師傅找到個與雪兒長的很像的小姑娘,教養長大,想要用她來以假亂真,迫青雀承認,青雀承認,墨隊就不遠了。 “可惜鐘三性急,紅野坡之事危險太多,他便先用人來要挾了我……” “鐘三師傅之前一直監視雪兒,當然知道我的存在,順著調查,也就知道了我是墨隊首領……他知道了,接手他一切的徒弟,自然也知道了?!绷任⑽⒀鲋?,不想讓人看到他眼底淚意,“我真后悔……沒能殺了他?!?/br> 紀居昕看著六谷,心里情緒非常復雜,一時難以接受。 師傅說的真的?師傅不是師傅,是他的父親?那紀家呢?紀家是什么? 還有他的娘親……竟受了那么苦…… 六谷見紀居昕怔住,聲音有些澀,“你娘她……不是不貞之人。她醒來就被告知是紀仁禮的妾,記憶一片空白,只好做紀仁禮的妾??伤⑽疵?,她再遇到我之時……還是完壁之身,所以小昕,你是我……兒子?!?/br> “不要恨你娘,好么?”他修長眼眸靜靜看著紀居昕,“你娘聰慧,無奈命苦,一生飄零,紀家……不是什么好人家,紀仁德見你娘能督促紀仁禮上進,擔心紀仁禮成長,將來去到官場,比他還出色,便在你娘生你之時,下了碗紅花;楊氏責你娘狐媚,擔心紀仁禮被勾住不記母恩,不記紀家,在你娘生產時,也下了碗紅花……若不是產后大出血,你娘……不會死?!?/br> 六谷以手掩面,聲音透著悲苦,“可恨我當初信了你娘遺書,沒去執著追查她當時夫家,害她如此死去——” 紀居昕看著墻上掛著的達婧雪的畫,想起夢里娘親溫柔的手,如果他有娘親……他一直盼著有娘親! 原來他與紀家之間,不僅僅是前世那一點點仇,紀家還是他的殺母仇人! 不知怎么的,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下來,桌面洇濕了一小片。 衛礪鋒輕輕握住他的手,替他擦去臉上淚痕。 原來竟是……這樣。 紀居昕閉上眼睛,原來是這樣…… 他就說,明明大家都說娘親不但貌美,還聰慧無雙,怎么會看上紀仁禮那樣的男人! 可如果娘親不與紀仁禮……怎么騙過的? 他眼珠一轉,陡然想起青娘說的‘某些藥物’…… 聽榴五講,他的娘親自小混際江湖,住過戲班子,非常聰明,沒什么不知道的,那么能懂得一些異樣手段,也不為過…… ☆、第218章 父子 紀居昕腦子里迅速過了一遍達婧雪的人生。 他的娘親達婧雪,生下來聰慧不凡,小小年紀便能看出潛力,青雀里叛逆思想比較重,以鐘三為主的人,開始有了異樣心思。外祖父認為現今和平時代,造反一定不會有好下場,便壓著達婧雪,盡量讓她不要學太多東西,這種時候無才便是德,雙方有了理念上的沖突。 第一次沖突,大概很快被壓下去,可是根底沒有消除,隨著時間的推移,心魔會越重。達婧雪長到五六歲,已然鐘靈毓秀,才華外露,讓鐘三等人看到了復辟皇朝的希望……他開始籌劃。 在一個最合適的時候,青雀大本營人最少的時候——甚至有可能這種情況也是鐘三暗中引導,他們趁外祖父最脆弱,青雀,墨隊人最少在的時候下手了。 大概鐘三本想編造個什么需要復仇的故事,讓達婧雪相信,培養她往他希望的方向長大,可惜事不隨意,達婧雪看到了鐘三殺害自己一家人的真相,開始反抗,甚至想同歸于盡,不愿意與鐘三為伍。 如此強烈的恨意,鐘三無法繼續。 這時達婧雪消失??赡苁撬诵∧繕瞬淮?,幸運的逃了;可能是鐘三刻意,打算用一另挫折教育,試圖把她思想扳過來。 不管是哪種,鐘三很輕易的知道達婧雪的下落,卻并未做什么行動,一直在旁默默監視,或許還有其它的意圖。 達婧雪被好心人收養,在市井江湖中慢慢長大。孩童的記憶總是不長久,她憑著天生的聰慧,學到了很多知識,如蒙塵的珍珠終被擦拭,綻放出不一樣的華彩。 在這個時期,達婧雪遇到了六谷。 二人大概有一段非常精彩可歌可贊的感情路,可惜幸??偛婚L久。鐘三一直監視達婧雪,一定知道并查清了六谷的來歷,或許覺得時機到了,他不能讓達婧雪幸福。正好這個時期,青雀的人也歷經千辛萬苦找到了達婧,鐘三也不能讓她們順利。 所以達婧雪在與六谷成親前昔神秘失蹤,青雀應該還和鐘三的人交過手。 達婧雪一覺醒來,忘卻前塵,成了紀仁禮的小妾,大概是鐘三安排,又或者鐘三只是布了個什么局,紀仁禮好命的正好撞上,達婧雪就到了紀家。 達婧雪忘了過去,生活本能還是有的,比如她可能依然識字,學過的知識下意識記得。她應該心里很害怕,又抗拒紀仁禮,心內異樣的危機感卻讓她不能表現出來,她便用盡手段推拒紀仁禮,就算用幻藥,也不讓自己失身。 那幾年,她一定很痛苦…… 直到她再次偶遇六谷。六谷是她心底最大的牽掛,藥力不可阻。她心下奇怪,下意識與六谷接觸,以前的回憶漸漸回來,她做了件對她來說算是瘋狂的事——把自己給了六谷。 她應該在這個時候知道,她的一切不幸都是鐘三帶給她的,可是她力量太小,青雀不在,墨隊不在,她被鐘三困在小小的天地,不能踏出一步,而如果她與六谷再多接觸,鐘三不會放過六谷。 于是她寫了遺書,裝做投河的樣子,離開了六谷。 她沒有真的尋死,以她的聰慧堅定,她大概會想之后會怎么與鐘三對峙,取得勝利,然后她就可以把失去的幸福找回來,可她沒有料到,她懷孕了。 而紀家許多人,都不希望她活著…… 紀居昕以手掩面,眼淚從指縫溢出。 “娘親……受了好多苦?!?/br> 六谷置于膝上的手緊緊握拳,聲音冷厲如刀,“那些人……我不會放過!” 紀居昕手松開,狠狠咬著唇,眼睛里迸出小狼一樣的兇狠,“我要替娘親報仇!” 紀家人……原來欠的并不是他自己的一條性命,還有娘親的命! 兩人眼眶發紅,情緒都太激動,衛礪鋒微嘆口氣,倒了杯水推到六谷面前,又捉住紀居昕的手握了握,“我幫你?!?/br> 他的大手緊緊包著紀居昕的拳,掌心火熱,紀居昕怔了一怔,轉頭看著衛礪鋒,嘴巴有些扁,像是在很委屈的控訴,又像是在撒嬌,“衛礪鋒——” 衛礪鋒心尖麻麻的,揉著他的手,“我知道。乖啊,別太生氣,生氣傷身?!?/br> 紀居昕微闔著眸子,長長出了口氣,“……嗯?!?/br> 半晌后,紀居昕重新開口,眼睛有些紅,神情卻已平靜很多,“所以這些日子,您都在查以前的事?” 六谷點頭,“正是?!绷瓤戳诵l礪鋒一眼。對于衛礪鋒能這么迅速地安撫紀居昕,稍稍有了些許滿意之色,但還是不能容忍衛礪鋒離紀居昕太近,他死死盯著二人交握的手——做什么呢!光天化日就敢這樣! 衛礪鋒裝做沒看見,神態動作沒一點沒變。 六谷氣的噎了一下,不過想想自己這些年的失職,閉了閉眼睛,看向紀居昕,眼眸溫柔,“你很像你娘,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嚇的不輕?!?/br> 衛礪鋒咳了聲,嚇的不輕還和他打的那么兇,您老還真是厲害! 六谷斜了他一眼,復又看向紀居昕,“查明真相后,我不大敢來見你,覺得這半輩子白活了……”他眼神描畫著紀居昕眉眼,凄涼的聲音里帶著些許安慰,“也還好有你,不然知道這些真相,我都不知道會怎樣……大概會瘋吧?!?/br> 紀居昕看著六谷,心里一陣酸楚,他……會想殺人吧。 師傅……父親這么厲害,大概會立刻殺了紀家一家,再殺了鐘三,為娘報完仇,再了結自己? 他的眼神過于復雜,六谷想到了別處,默了默,艱澀開口,“讓你吃了那么苦……我不配做你父親。若你愿意,叫我六谷,或叫我一聲師傅吧,我應該有可以教你的東西?!?/br> 原來還是會走到這里。 紀居昕其實并不排斥六谷是父親的事實,六谷在他心中的地位很高,或許前世他就已將他當成了父親來尊敬?,F在太突然,一時窘迫叫不出來,但他真的很高興,他的父親是六谷,不是紀仁禮那個惡心的男人。只要給他時間,他可以很自然地喊出父親二字。 可是六谷一副愧疚的樣子,現在叫父親或許會讓他更難受,不如就從師傅開始。 正好,他早已熟悉過這種模式。 “師傅!”紀居昕眼睛亮亮地開口。 他開始想,前世的六谷,找到他時應該知道了他是他的兒子,可他并沒有說出來,也并未有任何表現。大概那時的自己太過不堪,他不想給自己一點點的壓力,小心翼翼的保護著自己,讓自己堅強起來,從黑暗里走出來,享受生活的美好。 那時的六谷……一定也很苦。 六谷唇角微彎,修長雙眸內泛著些許潮意,略頜首,輕聲應道,“嗯?!?/br> 微風順著窗欞吹來,系于他發尾的黛青緞帶輕輕搖擺,很是歡快。 紀居昕突然懷疑,紀仁禮……從始至終,都對他沒一個好臉色,只要見面,非打即罵,是不是知道他不是他兒子? 與六谷相認,紀居昕很高興,拉著六谷數著自己這些年都學了什么,有了什么成就。 他看書的習慣是前世六谷教的,書單也是六谷根據他的程度拉的,他一一說出書名,六谷就激動地躲出去好一會兒,才重新冷靜回來,他大概以為如此相似的習慣是父子天性,特別感動…… 至于畫技,更是讓六谷驚訝,失口問出‘你竟然是那個石屏先生?’,還說他曾想有機會一定要拜會石屏先生,探討繪畫,沒想到石屏先生竟然是他兒子!這真是驚嚇大于驚喜了。 紀居昕給出了太多驚喜,六谷最后幾乎不會說話了,連連道好。 六谷雖是墨隊首領,武藝高強,骨子里卻是灑脫不羈風骨脫俗的文人,被紀居昕一連串的刺激,忍不住就與紀居昕談書論經,拿著書案上大小不一的毛筆,一連氣寫了好幾種字體,好幾幅詩詞,最后還與紀居昕一起,合作完成一幅長九尺寬三尺的雨后山河圖。 當六谷山人和石屏先生的小印同時印在宣紙上時,二人相視而笑??嚯y盡皆過去,歲月由此靜好。 兩父子興致非常高,衛礪鋒被不小心被冷落到一邊。 衛礪鋒很不高興,跑來報告事情的牛二也跟著攤手,“沒辦法,誰讓將軍您只喜歡耍劍呢!” 衛礪鋒涼嗖嗖地轉身,猩紅唇角勾起,“來,陪你家將軍去校場去耍耍劍——” 牛二張大了嘴,驚恐的表情仿佛在說:不要啊——